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0.28 【罗黄】说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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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ri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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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

樓主發表於: 2022-10-28 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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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8 【罗黄】说书先生

建议配合BGM《大荒往事》食用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在座的看客听众得了这句话，霎时如大梦初醒的寒冰，化作细水喧闹起来。窗口羽翼未丰的小麻雀，也使劲扑棱着翅膀半跳半飞地离开。村民们回头，不知是谁家炊烟已经焦急等待许久。再回过身看，说书先生也已不见了。



没人知道说书先生是何时造访的这处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村落，连上了年纪的老妪，都道自己豆蔻时便听说了这么个“怪说书”。怪在何处？——村庄虽小，可谁没见过生活拮据出来讨饭吃的说书人，却从未见过分文不取的；谁不知剧中人的悲欢离合，全凭说书人一张嘴、一张嬉笑怒骂的脸，却从没听说说书人往脸上戴面具的。是了，这位说书先生除了身上半旧的长衫，和满腹惹人惊叹的故事桥段，再找不出一处符合身份的地方。



黄泉当时花费了不少时间去习惯别扭的衣服和吊人胃口的本领。



此时他正坐在家中院内的亭里，托着脑袋，闭着眼思索着明日的故事。冬初的时候，屋外头总有些冷，断柳纷飞，状似扑面而来，却一片也抓不住。石桌上火狐夜麟的面具被主人随意丢在那里，放反了，仍不安分地微微晃着，像在愤恨申诉自己物不尽其用。



黄泉当时花费了不少时间去习惯堪称安稳的生活。



他的饭菜不再是边提防仇敌边下咽，他第一次拥有了令人满意的深眠。他总以为以前不做梦，是因为睡得浅，来不及去遇见鬼怪魍魉。可现在他如愿以偿能踏实地不夜半惊醒，梦里却还是什么也没有。他不止一次因此恼恨，但过多的烦躁也终究无济于事。



黄泉当时真的花费了不少时间去习惯没有罗喉的日子。



他试图说服自己不用再把一碗好粥往人脸上丢是件好事，不用再回答神经质的哲学问题是件好事，不用再悄悄窥视一人的背影被察觉后立刻回身是件好事。



有一段时间他的确快要说服了自己，但自己无意一声语调和罗喉别无二致的笑让所有前功尽弃。



故事再次开场。



“怪说书”还有一处怪——别家都说曹刘兴废，命运多舛的赤壁已被烧糊了不知几轮，操枪上马的将领不嫌烦地一回又一回战死沙场。唯独这位说书先生的故事的主角，是位名声不太响亮的君王。可说书先生硬是不肯交代这君王的名号，只说他如何君临天下，如何屠戮四方，如何迷途知返，又如何被阎王抢三次终于抢去了人。



今天讲的便是这稀里糊涂的君王，傻不愣登叫小人背后使绊子，断首魂归的结尾。被芸芸众生视为神明的英雄也终究被诟病，死无葬身之地。



上古枭雄，纵然力可擎天，却仍不敌天意。本以为轰烈仿佛不可被遗忘的传奇，也通通付给了说书人，成了众生茶前饭后随时可忘的谈资。那时真真正正在对敌时被伤出的血，多年后不过轻描淡写一句：“口呕朱红”。那时付诸东流的半生努力，却也只剩一句“抱恨终身”。那时天人永隔的痛苦，看客又能分担几分？



“他的那位将领呢？”一个不大的女娃摇着黄泉胳膊问，“他去了哪儿？”



“谁知道。”黄泉将手从桌案上拿下来，不自然地垂在身边，“大概也死了吧。”



小小年纪，不晓人情冷暖，也没怎么被驴过，被黄泉这么阴森森一吓唬，女娃立刻就要哇哇大哭。算作补偿，黄泉手指使力，把枝头一朵花拈了下来，塞到女娃毛糙糙的头顶，跟插秧似的。接而轻描淡写解释道：“逗你玩儿。”女娃这才止住越咧越大的嘴角，伸出小手去够自己头顶。只不过这花不太好看，本就到了快化作春泥的时候，颜色病恹恹苦大仇深的，蔫到多捏一下就完蛋。



于是它在被蹂躏之后，成功走完生命最后一段曲折的历程，零落了。



“……”



黄泉无言地看着那点破碎的花瓣晃悠悠跌到了地板，落到自己的鞋尖，有一些花瓣不安分，落到稍远点的一个人的衣角——玄衣之上金色的暗纹是龙的图样，怎么瞧也不该出现在这样一处荒野小村。正当黄泉要抬头询问一二，衣服的主人却忽然转过身，要离开了。



风没有预兆地起了，将断柳携进屋内，乱了黄泉的眼。黄泉觉得自己一定是眼睛坏掉了，不过他坚决拒绝用“相思成疾”这种矫情的字眼解释现在的状况。但是太像了，走路的轻重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想到此，黄泉忽然有点想把自己的头往墙上撞——你什么时候对罗喉观察的这么细致入微了？



刺客必修，暗杀需求。



他承认自己总能找无数个理由把那点眷恋掰扯得一干二净。



在整个屋子人的目光下，黄泉几乎是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几乎是狼狈不堪地夺门而出。他无来由的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追丢就完了。追丢你就什么都没了。



虽然现在手中也几乎一无所有。



并不确定对方的身份，可黄泉喊罗喉的名字喊到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要咳出血来。



“……你在吗？”



落雪了。



可能是哑了嗓子声音不大，也可能是雪落在地上太喧闹了，让他没听到，于是黄泉哆嗦着嘴唇深吸一口气，又大声喊：



“你在吗！！”



当一切沉寂只有雪还在落的时候，黄泉惊觉被人拍了肩膀。



不是罗喉就掐死他，是罗喉也掐死他。



抱有这种决心，黄泉猛地回头。看清对方面目，黄泉举起爪子就往人家脖子上勒，一开始气势汹汹的，但一碰到那清晰可触的皮肤黄泉就忽然泄力了。只想哭。黄泉知道在这人面前哭丢脸到死，但要忍住装作若无其事装作毫不在意地说句“你命真硬”真的太难太难了。



没有一句不满的“你逾越了”，罗喉只是伸出手，两根手指捏住面具的边缘，动作极轻极缓地将黄泉那欲盖弥彰的面具摘了下来。



这大概是罗喉头一次碰他的脸吧，第一次碰还是给擦眼泪。天啊——黄泉脑子里混混沌沌地想着，过了这茬我绝对要宰人灭口，出了这事这老兔崽子可不能留。



不能留。



……还是留下来吧。



雪依旧在下着，白色的粒飘到黄泉同样白的头发上，落上去就隐了身。罗喉曾经想，黄泉就算老了，凭着这头白发，看背影也看不出端倪。必须走上前瞧正脸，才能发觉这人的年事已高。多少年了，他回来，黄泉却还是那个手劲儿大如牛的热血青年，一点都没变。除了突变的穿衣品味让他的寻找之路艰难上了几分。



一团热乎乎的液体在罗喉肩头不断晕开晕开，两个人都懒得去管那究竟是眼泪鼻涕还是哈喇子了。



或许黄泉宁愿承认是哈喇子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哭。



罗喉忽然笑起来。



听到声响，黄泉卯足劲掐罗喉后腰，又换成拳头一下一下捶，捶几下就吸溜一次鼻涕，反倒叫罗喉更想笑了。寒风刮得他手冻得通红，罗喉把自己的手挪到身后，抓住黄泉的。黄泉又在胡思乱想：为什么这人一直体温偏低活得不如两栖动物，手却跟个火炉似的，怕不是有病得治。



黄泉也笑了。两条胳膊终于不去为难罗喉的腰，转而盘住罗喉的脖子。雪大了，片状的雪花在空中起舞，像是遥遥而来的祝福。道旁的许多参天古木叶子都已落尽，光秃秃的样子却不显冷漠。满天飞雪万物皆白，天地清明。



且人圆。



罗喉没有解释自己的复生，黄泉也无意追问。罗喉只是一下一下拍着黄泉的背，问道：“家在何处？”黄泉闷闷地从罗喉衣料里发出声音：“炸了。”



“……”罗喉显然不接受他的说辞。



“收拾东西，走。”



同样不想询问原因，像当初相杀时一样痛快。敌对就敌对，银枪穿心而过；同归便同归，今后尘世携手。



未过几日，一个消息忽然传遍整村——那在这里驻扎多年的说书先生要离开。再也没有免费听的久远传说，百姓不免叹息，于是家家户户各自捎上点朴素却满是心意的礼物，拥到先生家门口送行。一位妇人正要敲门，却拦不住热情过度的大叔直接破门，结果让原本不知何故跟罗喉凑极近的黄泉慌不择路，一脚踹上罗喉小腹。然后两人在众目睽睽下大打出手，直到罗喉忽然闪了腰身子不稳，倒地顺带把黄泉压到吐血，大伙才如梦初醒着急忙慌把二人扶了起来。



大家送的大多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黄泉却莫名喜欢。大包小包的，二人打马欲行。忽然想到些什么，黄泉又自马上飞身而下，找到那个被他吓过的女娃，送了她一朵完整的，含苞待放的花。没想到幻术居然有一天在自己手上沦落到用来造假花的地步。黄泉正在心里自嘲，那女娃又揪他袖子问：“你要去哪儿？”



黄泉噎了一下，因为这还真没想好。也许去找君曼睩，也许回月族，也许就在哪个远离江湖那个是非之地的小地方终老。但万事都有相同的前提：与罗喉一起。



于是指指身后正朝自己走来的罗喉：“我要跟他走了。”



我要跟他走了。



黄泉要跟罗喉走了。



黄泉又发现自己居然不争气地在说这句话时满是笑意。



雪化了些，地上泥浆踩起来嘎吱嘎吱响，像是本该如此，又像是故意搞出来叫人听的。罗喉一步步走来，盯着女娃手中那朵红花，转向黄泉淡淡道：“私生女？”



“堂堂武君也会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吗？”黄泉抬手就要砸罗喉脑门，却被对方轻松格挡。



“哈。”



大雪过后，晴空万里。村子里的雪都融得稀落了，却仍可见远方苍山，负雪依然。枝头有时会落几只喜鹊欢快地鸣叫着。谁言冬风过境，寸草难生；谁又言红尘万丈，你我蝼蚁。只是以前不甘，非要争出头，非要名流千载：做英雄便要众生景仰，当武者也求高山之巅。但二人现在牵着马，在彼此身旁缓缓行着，忽觉只要现在就够了。



也许武君罗喉和武将黄泉的故事会传唱千年，成了家喻户晓谁都烂熟于心的俗事；也许也会如许多人一样，被轻易地湮没在历史的洪流。谁知道呢，但对于他们二人来说，真的不重要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许多年后，那位女娃长大成人，也做了位不收分文的说书先生，一遍又一遍地讲着那段传奇。



他们不知道的是许多年后，罗喉在人们心中不再是残忍的嗜杀者，而是位顶天立地，名垂青史的慷慨英雄。



他们不知道的是许多年后，江湖纷争再起，有人频频感叹：若是此刻罗喉尚在，岂容宵小肆虐？



但对于远避深山，在大雪纷飞的冬日相对而眠的二人来说，真的通通都不重要了。



“难逃天命”的人何止千万，可他们的故事怎能也被草率地归入这老生常谈的字眼。



只听小村内一位女说书醒木一拍：“话说这上古枭雄死而复生，一日，遇一白衣武将孤崖独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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