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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罂粟许久之后才得知,梦虬孙虽然不是自己遇到的第一个鳞族之人,但自己是梦虬孙遇到的第一个生长在大海之外的人。那个秋天,他只觉得遇到的这个少年过于聒噪,过于热情,过于神经大条,过于异想天开,活脱脱一个某人的化身。直到后来他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自己的钓钩上总是有钓不完的鱼,为什么那年自己寄身的小渔村渔获大丰收,为什么附近的海上一片波涛汹涌,出海的人却全都能安然归还。 Z?\>JM >;
年景总是不好的。鸩罂粟本想迂回着去看看星月两人的脚步硬生生被饿殍和瘟疫阻断。他最开始还是能医则医,但越到后来越觉得自己无力回天,摸着自己空荡荡的药囊,背上书籍本册和舍不得扔下的金贵药草苗苗竟是头也不回地逃离人烟。向东向南再向东再向南,直至在这个海角的渔村寺庙下,捡到了大半夜高热抽搐的梦虬孙,他此趟遇到的最后一个病得要死的人。 jy'13G/b\
可喜在给他灌下最普通的汤剂之后,这个生角的少年以奇异的姿势霸占门板睡了几天就活蹦乱跳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叹这个生角的少年,就如同很多故事里所写的那样,赖上了鸩罂粟。 *QH28%^
鸩罂粟这样一个去国怀乡的忠良之后,年轻时一直有这样那样的忧思,但这份忧思源于遥远的祖先,从未踏上的故土,以及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故事。而他本人之前数十年的人生无甚可圈点——有幽冥君和岳灵休在,人情事理的繁杂和江湖的凶恶并不需要他鸩罂粟插手,平日无非照幽冥君的要求抓药煎药,乃至动动脑筋加加减减做些创造,对来讨药酒喝和嫌弃伤药苦口的岳灵休埋汰上几句,顺势去埋霜小楼坐坐。 i>(e}<i
直到他遇上这个奇异的生着角的少年,才发现自己确系只是个药师,只是个只顾得上自己的闲散人,而不是什么享誉天下的神医妙手或是忠臣良将。 %n*-VAfE\
比如这少年甫痊愈,连鸩罂粟的姓名都不问就纠缠了上来:“那个,给我喝的水,还有吗?” K5lmVF\$P
鸩罂粟那会儿正忙着搭凉棚,听见这话头也不回:“水缸在后厨,自己去舀。” c"[cNZo
“不是那个,是那个黑乌乌的水,还有吗,我要喝。” MdW]MW{
鸩罂粟思考了半天才想起来所谓的黑水是喂给他退热的药,撇着嘴为这个可能发烧烧傻了的少年解释,人只有生病的时候才喝药,没有病就不用喝药,他既然病已经好了,就不要再喝药了。 b9!FC$^J
可那少年竟是执拗得很:“我就要喝那个,我生病了,我就要喝那个。”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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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罂粟忘记了当时自己有没有直接翻一个白眼,但是还是拍拍手上的土,撩开他额前板结成一股股的鬈发,用手背去试他的温度。 F]<Xv"
冰凉的。——鸩罂粟努力不去注意那只状似蓝冰温度也像冰的角,努力去感受少年前额皮肤的温度。看他抬手,少年不易察觉地有些闪躲,可又是像在克服什么一样,屏住了呼吸闭了眼,额头的皮肤随着突然皱起的眉头一道沟沟壑壑了起来。 @Z12CrJ
“你的烧已经退了,还喝什么小青龙汤?” Y=Kc'x[,Zj
少年终于傻得话也按字蹦了:“小?青龙?汤?” ]UmFhBR-
“是辛温解表的药,可以去除你身体里的寒气,总之就是解热的药,”鸩罂粟继续解释,“你都已经不在发热了,还喝它做什么。” %\:[ o
“小,青龙,汤。”生角的少年还瞪着两只眼睛卡壳。 2 O%`G+\)
鸩罂粟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试错温度了,伸手刚想再去摸他额头,被少年一把抓住:“喂,不许再摸了!”语气里十足的恐吓。 =|Y,+/R?
这样看起来反应倒挺正常的?药师甩掉少年的手,思考了一下,左手伸出两根手指头,右手伸出三根手指头,问他:“算数会不?我左手加右手等于几?” cI4K+
少年看他不给自己药汤喝,还搞这些有的没的,忍耐了几个来回终于还是开始耍赖:“搞这些作甚!我要喝那个,小,青龙,汤啦!” 3U0`,c\ao*
鸩罂粟沟通失败,头疼着板起了脸:“不行!你烧都退了,还有力气闹腾,好端端的样子,喝水自己去舀,喝药一滴都没有。” f.9SB
那少年看他强硬的样子,眼珠子轱辘一转,砰腾直接在鸩罂粟脚边躺下,脸上是痛苦的样子,双手紧紧缩在胸前,连腿脚也团了起来,竟然就在地上打起滚来,口中还不住地呻吟着:“医生……我好热,不是,我好冷,救救我……赏我口药喝吧,没有药我要死了……” 3eF-8Z(f
就算是药师此下真真动了杀意,可对着一个落单的少年,他又能如何呢? X<I+&Zi
先前有过那么几回,幽冥君拿了及其离谱的方子请他炮制,他对着上面稀奇古怪的草木虫石的名字毫不客气地开腔,说你开的这是什么东西,有心思劳动我,还不如直接去山上挖土吃比较痛快。幽冥君只是无奈,说我看过啦,是吃不死的,病人自己要吃这些,他开心就好,罢了便是隐忍夹杂着绝望的深深叹息。 ojanBg
鸩罂粟在被梦虬孙缠着煎汤药给他当解渴茶水喝的时候免不了想到这些事情,除了暗自感叹是上天有眼让我也尝尝这番无奈滋味,就只有把煎好的汤剂用沸水调稀,叮嘱梦虬孙如果不舒服了一定要同他讲,这样对不得不违反药师基本道德的亡羊补牢了。 @"^0%/2-
鸩罂粟挣扎过,虚与委蛇着拖欠给少年的药茶份额,可无病之人不得用药这个理由在梦虬孙撞破鸩罂粟往鱼缸里倒药汤之后,再也没法被药师当做守护底线的理由了。 +8RgF
“……你这是,做什么。”梦虬孙埋伏在暗处,看自己心心念念的一罐子药汤连渣带汤都被鸩罂粟一股脑地倒进了九星鱼的大缸里,忍不住第一次大声鬼叫起来。 ):[7E(F=
秘密行动被撞破,鸩罂粟的脸色在月色下也非常好看:“这不关你的事。”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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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你说的!没病就没药喝!”梦虬孙大声抗议,“但是你给鱼喂药喝!鱼怎么有病!” 6|Pr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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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没有病,但是……”鸩罂粟组织了几个瞬间语言,终于还是破罐破摔,“我说了你可别吓着。” vwxXgk
看到少年狠命点点头,双手还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襟,鸩罂粟终于坦言:“简单地说,我是想用药过的鱼炼药。” N$U$5;r~`
少年哑火半晌,终于蹦出两个字:“就这?” %yv<y+yP~
这倒是出乎意料的反应。鸩罂粟还是不忘亡羊补牢:“但是那是鱼,要被做成药的,要死的,你不一样,是药三分毒,还是不能多吃,能不吃就不能吃。” Tu).K.p:
“嗐,就是鱼嘛,这有啥稀奇,我还听说过……”终于占到一回上风的少年不知怎么的突然不做声。 SMpH._VFeE
两人心中各自想着事情,耳畔只有海潮翻涌的声音。如果月光确如流水,那么也该在此时潺潺作响。 _I:/ZF5
“你要吃这个东西做什么用。”还是少年先开腔。 k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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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好的一个人,不吃这些奇怪的东西。”鸩罂粟以出让底线为代价,闪避着不经意的话锋,“以后也给你煎,可以了吧。” Gz,i~XX
要求终于得到了满足,少年的话语中都是猛然的眉开眼笑:“哈哈,那你可别说话不算话!” YTUZoW2
梦虬孙着实令他想到了一睡不醒的岳灵休。他们一样地过于聒噪,过于热情,过于神经大条,过于异想天开,但少年还少了几分常识,多了几分敏感,以及一只角。在海角一场接一场的秋雨中,鸩罂粟趁着大好的机会垂钓,而少年此时会收敛起一贯的喧闹,静静地站在雨丝里,仰着头瞪圆眼睛看向天空。 .K1FKC$C
或许那里就是梦虬孙来的地方吧。鸩罂粟披着蓑衣,望着涌动着的绵密云层,这样想。 rustMs2p
海角渔村今年的渔获节庆办得红火,而鸩罂粟自是无奈地被梦虬孙拉去凑热闹。锣鼓喧天和鞭炮齐鸣震得一向隐居的鸩罂粟头痛欲裂,几乎是靠着村民的推搡才跟着队伍观看完了所有的仪式,坐在最后上香的庙宇墙根里扯着梦虬孙的裤脚说你必须等我休息休息。 WE:24b6
情绪高亢的村民似乎没有人发现这来自异乡的少年形状有异,由着梦虬孙同他们一起闹了一路。此时的梦虬孙还兴奋地蹦跶着,说你休息就是,我在里面转转,便一转身摸进了大殿。 m}7iTDJR9
鸩罂粟总算得了清净,也不管墙角下积了多少的灰土,散落了多少的红纸和彩带,就这么靠在粉墙墙根上揉着太阳穴。可这消停时刻没持续多久,只听梦虬孙一声“喂药罐子啊,快来看!” AP'*Nh@Ik(
梦虬孙一向大惊小怪惯了。出太阳奇怪,出月亮也奇怪,刮风奇怪,下雨——虽然他这回不奇怪了但他的表现很奇怪。鸩罂粟想也许他是看到了鸡鸭什么的,本没想答话,可梦虬孙一连串“药罐子”地唤,随后更是从大殿里跑出来,一把拉起鸩罂粟就往里面冲,搞得他一头雾水。 0Ziw_S\d&s
“梦虬孙你——” 7$CBx/X50)
“你抬头,抬头看!” .y!<t}
没指望看到什么的鸩罂粟抱怨的话冲到了嘴边,却被看到眼前之物的讶异制住了。 b4[bL2J$h1
飞檐高翘,灰青色的瓦片下,竟然镶着一根又一根丈余长的象牙白椽子。那椽子中段稍显圆扁,两头稍细,其上刻着的灰黑色字迹,定睛一看,竟然是—— zh8nc%X{
“是鲸鱼骨!”梦虬孙兴奋地摇着鸩罂粟的胳膊,“不会错的,这种形状大小,是鲸鱼骨,真是看到鬼,这里居然有这么多的鲸鱼骨。” %C|n9*
鸩罂粟眯起眼睛细细看了刻在上面的年月,又看向两侧粉墙上的告示牌,喃喃念道:“‘……得大鱼曰鲸,人竞市之……三月,疫起,存者不过十中四五……弃皮肉腑脏暴骸骨,疫乃止……以其骨葺药王庙,庚子九月……’” TFlet"ge=
神龛中,药王的造像端坐,更是为今次的节庆披上了层层红绸镶金边的斗篷,粉涂的颜面皲裂出干涸的大地的纹路。但药王不恼,泥塑的药王只是安详地笑,一手持杖,一手握龙符,任村民们的来去,喜庆队伍的喧闹,和面前这两人的各自的出神。 )48QBz?
梦虬孙习惯了鸩罂粟在他兴奋之时的冷冽态度,还是仰头看着牙白的鱼骨,一边对鸩罂粟说:“我在这里也待得够久了,过几天就到别的地方逛逛去。” {zQ8)$CQ
“慢走不送,不用写信,没人找得到神农有巢。” 8%A#`)fb
“看到鬼哦,我这么一走,药罐子你就一个人了。” `d5%.N
“一个人活着仍旧是活着,难不成你还要担心我如何过活吗?” bk;?9%TW
“药罐子哦!”梦虬孙终于被他的无动于衷打败,“你说,你是不是没有什么朋友。” "_-Po^u=r
鸩罂粟思考了一下,回答道:“但是至少有你当我的朋友。” $w2u3-
听闻此言,梦虬孙渐渐收敛了胡闹似的笑容,垂下眼去,再抬头,眼眶已经红了。 pNepC<rY
“药罐子,我会想你的,你要好好的。”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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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罂粟轻轻点点头,换来梦虬孙一记避不开的熊抱和埋在他肩头的一场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