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12 【迹冥】Base Notes（天迹×地冥，七夕day2 1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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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4-08-12 1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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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2 【迹冥】Base Notes（天迹×地冥，七夕day2 15:24）

一句话summary：地冥是用什么做成的？

* 冥视角天地，有私设（问就是我流十七（复读
* 正剧向，时间大概惊涛前，字数1.1w+
* 章节分：十七/雪夜/种花匠/戏剧再演/糖饴/锦书来/秉烛，共7部分（对应不同人格）

#2024迹冥七夕·参商再逢# 【day2】15:24

*☼*―――――*☼*―――――

01/ 十七

十七打了个喷嚏。

他手上握着一支剪作鸢尾状的试香纸，对面是奇梦人饶有兴致的脸。

世上很少有人能对着这样一张精巧非凡的容色——即使这张格外擅长骗人的面容本是他（好吧，另一个他）亲手捏就——说出拒绝的话，况且奇梦人面色是殊无血色的苍白，眉宇间带着倦意，好似所有的生命力都只凝聚在唇上薄薄水红之中，他仍在笑，唇角弧度微弯，温柔得仿佛是一场触之即散的如烟幻梦。

“我不知道。”十七又将其挨上鼻尖轻轻嗅了嗅，一股柔和的粉质在鼻腔内萦绕不散，他忍住打喷嚏的欲望捏着试香纸犹豫片刻，身后便已传来另一人凉凉一声嗤笑。“你问他？”鬼谛将掌心搭上十七肩头，从黑发少年的掌心抽走那支纸，“他只会说——'这是什么，能吃么？'，哈。”

鬼谛短促地笑了一声，讥嘲的意味满溢于眼角眉梢，那双酷似另一人的紫瞳中蕴着匕首般尖锐的冷意。

早些时候，末日十七曾对食物有种热烈到畸形的渴求。究其根源，大约是九天玄尊因其实验体身份的严苛，又或只是不够在意，如此而已。

谱写血元造生秘法的时日漫长如斯，付诸实验时失败却快得如同转瞬。

最初的血元造生并未让胎儿成功诞生，尚未成型的胚胎内生出宛如刀锋的森然白骨，刺穿孱弱跳动的心脏，尚未生出神智的胎儿霎时撕裂，洒成暗旸之内一抔淋漓血水。

而后，名为二号的胎儿在羊水中勉强生出肢体，却是四肢不全，脏器裸露于外，很快无声死去，化作血色暗旸的一部分，成为三号的养料。

之后生出的三号整张面孔是空白的画布，似乎等人添上眉眼，它在混着浊血的羊水中挣扎了数个时辰，那张空白的面孔最终胀成一片扭曲的青紫，再无声息。

此后，又历过数次失败，血池中那些苍白身躯的再无反应，仙门之主视线冷淡地略过肢体残缺或是生长畸形的造物们，只一挥手，便将它们碾作肉泥，重新投入新一轮的尝试。

从无到有的逆天之行因玉逍遥的血元而诞出不同的结果，翻涌的暗旸之内又一次生出新的胚胎，血闇之力凝成生着长刺的枝条穿透胎儿的肉躯，本能之下的尖利哭喊在无声暗旸中传不出分毫。九天玄尊只看得到那只新生的造物扭曲着伸展，光阴在它的身上飞速流动，煌煌羲和掠过日晷投下拉长的影，胎儿也随之生长，从一团模糊的血肉长出鲜明的五官，肢体抽苗般变得纤细，也愈发像他所熟悉的另一人。

胎膜鼓胀，随九天玄尊指尖剑气豁然裂开，浑浊羊水中滚落一具新生的身躯，黑发披散的少年裹着黏稠血水茫然抬起脸，巩膜中溢满氤氲水汽。

尚不能视物的双眸中只看得见模糊的黑影，耳中听到一道沉雄男声，“我最成功的造物。你的名字——末日十七。”

每隔一日，九天玄尊会来灌注新的九渊玄业之力，几乎可将人剖开的剧痛随经脉蔓延至四肢百骸，惨白肌肤下暴起的青筋因超出忍受的疼痛而鼓鼓跳动，冷汗淋漓中他生出被活活撕裂的错觉，却又遗憾这只是错觉。

悬吊在血池刑架上少年在剧痛中惨叫呻吟，他在痉挛中意图蜷缩，又被铁锁重新牵引着被迫展开，以最脆弱的脏腑承受新一轮的疼痛，只在颤抖中哭得声噎气堵。

仙门之主望着那张泪流满面的脸——那张所属于玉逍遥的脸——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这般神色。仙心藏玄与因他而生的十七号，从诞生的伊始便已走了一条云泥之别的路。

属于十七的是一条一望即知的死路，九天玄尊在那张脸上覆盖冰冷的面具，似乎看不见眼泪便也可当作看不见加诸其身的痛苦。

但与疼痛相比，死亡也显得平和柔软，足堪当作安眠的床。可笑十七号日日与亡灵作伴，却没有资格在踏上这条路前做出任何自己选择。

他的生与死皆握于玄尊手上。

求死不得的炼狱中，自身滴落血池的血液成了滴答不断的更漏，十七压抑着呼吸数难明长夜，直至斗转参横，天尽头落下一线虚无缥缈的熹微，遥远得像是他永生无法触及的光。

破晓未明之时，一日的折磨暂告休止，十七号获得短暂的喘息之机，终于能把自己蜷缩起来，无声忍耐着绵延不休的疼痛，还有腹腔内虚无的空洞感。

他觉得饿，一种极端的、尖锐的、来自生物本能的、抓心挠肝式的饥饿。

尽管以异法降生的十七号本该以血闇为食，但血闇之力无法带来任何饱足的抚慰。空荡荡的肠胃好似一只漏底的口袋，胃液烧灼吞噬自身的感觉如同在内脏中燃起翻涌的岩浆，又似囚着一只足可吞尽一切的兽。

地牢中自然不会有可填五脏的食物，但饥火烧灼得要将人整个吞没。他尝试吞咽铺在牢中的稻草，粗糙的草茎刺拉拉地划过咽喉，又直落落灌进肠胃，短暂的充实感后是扭作一团的疼痛。

落入腹中的草茎似乎以血肉为食，重新在他肠胃中发芽抽穗，野草般恣意疯长。带着芒刺的叶尖搔动着咽喉，滋长的草茎似乎能划破柔软的胃壁，冷汗淋漓中十七喘息着将腰腹抱成一团，呕出大团黏连未能消化的秽物，到后来肠胃空空，能够呕出的便只剩淡黄的胆液。

牢笼外曳动的火把在末日十七眸中烙下拖长的影，饥火顺着发酸的粘液一路从脏腑漫到咽喉，烧到口腔，他迫切地想要找到可以吞吃入腹的东西……什么都可以。

——无论什么都好。

思维变得迟钝，发直的目光渐渐回落到面前露出的苍白肌肤上，皮肉与脂肪的香气变得诱人，似乎引着他咬下去，像咬一只柔软甜润的棉花糖，一颗鲜嫩新剥的龙眼，或是新麦细筛后蒸出的饱满喷香的馒头——尽管此时他还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雪白的齿峰一点点切开柔软的肌理，血液尚未从唇角淌下便被湿润的舌尖卷着吞入腹中，带著馨香的腥甜在唇舌间弥漫，他迫不及待地吞下一口，那些流淌着生命力的液体温暖地滚过食管，淌过胃袋的感觉如同细雨浇熄了野火。

切肤之痛的字面意味抵不上肠胃中终于获得的满足，十七缓缓张开口，切割撕咬小臂上的肌肤，而后是其下热腾腾的血肉。

他吞得连皮带血，咽下最初的腥味后舌根泛起一股发腻的甜，伤处带着滚烫的疼意，血管里稳定的起伏连接着心室，神经跃动着收紧，他在失血中生出一股恍惚的幻觉，仿佛只要一口口把自己吞掉，就能彻底消失在这个世间……就能，就能再也不在看不到头的痛苦中煎熬。

这种时候末日十七会遗憾，自己并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这句话是说，他的伤总是好得很快。

不论是怨魂的噬咬，还是日复一日的鞭痕，又或那些被自己亲口啃食出的痕迹。

一次又一次的弥留里，他会祈愿这次能够如愿“逃脱”，却又在四肢百骸都被生碾过一遍的疼痛中苏醒，如此循环往复，永无宁日。

却有一日，一道跳脱身影打破了他永无止境的人间炼狱，他喃喃念着那个听过太多遍的名字，看对方炫宝似的从内襟掏出一只圆滚滚的东西，笑吟吟地讲，你吃过这个么？

——“人间名物，叉烧包。”

地动山摇中，末日十七神色沉沉，目光只落在地牢中的唯一一抹亮色上。

他想，原来这才是人间。

“我会再来找你，一定会来！”

后来玉逍遥来访时，十七正在吃东西，一种完全不能被算做正常人食谱内的东西，所以他若无其事地扯下衣袖飞快藏起那段血肉模糊的小臂，压着颤抖的呼吸柔软地说，你来了，玉逍遥。

他喜欢叫这个名字时胸口涌动的温暖，随语调而上扬的名字似乎能够带来足可依托的力量。

尽管藏得很快，但对方依然发现了鲜明得过分，难以忽视的血腥气。

受伤的总是左手，这样的伤不足以影响握刀，与他身上日日累加的鞭痕相比甚至不算严重，玄尊因此也从不多做约束。

捏着他的手腕露出伤口时，玉逍遥轻声叹了口气，说十七，然后他顿了顿，似乎组织语言，努力想让即将出口的话听起来不那么像责怪或是鄙夷。这场相遇大约还是来迟了些，十七与孕育他的黑暗早已成为无法分割的一部分。

但他只是说，不可以再这样了，我会生气的。下回我会给你带吃的啦，带很多很多！

那段腕骨消瘦得轻易便可折断，两侧的骨节在薄薄肌肤的覆盖下隐约可见。苍白的肌肤因疼痛本能而轻轻颤动，血液汩汩涌出，沾湿了道袍蓝白的衣袖。他慢慢握上那只冰冷的手，先是被啃得凹凸不平的指甲，又摩挲到被血污模糊的掌纹，最后把血液与指尖一并握进自己温暖的掌心。

“你对自己好一点啊。”他说。

十七垂着眼睛没出声，他心虚时总会这样。即使后来神谕的剑锋会逼上他的面容，剑光锐利的冰蓝掠过眼睫，剖开蝴蝶零落的翅膀。

少年的眼睛藏在面具后面，玉逍遥隔着面具去看，只看见长长睫羽落下的一片暗色。

沉甸甸的黑铁面具揭开一条狭窄的缝，垂下头的十七就着玉逍遥的手咬下一口肉包，蒸得软烂的肉馅里流淌着鲜嫩的汤汁，他慢慢咀嚼着，仿佛在其中又尝出熟悉的腥甜。

十七号是什么做成的？

他看着奇梦人璨如金晶的眼眸，从对方手中接过了那支带着缥缈甜息的香。

是鲜血，是白骨，是此生惊鸿一面的天光。

02/ 雪夜

属于鬼谛的香并没在奇梦人手中停留太久。

那支香是精巧的悬瓶，造型做得极像留蝶梦，鬼谛接过它时只觉心头一震。

一道沉默的视线落在身上，似在看那支香，又似乎在看他本人。鬼谛迎着无神论的视线走过去，心中生出一种近乎可笑的荒诞。

“你在看谁？”

这个问题尖锐而猝不及防，无神论一怔，那张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的脸凑得太近，他本能地要垂下眼睫，如同凡人无法直视耀眼的太阳，却生生顿住，对视数息后近乎厌烦地说，“这样庸俗的玩笑，眩者不想从你口中听到下一回。”

相似的评论他实已听过太多回，最常见的两位评价者来自永夜与无神论。

永夜剧作家和那些不胜麻烦的规矩足教他敬谢不敏。他不会遵循永夜繁文缛节的规矩，不论是最低贱不已的烧刀子还是永夜珍藏的红酒一论倒进粗瓷碗里一口而尽，如同当年漫卷风沙里走出大漠后在野径茶棚饮下的那碗粗茶。他会说无数日夜点灯熬油写好的剧本是婆婆妈妈的鬼画符，说剧作家登台时曼妙的咏叹调像只被揪住嗓子的鸡，说永夜故作优雅的礼仪是鬼披人皮做样子看，林林总总说到最后，总以永夜一句“庸俗”作结。

与无神论的梁子则更简单些，盖因对方从不掩饰的双标。因为那张脸——与曙晨真正分毫不差的脸——沾染的却是令人作呕的腥风血雨。与他擦身而过时，无神论嗅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而后目光半落在那张溅血的脸上，慢吞吞地说，庸俗。

鬼谛被踩了尾巴似的冷笑，不是所有人都要像你一样，把杀人的任务变成什么“杀戮艺术”。这些乱七八糟的死前安抚有什么意义么，难道你罗织美梦后赋予的死亡比我拿刀捅向敌人心脏时溅出来的血要干净些？还是只要佯装让他们死得毫无痛苦，就能骗自己在帝父与曙晨的抉择间你依然奉行着那条珍惜人命的叮咛？无神论，你在骗谁啊？

这是他少有在口舌争锋上能胜过无神论的时刻，他凝视对方缄口不语的沉默，无神论一分分苍白下去的脸色更似被他在心口活活捅了一刀。

那双鸢紫的眸子定定看了他片刻，忽地垂下了，波澜不惊地说，这些与你无关。

他突然明白，无神论所在意的并非他杀人的手段。

于是鬼谛抬起手指向自己鼻尖，冷漠而毫不客气地说，“请伟大的冥冥之神告诉我，你如此好心给别人的死亡造梦，轮到自己时，谁会来给你这场美梦？”少年人苍白消瘦的下巴扬起一道锋利的弧线，那个名字在舌尖眷恋厮磨，又被飞快吐出，“玉逍遥吗？”

那一日的不欢而散，在今日重演。

“透过我的面容，你看到的又是谁？”鬼谛轻蔑一笑，压在无神论肩头推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甚至不敢看我，无神论。”他嗤笑着加重了咬字的重音，“到底是我庸俗，还是你心头不敢言说的念头庸俗，大家本为一体，真诓我不知么？”

他还是会想起十七记忆里那些星星点点的光，玉逍遥一次次教他的那些……足够令人眷恋的东西，在短暂的时光里，好似生而向死的殉道者也能在滚滚红尘中寻一个留恋的所在，留一份足可牵挂的情。

可更多的时候，他会觉得那些都只是玉逍遥一时的鬼话。

在仙心藏玄再也不曾回来的岁月里，他早把难得一见的心动随留蝶梦一起掩埋。

屹然雪峰吞吃下太阳最后一线光亮，他仍跪在那片雪地，身后延伸的足印早被厚雪覆盖，纷纷雪粉只染得天地一白，好似此生再望不到前路与来路。

漫天雪粉交织成无可逃脱的罗网，缠覆蝴蝶黑色的鳞翼，鬼谛沉沉吐一口气，脏腑内最后的余温化作薄薄白雾，又在寒风中飞速消弭，散向千万个方向。

抱在怀中许久的琉璃瓶终于被取出，静默地等待接下来的动作。

坚硬的冻土被短刀扎出一道裂痕，飞扬的沙土雪与齑落下的那刻，他看见地牢火光下玉逍遥无瑕的笑脸，那双唇开开合合，说着他再无法遵从的叮嘱，无数虚影从时空中穿流而过，那些人的面孔扭曲，是恐惧，是憎恨，是悲恸，是哀求，是愤怒，是怨怼……甚至是茫然。

婴孩还那么小，小到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卷入这场无妄又或许并非无妄的风波，甚至小到不明白什么是死亡。

玉逍遥的幻影不再，鬼谛低下头，看到执刀那只手上斑斑驳驳的血迹。

层叠又干涸的血液糊得整只手一片殷红，甚至难以分清哪些来自敌手，哪些又来自自己。

什么炽热的东西从眼角滚下来，在手背上坠落一滴灼烫，又挣扎着掉到雪地上，砸成一瓣狼藉的血水。鬼谛以为自己在哭——像无数次他鄙夷十七的那样——为难以消磨的疼痛，为不可追的往事，为无法决断的选择，或是为他们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那个未来。

有的时候十七会长久望着无明之渊的银镜，昏暗镜面下映着那张与玉逍遥本该毫无分别的脸，水光一点点漫出来，湿润微热的水流抚摸过脸颊，一遍又一遍。

那点微薄的温度代替了本不存在的指尖，抚摸着少年缺少血色的脸颊，也同样剥去他层层缠绕的茧，露出被包裹深藏的还未蜕变的虫躯。

碎镜的裂痕中映照出另一双冰冷的眼睛，鬼谛向后扯过兜帽，劈头盖脸地罩住自己，粗鲁地用衣袖抹掉整张脸上的泪痕，仿佛殉道者的真情流露只存在于白驹过隙的刹那。

此刻也是同样。

鬼谛用衣袖胡乱抹过眼角，滚烫的赤色浸入墨色，看不分明。

只是血而已。不知为何，他心里一松。

他握着短刀粗糙的木柄一下下扎着地面，冻土碎裂的声响中有什么其他东西随之而碎，一并埋进雪尘，再不见天日。

“我并不后悔。”无神论的注视中，鬼谛冰冷地说。

那一瞬他仿佛又看到无数扑面而来的虚影，山穴，市集，溪边，重楼高阙，一直到窈窈之冥。他无法看清虚影的脸，却无比清晰地知道那会是谁。

云海寒峰的雪粉依然飘飘摇摇地坠落，白雪一层层覆盖，原本掩埋的痕迹也终于无人知晓。

“你可以继续沉浸在自欺欺人的美梦里。”转身之前，他将同色的紫眸望向无神论，嗓音刻薄而轻慢，“看破茧成蝶的那日是否会被火把烧得连灰都不剩。”

托在他掌心的瓶子像另一支精巧的留蝶梦，鬼谛拔开瓶盖，动了动鼻翼，弥散而来的清冷带着苦意，在心头重新分开雪原坚硬的地表，深埋下一颗难以得见的苦果。

鬼谛闭目片刻，终于冷笑，“与昭昭朗日相比，又有谁不是庸俗？”

03/ 种花匠
（*时间线惊涛后提示，所以没有天机明显的立场转换）

“与他们相比，你更该站在我这一边。”在血闇源头说话之前，抢先发言的依然是鬼谛。

冥日之花在他手中开得无比娇艳，血闇源头把玩着手中的花枝，面孔藏在严实的面罩后，只露出一点血色不丰的唇。

赤红的花通往虚无缥缈的冥河，也通往欲望无尽的人心。

“我没有立场。”血闇源头平静地说，比起总是显得锐气十足的鬼谛，他的口吻冷淡得像是再说旁人的事，“无论怎样的选择，都只是达成目的的一种手段。”

与面对精灵时惯用蛊惑人心的言辞与带着煽动意味的劝诱相比，对内时他算得上十足冷淡，像是所有过分高涨的情绪都已燃烧殆尽，剩下的不过是一无所有的灰烬。

蜿蜒的藤蔓攀爬过华丽的长桌，自奇梦人面前卷走了最朴素的一只瓶子，血闇源头抬手接下它，自开启的瓶中嗅到丝丝缕缕青香的宁静。

“你是这样看我的？”他淡淡问，以叙述的口吻。

片刻后，一丝轻渺得难以捉摸的罂粟香气穿透绿意，停留在嗅觉之中。血闇源头将它重新封好，轻描淡写地点点头，“我很喜欢。”

被封好的瓶子躺在他掌心里，水滴状的瓶身颇为黯淡，没有太多装饰，像一颗不起眼的种子。

他曾有一颗相似的种子。

不同于“希望种子”那样因念而生的种子，是一颗真切的，可以握在掌心的种子。

那时苦境曾流行过磨合罗状的泥偶，圆墩墩的模样，抱在手中显得颇为可爱。他们一起下山时，正赶上又一次的野集，有卖套圈的小贩大声吆喝，说自家的磨合罗中藏着宝贝，端看谁能套中。

玉逍遥闻言来了兴致，将手中的吃食塞在十七怀中，兴致盎然地从老板手上买了一个圈，轻轻松松就套中了一个泥偶。

“藏着什么宝贝啊？”他晃晃磨合罗，听见中空的腹腔内传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小贩将套圈的五枚铜钱往钱袋中一收，懒洋洋道，“你打开它，里面是一枚种子，能种出什么就看你运气了。”

颇为超前的种子盲盒本该还算有趣，但比起不知何时才会发芽也不知会种出什么的种子，相同的价格里总还是美食更动人些。他把磨合罗递给末日十七，顺着少年的目光一道看向对面的摊子，赞同地叹了口气，“比起什么磨合罗里的宝贝，你更想吃那家海棠糕么？我想也是。”

这话叫卖套圈的听见了，小贩哼了一声，从十七手中拿过泥偶，哐的一声砸在地上，又蹲下去翻找片刻，捏出一颗水滴状的种子，“你这颗可是能种出凤凰树的，到时候花开如烈火，好看得紧。”他把种子塞回玉逍遥手中，又道，“能种出生命，怎么不算宝贝——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贝的么？”

这话说得像强词夺理，但此刻倒是颇合情境。

玉逍遥捏着那颗种子，重新举到十七面前，慢慢重复了一遍，“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贝的么。”戴着面具的少年一味沉默，他将种子放进十七掌心，“十七，你会种出它么？”

若它真是一颗凤凰木，种子该是常如枣核的褐色。末日十七慢慢握紧掌心，把那颗浅绿色的水滴状种子包裹其中。“你希望的话。”

那颗种子——不论究竟会种出什么——其实并不曾真的递到血闇源头手中。

末日十七从玉逍遥手中接下种子时，他甚至还是一个未诞生的人格。

那时十七也还不如日后的伶牙俐齿，心头疯长的欲求被沉沉血海压下，他看着玉逍遥身后灯盏的暖光，只盼这一刻停留得更久长些。

久到一颗小小的种子能够长出新芽，久到凤凰木开出火海般燃烧的艳色，久到……他此生的最后一瞬，阖眼之前也能看到那双明亮如昼的温暖眼眸。

如同十七吃起东西来像个无底洞，他们好似天生就丧失了饱足感，如影随影的饥饿如同一种恶疾，在此刻终于化作看不见深浅的贪婪。

那或许就是他诞生的源头。

若我当真种出了它，你会回来看看么？这样的话，终于还是未能说出口，十七攥紧掌心的种子，与玉逍遥区区两步的距离也遥远得如同天堑，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小声说，“我该回去了。”

来自玉逍遥的那颗种子，被十七割开肌肤，一点点埋入血肉，不被帝父所知晓。

而属于血闇源头的花园，终年开着色泽如血的冥日之花，远远望去灿若云霞，好似属于凤凰木的花丛高高的枝头，坠落入地面，夕阳摔碎在花圃中，留了一地艳色。

或许，如同南橘北枳的道理，那颗种子在玉逍遥手里，当真能结出灿如朝阳的花。

而他所播种的种子即使名为“希望”，也不过是拨弄情绪操控人心的手段。

他是一颗死去太早的种子，开不出希望的花。

也没有什么关系。血闇源头很平静地想，既然结局生来注定，便按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吧。

他只是突然很想问问十七。

那颗种子……你种出来了么？

04/ 戏剧再演

在初返永夜剧场的那日，此地的主人指着尘封依旧的帷幕说，该有一场接风洗尘的表演。

末日十七站在所有人之后，所有所感地抬起头，对上永夜淡烟色的眸子。

鬼谛几乎本能地挡在十七面前，刺道，“你又想折腾什么鬼主意？”

“那么，此地开演的主角是？”瑟斯二世轻柔地问。

这样的戏剧怎么可能会有第二个主角。于是他微笑。是你呀十七，我洁白的、奉献一切的羔羊，躺在鲜血淋漓的祭台上，那么无辜，那么纯粹，又那么……无可更改。

而在正式演出之前，还有未完成的妆。

在剧作家熟练的动作下，末日十七沉默地抬起脸。

那片肤色太过苍白，尚未完全长开的五官间显出年少的稚弱，像落了薄雪的细绢，淡淡眉眼便是其上水墨晕开的痕迹。

“你想在我身上，上演怎样的故事？”他轻声问，并未得到回应。

粉扑的痕迹拍在十七脸上，落下纷纷细粉，像是当年雪峰之上有人轻轻拂去的肩头落雪，他静默地等待着剧作家的动作，那双幽紫的眸子像在雪里嵌了两颗紫水晶。

重演的剧场里灯火如昼，火海在视野里翻腾，站在台上的末日十七注视着随火焰升腾而起的灰烬，它们混在星星点点的尘埃里，在灯光下缓缓下降，翩然如雪落。

周遭的舞台一片灰白，以灰烬铺陈成雪地，而后一点艳红从雪地渗出来，迅速侵染了所有灰白，脚下再一次成了无边血池，十七觉出失重的坠落，却在下一秒被坚硬之物重新托起。

血池中参差的白骨化作向上缠绕的藤，枯死在向太阳延伸的半途，被它们托举起的十七茫然看向前方。

那片灯光构筑下的虚假日轮。

他的掌中不知何时又握上了短刀，银亮的刀光吻向咽喉……

死亡于他而言，本就无可畏惧，十七迎着日光的晕影慢慢合上双眼，从托起他的死藤上向前迈去，单薄的黑衣融在夺目的暖光中，像是坠入永恒的曙光。

也当真坠入一个毫无温度的怀抱。

永夜的神色毫无变化，短刀从他掌心滑落，木柄敲在大理石砖上，发出咚的一生，像沉闷的心跳。

剧场总是太寂静，这一声石破天惊，在一波波荡开的回声中汇聚成连串的心跳。

永夜凝视着玉逍遥的蜡像，看十七带着大梦初醒的茫然从对方怀中睁开眼睛，叹息般喃喃，眩者当真羡慕你……

“你又在酸言酸语了。”鬼谛冷哼一声，“真是无聊的戏剧。”

而今日，他收到了那支来自奇梦人的香。

金色的盖子做得如同小小的日轮，拔出的刹那逸散出鲜明的酸意。

剧作家撩起眼梢，看到疏影浮生含笑的唇角。

他转入舞台之后，不再被灯光照耀的红发静静披散在身后，是一簇熄灭的火焰。

05/ 糖饴

“那么，轮到冥想者了？”松开手中缠绕的发辫，瑟斯缓声开口。

那张和永夜剧作家分明相似的面容，看起来却温和又乖顺，看起来比这张脸的本尊讨喜一万倍，仿佛天生就是个合格的骗子。

在北邪屿的那些年，十七曾无数次咀嚼旧日的回忆，在日暮夕阳里，对着无尽汹涌的海潮。

“你知道么，我很想……”少年轻飘的嗓音在脑中响起。

“嘘——”瑟斯将指尖压上自己的唇，“不要说。”

水面上是他浅淡如雾的眸子，带着无机的冷漠，像是再看并不熟识的陌生人。轻微的战栗中，他耳语般的重复，不要说，十七，什么都……不要说。

很早之前，末日十七便已学会隐藏自己的恐惧——这样无用的情绪只会惹帝父厌烦，在厌弃中招致又一次毫不留情的鞭刑。

后来，鬼谛学会了隐藏软弱。他是惯来行走于夜色的人，不必要的软弱只会让对敌的刀变钝，亡于刀下的怨魂会顺着一星半点的软弱将他剥皮削骨，吞吃得不剩分毫。

再后来，永夜剧作家学会了故作姿态的伪饰，包裹在浮夸与虚辞之下的是再不轻易袒露的那份柔软，与本就难得一见的真心。

至于瑟斯二世，脱胎于谎言之中，游走于奸诡之间，以欺瞒为相，自然也要当个最好的骗子，才能在众敌环伺中活下去。

而后，去编织一张足以将北邪屿所有人笼罩其中的天罗地网，以亲善，以仁慈，以施恩，以谎言，等待终有一日的计划收束。

属于他的香，藏在漂流瓶状的瓶子里。

扑鼻的清甜中，瑟斯温温柔柔地一笑，“闻起来很甜呢。”

闻起来很甜……像是太过久远的回忆里，他自玉逍遥指尖，吃到的第一颗糖。

06/ 锦书来

属于奇梦人的香，并未有太多遮掩。

平素他闻起来，便是这般暗香浮动的疏冷。

他有着太过惑人的皮相，瞧来是春衫软罗的温柔，带着墨香的温雅优容，教人容易忘记他也同样出身血海。

在无神论的注视中，奇梦人莞然一笑，“下次再叙吧，属于我的篇章。”

07/ 秉烛

剩最后一支了。

奇梦人从香匣中取出它，倒锥状的瓶子显得很尖，灯火灼灼里反射出的晶莹也似锐利刀锋，又似无尽蔓延的火焰。

那场向一页书交托血闇之力后焚天而起的大火，穿过身躯的火焰似乎也足以烧透焦灼的灵魂，让所有怨恨与不安都随血液的蒸腾彻底消散，那些过剩的表演欲、浮夸虚伪的笑容与永无休止的疼痛都化作一切燃尽后飘飘荡荡的灰烬，被长风卷着吹向云端，靠近幻觉中的光明，在幸福的假象里散作再无可寻的虚无。

—— 那是一场他等待太久的燃烧。

疏影浮生捻着瓶盖将冰凉的水晶瓶放入无神论掌心，紫色在苍白的肌肤上显得更加浓郁，奇梦人凝视着那片浓紫，又将目光投向无神论的双眸，“如我所想，很衬你的眼睛。”

开启瓶盖后，一点轻盈的粉质混杂新鲜的根茎气息随花香蔓延铺展，出乎他意料的，是一种很明亮的味道。

奇梦人对上他微挑的眉梢，忍俊不禁，“你觉得会是什么？闻起来难道应该像陈铁，像灰烬，像火石，还是像一块刚从冰窖挖出来的血豆腐？”

“这是他对你的寄望，”那双灿金的瞳眨了眨，奇梦人温和地点点头，“于我而言，亦与你分外相配。”

这说的是天迹从火海中带他回云海仙门时的事。

纵然重伤在身，但无神论并非全然无知无觉。

朦胧之中，他听见沉郁难言的叹息，听见语带担忧的问询，听见有人要他留下，也听见有人一声声地唤他的名字，在唤“永昼”。

但他只是觉得疲倦，骨髓深处泛起的疼痛与丝丝缕缕烙入灵魂的倦意，让人甘愿永远停留在这片宁静的黑暗之中，连一无所有的死亡也像难得可以驻足的绿洲。

他向下坠落，坠向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那夜长明的烛火被推门而入的风吹得摇曳不息，有人轻声缓步停在他的床前。

轻微一声金属磕碰的细响，那支烛擎在床头，有人俯身，留下一声轻轻的叹息。

玉逍遥抬指描摹着那双与他相似的眉眼，那个他错失太久的人静静躺在榻上，呼吸弱得像是下一刻就会彻底断绝。

劫红颜说他没有求生的意志，说他本就慕死畏生。

但他的十七，分明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一遭人世，真正为自己，做一次选择。

“末日计划是一场残忍的实验，是以鲜血造就的屠戮，或许也是师尊手段的错误。”他握住无神论的指尖，祈求般轻轻摇了摇，“但你不是错误。十七，”

“你是这场计划中，唯一的美好……”

曾赠与过对方一次的留声之耳在玉逍遥手中完成了又一次脱胎换骨的升级，绽放的花朵便如地冥当年所比拟的双生之花，玉逍遥将留声之耳放在枕边，俯身吻上那片轻颤的眼睫，“永昼，不要惧怕新生，不要惧怕活着。”

木门开合的声响后，脚步渐远。

无神论慢慢睁开眼。

绵长的黑暗在烛影中褪去，曾经铁铸的囚牢与锁链冰消雪融，他捧起留声之耳，将冰冷的金属贴近耳畔，听到属于另一人轻快明亮的声音。

“我在等你醒过来。”

“我已爽约过一次，这次……让我留住你吧。”

“永昼。”

没有火焰能够永远燃烧不熄。

但太阳可以。

纵然尾调沉郁冰冷，也无法掩盖明亮的香气。无神论握住那支香，对上奇梦人含笑的眼眸，片刻后点了点头，将之收入怀中。

一支燃烛，照此夜平生。

—— 终 ——

* 十七篇脑洞来源是“血元造命，血闇为食，末日十七饱受炼狱蚀体之苦，藉此无限轮回之道，肉胎重孕，换骨重生。” ← 除此以外全是私设

* 写这篇大概core idea是“哪一部分的我都很爱你”。不论哪个冥，其实都很喜欢玉逍遥……

* 之前官方出了角色香卡觉得哇好赞！于是搞了一版私设的角色调香：

01/【末日十七】
前调：苦橙叶，橙花
中调：紫罗兰，苦艾，没药，乳香（是树脂！）
后调：广藿，愈创木，麝香
（* 参考了原剧：“离人远扬，一如末药之芳”，深沉苦涩的底色里有一点淡渺空灵的甜）

02/【鬼谛】
前调：黄杨，苦橙
中调：菖蒲，山丝苗
后调：阴沉木，冷杉，樟树
（* 真的很苦的味道，苦而沉冷，药感浓重，盖过了唯一一点清甜，如同被掩埋的留蝶梦）

03/【血闇源头】
前调：诡橙，柚子
中调：龙蒿，罂粟，薰衣草
后调：乌木，绿檀木
（* 清新与绿意交融，带着明显的木质香，大概会是血闇的小花园里的味道？）

04/【永夜剧作家】
前调：香橼，柠檬
中调：玫瑰，朗姆酒，皮革，甘松香
后调：广藿，檀香，蜂蜡，麝猫香
（* 一种华美深邃的感觉，且酸，玫瑰广藿这对热烈沉冷的对撞搭配，感觉很永夜~）

05/【瑟斯二世】
前调：黑加仑，尤加利，葡萄柚
中调：紫丁香，五月玫瑰，栀子，无花果
后调：香草，香根草，零陵香豆，劳丹脂
（* 很甜的香适合很甜的小骗子，整体柔顺丝滑，带一点点奶香和甜糯，感觉可以一口吃掉）

06/【奇梦人】
前调：小苍兰，铃兰
中调：红没药，鸢尾，纸莎草
后调：安息香，麝香，雪松
（* 从清冷洁净转为甜暖平静，甚至有点圣洁，足以抚慰一场长梦；以及纸莎草带来的书卷味）

07/【无神论】
前调：紫罗兰，白松香
中调：鸢尾根，没药，熏陆香
后调：广藿香，佛罗伦萨鸢尾，杜松子，龙涎香
（* 铺天盖地的紫，继承自十七的没药。占比很重的鸢尾是论眼睛的颜色，还有光明和自由）

以及本篇没出现但是补了：
08/【幻流星】
前调：月桂叶，迷迭香
中调：海水
后调：海藻，雪松，冷杉，琥珀
（* 非常鲜明且冷感的水生调，是明月流珠的鲛人~）

09/【解璇玑】
前调：马黛茶，粉红胡椒
中调：晚香玉，依兰，焚香
后调：肉桂，鼠尾草，橡木苔
（* 异域感很重，用了原剧璇玑自己挑过的依兰，感觉婆娑一院香里会有这样袅袅的香）

[ 此帖被xinjiuneko在2024-08-21 17:2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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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8.12 【迹冥】Base Notes（天迹×地冥，七夕day2 15: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