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7.05 【梁莫/梁皇无忌x莫前尘】烟（又）锁重楼（首楼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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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4-07-05 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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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5 【梁莫/梁皇无忌x莫前尘】烟（又）锁重楼（首楼完结）

写在前面的话：

*此篇是送给朋友的文。我来三十六雨备份一下

*架空，自设多，原创（非主要）角色有。

*全文一万字出头，短篇已完结

烟（又）锁重楼

梁皇无忌x莫前尘

时间过去了多久呢？莫前尘在心里盘算着。

他平躺在那张黄梨木的大床上，望着那层层叠叠的帐子，不由想再合眼歇一会儿。天就快要亮了，一天之中最冷最静的时辰，一点点蓝色的晨光透过窗户，但还远到不了他的枕头。他翻过身来，被褥只发出极细微的声响。

+++

往前数到大前年，过了七月节之后，由他的一个远亲的兄长，为他订下了和梁家的婚事。

他家里原本开了个小学堂，那日撑到太阳偏西，才终于放了学。经过一下午的暴晒，学堂早已热得像个蒸笼。小孩子们曾经前前后后簇拥着他，幼童们嗓音响亮，反复念着“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莫前尘抚开被汗湿的刘海，走回后院的住家，看到兄长和另外一个陌生女人。诗中的青翠景致磨灭殆尽，只余夕阳烈度不减，直直照在脸上，叫人睁不开眼睛，他也看不清那女人的面貌。几人相互问了好，突然那女人一把抓住莫前尘的腕子。

“早听说莫先生有学问，又有风度。”

莫前尘一声不响。用了点力气，才把手抽出来。

“往后也是有福气的。”

她停顿，又接着道：“我刚刚说到，这镇上谁不知道梁家？今儿个下午和他们老太太打牌，说是媒人把自家门槛踩坏，愣是没有相中的。他家少爷如今比莫先生还年长五岁，至今没有结亲。她又最宝贝这个儿子，要找家世清白的，还要知书明理，容貌好看，我说这种保媒拉线的苦差事，若不是梁家，哪还会有这么多人抢着干？”

他兄长不答话，只是面露一点微笑。

莫前尘后知后觉地想到，刚才她是要看他的手，别有畸形，别有皮肤病，但要是肌荧骨润，才是上佳。像是腕子上已经被绑了无形的枷，他不由得把那只手藏到了身后。

那女人继续嗡嗡地说着，过了半晌，兄长才转过头来看向他，一片金澄澄的夕照之中，表情里已经没有了迟疑，只是和悦地点点头：“他都这么大的人了，只有自己做主。”

“是啊，莫先生，你怎么说？”

莫前尘流了很多汗。他今天身着藕色的长衫，此时被汗水湿透了，紧紧贴在背上。像是莫名其妙的艺人，被推上陌生的舞台，即将演出非他所选择的剧本——即将他也早知道有这么一天。

“到了明天，您再来给我回个话？”看看他的神情，这话是对着他兄长说的。

茫茫中听到这一句，他却沉下了心来。

“不必再等明天——”他开口，一贯的冷静清越，却是越往后说，却连自己也不记得自己的声音了。

+++

到底是站在了舞台的最中央。周围人影幢幢，从上半夜一直闹到了现在，仿佛人人都有用不完的力气。孩子们在人群中穿梭，嘴里喊着：“来去看新娘子！”甚至还要恋恋不舍地追着接亲的队伍走上一段。

新郎骑马，新娘坐轿，外加梁家的仆人和家眷，马车前方开道，人力车紧随后方。这是不折不扣的大日子，而按照祖上的规矩，新娘过门前必须对牌坊行三百九叩的大礼，这种情景现在不算常见。等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此地，先放一挂鞭炮，噼里啪啦，再有礼炮响声震天，两个喜娘扶着莫前尘出了花轿，炮声听起来就在他脑袋上方很近的地方。乐师吹打起来，司仪也已就位，他只闻其声，不见前面的路，头上披挂了一方红喜帕，只余眼前摇荡的红海，只这一会儿工夫，就聚集起了黑压压的人群。他心里刚一发慌，左右两个喜娘便稳妥地托起了他的手。

“新娘子慢慢来。”

这两个也是梁家的人。

他定一定神，踩着一地鞭炮燃烧过的粉红碎屑上，缓缓地、静静地走过喧嚣的人群。取代了清新的晨风，硫黄的微尘浮在空中，似是薄薄的白烟。

人群如波浪般笑着，叫着，挤在一起，涌动个不停。梁家的家丁们陪着笑脸，只想围观的闲人稍稍后退：“得罪得罪，大家让开一点！”

他们终于来到了牌坊之下。人潮稍微退去，莫前尘终于独身立在了高大晶莹的牌坊下。他微微转过头，等待着司仪新一轮的唱礼。

忽然之间，一阵风吹过，没人说得清那阵风是从何而来，漫长的时间过去了，凉风通过那七道牌坊，将一瞬间拉到永恒，从深远的过去吹来，一下子掀开了莫前尘的红盖头。

他怔住了，司仪怔住了，身边的喜娘也怔住，他们以视线追随着那火红的喜帕，像是在看一只稀奇的鸟类，振翅凌空飞于青空。

这红鸟终究降落，却是一下子落在在场的一个青年人的肩头。他正忙着维持秩序，也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到底吹来了什么。他瞥向自己的肩头，红得刺目，像在燃烧，接着吃惊地抬起头，看到站在稍远处的新娘。新娘穿着浓红的七分袖对襟上衣，下身穿同色的束腰半裙。他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戴着珍珠头面，正千头万绪地垂落下来，本来伪装出来的坚强神色，此时却是呆愣住了。

两人目光相触，心里皆是一惊，但毕竟无可奈何。周围的人影瞬间成为了混沌一片，除了对方眼中那个不知所措的人。莫前尘别过了头，喜娘拿手帕试图帮他遮挡住脸，但在场的大家早已全部踮起脚来，爆发出了更大声的哗然：

“真漂亮！”

“看新娘子！”

“他叫什么名字？”

“大哥，你还愣着干什么？”另外一个声音骤然发难，“还不把盖头给他盖回去？”

莫前尘抬起头，骑在白马上的是新郎官，胸前一朵丝绸的大花，这就是即将成为他丈夫的男人。他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垂下眼睛。

两人长得像，但他却远不如被称为大哥的男子那样稳重而体恤。

在今天之前，他还不知道，梁家这代有两个儿子。媒人只说是老太太最宝贝的儿子，不料并非是值得信赖、家中顶梁的大儿子，而是养尊处优、游手好闲的小儿子。

一对深邃的眼睛望了过来，被称为大哥的男子迅速走近，似乎皱着眉头，但却仔细为他展开盖头，准备将喜帕重新为他盖好。

似乎是感受到了对方那平和的视线，莫前尘也逐渐安定下来了。他期待着他轻柔的动作，沉默如初，等待着视线再次被一片鲜红占据。

时间就停留在那一刻。后来他想，那个男人，名叫梁皇无忌。

+++

就到这里了。莫前尘猛地从梦中睁眼，外面天色早已大亮，晨光刺破了湖蓝色的帐子。

坏了，他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急忙坐起身来，掀开被子，四肢并用地往床沿爬过去。这张大床还是结亲时的那一张，很宽阔，又或者是过于宽阔，尤其是一个人睡的时候。他伸手摸了一把，莫说是没有一点热乎气，床的另一半整整齐齐，还是昨夜刚铺好的样子。

二爷一整晚都没有回来。

莫前尘顾不上这许多，把帐子掀开，马上一个小丫头迎了过来。

“怎么不叫醒我？”他来不及埋怨许多，已经披着浅紫色的衫袴坐到了梳妆镜前。小丫头也亦步亦趋，在背后伺候着他梳头。

她一边给他梳头，一边甜甜地说着：“今早上大爷回来了。”

两人的视线在镜子中交汇了。莫前尘从镜子里看着她，一声没吭。

“大爷赶最早的火车到的，我去厨房烧水的时候，正好碰上他了。他说今天难得早回来一次，就先去老太太那屋陪着吃早点了，让我先不要那么早叫二夫人起来，让您也多睡一会儿。”

“你听他胡说。”

他说出这一句，却也似乎觉得不妥般止住了话头，只是摇了摇头。

多睡一会儿，却还做了那么长一串梦，莫前尘沉重地想。今天时候可算不早了，一个老妈子走进来，推开了房门没关，外面的走廊上静悄悄的，平日里是起床的时候最忙，最忙的时候已经过了，他心里有点不安。

老妈子为他打水洗漱，他草草清理一番，接着又穿上一件长袄，小丫头利索地给他戴上耳坠和戒指。

他还是得去老太太那露个面。

想到这里，便什么也耽搁不得，直接就往老太太的那间屋而去。一早上忙忙碌碌，他不顾刚刚拾掇完，身上又出了一层薄汗。

还未走进去，便听里面老太太咳嗽。她咳嗽有日子了，但还没有吃草药，说是怕伤肝。接着是一阵轻轻的家常说话声。虽算不上欢声笑语，但毕竟和乐融融，到底是把他隔绝在外的。他硬着头皮推门而入，便马上迎来了专门针对他的沉默。

莫前尘给老太太问一声好。老太太的早饭已经差不多吃完了，大儿子梁皇无忌正端着还热的莲子粥，坐在下首伺候她喝粥。他又叫梁皇无忌一声“大哥”，男人轻轻点头，短促地答应了一声。另有一个老太太很宠爱的外甥孙女爱灵灵，坐在她身旁，两只小手抱着老太太的一只手，正在给她按摩虎口中间的合谷穴，说是止咳的。

三人的视线都转到他身上，一时无语，最终还是爱灵灵天真无邪地一笑：“莫前尘，你来啦！”

直到她打破了沉默，气氛才轻松一点。老太太便也为他赐了座。但她老人家的下一句话却是：“就差二爷了。怎么，他还没起来？”

一句话问得莫前尘入坠冰窟。

从结婚之前，二爷就不愿意在家待着。整夜整夜地听戏，逛梨园，说是自己也唱，有时到了大白天也找不到人，也不晓得是晚上出去了，连夜还没回来，还是早早就又出去混了。也许是这个原因，老太太逼他成了亲。一定要相看个貌美的，眼前多了个美人，也许就能把二爷拴在家里。

天不遂人愿，莫前尘来了梁家，二爷还是照旧。至少可以盼着孩子，但三年多的功夫转瞬即逝，孩子也没有，也许老太太早已等得心浮气躁。听到二爷夜不归宿，老太太又要发脾气，传闻北方开战，吃的和燃料的价格一天一上涨，但人人都知道二爷偷偷拿家里的东西出去当。泣幽冥死后，她当家这么多年，什么事情不门清？但有的时候，连老太太也不由地琢磨，若是二爷想纳一房姨太太，为何也丝毫不见动静？

莫前尘一时语塞。梁皇无忌也望过来了。在这个时候，莫前尘最受不了他那种关切的目光，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平白忍受着这一切。

他说道：“二爷今天出去得早。”

老太太的眉毛刚要立起来，莫前尘接着说道：“听母亲这几天咳嗽得厉害，他赶早去鹤年堂抓燕窝，说冰糖燕窝粥最对症肺虚久咳。”

老太太一脸狐疑，仿佛在说他还能有这份孝心？张口却是：“这么大清早，让下人去就行了！”

“难得他挂记着，最近这些名贵的药材紧俏，下人手脚也不干净的。”

老太太这才不再言语。食疗的法子，她也不会反对。

把老太太的心火灭了，莫前尘也觉得身上舒畅一点。不期然抬头看到梁皇无忌，他面上却不太好看，侧影映着晨光，一对眼睛看起来有点悲哀，眉头也惯常微皱着，好像不太同意他的做法。

那又如何？他有些酸涩地调转眼睛，把目光停留在离梁皇无忌一尺的地方。

又陪着坐了一会儿，待到把碗筷都收拾齐活儿，爱灵灵也按摩到手指发软，三人这才溜了出来。

+++

他们绕过中庭，几人说话的功夫，天阴了下来，庭中里灰蒙蒙的，只剩一颗干枯的石榴树，还未见发芽的迹象。冬天的庭院，总是显得干净，死气沉沉。爱灵灵一闪身进了房，准是抱着暖炉去玩了。

只剩他们两人了。

“你倒是向着二弟说话。”梁皇无忌走在他身前半步。不期然地，他说道。

“那是自然。还能怎么办？”莫前尘直白地说，“眼见她又要恼了。”

“二弟他人不在，到时候传到老太太耳朵里，那还不是连着你一起恼？”

莫前尘听着他的话，觉得今天他似乎有点奇怪。也许老太太早就心里有数，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便说穿罢了。“怎么回事，如今她倒是无妨，反而是大哥要先问我的罪？”

梁皇无忌沉默了。莫前尘却又想到了早上的事。

“托大哥的福，今早上请安去得晚了，我看是大哥故意想让我好看。”

他是用略微玩笑的语气说出了这话。本来以为梁皇无忌也会像往日一样，讲笑着便过去，然而今日的他，却罕见地被那股迟疑的沉默所包裹。

莫前尘不再猜测他的心情。二房的屋子就在手边，他以手推门，门吱扭一声，轻轻地向内侧打开了。房间里收拾得很干净，樟脑的熟悉而妥帖的香味飘了出来。他不由地舒展了眼眉，却听到梁皇无忌慢悠悠说道：

“我不是问罪，实在是担心你。”

莫前尘摇了摇头。

“大哥，有话进来罢。”一是外面冷，两人呵气成云。二是，有什么话，非得依依惜别地站在门口说？

梁皇无忌从善如流，掀起藏蓝缎面的长袍下摆，迈进了门槛。跟在莫前尘身边的他显得很高，动作有些慢，一截影子笼罩下来，带来一瞬间虚幻的温暖。

依旧像是他们初见的那一天一样。

莫前尘来不及细想，小丫头迎过来了。她让女佣去准备吃食，说是大爷今天和他们一起吃中饭。他又打开了橱柜上的锁头，拉开抽屉，从中领取出一只匣子，里面整齐地放着几只燕窝，像是很轻很酥脆的小碗。他挑了一只完整的，让下人拿到厨房去炖粥。也许应该由他亲自去煮，但他就这样支开了所有的人，直到最后一个男仆拿着铜水壶给他们沏上了茶，又退了出去，终于，偌大的房间中，只剩下梁皇无忌和他两人。

“早上你多睡一会儿，又有什么关系？”

“大哥别让我为难了。”他又补上一句，“本来我听到你回来，心里是有一些高兴的。但是去晚了，妈怎么能不怪罪？”

似乎听到他这样说，梁皇无忌才心平了下来。“妈是不好对付。辛苦你了。”

莫前尘想，不好对付的，又岂止是老太太一个人？他坐在昏暗的屋子里，任凭光线透过窗棂，横着打到他的脸上，照亮他的睫毛，如蝶翼般栖息着。

“我知道，”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蝶翼的震颤终于止息。他有些迟疑，但依旧轻声道，“整个家里，只有大哥一人对我好。”

末了想了想，他接着补充道，“再加上爱灵灵。”

他有些绝望地说完这些话。本是两人做倾心之谈，但梁皇无忌却不再说话。屋里门就开着，也许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但是因为这个缘故，虽然可见烧红的炭盆，但是永远都烧不热，两人在干冷的空气里的枯坐着，冻得手脚都要没了知觉。

莫前尘从书桌上拿起了一支酒瓶。

“大哥喝酒吗？这是之前自己准备的青梅酒。至少暖暖身子。”

拔起瓶塞，酒香溢出来，酸甜的梅子味道，像是去年仲夏的一抹亡魂，潜入寒苦的正月。他为他倒酒，酒慢慢地流，浅浅的金色。寂静中只有酒的声音。两个人都留恋地看着，希望这汩汩的细流，就永远静止在此分此秒，风也止息，云也停步，将整间宅子沉到琥珀里面去。

莫前尘将一个小杯子推向他。梁皇无忌接了酒杯，看了过来，稳重而干练地说一声：“请。”

莫前尘想，梁皇无忌平时在外，需要与人周旋应酬，那是他不知道的世界。像是窥见了那个陌生的世界一角，也许不能承受，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小杯：“请。”两人没有像新式礼仪一样碰杯。他仰起头，一股辛辣的液体涌入喉咙，原本冰凉，但马上就顺着喉咙烧滚下去。

一股热气同时涌上了他的面颊。两人都舒了一口气，周身的血液流动开了，开始说些不咸不淡的家常话。女佣提着盛菜的食盒来了，盖的严严实实，冬天食物冷得快。他们坐在圆桌后面，再也没有独处的空间，只是扮演着平凡的家人，屏退一切情感的暗流，心静了下来，只是平和而安稳，看仆人们兀自忙碌着。

如果和他结婚，大概就会过上这样的生活。他怜惜地想着。

揭开盖子之后，几碟简单的碧绿小菜映入眼帘。接着是两盅母鸭汤，用莲子、板栗、虾仁做成的炒饭，最后是多加白糖和桂花的豆沙蒸糕，说是从西北学来的点心方子，赶巧请梁皇无忌尝尝。

两人慢慢地吃着。

吃到一半，忽然听见门外回廊上响起急急的脚步声。他们同时如梦方醒般抬起头来，看向门口，倒是小女仆喃喃说道：“想是二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二爷就推门而入。

他总是这样，只会这样子突然闯到了他们俩的面前——也总像是他们初见的那一天。莫前尘不知道要作何感想，只是露出询问的眼神。这两兄弟生得很像。但是二爷今天尤其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只是匆匆对着梁皇无忌点头问个好，眼睛看到桌子上的菜，也只当作是没看见。

“你那还有钱吗？”他对莫前尘说道。

莫前尘也没料到，他会当着梁皇无忌的面直接问他拿钱，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急事。本来在这伺候的小女佣马上低下了头，开始装聋作哑，以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那一瞬间，他不看也知道，本来稍有缓和，梁皇无忌变了脸色。莫前尘定了定神，放下了筷子，径直起身走到五斗橱的前面。

他背过身子开锁，感到两个男人的四只眼睛，眼神各个都像一把利剑，穿过了他的背。

“老太太刚还在找你。”开口的是梁皇无忌。

二爷嗤笑一声。“你别假传圣旨。妈吃过午饭，照例去念佛。她寻我，寻我干什么？”

梁皇无忌竟然也没有再说话。

莫前尘拿出了银票，指尖迅速一点。好在二爷倒也干脆，看到了钱，便也不再理会他们，迅速把银票抄过来一卷，往袖筒里揣。他外面穿的冬衣都没换，进了屋便有点热，用手背擦擦额头上的汗，但也浑不在意。他是准备拿了钱就直接走人，马上就要去会戏园子里的相好的。

砰地一声，门被二爷在背后摔上。

莫前尘无话可说。回到桌子前，梁皇无忌也不再动筷子。两人如之前一样入座，周围的佣人们又活动起来，走来走去，但是战战兢兢，给火炉加炭火，给茶杯加水。没有人再言语。一旦决定不再吃了，菜表面马上凝固起一阵冰冷的油膜。他们也是真的再也吃不下了，只是看着这一桌菜，心中感觉十分怜悯。

“厨房里要是还有剩，就给爱灵灵送点尝尝。”莫前尘看下人正在收拾还没动过的点心，不由地开口嘱咐。

他一开口，下人便都松了一口气。

“是。”几人带着碗筷和食盒出去了。

又只剩他们两人在房里，但被这么一搅和，早已经回不到之前。

“抱歉。”梁皇无忌说道，不知是为何而道歉。

“无妨。”莫前尘摇摇头，也不知道是何事无妨。

他看到梁皇无忌起了身。“大哥下午也出去？”

梁皇无忌回过头来打量他。像是看他无事，但过了很久，才终于简短地答应道：“嗯。”

也不知道怎得，莫前尘想到往日所听的古曲《阳关三叠》。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那孩子们的朗声背诵，好像还在耳边。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呢？两人都有要说的话，可是终究没吐露出来，只是神色淡淡的，与他在门口告了别。西出阳关无故人，反复吟唱三遍，越念越长，长长的告别，到了第三遍，他的背景已经消失在深灰的冬天里了。

+++

时间又退回到了那一天，也就是莫前尘成亲的那一天。

只有他一人，站在噪杂的人群外围，像个神像一样，静静地俯看着热闹。

迎亲的队伍走到牌坊前面，梁皇无忌为莫前尘盖上盖头的那一个瞬间，没想到又生事端。西剑流的人和他们有怎样的夙仇，在之后的几年里，他听老太太说过很多，最后总是一句，那也不至于来婚礼上大闹，把花轿也烧了！老太太提起来还是愤愤的。

花轿烧了，一阵东风吹来，火星子窜到莫前尘的衣摆上，织锦缎燃烧得比他想得还快。一个年轻人乱中拉住了他，他挣扎起来，只见眼前红红的火光窜动。隐隐地，他看到梁皇无忌的脸，他劈手把他抢回来，脱了自己的上衣，卷在手上，迅速地对着他的裙摆一阵扑打，火灭了，只余下丝丝青烟飞升。

“怎么样？你没事吧？”

又是同样的声音和语气，很亲密，但又很拘束，吸引了他的注意。莫前尘张开眼睛。

夜已经深沉。他坐在祠堂之中，只有在今天晚上，祠堂之中久违地支起了桌椅，而他在桌边居然打起了瞌睡。在这昏暗的房间之中，祖先的牌位长长地矗立，时时刻刻都令人心头发冷。桌上掌着蜡烛，在摇晃的烛光里，梁皇无忌正担忧地看着他，手里拿着热手巾把子，为他拭去额头上的冷汗。

“魇住了？”

像是惟恐再吓到他一样，他放低声音说道，手上的动作倒是不停。

糟了……这份感情是真实的，在此时此刻，更是无比真实。莫前尘心里警铃大作，感到一阵惶然。

他直起身来，一只手支着头，另一只手接过了手巾，将它在额头前挤压着，缓解眉眼的酸痛。

就像老太太生前说过，这个家里倒霉事不断——也许是从他嫁进来那天算起的。到底也是没能拜了牌坊。他的礼服都烧了，站在零乱的现场，脸上红了又白，周围众目睽睽，家里的两个儿子和西剑流大打出手，老太太只是骂。众人终于退开一些，脸上挂着微笑看着，待到闹到了下午，才渐渐散去。他是劫后余生，已经是万幸，别的也许无需再在意。没了花轿，梁皇无忌便又另外雇了车，看他安稳地上了车，一行人回转府上。说不好是从那时候起，老太太就对他有意见。

那天，二爷问他拿了钱出去。晌午时好好地出去，到了晚上，浑身是血的被抬回来。老太太让他给梁皇无忌打电话，电话打到了正参领的府上。一开始没有人接听，话筒里嘟嘟地回响着。他把电话挂了，灯不太亮，侧头看几个佣人七手八脚地把那个人运到里间去。愣了一会儿，再重新开始拨号，等到电话接通的时候，二爷已经断气了。

家里开始了七七四十九日的丧礼，隔七天做一次法事。天气稍微暖和起来了，偶尔可遇到和暖的风，他开一点窗户，风鼓动着他的鬓发，所有的首饰都摘下来了，只身穿白色的长衫。老太太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自从听到二爷的噩耗后，就没有下床。梁皇无忌也不太出去了，如今亲自在床前随侍，她的身体这样差，但还是时常说起西剑流。老太太平日里就讨厌白色，觉得不吉利，看到他们一身缟素，声音里格外的怨恨。

说着说着，莫前尘听到她说“冲喜”。

梁皇无忌冷淡地笑，一边笑一边摇头。

“干什么摇头？那正参领的大女儿……”

“我没有那个想法。您就别说了。”

“你比他还年长几岁，是时候成家了。”

莫前尘知道，那个他指的是二爷。

“但我还不想。”

老太太冷冷地说道：“家里的事情，哪里还能样样都由着你来做主？”

“至少也要等到把二弟的事情处理完，再谈其他的。”

“这么说，是你自己交了朋友？”

“什么朋友？没有的事。”

“是谁？让我见上一见。”

梁皇无忌不再说话了，无论老太太说什么，都全当没听见。

老太太赌起气来。梁皇无忌依旧坐在她的身边，任凭手里的汤药冷下去，也不躲避，平和地沐浴她的怒火。

这件事也许已经商议了很久。要是二房有了子嗣，说不定做大哥的梁皇无忌不必被这样苦苦逼迫。莫前尘这样想道，将刚刚开了个缝隙的窗户再次关好。本来以为这就是他的一生，已经看到了尽头，在这个家里，只要两人默默地关怀，也就这样过下去。老太太怒火中烧，梁家走到眼下的情景，说到底是谁的错，在这个家里谁是真正的无辜？

就这样继续闹下去，二爷死了，四十九天还没过完，老太太也撒手人寰。莫前尘抬起头，梁皇无忌将蜡烛移得远了一些，也许是怕他睡着了，不小心打翻。在浅黄的烛光下，大概是因为连续的操劳，连梁皇无忌那深邃分明的五官，也因为疲倦而显得柔软起来。

“你回去休息一下。”梁皇无忌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本来也没有必要一直再守着。”

老太太已经下葬，祠堂新添了两个排位。梁皇无忌的声音空落落的。骤然之间，这个家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倒是自然而然地有了相依为命的温情。莫前尘问第二天的行程。梁皇无忌慢慢给他解释道，虽然家中只剩了他们两个人，但按照族里的意思，还是请了公亲来分家，找了个辈分大的老太爷，再加上帐房先生一起。亲戚也都说，这宅子两个多月没了两个人，阴气重，早分家早好。

“分家了，那大哥往后去哪里？”

两人不是没有谈论过之后的事情。但往往都有各种借口，点到为止，说上几句表面的话，就各自小心地避开了。今天他又重新提起，也是避无可避，有点忐忑，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快。

“我哪里也不去。”

莫前尘像看到一个执拗的孩子一样，不由露出一丝笑容，苦涩夹杂温柔。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梁皇无忌的眼中倒是闪出了一些光彩。他慢慢却清晰地说道：“有你在这里，我已经什么也不需要了。”

“胡闹。你今后不打算成家的吗？”

梁皇无忌看了看他逐渐板起来的脸。“我还以为，这个家里多少还有了解我的人。曾经有很多理由，可以让我彻底地离开这个家……”

莫前尘的心跳得惊心动魄，他有些茫然地想着，如果连梁皇无忌都离开，就真正只留下他一个人。仿佛是真的等到酒阑宾散，离思萦怀，他抬起眼睛，隔着眼泪看着坐在他面前的男人。

他摆放在桌面上的一只手突然被握住了。

“但是，我会为了你留下来。”

他的声音低低的，夜风吹来，门外白纸扎起来的灯笼和牌楼，在夜风中发出晃荡的簌簌声。

“那么，莫前尘，你的答案呢？”

莫前尘无法将手从他的手掌中抽出来。好像他不太常直接叫他的名字。想到这里，他猛得站起身，忍着泪用力甩开他的手。

他迈出高高的门槛。已经是寅时，四下里一片深蓝的悄然，月亮半亮不亮，树影随风颤动，已经脱离了平常的世界了。只有祠堂之内的灯光从背后透出来。也幸好没有还醒着的仆人，他急匆匆地逃回了自己的房间，将门反锁在背后。

他脱力地背靠在门板上。但马上，就从背后响起了轻轻叩门声。他心里很乱，思绪翻涌之下，不知道是否要应声回答。

那个他熟悉的声音从门外面传来。

“莫前尘，你是怎么想的呢？”

那个声音他太熟悉了。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刺到他的内心深处。两颗心隔着一扇门，在寒夜中在轻颤。

“……我最近一直都梦到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叹了一口气，悄然地转身，将门向两侧拉开。他的动作奇异的轻柔，却也沉重。屋外有一点月光，反而映衬的屋里十分黑暗。他微微展开胳膊，手还搭在门上，夜风如梦一样穿过他的双臂之下，他想起了梦中许多浮光掠影般的片段。

他梦到自己的婚礼，红色的婚礼，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礼服，但现在两人都穿着白色的丧衣，两两相对，看起来有点可笑。也许今生的缘分，只足够让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相遇罢。

“能够和你遇到，已经是莫大的缘分了。”

听到梁皇无忌这样的感喟，又是一阵眼泪要涌上来。两人都是同样，又可悲又可恨。他不明白，在他心中万劫不复的燃烧着的情感，到底是因何而起，何时方能熄灭。梁皇无忌迈进了房间，不让他再逃开。两人紧紧拥抱着对方，白色的粗布新裁的衣服，贴在皮肤上总是发硬。莫前尘的脸抵住他的肩头，他的宽阔的肩膀带给他一丝安慰。

吻落在了他的鬓边，又落在了他的耳朵上。梁皇无忌一边吻他，一边轻抚他的长发。两个人在一起，尤其是只有他们俩个人在一起，他突然体会到了久违的安全。直到莫前尘的脸终于变得滚烫的，他终于有点不情愿地推推他的身体，却又发现挣脱不开，两人只是在暗中摸索，梁皇无忌半拖半拽地带着他往床铺的方向走去。

两人挣扎着倒在床上。明明莫前尘已经在尽力地躲避着他，但两人肌肤相触的感觉，却越来越清晰。他无可奈何地低下头去，原来外面罩衫的钮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扯开了，再往里面是衬衫，也乱作一团。他贴身穿了一件月白的丝绵肚兜，梁皇无忌的手包裹着那纤细的布料，重重地抚摸他的胸部。莫前尘皱起眉头，还不等他拒绝，那只手便从肚兜下面滑了进去，只感到原本发凉的皮肤突然触到了一个火热的掌心。那一只乳头也翘起来，软软地蹭着梁皇无忌的手指。

他屏住呼吸，用自己的手去扳他的手，隔着肚兜去抓他的手，那布料被绞得皱皱巴巴，他知道他出汗了。他刚要着急，却听见轻微的声音，那脆弱的绕过的背部的系带被扯断了，也不知道是谁干的。梁皇无忌只管拨开这块布料，低下头将他的乳头含入口中。

莫前尘看到这一幕，回过神来。

“不要弄了……”

两人穿着本该代表节制的白衣，而这白衣却令他的肌肤像在发光一般。还没有来得及制止，那人的手已经褪下他的裤子，摸进了他的双腿之间。也许他的肉体早已经脱离了心灵的控制，那里正在慢慢变得湿润。那手指虽然稍有迟疑，但还是强势地进入了那个私密的入口，顿觉温暖，但有些滞涩。

他想合紧双膝，却逐渐发现，连大腿上的肌肤都有一些湿润。梁皇无忌的另外一只手扣住他的腰，他的柔弱的腰，此时有点戒心地绷紧了。两人轻轻吻着对方，希望凭借气味和呼吸记住彼此。梁皇无忌从上面覆盖住他，他的身体沉重而温暖。莫前尘感受着从那紧贴的胸腔中传来的心跳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想到这里，似乎也有点模糊的期待。

他艰难地翻身，将上衣拢得整齐一些，接着双腿弯曲，将裤子褪到膝弯。一只湿润的手抚摸着他的紧致的臀部，但这多余的爱抚马上停止了，身后男人的性器挤进了他双腿之间。随着他的动作，一声轻柔的呻吟泄露出来。似乎是被他的声音所诱惑，梁皇无忌的动作不再沉稳克制，以双手扶住他的双臀，贯穿了他的身体。莫前尘整个人都在发颤，瘫在白衣之中，随着他们的动作，爱液被搅动出来，顺着股缝流到衣物之上。曾深深禁锢他们的理性终于被刺破，此时两人只是一心接近对方，并祈愿在往后的余生中，也可以一直这样依傍在一起。

夜长人奈何，直到最后，两人像是共同迈步进入同一片湖水。也像走进同一个布景，深蓝的幕布之下，寒雾骤起，留下白色的天地，在水波的摇动之下，两人静默地拥抱在一起。恍惚之间，他想到过去的场景，初次登台的那天，一切都已天翻地覆，但是新的故事正在开始。

April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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