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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ack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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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3 【杏默】逾园折檀记 2F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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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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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遇上那二位先生的时机,不可谓十分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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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早就传开了,不知打哪儿来了两个大城市的知识分子,在村口一处顶偏僻的山脚下落了座。一个自称什么“名医”,据说此人说话时理直气壮、没有半点客套,反倒是村里人先不好意思起来,只管“医生医生”地叫;另一位则只让人称呼“先生”,众人反倒千方百计地替他冠个前缀,什么“大先生”、“好先生”、“神仙先生”,最后先生终于不胜其扰,开诚布公说唤“默先生”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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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姓倒是罕见,我心里想着。不过村里人可不管那么多,只顾夸着大城市来的到底不同凡响,连祖上给的姓都万里挑一,可不就是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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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在村口搭了个简易诊所,又操起了老本行。最初众人疑心要价太高,害医生白白坐了好几日台;直到后来有人生了急病,赤脚大夫们都束手无策,咬咬牙送到了这儿,不出三天,新病沉疴全好了。打那以后,但凡有个头疼脑热,乃至小童换牙都往这边送。医生脾气好,来者不拒,收费也不很高;倘若实在囊中羞涩,从自家花圃里攀折几枝玫瑰或一丛百合交换也是使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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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的事业蒸蒸日上,先生却无那样的好运道。他开了一间学堂,教村童们识字念书。想也知道,那些皮猴子在田里耍惯了,大字不识一个,要他们的屁股老老实实在凳子上粘一天,真能要了他们的命。这不,学堂开了不过半月,默先生便宣布:汝等今后都不必来了。然倘若有学问上的疑难,他说愿随时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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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那夜,我悄悄潜入了他们的居所。我幼时生过一场大病,落下了病根,身体虚得很,是以邻居家的孩子都不愿同我玩,偶尔还朝我扔泥巴。爬树翻墙这活计,算是我天赋异禀、无师自通。屋里点了一盏小灯,照得人影明明灭灭,不十分真切。我扒着墙头往窗户里面望去,大气不敢出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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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一个雄浑的声音道:“……叫你悠着点,看看看看,又给气出好歹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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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声音斯文些,因而听不清楚,大约是在反驳。我猜测这便是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默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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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医生便说:“好啦好啦,辩不过你!乡下空气好,正好给你调养,别再给自己置气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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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又低低地说了句什么,医生茫然道:“啊?屋外有人?没有啊,你可别又疑神疑鬼——”一开门正好和我打了个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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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顾无言了一会儿,我撒丫子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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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趿拉着木屐就追出来:“哇呀呀——小贼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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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脚下一歪,回头欲与他争辩:“你凭什么这样污人清白——”没留神前头一个水坑,大头朝下栽了,给医生逮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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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回小屋的一路医生都在念叨。奇也怪哉,一个人怎么能有那么多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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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终于得见了那位先生。默先生戴着副眼镜,正对着微光读一本书,医生见了劈手夺过,先骂他还要不要眼睛,再骂我跑什么跑,末了换了双鞋又取了些药材,喊我把裤管撩起来上药。默先生就眼睁睁看着他忙活,既不上来搭把手,也不顺口盘诘什么,气得医生大叫你是死了吗!这才不紧不慢扯了段绷带来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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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想说这点擦伤算什么,冷不防医生往伤口上倒了些黑黄的水,疼得我到了嘴边的话变成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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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先生剪完绷带又溜达过来,悄没声儿地把那本书抽走。医生眼尖看见了,正待发作,只见他翻了几页,细长的手指指着一段话:“念与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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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便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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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所以,但还是接过来。是一组小诗,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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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平我才认识了柳树。不是垂柳,就是柳,稍稍低垂,地道的中国柳。
“这种柳有点捉摸不定。它的枝叶不可触知,它的动作宛如骇浪进集。这种柳最不招摇,虽然它老在战栗(可不像桦树和白杨那样生硬而惶惑不安的战栗),但既不傲岸,也不阿附,它永远划行着,回荡着,迎风独立,仿佛游鱼在湍急的河流中间翻腾、嬉戏。
“柳树一点一点陶冶你,每天早晨都在教育你。但是使你惊愕不止的是,经过一番巨大的摇撼之后,它歇息了,于是每当人们打开窗户时,欲哭不能才算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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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念得很上心,没发觉膝盖是什么时候包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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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先生问:“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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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我诚实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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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又抽出了一本书让我念。这次是《诗经》。我家祖上三代往前是读书人,传下本一式一样的,只不如这本新。我闲着没事就看,连带着朱笔批注和页间夹的书信也看了,这实在难不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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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先生听了一会儿,似乎还满意,又拿出《论语》、《大学》,生僻字虽少,架不住拗口。他们一道听我磕磕绊绊读到半夜,到《宪问》时我已痛苦不堪,默先生却忽然道:“可以。明晚这个时候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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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接话:“他这是收你当徒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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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看了医生一眼,没说话,状似不悦,对我说:“早来、晚来,都使得,只不要再做那梁上君子。”见我欲要争辩,又道,“梁上君子的典故,我抄与你,明日向我细细道明。”说着便找了张纸,拿了支蘸水笔默起来。医生于是又在边上唠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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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默先生的“默”,是默写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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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晕晕乎乎地出了屋门,不记得是怎么谢绝了医生相送的好意,只提了一盏小灯,在四顾无人的夜风里打着寒噤。怀里揣着一张纸,是白纸,上面的字迹飘逸秀气;手里捏着一张条,是草纸,字迹已经被手汗晕得漫灭不清,上面的字个个宛如遭受过非人的折磨,正在尖叫。字条上誊了半首情诗,《诗经》上的,可饶是那本书已韦编三绝,我仍琢磨不出其中的意味,故而特地拿来请教默先生。不想竟没寻到开口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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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字条妥帖地收进怀里,吹熄了油灯,对着看门的阿黄又是作揖又是讨饶,这才有惊无险地潜回家门。爹娘的鼻息已如雷,床板隐隐透着一股霉味儿,还偶尔听到老鼠啃木头的窸窣声。那本是乡野很平常的夜晚,可怀里那两封字却仿佛活物,烫得人难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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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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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我便动身了,仍是将两副字好好地收在怀里。路过藩篱时邻居家的臭小子大声嘘我,喊我“病秧子”、“扫把星”,我也不搭理。默先生写那个典故时,我已记得熟了,夜里辗转反侧的时候,忍不住思将起来;天明时已想个七七八八,满心欢喜,这才赶趟儿似的登门,欲同默先生交流一番。哪晓得吃了个闭门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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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该是早出门坐镇诊所了,眼下院未锁、门未闩,窗虚掩着,一派户主尚未起床的惫懒光景。我惦记着昨夜的梁上君子,不敢贸贸然进去,只得在外静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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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罢,古有程门立雪,我有这“默门喝风”,将来也算美谈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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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约莫三刻钟,日头渐高了,晒得我有些头昏,膝盖也隐隐作痛,于是找了棵大树乘凉。这时候,一个同村的少年也急吼吼地赶了过来,见到屋外的情景,愣了一愣,随后也学我方才那样站得笔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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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来了第二个,第三个……我一双冷眼识世路,瞧得分明——原来默先生是单独给人开小灶呢!我来得最早,自觉资格最老,便招呼他们一块儿来坐。谁知他们仿佛见了吕纯阳的阿黄,义正辞严地拒绝了。但愿他们也能如我一般早些认清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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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钟点后,少年们已被烈日烤的焦头烂额,只有我抱了树的大腿,依旧优哉游哉。就在此时,木门开了条缝儿,默先生从里面探出小半个身体,瞧见外面站了一排人,似乎惊了一下,这才叫他们都进屋待着,自己去洗漱了。我也跟着少年们鱼贯而入,先生看到我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呆了一下。这里我须得解释一下,既曰“不动声色”,我又是如何看出“呆”字的,以免被人指责自相矛盾。需知人皆有习惯。默先生此人,便惯于不动声色,据我推测,他平日里想必一直顶着这样一副倦容;唯有心中感到惊愕时才会微微睁大双眼,显出一点气色来。这些微与惯例的反常,日后成了我判别二位先生心情的凭据。此处且按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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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少年个个正襟危坐,又在细微处显出局促不安的神态来,屋内外充满着尴尬的空气。默先生洗漱完进来,说今后不必来这么早,他不是黄石公,诸君也不必学张良圯上敬履,言语间似有感怀之意。他先查了功课,又问了些近况,便在屋子中央树了块木板,拿石灰在上面写字;教的不是《关雎》、不是《学而》,是《天演》、《新史》。那是非常新奇的东西,当下就有几个书香门第的小顽固摔门而出,默先生也不在意。而后陆续又有学生因农活或家中事务请辞,到正午的时候,就只余闲人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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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医生从诊所打道回府了。他见了我也呆了一下,随后同默先生说了会儿话就去热中饭了,顺便给我拿了双筷子。乡下人没有吃中饭的习惯,先生们不介意,我也乐得努力加餐饭。席间医生问了我好些问题,无非年龄几何、家中几口等,我都照实答了;末了他感慨一句小小年纪讨生活不容易,昨夜灯太暗,竟没看出是个丫头!我在心里不住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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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先生食不言,比我们吃得快些,此刻收好了碗筷,医生就催他出去走动。先生不理他,只问我:“你为什么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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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茫然道,“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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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哼哧哼哧笑起来:“叫你来你就来啊!好好想,你为什么要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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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挺起胸膛,干脆地道:“我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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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好哇,有志气!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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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疑心他们其实并不信,要不因何会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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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午医生又去出诊,考虑到我并未正经上过学,只读过一些不入流的酸诗艳词(医生语),默先生便找了一套小学国语读本给我,那书字大、图画还多,我记性好,不到一个钟点就全翻完了,便接着看中学的。默先生就坐在我背后,读昨日见过的那本诗,有不懂的方便问他。我又疑心默先生原先在城里是做书肆生意的,要不然怎会有这许多千奇百怪的藏书,甚至还有洋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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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日中午来、傍晚走,若是天清气朗,晚上也来,渐渐和那些野心勃勃的少年们混熟了。他们中间有的壮志满怀,希望读书能出人头地;有的祖辈是落魄读书人,以为读书能当上大官;还有的不堪生计所迫,非得去城里讨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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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于我真是一段很闲适的时光。我读书不过是凭自己高兴,学得也浅。默先生有时候顾不上我,便差我对着课本查学生们写了几个错字。我背得快,几遍下来连课本也不用了,略略一扫便能揪出虫来。学生子个个愁得脸青,只我捧着这根尚方鸡毛,欢喜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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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前前后后不过一月,原本满满当当的小屋便空了大半——壮志满怀的家里出了事,只得回去继承那几亩田、一隅地;想当官的被债主上门打砸,满阁藏书付之一炬;前些日子府衙来抓丁,正好拿了预备进城讨生活的充军。最后,竟又只剩我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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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白天听医生同先生讲话,方才知道这些变故,医生便拿了家中一些不用的器皿送给这些人家,聊作一点心意。我回家后,也听母亲谈起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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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对医生的观感很好,许是受过他的恩惠。在她眼里,医生有本领、靠得住、“是个正经人”。对默先生的看法又剑走偏锋,划向了另一个极端。在她三十多年未曾开化的人生里,教书匠该是同江湖骗子一伙的。这样评价难免有失偏颇,因江湖骗术好歹还能哄人心安,教书就只剩讨人嫌这一项功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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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别人家讲,这些小人儿去那个西贝先生那里念书,念哪门子书哟!这人哪,不得不信命,”母亲是对着阿弟说的,眼神却一直往我这儿飘忽,“指望读一点子闲书就能改命,这叫什么?旁门左道!还是知足常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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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了里屋。而怀里的两张纸又开始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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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我千般掩饰,每日到默先生那里开小灶的事还是暴露了。原因无他,平日我在家无事,便会随意做点女红,母亲原不指望这能补贴多少家用,然这一个多月来,竟连一幅凤穿牡丹图都没完工,这才引起她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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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农妇扯着我与默先生当面对质时,我满脑子想的只有:完了,我给先生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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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先生的身量很高,比停下手头的农活前来围观的许多庄稼汉都高一些;却十分癯瘦。然当他背光而立、身前覆下一大片阴影时,还是十分具有说服力的。但我母亲是个粗俗农妇,从不羞于展现她那撒泼耍赖的手段,因而我隐隐忧心默先生应付不了这类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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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却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也许稍有些不耐,因这插曲打搅了他原本清净悠闲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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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待四周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头,才慢悠悠宣布:“我收她为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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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众皆哗然。烈日晒得我头脸发烫,母亲抓我的手略松一松,险些又跌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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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这哪能行!”母亲先跳将出来,昂首叉腰,活像不畏强权的忠烈,“你把我家闺女拐了去,家里的活谁干?那么多布屯着谁来织呀?你是大城里的大人物,我们只是小县城的小农户,可怜她阿弟年纪小,肩上担子却那么重,又要养家、又要照顾阿姊,你可留我们一条活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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凑热闹的人群里零零星星传来几声附和,母亲更得意了,盛气凌人地瞅着先生,非要讨个说法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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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听她撒泼头便大,拼命努嘴暗示,又想起来默先生此刻没戴眼镜,恐怕什么也看不出来。先生果然不懂,眉头蹙在一起,我的心也跟着蹙在一起。他问:“你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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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毫无愧怍地伸出了两个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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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的眉头更紧了一些,我猜测,他是想到了医生曾讲过的、洋人特有的一种招呼方式;而鲜少将它与那浊物联系到一块儿。我心中发急,正想说算了我不念了,他才顿悟一般,给了母亲两个闪闪发亮的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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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客们见冲突不起来,自觉没热闹可看,便欲散去了。母亲先是被银元吓到了,后来又觉得没面子,口不择言:“那咱闺女的名声怎么办呀!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叫她日后怎么做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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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前阵阵发黑,绝望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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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先生的神情我没见着,只听他似是吐了一口气,丁零当啷一阵响儿后,母亲到底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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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堵不上悠悠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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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哪个好事之徒将村长请来。这狗贼,装模作样地将看戏的人轰了去——乡下无聊,好容易有戏可看,这帮人便宛如盯上蛋缝的苍蝇,轰不散、撵不走——又摆出一副为难的嘴脸来:“这……默先生啊,您看……这毕竟事关重大啊,女孩子的名声,啧……唉,默先生!我便实话实说了罢!俗话讲:‘女子无才便是德’,哪有女子念书的道理?您这是把丫头的脊梁给人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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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医生也赶来了,正从人群外往里面挤,想必此事已在这小村落闹得沸沸扬扬。默先生眼下是看不大清的,却仿佛有所感应,摇头让他不必插手。他走到我的面前,素来平静无波的眼睛盯着我的,问:“你想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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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抽了抽,怀里的那两团火焰仿佛顺着衣襟片子烧到了皮肤,那热度直灼痛我的胸腔、心肺。我使劲甩开母亲的手,昂首挺胸:“我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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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先生板着的脸裂了一角,转瞬即逝。“那就好。”他对众人说,“诸位还有什么疑问吗?”也不等他们反应,便拉了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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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脑袋还转不过来,仿佛给人当头敲了一棒子。那些人的眼神又是嫉恨又是幸灾乐祸,看得我从脊背生出一股寒意。邻居家的臭小子似乎也躲在人群里头,回头指不定怎么编排我呢,我晕晕乎乎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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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先生领我走了一段路,忽然道:“《论语·子路》,背与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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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脱口而出:“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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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阳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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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乡愿,德之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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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道:“这便是乡愿。你记得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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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与先生对视了一眼,毫无征兆地大笑起来。医生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赶上,见我笑得几乎站不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连追问:“这小丫头怎么啦?是给谁下了降头?嚇,别是给方才那阵仗吓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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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先生不答,似乎很轻地一哂,连步履也放松了许多的模样。那天的日头正好,万里无云,秋日的枯草顺风飘摇,二位先生在前头走,我踩着他们走过的路,只盼能一直这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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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我便光明正大地在二位先生家出入了。天气稍暖时,我还能家里、小屋两头走;天气转寒后,医生便干脆腾了个房间让我住下了。说三道四、或是视我如洪水猛兽的人很多,我只当耳朵眼睛是摆设;家里人则当我是死了——这样说并不准确,死人好歹能在祠堂里跟着男人们沾一星半点香火,而我却仿佛从未出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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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这些,日子是我前十多年从未想过的好。我大部分时间坐在屋里听讲;中午若看诊的人多,医生回不来,默先生便让我提一格饭菜去诊所带给医生,顺便留下打杂;晚上医生不让挑灯夜战,怕看坏眼睛,我便搬把凳子围着炉子,听医生一天的见闻或是以往在城里的故人旧事。默先生对此却不甚满意,觉着学习不该是这么轻松的活计,逐步给我加了功课。好在我记性确实好,领悟力也不差,勉勉强强过了关。而每当默先生变着法儿刁难我的时候,医生都要站出来,叫我停一停、歇一歇,跟他去外头认药草或是置买些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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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默先生总算忍无可忍,讥医生“人格中的阿尼玛[1]终于觉醒了”,被医生好一通抢白,叫他别一知半解就误人子弟。我们那时正在院子里择菜,默先生隔着窗远远地笑,改称他为Sexuelle Instinkt[2]的坚实拥趸,气得医生脸都红了,连声喊他老流氓,让我莫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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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谈花鸟、谈风月,唯独不谈自己——他们引经据典,却不创造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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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旁人来看,这种相处模式或者堪称无聊与荒谬;而我毕竟与二位先生相处甚久,渐渐摸出了些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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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的心态年轻些,对新奇的东西接受度高些,却在某些方面带着上世纪的保守和偏执——打个不甚贴切的比方,就如同跟着小年轻赶潮流的老顽童。相形之下,那位先生却是个十足的少年:外表老成如学究,骨子里却有一股天生的离经叛道。某些时刻,也许在是学生(以前或有许多,如今只余我了)讨教疑难时,也许是读到了一句意义非凡的句子——也许只是对着天际的一段余晖出神,那时他的脸上会显出不一样的神采,仿佛是二十年前的那个少年正透过他的眼睛往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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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也毕竟是二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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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今的默先生身体底子不大好,天冷时尤其容易犯病,因而医生又肩负起同时照顾两个病患的重担。他一壁唠叨抱怨,一壁又苦口婆心劝我们进药,从“你是先生,要给徒弟做个榜样”,进化成“丫头你给你先生做个榜样”,可谓是花样百出、费尽心机。冬天屋里不透风,弥漫着一股子陈旧的药味儿,直惹得默先生头痛方罢,真不知那贾宝玉是如何轻易讲出“药气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香都雅”这等混账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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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医生见吃药确实没用,不得已转而研究起药膳将养着,聊胜于无。某日吃饭时他不经意问起我幼时的那场病,许是出于对症下药的考量。我踌躇许久,仍是将这段不堪的回忆披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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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故事说来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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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我恋慕过一个邻居家的少年,他有个弟弟还不会说话,只会咿咿呀呀地念“阿兄”,我便也跟着叫他阿兄。小孩子家的恋慕当不得真,至多是扮家家时谁当爹爹谁当阿娘,连喜欢都算不上;然阿兄却是真爱上了别人。是另一个邻村的少年。那少年我见过几次,但我那时不懂事,只晓得阿兄见那少年时会比平常欢喜几分,少年走后又痛苦几分。两个少年见面的次数愈多,阿兄的痛苦便愈发走向了极端。某天傍晚我照例找他跳皮筋,阿兄却递给我一个条子,叫我去两村间的大槐树下交给那个少年。那少年的神情似是咬牙切齿,似是悲愤填膺,也许还有凄惶,我辨不太清——那时的天色已十分晦暗。我没多想,径直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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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阿兄就给村里人沉湖了。后来那少年也找着了,在一处二十丈高的悬崖下面,面目全非。有人猜测是天色暗,失足跌下去的;也有人猜是鬼迷了心窍。他家里人迟迟不来认领尸体,便拖去山岗喂野狗。
KB,!s7A
我自此大病一场,足足烧了三日,再醒来后身体便一直不得劲儿。这一病反倒替我开了窍、启了智,记性变得极好,大约是因祸得福。同样开窍的还有邻居家的阿弟,他那时也不过三岁,却一直记得阿兄叫我递条子的事。我病愈后偶然会去田间坐坐,他见了我就哭闹;长大些便朝我扔泥巴、吐口水;现在学会了编排我的坏话。一来我知他事出有因,二来自觉歉疚,故从不跟他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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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话间感到胸膛里有股灼人的热度在发作,似有一枚火星子从遍地死灰中猛然窜出、凶悍无匹,几成燎原之势,烧得我心口绞痛,喉咙也跟着发紧,多说一句话都不能。这几年我已不再将那两张字条随身携带,而是将它们熨帖地夹在大部头的书里;然而现在我却无比想要看看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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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先生听了皆沉默不语,默先生在桌下轻轻握住医生的手,见我觉察到了也没有放开。倒是医生咳了一声,极不自然地把手抽了出来。“唔,我晓得了……唉,你这是心病!”默先生则问:“字条上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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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时……还不识得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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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不再追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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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并未说谎,只是没有告诉先生,我是如何将那些字一笔一划记在心里,又在书海中盲目找寻;也没有说是在何种机缘巧合下,恰好让我寻得了那部《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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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机缘,都是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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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得知我好记性的根源后,默先生压榨我时便越发不客气了。在修习古文、算术的同时,他还搬来了整套的英德法日的丛书,叫我勉力多啃下几本——意思就是好好学,他要验收。那书与我以往读的不同,陈旧如古物,有开胶脱线的地方都细细粘好了;页边、行隙、字缝间标注了红的、蓝的、绿的笔记,看字迹,至少有三个人对这些先贤的语录进行了意见不一的解读。其中绿墨水巍然不动,颇有大家之风,红墨水与蓝墨水却针锋相对,往往看得人买椟还珠;好在二者虽各执一词,也各有千秋,令我围观之余收获颇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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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先生和医生常共看一本书,只是先生看得快、懂得多,尤喜活学活用、拿书里的知识打趣医生,常堵得他词穷。得此报仇寻衅的机会,医生便兴致高昂地要和我一块儿学,美其名曰鼓舞士气;一看那厚度便厥了过去,只得在默先生背后向我投以同情的目光。而我也终于体会了当年的我是如何被优待,而那些学生们又为何个个学得脸色发青。只有一点胜过他们的是:我心无旁骛、了无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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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则实践证明,记忆力并非在任何领域都吃得开。东洋文我尚能一知半解,那些腓尼基字母的后代却有如天书。我不得已请默先生给我打了基础,才勉强学得进去。默先生肺弱,医生原是不允许他冬天授课的,先生便趁医生出诊时给我开小灶。他推开窗对着外头咳嗽时头顶还悬着明晃晃的冰澌斧刃,我如坐针毡地听着讲,无比热烈地盼望此刻医生如耶和华现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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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我学得极快,开春前便已记熟了日英德三国的语法,唯有法文实在学不进去。医生直唤可惜:“法国佬的情诗可是一绝!喏,你老师——”他朝默先生努嘴,“——年轻时专爱读。有一回我偷看他的书,嗬!乱七八糟的,酸得很!不信啊?不信我背给你听——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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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 suisaffectueux, quelque chose n'ai pas dit ;
我爱着,什么也不说,只看你在对面微笑;
“Je suis affectueux,seulement mon à la conscience de coeur ;
我爱着,只我心里知觉,不必知晓你心里对我的感情;
“Je prise monsecret, je prise également ma douleur ;
我珍惜我的秘密,也珍惜淡淡的忧伤,那不曾化作痛苦的忧伤;
“I a par lepassé pris un serment, je suis affectueux, n'embrasse pas n'importe quelespoir,
我曾宣誓,我爱着,不怀抱任何希望,
“mais a le Bonheur----
但并不是没有幸福——
“à conditionque puisse vous voir, je me sens pour satisfaire.
只要能看到你,我就感到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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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先生此时发觉了我俩的悄悄话,正竖着耳朵听,但只来得及听到最后两句。他咳了一声,仿佛早上信誓旦旦说自己已康复的另有其人,接着宣布将法文从我的必修课中剔除了,原因是他认为法国人的思想并不适合教学。随后便直挺挺地回了卧室。其间医生一直紧紧扯着我高领绒线衫的后领,等确认默先生走得够远才松手。我和医生对视一眼,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唬得门外窃听的麻雀四散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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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事我记得分明。立春前两日是我的生辰,我默默记在心里,盘算当天给自己下碗面了事,却不记得同先生们讲过,不知他们是从何处打听来的。这一年的生日有些特别,叫什么“及笄”,我并不很清楚,默先生却极为看重。他说这是古礼的一种,代表成人了,城里并不重视,但入乡随俗,不能短了礼节。我于是腹诽我在此地土生土长多少年,压根儿没听过!这入的是谁的乡、随的又是哪门子的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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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拆了我的两个发髻,改挽成一个,插了根看不出材质的发簪,这形式便算走过了。唯有到了取字的时候犯了难。默先生坚称自己不长于起名,我拣自己喜欢的字眼儿即可。医生在他背后很大声地哼了一下,见默先生看他,才装模作样呷了口茶,仿佛和水咽下的还有满腹的牢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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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想,挑了“折檀”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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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先生见我写在纸上方才了然。“《诗经》里面的?”他诵道,“‘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你知这几句是什么意思么——”被我匆忙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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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颇讶异地看着我,有一瞬间似要指责我过于膨胀、学无止境一类,又或者要我将韩昌黎的《师说》全文背诵;最终他只是告诉我,这样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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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这世间总有事物我教不了你,仍须你自己体悟;路也是,终须你自己踏出。倘若跟随我研习的这段经历,能对你日后抉择时有所裨益,便已算是我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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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过后,白昼渐渐变长,先生的身体也有好转,我又有了很多时间向他讨教。到了清明雨水便多了起来,谷雨后天气回暖、霜解雪融,而立夏时院里的药草就长到了膝盖……一年十二月、二十四节气、三百六十五天,各有各的好;唯愿年年今日、岁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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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至此,于我已算圆满,本无深究下去的必要;而读者恐也不爱看,因世事到头,终不免彩云散、琉璃碎、好梦醒。我得见二位先生的第一晚便知,他们是客居他乡的候鸟,终将归去;届时这座蛮荒的村落也将因此复归平静,仿佛从未迎来这等耀眼又含蓄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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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住,住了三年,却在一个草长莺飞的春日不辞而别。我那时为了家中地租的事宜出了一趟门,晚上回去才发觉。花瓶里插的山茶花还含露欲滴,王静安的《人间词话》倒扣在桌上,厨房间的罐头码得整整齐齐——仿佛户主只是出了一趟远门,正静候他们归来。但我就是知道,他们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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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几年便听衣锦还乡的村人说起,外头的世道正乱,多少人流离失所,我便疑心先生们是受了战争的戕害,不得已隐居至此;而后又自我审视:什么样的人逃难时还会带这些杂书家当呢?他们对我虽缄口不言,问路过的货郎买几份过期的报纸书刊时却从不瞒我。这两月战事多吃紧,我在头版上看到了,也能从他们越发沉重的面色中揣摩出来。以往,他们常笑这里的辰光是浮生偷闲,今日,应是偷来的闲用尽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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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我终于发了一场梦,梦见他们挽手走一段路。路上有刀光剑影、枪林弹雨,可那些都近不了他们的身;他们是光怪陆离的影,现世的灯红酒绿或是愁红惨绿照在他们身上,只徒劳地投射出纯然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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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点遗憾:我终究还是没有告诉默先生,那夜我并非前来行窃,只是有惑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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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接手了医生的诊所,有时也帮不识字的村人读信写信,以此来谋生。我的医术不如医生,只敢开些温和的药方,好在久病成医,拿捏的准头很好;写信算是副业,并非我有意抢前朝秀才的饭碗,只是他们自视甚高,书不尽言、言不尽意,一封家书写得晦涩曲折,因而思归的游子或是思亲的老人都更愿找我。偶尔我会去地主家教他不器用的劣子,许是我于教书一事上没有天赋,只留了两日便挂印封金、潇洒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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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有这一带的媒婆还对我穷追不舍,日日上门、驱之不尽,我不胜其扰。好在过几年后我年岁大了,也就无人问津了,总算得了清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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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故事就此收尾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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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村里来了一队兵马,欲寻一处偏僻的地方落脚,有好事之徒便指引他们来我的住所。领头的军官是一个鹤发童颜的人,我原以为他是上了年纪,孰料竟是个少年。我本有些不豫,却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许是想到小屋的原主是因何离开的。屋子不大,只容得下伤兵及孩童,我叫他们不可妄动屋里的陈设,其他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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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官姓史,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边满怀歉意地吩咐传令兵指挥安营扎寨,一边忍不住打量起三个满满当当的书架,得了我的首肯后,抽出一本书翻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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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姑娘,”他忽然撇下书,问我,“这里可曾住过二位不惑之年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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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默苍离先生和杏花君先生么?”二位先生不曾透露过他们的名讳,然若要我不知,他们非得戒掉拌嘴的瘾头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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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问询,心照不宣。史军官微微一笑,说:“原来老师现在名唤默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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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则道:“原来不是‘著名’的‘名’,是‘幽冥’的‘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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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军官的队伍小住了半月,临别的那日他向我辞行。我犹豫了半晌,鼓足勇气对他说:“我想跟你们一起走,我会洋文、会算数、会护理,叫我做翻译、账房、随行军医……什么都行!只要让我跟着你们。”还险些给他即兴表演一段默先生认证过的多国语言诗朗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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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军官看着我,十分诧异似的——可惜他演得实在不像,眼角眉梢都吊着笑。我又疑惑他断定我一定会请求的依据是什么,莫非默先生还有一门算命的科目不曾教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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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有生之年第一次离开这个村落、这个县城,我也并未如情感丰沛的诗人所言:“望尽天涯路”;我只知,我走上的这条路,必是我所期望的方向,二位先生定然为我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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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4月我辗转抵达南京,未如当初所求成为翻译、会计或是军医。史军官说部里电报员人手不够,叫我先跟着观察学习。我悟性高,小半年也就学会了,恰逢一名老电报员急病发作下了火线,就顺理成章由我接了手。后来原本有机会到军统当一个什么差,但我惦记着二位先生或许还在前线,不肯漏放一点捷报和伤亡,此事便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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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军官人生得俏,幼时又曾为父祈愿出家,因这层缘故,人皆唤其“俏如来”。他也让我不必拘泥、随意称呼即可。俏如来为人和蔼、家境殷实,又兼身居高位,却总也透着郁郁寡欢的气质。我看着很不妙,因这让我回忆起初见默先生那一年的模样。我们有时会聊天,问起原因,他说,老师一生只收过两名学生(他看了看我,似乎很想改口),而这硕果仅存的两名却立场、身份自相残杀,令他何以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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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先生的另一位学生复姓上官,我对他有一面之缘,而那仅有的一面便让我对他好感尽失,不提也罢。我不长于安慰人,只一点我坚信不疑:“您的老师可不止两名学生。”我正色道,“默先生桃李满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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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看着我,既吃惊,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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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俏如来口中,我虽能得知先生们的近况,而后的几年里,我也从未放弃过探听先生们的消息,只想亲眼确认他们安好无恙。与此同时,电报里越发频仍的伤亡也害我难以喘息。我未曾见识过被炮弹夷为平地的战场、古城墙下的断臂残肢或是医院里抬出的破碎的尸体,只偶尔在睡梦中因过于真实的地狱图景而惊醒。这该是潜藏于人类基因里的罪恶,要不然,这满屋沉沉,因何又像噬人的深渊,邀我同去堕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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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竟不愿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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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如来得知我自行加大巴比妥类的剂量后显得忧心忡忡。他在省外作战,留给他喘息的时间也已无多,却仍按时与我写信,并建议我休假。他写:我要给你引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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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确是一位熟人。我看着他,几乎以为我的家乡也给夷为平地了。他对我依旧没有好声气:“我脸上有生什么吗,你这病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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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放下心来,同他谈了一会儿天。家乡的情况并不好,虽未受无情的战火的波及,但因举国物资紧张的缘故,又逢洪涝,饥荒年年发生。若非俏如来离开前安排了伤兵及家眷在我的小屋居住,他们忌惮着军人的威严,那些书恐怕也藏不住,非要给人翻出来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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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小子说话间透着显而易见的嫌恶。我又问他因何想到参军,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那里还能待么?那些人舍不得那一丁点家财,留在原地等死呢。我从底层的炮兵做起的……摸爬滚打了好多年。可不是人人有你这样的好门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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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哑口无言。他闷了一大口蓝山,呛得直咳,满身的戾气也被这苦味勾了出来。缓了缓,他又说:“你知道了吗?
那两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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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题突变得莫名,我愣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谁,忙问:“你在前线见过他们了?他们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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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神情痛苦而狂躁,“——他们和我哥、还有
那个人
是一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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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他们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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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瞪着我,活见鬼一样。“你忘了我哥是怎么死的了吗?他们那样的人,就该死!”他的声音很响,惹得秀发如美杜莎的阔太太们直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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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这个你尽可放心,我记得比你清楚。他们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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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站起来,看上去要不顾同乡情谊殴打我一般,最后告诉我他三月见过他们一次,其他一概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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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会面不欢而散。这可怜人,他已知逼死阿兄的罪魁祸首是哪些人,要不然怎会背井离乡?犹原不愿——或者不能——承认,转而迁怒起那个少年、乃至他的阿兄来,致使内心的矛盾愈发尖锐,人也就愈发痛苦。但愿我有能力说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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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面之后,我的失眠症渐渐痊愈了,身体也有好转,宛若一副貌合神离的拼图归了位。医师因此大为惊奇,称这是“不可能的奇迹”。只我自己知晓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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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后来也没再见过邻家的阿弟,也许是升迁了,也许是调离了,也许是牺牲了。茫茫人海中要想打听一个人宛如大海捞针,何况吾辈生逢乱世。我只在每年清明多烧一份纸,倘若这小子侥幸未死,便当做是求阿兄和那位少年在天之灵多多庇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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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话说尽,便让故事在这里收尾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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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我也再没那样的好运得见二位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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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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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此文,原是为了纪念。人之一生,可记者寥寥,因而虽有诸事历历在目,不得已忍痛割舍。而近来我因故外出公干,故地重游、收获颇多,虽不至于重大,但考虑到读者们对锦上添花的妙事向来不拒,故添此后记,非为画蛇添足,特此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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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事休提。我重回乐家村,同行的文员体谅我是当地人,特意多留了几日。歇下后不久,我便直奔那处顶偏僻的山脚。小屋的变化不大——不妨说是时间在碾过它时仁慈地放轻了脚步,这才使得它在制式、外观上与我离开前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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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至今还有人居住,是当年的伤兵的后人,一直贯彻着俏如来当年“不妄动”的命令,此刻正在院里收谷子。我上前同他们攀谈,从他们口中得知,约莫三年前,这里曾有访客。据他们说,是两位满头白发、但精神矍铄的老先生携手而来。“他们对屋里的格局、摆设一清二楚,连哪本书在什么方位第几页写了什么都一清二楚,我就没敢拦他们。”一个质朴如大山的汉子说,“他们临走前还在院门口留了墨宝,说是庆一个什么人大惑得解。喏,就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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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块青石,安分地伫立在栅栏边上,因覆了厚厚一层白雪的缘故,与结了霜的草融为一体,我进来时没留意。石头上雕着阴文,又拿红油漆填充,正中有一个大字,笔迹我再熟悉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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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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逾不逾、往哪逾,一栅之隔。所有的界限,本不过是画地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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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飞里,我对着那顽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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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还怪道有何可笑,又问我这石头是不是非得留在这儿,他们看了实在古怪。于是我回去便差人将石头以及藏书一并搬走。石头送去了俏如来那儿,贺他升迁;书籍就地收藏于县图书馆。至于这小屋,拆也好、留也好,由他们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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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搬书时,我挑出了一本法文诗译本,从亨利·米修的那页取出了两张纸。纸本就不是什么好纸,经过二十年的霉蠹后已很脆了,我刚刚触碰到它们就碎成了片片纸屑。纸屑飘到地上,同新雪融为一体,白茫茫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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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三年一月三十一日
乐折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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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指男性的女性人格,荣格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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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德语“性本能”,弗洛伊德理论。
[ 此帖被blackit在2018-03-13 12:58重新編輯 ]
江湖波泛,沉浮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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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命: 倦收天,枫岫,蝴蝶君……
王道: 日月才子
牆頭: 丹华抱一鷇音子
配偶: 无
座右銘: 学海无涯苦作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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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2-12
最後登錄:
2024-11-08
鮮花(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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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
發表於: 2018-03-14 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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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杏默和别的格调不同,平静而温馨,采用第三人称来叙述杏花默苍离间的故事
昔曾随风奏华章,万仞不索心头。几许孤星零夜雨,愁眼今在,暮泊倦流看湄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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