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07 【吞雪】祝东风，1F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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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l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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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3)

樓主發表於: 2017-09-07 1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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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7 【吞雪】祝东风，1F完结

老铁不老，二十出头的小伙儿，眉是眉眼是眼，头脑手脚都利索，周身蹭蹭冒着朝气，青春活力得很，因着老诚本分，招了待见，给人热络地喊声“老铁”，并不埋汰。老铁白手起家，经营着一处道旁小肆，向过往旅人供个落脚，售些茶酒粗饭，占地不大样式简单，木墙茅瓦堪堪够蔽烈阳暴雨，只是奈何不了横行霸道的妖风，每过必带起檐下风铃的清脆响声，小响自然怡情，大响亦非不可，乱响只剩闹心。外绕一堵半矮篱笆，上攀零星喇叭花，季节到了，各朝各向吹得起劲。地方是小，上下左右收拾干净，也还整洁雅致，有人偏爱依山傍水的位置清幽，有人偏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独家方便，繁多原由，汇成一种结果，便是使老铁这营生，干得顺风顺水。
这日天刚破晓，老铁拿着新做的幡子给店前杆子专心换上，刚进店门便见第一桌坐了客，正拍桌要酒。老铁赶忙应声送上，期间趁机悄悄打量，来者红衣金发，腰佩双刀，一张脸面长得甚是英俊潇洒，神情却极其忧郁沮丧，嘴里不时念叨叨着什么月。老铁年纪虽轻，也曾体验过追姑娘不成铩羽而归的滋味，至今记忆犹新，看眼前这位客人的神态，经历怕是与那时的他八九不离十。心有戚戚之下，正寻思管回闲事宽慰几句，进门的客人三三两两多起来，老铁前前后后不敢怠慢地招呼，分身乏术，便搁置了。逮住闲暇，老铁往第一桌的客人瞟去，金发客人已趴在桌上睡去。
临近傍晚，店中客人渐稀，老铁清点一番，剩下的坛酒数量不多，得往山脚地窖中取。看一眼睡醒又开始喝的金发客人，除此之外店中已无他人，觉得是时候与人为善，拟好说词，张口吸足了气正要吐字，檐下风铃忽然轻轻作响，又有一人进来。
本来老铁还略微有些纳闷，四周明明一丝风都没有，风铃怎会无端响起？待他见着来人，心中当下既明了又诧异，敢情进来的这位脸色铁青身后背剑的客人，走路竟是自个儿带了风的。
青脸客人未多言语，随意捡桌坐下，将剑取下往桌上一按，便开口：
“吾要两坛酒。”
声音低沉，如覆霜雪。
老铁及时反应，忙抱酒送上，歉道：“得罪贵客，小店只剩这一坛子酒了，若不介意，小的这就去窖里头取，来回的脚程一炷香够了。”
青脸客人闻言，本不舒坦的眉头又是一皱，视线却越过老铁，投向了老铁身后。
老铁回过头，却见不知何时从坛子堆中探出头的金发客人，也正眯着眼看向这边。
气氛眼看着就这么凝滞了。一阵左顾右盼之后，老铁识趣地出门拿酒。
等老铁惴惴不安拖回一车子酒的时候，没料到两位客人已经坐到一桌相安无事聊开。
“是兄弟非情人。”青脸客人似乎在重申。
“有什么两样？”金发客人论据充分，“不都是不告而别了。”
青脸客人不知是无法反驳还是懒得反驳，没有再继续纠正下去。老铁从他们接下来的对话里，大概了解到这么个前因后果：青脸客人想与金发客人比试，金发客人没心情，因为金发客人的未婚妻跑了，正可谓无巧不成书，青脸客人的好朋友也跑了，两人前后脚惆怅起来，于是喝酒聊天，聊着聊着竟又发现两人的武器都被同一个人锁了，这下更是来气相投，干脆比试喝酒……
夜色转浓，老铁不喜欢过问江湖世事，听两位客人聊得上下眼皮直打架，连打数个哈欠，听着店外的燕语呢喃，支撑不住趴在柜台上睡了。

**********
“爹，爹。”
老铁从梦中被摇醒，窗外燕语呢喃，阳光白得晃眼，自己竟不知何时趴在柜台上睡着了，还白日梦到了久远之前的陈年往事。老了，真是老了，老铁不由得感叹。
摇醒老铁的是他的儿子小铁。小铁是这家店的现任掌柜，年纪其实不小，头发颜色早已深浅不一，脸上沟壑更是道道分明，比老铁梦里的自己要老上许多，却不能够僭越老爹的名号，将“小”字往上拨个等级。就这样几十年过去，老铁安稳老成了真的老铁，小铁无奈老成了假的小铁。
“爹，回房睡吧。”
老铁摆摆手，示意不用。他从柜台后站起来，将掌柜的位置还给了儿子小铁。自己像往常一样，找了个靠边的位置重新坐下，用浑浊的双眼一遍遍扫过店里进出流连的客人。是了，一切都跟当年差不太多，除了木墙茅瓦成了白墙青瓦，除了檐下的风铃早已锈蚀摘下，除了搬酒再不用去一炷香脚程外的山脚地窖。
真的没有改变太多。当那位曾经的客人再次踏进店门时，老铁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即便棕辫子成了红马尾，大皮草改了巫女服，铁青脸转了尸白面，可五官不还是原来的老样子？秋衣裤不还是原来的异色款？嚯，连走路时自带的那阵风都还在。
老铁管不住有些激动，先拖着一身老骨头回房取来东西，然后不紧不慢挑了坛酒送上前。白脸客人看他一眼，既没有接酒，也没有其他任何表示。
老铁“嘿嘿”一笑，自顾自到客人对面坐下，揭开酒布，筛了两碗，然后端起自己那碗，做个敬酒的动作，仰头饮一口。在这一串连贯动作的对面，则洋溢出了若有似无的危险气息。老铁颤巍巍搁下碗，拿出一块碎银放到桌上，道：
“记得吗？你给我的。”
那是梦里那晚的隔天早上了，金发客人与青脸客人经过彻夜长谈，达成一个简单的共识，人能跑他们当然也能找，不如比谁先找到人得了，这样一来双方显然都比较有心情。话既说定，买醉就没有必要了，架也改约到日后再打，两人重整旗鼓，就要各奔东西。临走之前，青脸客人留了一封信和一袋银子，寄在店里，嘱托老铁若能看见那个在他形容里这儿那儿绿的朋友，请代为转交，另外赠了一块碎银作为酬谢。
乍受陌生人此等怪托，年轻老铁居然精神抖擞地答应了。果真是年轻时候血气方刚，还没来得及细思就满口应承，搁现在的老铁身上，断然不敢。
“没有先手和后手，怎么会轻易信赖一个陌生人？或许有人会，但不会是‘人邪’。”老铁说着，看向桌子对面。这个称号，真的销声匿迹很久了。
白脸客人不置可否。
人邪善窥人心，一个晚上足够将老铁看得七七八八，这是先手；至于后手，老铁却是至今不太明了，看对面客人的架势，也没有跟他解惑的意思，好在人老了，好奇心也跟着衰退，罢了罢了。
见对面客人全无跟他嘘寒问暖追忆似水流年的兴致，老铁也只得直奔主题，清清嗓子，用并清不亮的苍老声音道：
“他来过。”
对面好像没有反应。
“你给的东西他拿走了。”
对面依然没有反应。
“这是他给你的。”
老铁将一个盒子轻轻放到桌上。
不长不短的沉寂过后，客人抬起手，靠近的时候似乎有一刻僵硬。
老铁开心地眯起一双老眼，其实还是有点反应的嘛。
客人缓缓将盒子打开。
这个盒子自从被交到老铁手里，就没有再打开过，算起来，封闭的年岁月还要长于小铁的年龄。盒子里头装的不知是个什么东西，现在不知又成了个什么模样。念及这些，老铁衰退的好奇心倏忽卷土重来，不知不觉将脑袋凑了过去。
随着盒身与盒盖间缝隙的扩大，久别重逢的光明争先恐后涌入，将盒中敛藏了数十年的黑暗寸寸吞噬干净，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最终照亮了盒中央躺着的唯一一样东西——
一片干枯的树叶。
没错，只是一片普通的枯叶，早已不再鲜活和美丽，每天有无数类似的从不知名的枝头跌落，腐烂之后化作泥土。眼前这片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干枯殆尽，似乎只要一被触碰，顷刻就能化成灰烬。
几乎是在看见枯叶的一瞬间，客人阖上了眼睛。
“他说他要去圆教村。”老铁回忆一番，补充道，“那天夜里雨下得很大，我没有看见他回来。”

**********
多谢。
白脸客人对老铁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两个字，声音听着似乎比昔年还要沉上几分。短暂的逗留之后，白脸客人带走了装有树叶的盒子。临走之前，他像很久以前那样交给老铁一袋银子，这回没有信。
“我很可能活不到那时候。”老铁实话实说，他只完成这一次传递，就花费了将近一辈子的时间。
客人站在门口，看向远处的天穹，没有回应。看过之后，头也不回离开了这家店。
桌上那一碗酒尚满，到底是没有喝。
老铁望向客人看过的方向，好像看见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只能确定是个适合行千里的好天气。他看着手上新得的一袋银子，回顾这段莫名其妙的经历，回顾这两个稀奇古怪的陌生人，不明就里又觉颇有意思。最后决定不想了，也不再担心自己不能活到这袋银子送出去那时候。
有什么关系，世上总会有人记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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