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02 【史俏】正气山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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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0-08-02 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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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2 【史俏】正气山庄一夜

回到正气山庄的时候将近子时。
深蓝天幕上挂着一环消减的弯月，淡淡地照耀着静谧的正气山庄，枫树成群，阴影如鬼。这是俏如来每晚回来时见到的场景。
九龙天书之局刚刚开始，苗疆虎视眈眈，中原人才凋敝，旁有温皇深不可测，每一天醒来都是算计。唯有回到正气山庄的这一刻，他才有一些时间喘息，想起那个十死无生的弟弟，想想决绝的银燕。
或者说，特别是在这一刻。
他疲惫地向房内走去，史艳文的房间还亮着，他并不准备向这个父亲请安，却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
正气山庄已经老了，多年前糊好的窗纱日渐轻薄，从外可以望见隐隐绰绰的人影。然而庄内不常住人，偶然回来又都是男子，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俏如来停在走廊上，望了几眼窗户抽回目光，径直向前走去，刚迈开脚步，便听到一声轻微的呼喊，他疑心是自己听错了，那声音又再次响起，是一声模糊的“仗义”。
史艳文说梦话了。
紧接着是急促的呼吸声，像他在经历什么噩梦，婉转含在喉咙里的都是模糊的仗义。一样的夜里，在梦中在廊上他们想着同样的心事。俏如来不知该如何谅解自己所做的罪孽，他也不知道给该如何谅解史艳文手上的鲜血。或许这本来就不是能够谅解的一件事，这是罪孽，仅此而已。
即使史艳文梦魇中喊出小空的名字，这……也不能说明什么。说是这样说，他离开的那一步始终没有踏出去。
“精忠?”
恍神间史艳文已经醒了，他隔着那一层薄薄的纱窗，看见了外面伫立的身影。俏如来应了一声，推门进来，体贴地倒了一杯凉茶，端到床榻旁。
史艳文却并没有接，他侧卧着，苍白的脸上还留着梦魇时的冷汗，试图坐起来。与炎魔大战时的伤好了大半，但这个大半仅仅是他不会死，他的脊椎受了严重的伤，下半身已经失去知觉，坐起来时腰以下的肌肉仿佛空长着的一层缀饰，除了增加重量，并无作用。
所幸这些日子他已经习惯，并且摸索出了一套自己的方法，用手肘抵着床板，另一只手抓着帷幔借力，缓慢地坐起来。其实这个动作用爬或许更合适。
他终于爬起来，单薄的中衣上已经浸透了汗，微微透明。
俏如来将茶双手递过，轻轻将滑落的被子向上拉了些，盖住史艳文腰腹上渗血的绷带。史艳文喝了一口茶，并没有察觉爱子此时内心涌动的心绪，只是抬眼望着头顶的帷幔，轻声对站在床边的俏如来说：“可否劳烦精忠帮一个忙？”
俏如来乖顺地点了点头，他便指向床顶的帷幔，那里已经撕裂了些，“年久失修，这些物件需要更换了。百武会事务繁忙，如果你没有时间的话，可以交由……”仿佛这帷幔的撕裂，与他毫无关系，仿佛刚才狼狈的并不是他。
“父亲”，俏如来打断他，史艳文投来询问的目光，他转了头，僵硬地说了一句，“孩儿知道了。”
他说完连同身体一起背过去，不愿意看此时的史艳文，准备告辞，话尚未出口，史艳文却又轻声唤了一声精忠。他望着窗纱，无可转圜似地转过身，面对史艳文的目光。
史艳文将茶杯递给他，斟酌了一下，带着些许无奈，“爹亲想要沐浴。”

夜深人静，正气山庄的水井边响起了轱辘转动的声音，俏如来拎着水桶，慢慢走向史艳文的房间。月光逐渐亮了起来，映在水面上，一弯小小的月晃动着。
还没有走到门外，门内忽然传来一声震动。
水里的弯月忽然洒向大地，骤然摔在地上的水桶四分五裂，蹦出的水花却没能沾湿俏如来的下裳。他已经闯进了门里，史艳文伏在床上，微微抱歉地朝他笑了笑，手心是一段撕裂的帷幔。见他惊慌的模样，反倒还安慰了几句，“爹亲无事。”
俏如来没说什么，转头去看门外的一片狼藉。水桶碎得格外彻底，晚上也不知道到哪里再去寻一个代替品。幸运的是浴桶里的水已经差不太多，勉强可以使用。他将门关上，却并没有照礼数退出去。回过头时史艳文已经自行起了身，不知道这次又是用了什么办法，正在试图坐上轮椅。
俏如来走到床榻旁，凝视着他随时将要倾倒的动作，眼眸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轻轻蹲下来，与史艳文视线齐平。史艳文抬眼看着他，他默默不语，只是安静地蹲在那里，眉眼柔和，像是在等待什么。史艳文叹了一口气，将手慢慢地搭在爱子的肩上。
俏如来看了那只手一眼，握住他的手向后撤了一点，搂住自己的肩颈。史艳文会意，两只手搂住他的肩颈，俏如来的手放在他的膝弯下，一手托着腰一手托着腿，将他整个人抱起来，尽量不触碰到他受伤的腰腹。亦或者，只是不想碰到他。
俏如来的动作缓慢而庄重，仿佛不是抱着一个人，而是在佛前上香，放下的动作也称得上小心翼翼。脱衣服的时候，还低声说了一句，“失礼了。”
史艳文无奈地笑笑，“我自己可以”，他将中衣脱下，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眼望向谨遵非礼勿视，正面壁思过的俏如来，喊了一声精忠。这剩下的衣服他还真的不太可以，俏如来看过来便明白了，帮他解了绷带，脱了衣裤，然后将赤条条的史艳文抱进浴桶里。
手不免碰到水，刚从井里打出的温热的水已经沾染了夜的寒气，不免凉了起来。他皱眉思索，史艳文握住他的手，含笑望着他，打断他的多思多虑。俏如来不解，过了一会，紧握的双手间传来微弱的暖意，一丝丝从他们的手上蔓延开，浴桶里冰凉的水也逐渐热了起来，屋里漂散开浅淡的水雾。
史艳文隐在雾中，散落的一头黑发垂在肩上，皮肤白皙。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虚幻而美丽。俏如来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史艳文放开他的手，好让他能继续非礼勿视面壁思过。精忠果然坐在了桌前，对着那杯冷茶安静地背对他坐着，也就看不见浴桶中漂散的红色。热水化开了结痂的伤口，方才崩开的裂口伺机而动，在温水中肆意呼吸，带出一缕缕血丝。
一桶水越洗越红，面色越洗越白。
然而这样安静的相处时间却是难得。
他缓慢地擦洗着，珍惜这一刻，偶然抬眼望去，精忠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脸埋入臂弯，露出白嘟嘟的小半侧脸，白发垂落肩背，映着暖黄的烛光。自天允山以来，片刻不得停歇，实在是辛苦了。
史艳文柔柔地叫了两声，俏如来缓慢抬起脸，意识不清地喊了句爹亲，看样子是还在梦乡中的呓语。随即他便立马清醒了，意识到自己居然睡着了，俏如来摇了摇头。他拿了毛巾和衣物走到浴桶旁，便看到一桶淡红的水。
他弯下腰，不自觉语气有些严肃，“父亲，冥医前辈是不是嘱咐过您不能碰水？”史艳文笑眯眯地伸出手，没有回答，俏如来将他的胳膊擦干了，一回生二回熟，熟练地将人抱出来。
再怎么避免，史艳文身上都还是湿的，他颇为无奈地向外挣脱些，以免将精忠的衣服全部沾湿，俏如来以为他不舒服，轻轻将他向上拖了拖，靠在肩上。这下饱含水分的头发便将肩上的衣物湿透了，冰凉的水滴顺着衣袖流到俏如来的指尖，又反回到了史艳文赤裸的腰上，激起了一片细小的疙瘩。
几步路走得像酷刑。
终于擦干身体，包好绷带，穿上衣服，再烘干长发时，已经早过了子时，月光逐渐隐在乌云后，天色微微发亮。史艳文安稳地躺在床上，腰上干燥的绷带紧紧束着伤口，比他自己无力时的勉强包扎要好得多。断裂的帷幔也被打了个结，暂时完好无缺，提供给他下一个借力的点。夜晚终于安稳下来，告别的时候也来到了。
俏如来带着一身湿衣服站在门口，礼数周全地告别。史艳文有心让他多留片刻，俏如来安静地看着他，随即垂下眼眸，低声说，“百武会尚有要事处理”，史艳文沉默了。
俏如来也就沉默地行了一礼，将门轻轻关上，转身离去。门关上的最后一眼，他仿佛看见史艳文的叹息，但又似乎没有。
隔着纱窗，他分明看见史艳文只是卧在床榻上，再没有任何梦魇和呓语，安寝了一宿。
晨风吹拂，枫树带霜，触目惊心的红。
他将水桶轻轻扫起来，堆在枫树下，安静地离开了正气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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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2 【史俏】正气山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