廉庄总认为,北狗对自己好的缘故十成里有九成九是为了自己的祖父和父亲——她一个小小女子,出生至今在江湖上最值得一提的成就不过是练就一门空空妙手,继承了面都没见过一次的父亲的衣钵,又机缘巧合之下偷了当时江湖上风头正盛的金狮币,北狗只是误打误撞才弄出来的一段缘分罢了。她从不否认自己对北狗心有好感,后来却也不过证明他们之间的感情并非是郎情妾意的美事,彼时廉庄经历许多,心伤犹胜身伤,便也不愿再见北狗。说是不愿,女孩却又状似强硬一般定下了观音庙之约,何尝不是一段放不下的少女情思。 +DP{_x)t
廉庄也和其他姑娘一样是读着话本长大的,上到东陵不笑生、延陵不折柳等名人大作,下到作者佚名的烂俗不入流小说。廉庄不说看过一千也有八百,倒也没像寻常姑娘一样沉迷于此,心中总是嫌弃内容矫情离奇。如今她也有了心上人,难免闲暇时将他两人往话本中套:自己出身低微又是天下第一女飞贼,与书中娇柔高贵的主角相去甚远;至于北狗更不消说——若说长相,廉庄倒也是见过面具之下那张俊脸的,勉强算他合格,可性情比起书中聪慧深情隐忍的男主角差得可是十万八千里,话本里的浪漫故事套在他们两人身上效果好似我的意中人会骑着名叫小蜜桃的大白狗来接我一样滑稽。廉庄虽嫌弃话本内容矫情,又觉被人写烂了的相忘于江湖的结局很好,起码曾经赚够了她的眼泪,如今主角形象她和北狗是套不进了,这悲剧结局倒是不错——毕竟是她亲口说,在约定时日到来之前,你我见了面也要当做不认识,这可不就是相望不相识? C AF{7 `{
廉庄虽放下如此豪言,又明知在北狗想清楚之前他们俩不见面为好,却无法背叛自己的心:她还是会觉得自己很丢面子的、偷偷摸摸做贼一样去看了北狗——她在心中安慰自己,什么做贼一样,她本来就是女飞贼,再说,女孩子见一见自己的心上人,又有什么可耻的?她一顿,分明四周活物只有自己一个,还是立马反驳起来,生怕被谁听到自己心声一般,又呸呸呸了好几声,想,什么心上人,戴狗头帽的幼稚鬼怎么可能当我的心上人,我只是想看看他还活着没有,能不能赴和我的约而已,免得叫我回头在观音庙空等,白白染了风寒。 n&}ILLc
在廉庄偷偷去看北狗的好几次,她都险些被北狗发觉:分明只是带了一个可爱的帽子,北狗的鼻子和直觉却好像师承小蜜桃一般、甚至比青出于蓝,廉庄看着他的背影,自认已经离他足够远了,可北狗骤然回头,帽子上那双小却溜圆的黑豆一般的眼珠也跟着一块扫视过来,看起来十分之炯炯有神,还叫廉庄甚至有种这双可爱的眼睛多出几分威严来的错觉。姑娘反应快了北狗一步,虽然她希望北狗追着她来,人却还是一把拉好并不合身的臃肿外袍转身就跑——她才不要当先毁约的那个人。 o*|j}hnb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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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作下约定的时候是早春,还带着冬风寒意的时候,后来秋风还是没起,正是盛夏。北狗在一场暴雨之后终于主动找上廉庄,脸上难得的露出些心虚和愧疚来,廉庄不明所以,对方却把一封湿答答皱巴巴的信塞进她的手里。姑娘艰难拆开,里面的内容早已晕成大团未解的墨迹,北狗不消说什么,廉庄便都明白。她想,那一日她的眼泪或许比打湿了这封信的雨还要多。 4O3-PU>N
从那之后,北狗开始隔三差五的来找她,在廉庄预料得到预料不到的任何一个日子里,或晴或雨,或寒或冷,总有一个身边带着只狗儿的脑袋上还要有一个狗头帽的超级爱狗人士来见她。当时还是盛夏,北狗来时高温将他周身都烤出一层模糊阑珊的影子,他大笑着喊廉庄廉庄,闲得就像村口喜欢遛狗的大爷一样。廉庄给他开了院门,他便毫不客气地走进来,大剌剌又小心翼翼地向姑娘讨取消暑之物。他向廉庄讨西瓜,还想用自己那把呒狗利当西瓜刀,吓得廉庄连连阻止,最后两人一狗一人一大块;他又向廉庄讨她新煮的绿豆粥,明明说着只喝一口,还是将廉庄特地多煮上好些的一大锅给消灭干净;他还向廉庄讨一杯解渴的薄荷茶,廉庄气他之前,便给加了十成十分量的薄荷叶,最后北狗捂着自己的嗓子,说廉庄,我的嗓子快要烧起来了!到了最后,北狗雄赳赳气昂昂牵着小蜜桃,去隔壁邻居家养的大黄那里讨打。 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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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廉庄实在是烦了他这般吵闹,某日在北狗又来的时候,又在一叠声唤她名字的时候,廉庄重重搁下手中才切好的在井水里镇过的西瓜,脸上的红像被火红的太阳晒出来一般。 L-(.v*
呀,北狗!她骤然之间喊出来,没来由的火气烧得小蜜桃一溜烟从门缝处溜走了,廉庄蹙眉看着愣住的北狗,骂道,你少烦人了! T=->~@5
北狗歪了歪脑袋,就像所有理解不了主人意思的小狗那样,虽然男人带了能遮住半张脸的狗头帽,可廉庄没来由的觉得这人一定是眨了眨眼睛。北狗消化廉庄这句短短的话半晌,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回答道,我怎么烦人了,明明是我看你想见我!你若是不想,我就去找我的好狗哥好狗弟去。 Tg.}rNA4
北狗过去也曾对廉庄说过他那些江湖上的朋友,哪个不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人物,哪怕廉庄已经退隐江湖都有所耳闻。廉庄听他这般,心思是一下被挑明:她是想见他,可绝不是想这样,这人知不知道什么是保持距离感啊? 2M+'9+k~
管你和谁好去,廉庄登时之间更气几分,又道,我便是痴了傻了,也决计不想近你半分。 tsu Mt
她态度坚决,大有一副连人带狗不留情面统统扫地出门的架势,北狗看着她,似是又眨了眨眼睛,而后迈了一步上前,而后又迈了一步上前,正当廉庄向往一旁大跨步之时,北狗却是一下子贴了上来:他先是试探性地去牵廉庄还带着些水珠的手,被姑娘没什么好气地给甩开了,于是北狗便又轻轻去牵姑娘打得整整齐齐的几条小小发辫,道,廉庄,别气,别气,那就算我傻成不成? @I|gA
他另一只曾经握过刀染过血的手又轻轻戳了戳廉庄的脸颊,又突兀道,廉庄,你这里沾上西瓜籽了诶。 AIFI@#3
他说完,还没等女孩反应,却是自己哈哈大笑起来,廉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短暂消下去一秒的怒火重重席卷而来——于是到了最后,是北狗忙不迭的,甚至是落荒而逃的将小蜜桃留了下来以当赔罪,走之前还不忘一步三回头对着小蜜桃依依不舍的回望。 #Y9~ Xp^.
后来廉庄才知道,那之后北狗又去拼命去了。 GFBku^p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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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已经不是第一次,廉庄却犹然不能习惯这般每次都心惊肉跳等待着他的时候,她担心,可又不能抓着小蜜桃一块担心——怕它回头给北狗告密去。她抱着柔软的大狗,只觉得整个人都要陷进去,一颗不安的心亦然。 2Fsv_t&*>
再后来北狗没心没肺的回来了,还是一样大笑着喊她的名字,说廉庄廉庄,气消了没,我来接小蜜桃回去了!廉庄从房中出来,远远见着人似是没什么大事地模样,才悄悄将一颗高悬的心放了回去。她一边朝着北狗走去,一边说,你自己把院门给打开吧。 S&YC"
哪料得开了院门的北狗一见小蜜桃,面上喜色登时之间换作悲痛,几步就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正想后退的小蜜桃,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说小蜜桃我想死你了,我这辈子一定不再离开你了! )R'~{;z }
小蜜桃嗷呜嗷呜地叫着想逃离这甜蜜的痛苦,北狗的怀抱却是紧得寸毫不让,廉庄蹲在他俩旁边看着这出人狗重逢的感人戏码,待得大侠北狗哭得差不多了,廉庄才拍拍他的背,慢慢给人哄着,道,好啦好啦,再哭下去,你受得了小蜜桃可受不了了。 K0O&-v0"1
北狗好不容易收了声,才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差点又要倒下去——廉庄扑了上来抱住他,双手在北狗身后交握,像是在拥抱一棵大树。纵然是北狗,也被廉庄这样突然亲近的动作而弄得手足无措,他结结巴巴半天,才道,傻廉庄,你是傻了吗? mVuZ}`
这棵大树被廉庄搂得更紧了一点,她侧耳贴上北狗的胸膛,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分明是想装作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模样,但她的演技还不够老练,她道,呆北狗,你才傻呢,我是看你很需要安慰的样子所以才抱你的。 G\ht)7SGgf
她原先以为按照北狗的性子,大概是又要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了,正想松开手臂,北狗却牢牢抱住了她,似是带着些方才哭腔的尾调,很沉很沉地应了廉庄一声。 /^<Uy3F[p
两人的胸腔挨在一处,廉庄想,北狗是完全没有心跳吗?她难免失望,却悄悄抬头去打量,看到北狗红得似要滴血的耳垂和连带着也染上红色的脸庞。于是廉庄收回了目光,脸蛋后知后觉的红了起来——此刻她终于确定,不是为了祖父的嘱托也不是因为对父亲的愧疚只是为了她而来的。 .d>TU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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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狗是大侠,于是他带着心爱的小蜜桃又离开了,廉庄又一次被留了下来,可是却没有了昔日被父亲和祖父先后抛弃的不安感。她走在路上,听到邻居家的狗吠声,却总是会停下脚步。廉庄想,北狗来的时候,她想他走,北狗走的时候,她却又希望能见他,这样矛盾的样子,一点都不像自己了。 qE&R.I!o
北狗是忙着拯救世界的大侠,原本就是很忙很忙的,廉庄想,她的日子过得平淡舒心,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她和北狗本就是两条路上的两个人,她只是江湖留名的大侠漫长一生中的一个小泡泡,她清楚知晓,说不在意,不在意,可是怎么能够不在意。 td#B$$[
秋风快要起的时候,廉庄将北狗带来的玫瑰种子种在了小小的花圃里,她听说曾经见过的那个怪人暴雨心奴死了,隐隐约约觉得北狗又要再次来了。 kKqb:
廉庄一面给才抽芽的玫瑰浇水,一边又想,等下次和北狗见面的时候,她想将亲手栽种出的玫瑰簪在自己发丝之间。 [~<X|_L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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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v{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