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11.14 【天作之合輯】上元　作者：月雅希（代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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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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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1)

樓主發表於: 2005-11-15 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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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4 【天作之合輯】上元　作者：月雅希（代貼）

【凡莫　天作之合　輯】上元　　作者：月雅希

始

林木高聳，枝葉蔽天。

一名婦人踩著敏捷卻略顯生怯的步伐，抱緊懷中兒，進入密林的邊緣地帶。

「華兒。」一聲輕喚，婦人放下孩子，抹去額邊汗水。

「娘？」

「華兒乖，娘等會再來接妳。」調整了下蓬鬆髮髻，重新綁妥搖搖欲墜的頭巾，婦人愛憐地在女孩頰邊落下一吻。

不一會，輕盈身影消失視線彼端。

濃蔭篩落灼人金光，遍地細碎剪影，似黃昏落霞。

美中不足的，是寒風依舊。

女孩知道，母親這一走，將不再回來。

＊＊

從原本小康的家境，變成現在的窘況，全怪那好賭的爹。

賭癮難戒不可自拔，賠盡家財仍還不清。

如今，連家人都養不活。

到頭來，只能把最小的自己丟掉。

踢著碎石，女孩朝林子的深處前進。

他們鎮上，有個傳說。

那位曾經名動天下，守護南方地靈的朱雀公子，就住在這林子的中央，一個叫「心築情巢」的地方。

許多現在已結婚生子、甚或垂垂老矣的，老一輩的人，常提起那位風華絕代的貴公子，和他身旁沉默的黑衣刀者，來鎮上採買的趣事。

每談及此，大人總是會心一笑；彷彿他們已成為小鎮歷史的一部份，佔據那無法抹滅的特殊地位。

換言之，她只有一個選擇──不斷往前走。如果運氣好說不定能找到心築情巢，運氣差的話十之八九會力竭而亡；雖說她怎麼看還是後者的機率大些……

衝著這點，她寧願相信母親是愛她的。

至少把她丟在這裡，比丟在別處的存活率高了那麼一點點。

不過……

是她的錯覺嗎？怎麼好像……有車輪滾動的聲音。

回盪在不知多大的樹林裡，相對陰暗的空間總教人心裡發毛。

本想確認一下身後那隱隱回盪的聲響，所以她偷偷躲在樹旁等待來者的到來。

天曉得，出現的竟是個白髮白衣，膚色慘白兼拖著輛推車的………

等一下，他……好像…沒有…腳？

「呀啊啊啊！！有鬼、鬼啊~！」

然後，眼前一暗，她便不醒人事。

續

涼風徐徐，室外白菊清香繚繞，室內桌邊小爐檀香裊裊，一濃一淡，竟是意外的和諧。藍衣身影手持折扇，遙望天之一方。

「妳醒了？」回首，秀美如玉的面龐，令人看過便難以忘卻。

「嗯。」腦子尚處於混沌狀態，只能愣愣地點了點頭──好漂亮的人，就像娘說的神話故事裡的仙女，清新脫俗，不落凡塵。

低首，這才發現自己坐在一張躺椅上！那繁複精緻的雕工，還有這觸感……恐怕連鎮上最有錢的鄭老爺都比不上。

她、她竟在這種一輩子都買不起的貴重物品上睡覺！？

「對不起！真的很抱歉。」女孩急忙跳到地上，鞠躬九十度。眼角一瞥，赫然瞧見「那隻」不知何時站在她身旁，「哇~鬼啊！！！」

女孩嚇得縮進躺椅角落，但見那精緻麗顏咯咯直笑：「呵呵呵，這就是你死也不肯告訴我的原因嗎，東陵？」

丹田飽滿的溫潤嗓音，眼前人定是男子無疑。幸好她剛才沒脫口而出叫「姐姐」…

包包頭因睡姿不良被壓扁，衣服也皺巴巴的……超狼狽。不過，身上多了件質料不錯的大衣，倒是感覺溫暖多了。

「召奴，別逼我踩你地雷。」

召奴？莫召奴？……『南朱雀』？

她第一次萌生感謝老天爺的念頭。

「就不信你敢。」當年指魔一句「半男女」被他用朱雀靈指送入黃泉，從此江湖上無人再敢對他的臉和性別有意見。

彎身攬過縮在角落害怕顫抖的女孩，猙獰冷笑瞬間轉為如煦春陽：「來，別怕。用自己的雙眼好好確認，他到底是人是鬼。」語畢，瞄向東陵愈發陰沉的臉，召奴忍不住暗自竊笑。

女孩聞言，如受驚小貓抖了下，猶豫半晌，之後，像是抱著壯士斷腕的必死決心，用龜速慢慢撐起巴掌大的小臉蛋。

出乎意料，眼前的「白白鬼」不僅有腳（樹林太暗，黑褲黑鞋一時沒看清楚），還有如鎮外那條小河般，清澈透明的藍眼睛，潔白的皮膚像隔壁小王最愛吃的棉花糖……除卻那張活像有人欠他幾十兩黃金似的死魚臉（真是暴殄天物）…如果他願意笑笑，將是件完美的藝術佳作。

聽大哥哥『東陵東陵』地叫，想必這人就是東青龍˙東陵少主了吧？

「看夠了沒。」渾然不覺時時不離身的白披風正是造成此次事件的元兇，利眼把女孩從頭到腳掃了遍，東陵忽地柔聲問道：「妳叫什麼名字？」

訝異於對方驟變的態度，女孩趕忙回答：「卜香華。」

「好名字。」

聰明伶俐的模樣，令他想起一個受武林的殘酷所害，而失去父母、失去生命的孩子。

七星之易星，苗逢春。

他是想保護他的，最後竟反讓他死在自己的梅林。

邁步欲行之際，又被屋子的主人叫住。

「這麼快就走？我們也好久不見了……不留下來敘敘舊？」語調平和，卻隱含不容拒絕之勢。

「不二刀死劫將至，天策王朝將隨七星匯聚而瓦解；是時候討回我的家了。」

心築情巢因中原跟魔劍道的戰事而疏於看守，才給召奴可乘之機；可惜，他的七步階不幸成了天策老龍的大殿，只好先等人垮台再做打算。

「你詐死的技巧實在高超絕倫，想必三哥看了定和我一樣佩服不已。」倒上躺椅，召奴眨了眨惺忪睡眼：「有你這武林第一的占星師在，不二刀必能安享晚年。」

而且，還是有「美人」相伴的晚年。

好處是碰上麻煩必能化險為夷，壞處是萬一哪天不二刀神經斷掉跑去做壞事（諸如喝酒賭博兼拈花惹草）全逃不過對方的眼。

相信我，惹火東陵絕不是跪算盤就能了事的。

「調侃別人之前，先顧好你家的烏龜吧！我還以為你很討厭他呢。」

「是，也不是。」揉著卜香華的小腦袋，安慰安慰一臉不知所以然的她。悅耳音節傾洩而下，落了滿地滄桑：「畢竟我們也算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放著非凡不管的話我會良心不安的。」

滿意地看著那張俊俏五官浮現難掩錯愕，嗯嗯，想不到總是冷冰冰的東陵也會有這種表情啊…

「很難想像對吧？只能說非凡來中原後的表現簡直完完全全徹˙底摧毀我對他的印象。」附加異常燦爛的微笑一枚。

面對皮笑肉不笑的友人，東陵相信沉默是最好的選擇。他不認為小時候的非凡有多乖巧聽話（莫：不，是好騙），基本上去思考這種問題只會增加腦細胞的屍體。

「可是，我還是無法放手。」細語輕喃，震動心弦，「明知這種做法違逆天時，我還是希望他能活著…我真的很希望，能再次摸摸他、抱抱他，再和他說說話，再看一次他的笑容……」一道清淚滑落，身邊的女孩慌張地以袖抹去。

他，莫召奴，一向是個很有原則的人。

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即使犧牲一切，也要去追求。

唯獨非凡，他居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或許，只是自己一廂情願？說不定當事人根本不把他當回事。

他不願去想像那殘酷的現實。

「因為我們都再也無法承受『失去』。」

自小和妹妹柳依依長年分離，素未謀面卻有著相同命運的七星，成了他假想的家人。

多年以後，七星滅武林的傳言甚囂塵上，除長年陪伴他的師妹智王星˙路光明，他又陸續見到其他同伴。

「──你很喜歡不二刀吧？」狐狸尾巴，冒出。

「不予置評。」

「喔？」好吧，如果你要說那臉上的紅色是我眼花的話…

決定假裝沒聽到，東陵上前給了召奴一個擁抱：「暫別。」

「謝謝你……幫忙把非凡送來。」

「哪裡。魂魄回歸事小，真正該感謝的，應該是用魔界祕法把碎肉塊重生成完整軀體的白無垢才對。」魔界前任軍師，功力果然深不可測，「再一兩個時辰，非凡公子應該就會醒了。」

頷首，「我知道了。還有…」

「什麼？」

「不要忘記，心築情巢……也是你的家，想過來的時候，隨時都可以回來。」

「多謝你。」

這就是…家人的溫暖嗎？失去了路光明和小妹柳依依，他還以為自己這輩子將和「家人」兩字絕緣了呢……

不，還有一個。

那個使刀的渾蛋。

只要時間趕得上，他有九成把握能保不二刀無事。

當然，他不過是碰巧經過然後順手幫他一把罷了。

足輕點，人影倏地消失視線。

卜香華跳下躺椅，墊起腳尖調整角度試圖從門縫窺探內室；可惜，她只能勉強看到有人躺在床上而已，看不清對方的相貌衣著。

「白白鬼會討厭小孩嗎？」忽然，她冒出了句。

「啥？」白、白白鬼？「噗~哈哈哈~對不起，先讓我笑完……」東陵啊東陵，原來你也有這麼一天啊。

「喂！大哥哥──」

「瀟瀟！！！」無預警地，淒厲長嚎倏然劃破天際，兩人動作瞬間停格。

待大地回復一片寧靜，卜香華衝到門口緊張得東張西望，卻見一個約莫兩、三歲大的小小孩，掙扎著想爬過門檻進入室內。

奮力將人抱起，只見小娃兒睜著水汪汪的大眼，露出人畜無害甜死人不償命的大大笑容。

「大哥哥！那個、這個……」腳步因懷裡重量明顯顛簸，輕輕放下娃兒，見他在室中拖著蹣跚步伐高興地打轉，女孩一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兩個笨蛋奶爸。」幾不可察的輕嘆。

他能明白，那兩人想給小俠一個溫暖的家的心情。跟著葉小釵整天刀光劍影來來去去實在不好，花非花武功不強，若有心人要搶，只怕她也擋不住；光「葉小釵孫女」的身分就夠她受了。

不過，做事也得看清自己的限度。個性陰鬱乖張的瀟瀟和陽光善良的佾雲，小孩會不會產生認知差異還是一大問題。

無奈起身，召奴準備去收拾善後，「那，卜香華…」

「娘都叫我『華兒』。」堅決修正。

「好，那，華兒，麻煩妳先看著這孩子，別讓他跑到裡面的房間，知道嗎？我去去馬上回來，等一下就送妳回家……」

「我沒有家。」

聞言，召奴一愣。

「華兒不是迷路進來的，是被娘丟掉的！因為家裡養不起我，我不能回去給家人添麻煩。」

理直氣壯的早熟言詞，背後包含多少酸楚？

「我會幫妳找一個。」

好比，非凡與他。

「大哥哥不收留我？」失望。

「這不是妳該來的地方。」淺笑，「元宵節可是家人團圓的日子喔！」

「嗯。」似懂非懂地應了聲，卜香華目送青年離去。

她都忘了，今天，是元宵節。

難怪之前經過鎮郊的時候，大家都在捏湯圓、做燈籠……理該家庭團聚的時光，卻是她被遺棄的時刻。

真諷刺。

「嘿！等一下~~大哥哥說不能進去那裡面！！快回來！」

所以說，小孩真是麻煩的動物（雖然自己也是），一眨眼就跑得不知去向。

＊＊＊

毫無猶豫，莫召奴來到長廊盡頭的廚房，遠遠便可聽見令當事人形象掃地的對罵；誰也想不到，武林道上大名鼎鼎的瘋子與重病患者，如今只是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保姆二人組。

「瀟瀟！你說，你到底愛不愛自在天女？」

「這和那有什麼關係嗎。」低沉鬱悶的微弱語音，似是當事者垂死前的掙扎。

「上次是失足掉進池塘，上上次把泥土拿來吃拉肚子，上上上次在睡午覺的時候滾下床──」柔亮金髮纏上粗糙頭巾，挽起袖子腰繫圍裙的模樣活脫家庭主婦，順手抄起桿麵棍蓄勢待發，相信不多久便會往瀟瀟頭上敲。

「那是長大成人的必經過程。」

「只怕他來不及長大就去見他爹了！！！不會做飯不會打掃不會洗衣服除了殺人什麼都不會就算，叫你好好盯住小俠也三不五時把人弄丟！！」某人的忍耐快到極限了。

「小俠對我的紫色光點早沒興趣了…」男人真命苦。

「那就動動你的大腦，想點別的方式哄他啊！」吼~他真的好想揍人哪！！

爐灶尚未起火，幾顆紅紅白白的小糰子散落桌上，一旁堆著幾個還沒捏的生麵糰，糯米粉隨風飄灑各處。

宛如新婚小夫妻的對話，聽得第三者滿頭𠜎線。

「咳，我說，兩位……」優美長眉高高揚起，眸中閃爍的光芒危險得駭人，「小俠在我那，你們誰要去把人領回來？」即使沾染油煙，佾雲劍式依然威力如昔；瀟瀟少了星靈，但仍保有一定破壞力。如果失手毀了他的廚房，哼哼哼…

食客一號˙佾雲，不復先前一貫的溫文爾雅，雙眼散發核子光波直掃瀟瀟，哪裡還有半點文弱書生樣？

食客二號˙瀟瀟，雖被佾雲氣勢震懾，不自覺倒退三步，可仍是很有自知之明地接替搓湯圓的工作。

召奴已不想深究金小俠一家來此借住的原因，只求洗碗砸碗、掃地掃到地上多了個洞的瀟瀟別連這點小時都出差錯。

「我走了。」佾雲淺笑，又是風度翩翩的武林劍客。

眼神交會，瀟瀟不再多言，朝佾雲點了點頭，便各忙各的。

如今，他倆已不再提起風雲雨電、雲門的兄弟、白如霜，那些過往的江湖事。把回憶沉澱封鎖，不碰觸彼此的傷；活在當下，遠眺未來，藉以在兩人的關係間保持平衡。

沒錯，他們都在逃避；不論是自己，或瀟瀟…

沒什麼好或不好的，什麼都別摸、什麼都別想，全心全意照料小俠，這樣，他們就能走下去。

直到生命盡頭。

＊＊

他永遠忘不了，身體炸裂的剎那劇痛，天策真龍狂妄自滿的臉，以及，召奴愕然的神情。似乎還有著些……心痛？

哈哈哈~怎麼可能？他們兩人的確曾為莫逆，密不可分的生命共同體。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短暫合作的那兩三天，談的也盡是公事，彷彿下意識地，想刻意避開什麼…

回憶啊，就該深深放在心底，玩味咀嚼。

須臾，雖然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不過意識感覺通通回來了。只是……為何總覺有人像擰毛巾一樣拉他的臉用力亂扯？

睜眸，對上的是雙無辜大眼，小手正扯著自己的面頰，玩得不亦樂乎。若非力氣尚未回復，他鐵定把這死小鬼攆下床！誰家的小孩自己不顧好。

而死小鬼的後面，是個不認識的小姑娘。視線不住在小鬼身上打轉，一副想阻止卻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發現自己醒了，居然像被嚇到似的跳開。嘖~搞什麼？

「小俠！」

「佾雲？」一身金黃光芒萬丈，想不認出來也難。

注意到非凡現下窘境，佾雲快步上前抱起小俠：「真對不起，我家小俠給您添麻煩了。」

忽地，像意識到什麼，兩人動作一僵，死愣愣地大眼瞪小眼。

良久，將他拉回現實的，是佾雲一陣驚呼：「召奴！召奴！非凡顯靈（非：我還活著…）啦~快點把他燒掉看要送去天堂還地獄都行！！」（←這不是一般人能決定的吧？）

一大早進廚房，佾雲渾然不知東陵來訪之事，只當自己見鬼了，默念惡靈退散。

匆促的腳步聲後，是時時懸念的美麗容顏。

擁抱自己的白皙雙手，掌上傳來的溫度是如此真實。

晶瑩水珠浸濕衣襟，然後，方才驚覺，

他已經多久沒看見召奴的淚？

＊＊

傍晚。

所謂飛上枝頭變鳳凰，就是這種感覺吧？

猶記當大哥哥帶她來到鎮上最大最氣派的那棟屋子叩門時，那份不敢置信。

應門的小廝只消看了一眼，便慌慌張張地去裡面叫人。

待大門再開，竟是那鎮裡最有錢的鄭老爺。

甫見大哥哥，老者滿臉笑容，彷彿看到久未重逢的老朋友。

寒喧幾句後，鄭老爺默默接過大哥哥遞去的，自己的手。

「華兒，以後妳就是這戶人家的大小姐了。我已經和人講好，他不會虧待妳的。」卜香華只覺渾身飄飄然……是夢吧？卻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謝謝大哥哥！」又是九十度鞠躬：「真不知怎麼感謝你…」眼眶一紅，淚簌簌流下。

她又有一個家了。

「好好保重，過個不讓自己後悔的人生，知道嗎？」見女孩點頭如搗蒜，藍衣公子嘴角揚起優美弧度，柔柔淡淡，恍若天邊雲霞。

原來，男人的微笑，也能如此動人。

她永遠不會忘記今天發生的一切。失而復得的家，清麗絕倫且和善的朱雀，老是冷著臉的白白鬼，還有──

頂張臭臉，卻又極端英俊自信，在樹下等人的綠衣男子。

大哥哥望向他的視線，滿載幾近滅頂的溫柔。

彷彿……只要兩人在一起，就不會寂寞。

卜香華揮揮手，與她生命的重要過客道別。

余

「逛逛再走，如何？」難得一見的靦腆。

「嗯。」應了聲，笑顏逐開。

放著瀟瀟和佾雲不管，應該沒問題吧？破壞力再強，總不至把房子拆了……不過是頓晚飯，能有什麼事呢？

從鎮頭走到鎮尾，非凡的臉色再沒好過。

花燈滿天確是一大美景，但當它在傳達某種意義時，就不那麼有趣了。

普通的鳥獸蟲魚，色彩斑爛奪目照人的朱雀，以上還能接受。

但那朱雀鳥嘴猛啄玄武頭的花樣，就讓人不太順眼了。

最最可惡的，是路邊賣的紙娃娃。

三隻一組，有一身水藍的美麗公主（？）、全身𠜎漆漆的護衛、及綠綠的大魔王。

「老闆，這個給我三隻。」召奴手指攤上巴掌大的鳳凰木雕。小歸小，但作工精緻。

這小鎮真的很奇怪。

到處充斥著朱雀圖案的東西。

現在好歹還是天策老頭的天下，這麼明目張膽表達對召奴的……支持？懷念？…唉，都可以啦。

不怕惹來殺身之禍？

「我說過，這裡是『我的』小鎮。」他笑得愈發歡暢而狡黠，神似一只心滿意足的貓。

有那麼瞬間，他以為自己就要陷下去了。

不，應該說……早就無法自拔。

只是他不斷逃避，逼自己不去思考這個問題。那會使他狠不下心對付中原正道，對付召奴。

從陰間走了一遭，以往萬分執著的權勢，如今看來好像也沒那麼重要。

路經鎮上唯一的客棧，水洩不通的人潮令兩人大惑不解。

非凡本想繞道了之，可顯然召奴並不這麼想。

輕功一躍，穩穩坐上客棧屋頂。

見大勢底定，他只得飛身跟上。

「喔，是燈謎大會啊。」非凡雙手環抱胸前，冷眼觀視底下掙著搶答的人們。

「好，現在是最後一題囉~」主持的漢子接過助手遞來的扇子，打開在眾人面前：「獎品是這把摺扇！」

扇面呈淡𤉖色，看來年代有些久遠……但綻放其上嬌豔欲滴的火紅茶花，開滿扇面，巧奪天工的逼真畫技，連不懂畫的普通小老百姓也瞧得目不轉睛。

喂，等等，召奴該不會想──

「那把扇子，我要了。」

「…快去吧。」我就知道。

方才驀然浮現腦海的身影，是與召奴萬分神似的凌波仙子。

老把義父與神鶴玩弄鼓掌之間的腹𠜎天皇，召奴的父親，花座樁。

而元宵節，正是他的忌日。

樁、姬樁，皆為山茶花的別名。

老實說，他實在不太喜歡，那其中隱含如櫻花般的幻滅意義。

一瞬的光華，在最璀璨的時刻凋零。

剎那的永恆，總無法掌握。

「頭上水浪漂，足下大火燒，歡樂我無份，苦難我全包。猜一字！」

「災。」憑過人武功不多時便順利擠到檯前，接過摺扇，麗人漾起絕美笑靨。

花座王朝第四代天皇˙花座樁、伊賀派之首˙七色龍與黑流派首領˙神鶴佐木。

因為某些這樣那樣年代久遠無法可考的原因，總之三人是莫逆之交。

身為他們的後代（不知幸還是不幸），自然從小就玩在一起。

「非凡，到手囉！」像在炫燿般展示戰利品，略帶小孩獻寶的意味。

「好好好~」摸摸心上人的頭，滿是寵溺：「既然決定了…就快燒掉吧。」

兩人心裡都很清楚。

那把扇子，還有之前買的木雕，都是祭品。

雖然已經過了那麼久。

但心還是會痛。

不過，幾經人生歷練後的現在，似乎比較能坦然面對。

「不。」淺笑：「還有七色伯父跟神鶴的份喔。」揚手，朱雀火起。

在樁陛下逝世恰滿一個月，則是義父與神鶴佐木決戰的日子。

義父落敗身亡，神鶴佐木渡海遁隱中原，躲避新任的伊賀派忍者頭目我，的追殺。

而召奴當時的武學，大多為神鶴所傳。

從此，我和繼任天皇之位的召奴，關係變得有些尷尬。

我要去中原。非凡道。

因為魔魁之女嗎？放心，這裡是我的地盤，她休想來撒野。召奴答。

不，不是她，我才不承認她是我母親！我只是，去追求我的理想罷了。

墓地在東瀛，依目前狀況來看是無法回鄉祭奠的了。

只好用這樣迂迴的方式。

有時他想，如果樁陛下見義父這麼快就去冥府報到，不知會作何感想？

怕是不由分說一腳踹下奈何橋吧。

一代忍者頭頭的形象，就如此這般毀了。

「我們這樣……到底算什麼呢？」沒來由的，心有所感，便脫口而出。

「以前，你也曾問過我同樣的問題。」

說是朋友太過親暱，說是戀人又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當時他們才十幾歲，年紀小，對感情依然懵懵懂懂。

不過，彼此非常珍惜對方，倒是事實。

「我以為你全忘了。」若早知道在最初最初相識之時，冥冥中就已經注定了他們最後的結局，那樌他是否該選擇相見爭不如不見？

當年非凡初出北武林，與少時判若兩人的殘忍性格，令他曾一度以為，他們再也無法回到從前。

我不想和你為敵。非凡說。

怎麼這麼說？召奴問。

你應該也發現了，我們的個性其實完全相反。我可以為理想捨棄一切禮義道德，而你則是捨棄一切，也要維護你心中的正義、保護你的人民。

這世上沒有一條路，能讓大家都幸福。召奴道。

我不願失去現在的生活，但也不願放棄實現夢想的機會。

好吧…要哪天不幸對上，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我也是。

人生無法重來。

既然選擇了，就得勇往直前。

「這很重要嗎？」

為敵的話是難纏的敵手，合在一起是最強的組合。

基於不同的理由，兩人先後踏上中原。

到頭來，繞了一大圈，心裡最在乎的，還是彼此。

「廢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意識到自己即將脫口而出的言語，召奴連忙摀住嘴。瞥見非凡計謀得逞的奸笑，忍不住氣急敗壞地喊：「你套我話？」完全沒注意自己那紅雲朵朵的粉色臉龐。

「鬼祭將軍身亡多時，你也不再是天皇了，不需要像以前那樣壓抑自己。」逼死親人的政敵，寄予厚望的臣民，都已經不在了。

「呵，在東瀛的時候，我連父親的喪禮都沒哭呢。」

是『不能』吧？王者是不能在人前暴露自身弱點的。

「可是來中原之後，卻成了愛哭鬼。」

「我才沒有！！」小麻雀耍任性中，堅決否認。

「舞造論裝瘋的時候、劍王星逝世、淚痕戰死……」可惡，怎麼數到後來愈數愈氣！對，召奴那傢伙還跑去給淚痕哭墓…雖然長久以來都是他在保護召奴，在召奴最需要的時候陪在他身邊……但這還是不可原諒啦！！（總之千錯萬錯就不是自己的錯）

「吃醋了？」嫵媚有若女子的菱唇笑得靈動，意味卻俏皮。

哼，活該。

淚痕是他的家人，於他，當然別具意義。

但，這份意義，和非凡截然不同。

恍神間，靈巧身形落入對方懷中。

「非凡！」

像要嵌入體內般，肌膚與肌膚完全密合，近得能清晰感覺彼此的心跳。

「我，非凡公子，無論疾病或健康、順境或逆境、富有或貧窮，都願意終生與莫召奴相伴，愛你、照顧你，至死不渝。」

直到從另一條路彎回來的現在，決定跟召奴一起走一輩子後，他才明白往日稱王武林的夢想根本不算什麼。

與其揚名立萬，不如手牽手一起走。

月亮似帳篷中的燈，洒著銀粉似的光霧沉沉、水蒙蒙，散落在每個角落。

「嘻嘻，你什麼時候學會這種甜言蜜語啦？」而他，註定笨笨地上勾、笨笨地為他流淚。

不過簡單幾句話，眼淚竟止也止不住。

「那不重要。」死也不承認，那是在他醒來不久發現懷裡白無垢偷塞的小抄教的。

是的，我願意。

分享你的一切，背負你的傷痛，承擔你的所有。

不論貧富貴賤，患難禍福，絕不再分開。

「那──」登時換上一抹燦笑，笑得愈發歡暢而狡黠，神似只心滿意足的貓，方才斷線落下的珍珠已不見蹤影，速度猶勝川劇變臉：「今天晚飯就你請囉。」

開玩笑，他莫召奴總不能成天被這男人耍吧？該是主客易位的時候了。

「啊？」傻眼。

為何他有種被騙的感覺？

「怎麼，你不願意？」小淚珠在眼眶打滾，眼瞼紅撲撲的，分外惹人憐愛。

「這、我…」

底下的鎮民似乎注意到他們了，開始你一言我一語指指點點，見利若刀刃的目光洶湧而來，非凡已然明白，那些無知的市井小民在想什麼。

好險白無垢在放紙條的同時，還附帶一碇碎銀；令他不由得對這位魔界前軍師的神機妙算深感佩服。

「知道了啦。」

人兒嘴角一翹，笑容閃閃亮亮爍爍生輝，是甜的。

美人的可怕之處，就在於他們往往清楚了解自身所具的優勢，並將之發揮到極致。

＊＊

瞪著滿桌子佳餚，非凡開始盤算那碇碎銀的實際效益。

「難得有這個機會，就當做慶祝你的重生吧。」

為求地利之便，召奴決定就地在他倆腳下踩著的客棧解決。

終於算好飯錢，自己的荷包應該夠付才是。證實這點的非凡，總算放下心中大石，神態漸顯輕鬆：「也好。」

飯菜下嚥，一股恍若隔世之感油然而生；上回像這樣坦然自在的吃飯，已經是很久以前，在他們都還忙於無盡循環的政治鬥爭的年少時代。眨眼之間，多少歲月年華就這樣奔馳而過。

瞥見桌邊幾個小瓶，非凡臉色一沉，雙眉如打了結的毛線扯也扯不開：「你叫酒？」

「特別的日子當然要叫點特別的東西，別告訴我大名鼎鼎的魔界軍師不會喝酒。」

很沒技巧的激將法，很爛的理由。基本上，到底是誰不會喝這個問題，相信召奴心裡也有數…

「來，趁今天喝個痛快吧！」頗不熟練地將瓶內瓊漿小心倒入酒杯。

……顯然當事人絲毫不覺。

我不管了。

兩人意外地沒多交談，老實說也沒多講話的必要。他們太了解對方，身家背景、父母親友，肩負的責任、放不下的事物，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明瞭對方所思所想。

當兩顆截然不同的心靈緊密契合，言語的溝通便可有可無。

你一杯我一杯，月下小酌逐漸成了拼酒大會，待非凡驚覺，不預警地，召奴的身子竟朝著旁邊倒，嚇得他連忙七手八腳扶穩對方，瘦長有致的玲瓏身軀，就這麼無力跌落他懷中。

「召奴！醒醒。」

輕晃人兒，對方羽睫顫動，眨了眨迷離雙眸，臻首微搖，似乎試圖讓腦袋清楚一點。

「諾，茶。」很有君子風度地，沒有哈哈大笑。原因是他至今仍記得花座家的傳統──嘴硬，諸如硬要拼酒結果吐了一地、看祭典遊行卻誤闖花街等等等等以上種種召奴都可以面不改色全盤否認。

話雖這麼講，不過他也好不到哪去就是了。浸染多時的酒氣，一股腦地往腦海裡衝，抬起頭，目光卻又停留在未施脂粉、呈現著天生絳紅的唇上，留連，不去。彷彿被下了詛咒，非凡感覺自己的呼吸忽地加速抽快，肺腑間的氣流停滯在喉間，上上下下，幾乎要斷氣似的難受。

「非凡，你還好吧？」湊近臉，想抬手觸碰非凡通紅的雙頰，又不知該不該碰，手，就這樣停在了半空。

那燥熱、激盪、中蠱似的感覺，該死地再度排山倒海向他襲來，一簇火苗，沿著這股浪潮燒向他的五臟六腑四肢百骸，點燃起腦中慾念，不消片刻，輕而易舉地讓他的理智瞬間模糊一片。

雖然到目前為止他都謹遵義父訓示──忍者，就是要忍人所不能忍，為人所不能為。

不過非凡公子向來敢作敢當，這句話容他暫且拋諸腦後吧。

大手一攬，趁人兒來不及反應，貼上唇，闔上眼。

這下，召奴腦袋徹底進入當機狀態，思路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抗拒，只能任對方恣肆掠奪，一股從未經歷的熱流油然而生，淡溢出口，若有似無的清膩呻吟，挑人慾念。

時是輕輕囓咬，時而柔柔吸允，靈巧舌尖劃過彼此齒間輕輕剝弄著。

俄頃，清脆爆裂聲轟然價響，分散了兩人的注意力。

煙花，一朵朵清鳴著，在墨色的天頂怒放，每一朵，都是一場驚豔。

呼嘯，如流星衝破夜色。

綻開，如絕世舞姬飛散的裙裾。

泯滅，如曇花剎那銷魂後的哀婉。

墜落，如虹彩揉碎般的淋漓。

一念生，一念滅。

一彈指已是雲卷雲舒。

意識瞬間完全回攏，召奴伸手把人推開，後退幾許，即使止不住喘息，仍萬般艱難地開口：「你這傢伙……」正欲破口大罵，忽地想到這樣對非凡一點效果也無。

於是，他決定換個方式。

「想不到…你的技巧和小時候一樣爛嘛！」反將一軍的小麻雀，巧笑倩兮。

這回，頭腦停止運作的，換了個人。

孩提時代第一次見面，要求和自己比武的非凡居然完˙全看不出他是男生。決心給他一點教訓，使了點小手段害他絆倒，竟意外連累自己，等他掙扎著回神，嘴唇就已經黏在一起了……（這就是所謂的害人害己嗎？）

所謂君子報仇，一百年都不嫌晚啦！哈哈哈哈~

什麼是幸福？

幸福是情人間的笑語，勝過世間一切的絢爛光華。

終

子夜。

滿地散落的白菊殘骸，準備落跑卻不幸被逮個正著的瀟瀟一家，瞪著若冬季落雪綿連佔滿視線的潔白一片，水藍人兒無言。

想也知道，那肯定是某遺傳其父劣根性的寶寶所為。

「召奴，對不起啦……」眼見逃脫失敗，佾雲只得一手抱小俠一手壓低瀟瀟的頭，努力賠罪。

「……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麼教小孩的啊啊啊！！！」挾怒火燎原之勢，令肇事者大氣不敢吭一聲。

「要是葉小釵知道了不知會作何感想……」非凡。

只能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啊。

後來，在流浪回佾雲居途中，兩大一小巧遇萬年龜毛男兼中原首席劍客傲笑紅塵，從此金小俠便多了個養父，善哉善哉。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完

[ 此貼被忘月塵安在2005-11-15 05:31 PM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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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11.14 【天作之合輯】上元　作者：月雅希（代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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