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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过后,浪巫谣依然不发一语,必要时也只是写字,再没张过口。老板很是奇怪,私下里去问殇不患,殇不患却含含糊糊地表示,那是浪巫谣的私事,不便透露太多。老板止不住地酸他,敢情你倒是个不一样的,私事也就你能听。话音未落,便被殇不患一肘子捣在一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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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烦得不行,殇不患一点开玩笑的心情都没有,相处这段时间,就算他再怎样粗心散漫,也察觉到浪巫谣对他似乎有些依赖过头了。一开始,他只以为是少年颠沛流离,没什么安全感,便不怎么挂心,因此医馆里伙计总爱打趣他像是个带着小鸡崽的母鸡。这般玩笑话,殇不患向来是“哈哈”一笑了事。反正一个人浪荡江湖是过日,在故友处停留月余也是过日,何况浪巫谣是他救下,帮人也该有始有终。少年虽然沉默了些,可相处起来并不无趣,这段时日倒是难得轻松自在。然而前些天,殇不患隐约察觉,浪巫谣对他的态度却是有些微妙。 ~@-Qbk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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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而沉闷的夏季,人也懒得动弹,只有稍微凉爽一些的晚上,殇不患才会在院内来回走上几圈当作消食。这天晚饭后,厨房里切了在冰水里镇了一天的西瓜,老板端了些去药堂里分给伙计,殇不患便去招呼浪巫谣。 }>{L#J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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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因为炎热,浪巫谣这几天都是恹恹的,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坐在台阶上捧着块西瓜,漫不经心的咬着,半天还未吃掉一半。殇不患坐在他身边,吃得飞快,这人居然不吐籽,“咔嚓”咬下后连瓤带籽一并吞了。浪巫谣在旁边默默看着,只觉得光听这声音便是腹中已饱。 Z]x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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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少风,坐一会儿人便渗出汗来,殇不患一边抱怨着,一边动作麻利地将上衣一拉,系在腰间,露出结实的臂膀。“巫谣,你热不热?热的话你也把上衣解了,”殇不患说着,拿起蒲扇绕过浪巫谣肩膀,在他耳侧“哗啦呼啦”摇起来,“真不知道这夏天什么时候过去。” ?jNF6z*M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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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巫谣口中还含着果肉尚未吞咽,一扭头殇不患已经脱了上衣在不停地打扇子。大片麦色的胸膛撞入眼内,浪巫谣像是被无数针尖戳出一身孔,密密麻麻不自在,明明光膀的是殇不患,他却觉得仿佛是自己被除了衣服扔到正午的日头下暴晒一场。蒲扇带来的凉风反而让他更热,手指无端用力,汁水便沿着指缝流了满手。 I;k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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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得脸都红了,过来我给你扇扇,”殇不患浑然不觉,“你怎么这样怕热啊?” ";)r*UgR{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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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汗水顺着额角滑下,他再也坐不住了。“腾”一下站起来,浪巫谣把西瓜一放,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房间。 ``(}4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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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吃了?……怎么走了?”殇不患被浪巫谣突如其来的离开弄得十分茫然,看着那略带匆忙的身影,又忍不住喊,“哎!慢点走!你腿刚好!” -O~C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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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捏着扇子,另一只手拿起剩了一半的西瓜,殇不患莫名其妙,“好好的这是怎么了……也不吃完,真是浪费。” %rM-"6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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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两口,殇不患咂着嘴唇觉得有些不对。刚开始还好好的,好像是他嫌热脱了上衣,浪巫谣才有些脸红。可能年纪小害羞?但大家都是男人,这不很正常吗。何况养伤的时候,医馆里伙计帮他洗澡,也没见他脸红啊?殇不患越想越觉得奇怪,正琢磨着,便听人问道:“小朋友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lSn5=^]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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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吃着西瓜,转来后院找殇不患聊天,一进院便看见殇不患正光个膀子走神,却不见浪巫谣踪影,正心中奇怪,殇不患就看着他开口:“看我这样,你会脸红吗?” 457f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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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哼一声,老板一口瓜籽啐到殇不患脚尖,扭头便走:“我看你有病。” ;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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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内又恢复了安静,殇不患慢慢摇起扇子,皱着眉头叹气,刚才吃下的西瓜也堵在腹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力感猝不及防涌上心头,叫他心烦意乱,抓了抓头发,便拎着衣服打水冲凉去了。 y!7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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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巫谣将开了条缝隙的窗掩上,借着树影的遮挡,殇不患并未注意到这背后窥探的小动作。指间的西瓜汁早已被洗净,可一握手,那种甜腻粘连的感觉却依然鲜明。浪巫谣坐在桌前,烛光影影绰绰,晃得心也乱了。成熟男性的脊背宽厚,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分明,当这副躯体展露在他眼前,浪巫谣却发现自己下意识想去触碰,而不是闪避。 s~'9Hv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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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这样呢?他有些惊惧,想起以前在宫内,听见过几个宫女悄悄缩在一处,讲些女儿家的私密话,那时他还小,十分疑问,什么样算是心动呢? 51&|t#8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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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们掩着嘴笑起来,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将他揽在怀里,笑嘻嘻地用手指绕着他的头发,就是有一个人,你想伴着他,亲近他,这一生只想与他共度啊。 pGY [f@_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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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约的,好像懂了些许,又好像一无所知,浪巫谣想着那相识不过月余的剑客,怔怔良久。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说罢也仅算一面之缘,迟早有分别的一天,他却头一次生出“不舍”。他对殇不患有种天然的信任,是一种不动声色的依赖,仿佛同栖一枝的飞鸟和归于一处的江流。天高路远,山长水阔,浪巫谣心里生出些隐秘的期待,他第一次想同一个人一起,肩并着肩一路走来,脚印都叠在一处,穿山越海,踏浪飘帆。 m5e\rM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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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乱忧心着,期待着,他趴在桌上睡了过去。不知什么时候,忽觉身体一轻,瞬间失重后便接触到柔软的床铺。朦胧间,又有人托着他的后脑,一点一点抽去发带。 !(B_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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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巫谣迷迷糊糊的把头埋进枕头,少年时的情动,就这样轻轻被带入了梦中。 xM%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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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点小插曲很快就被抛在脑后,浪巫谣的腿伤已好,殇不患每日清晨都会教他些武功,有剑招,也有基本的拳掌功夫。他学得很快,殇不患经常一边揉着他的头发,一边大笑“再过几年就能赶上我了”。浪巫谣挣扎着抢救自己被揉得卷翘的额发,别着头不理殇不患,心里却攒着一股气,这动作是还把他当孩子呢,他恨不得现在就长大,然后随着殇不患一起走,走去哪里无所谓,只随殇不患的心意。一个人的江湖是漂泊流浪,可和他一起,未知的跋涉也仿佛酝酿着一整路的生机与神采。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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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他们照例坐在阶上乘凉,溽暑快要消完,星月皎洁,夜色明朗,是难得怡人的天气。浪巫谣抱着琵琶,手指随意拨弄着,弹一首不知名的小调。身边殇不患却时不时抬手,弄得他走音好几次,索性停手,扭头看殇不患到底在做什么。 ?$<S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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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殇不患在怀中掏了半天,又往他身前递了递,揪出来一小团揉皱的帕子,手掌举到他面前,示意他伸手打开。浪巫谣费力地解开那打了好几个结的绢料,一副义甲躺在微微摊开的掌中。 !$D&6M|C8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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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不患嘿嘿笑起来,“我看别人都有这个……,”那只手掌又往他身前递了递,“你喜欢吗?” |$M@09,F"
浪巫谣轻轻从他手中接过,小心地拢在指间,勾起嘴角点了点头。 kXig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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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我没白跑,”殇不患舒了一口气,少年低着头安安静静地摆弄着新得的礼物,眼中是少见又难以掩饰的笑意,他思索再三,还是犹豫着开口,“巫谣,我该走了。” cE^kpn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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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巫谣尚在惊讶与欣喜中起伏,好像没听懂,懵懂着抬起头。 e%pu.q\g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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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不患摇摇头,又慢慢重复一遍,“巫谣,我该走了。”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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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巫谣只怔了一瞬,那双平日里懒散随意的眼睛,如今满是认真,他从中看到了一片没有他的江湖。心陡然鼓动,他立即不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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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少年脸上仓皇无措的表情,漂亮的眉尖蹙成了小山,殇不患想起那个雨夜,被他救下后,浪巫谣也是这样的表情,如同失行孤鸟,跌跌撞撞扑进他的臂弯。他本不该停留,却在该要离开时第一次迟疑。对他而言,这个小朋友是特别的,特别到让他心生不舍,甚至想带着他一起走向自己的江湖。 {":c@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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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不患背过身,长长叹出一口气。 V:(y*t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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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巫谣听不得这样的叹息,他伸出手,急切开口。 5xh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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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走。” T&]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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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都是一愣,殇不患猛然转身,浪巫谣微微张开的嘴唇颤抖,好像用了全部的力气才能道出一句情深意切的挽留。他面对着浪巫谣坐下,开口笑道:“原来你声音这么好听。” `a-Bj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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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巫谣没有回答,只是手指更用力地攥紧他的衣袖。 VXi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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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把有些凌乱的头发拨去耳后,手掌停留在浪巫谣的肩膀,掌下的躯体温热,透着少年人的韧劲和生气,殇不患琢磨着开口:“你的身体已经好了,教你的那些招数足够你应敌,我也没什么担心的。而且,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浪巫谣身体一僵,嘴唇又紧紧抿了起来,他看得又无奈又心软,“咱们相逢便是有缘,就算别过,往后也肯定能再相见的……怎么又咬着牙不说话啊?” '[%jjU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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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不患。” ebzzzmw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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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居然会叫我名字!” gglf\)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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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不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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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哈哈,要说什么?” 2H6:n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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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不患。” ~)_K"h.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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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7aV$YuL)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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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 I,]J=x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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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挠着头发的手骤然停住,浪巫谣仰着头,固执地同他对视。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也可能在浪巫谣出现以前,他从未将这样的眼神放在心上。他们沉默着互相凝望,殇不患受不住这样的僵持,手指一圈圈缠着浪巫谣的头发,“怎么突然这么喊了?怪不好意思的。”浪巫谣的头发很好看,捏在手里像是匹冰凉顺滑的丹色锦缎,一缕缕绕着指节,发尾扫过掌心,殇不患呼吸一滞,告别的话,他现在一句也讲不出了。 X6'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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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巫谣慢慢松开他被攥得全是皱褶的衣袖,问道:“你去哪里?” ndqckT@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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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殇不患好像听见个玩笑似的,拍了拍浪巫谣的头顶,“从来处来,向去处去,哪里都好,”这样不着调的回答,他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说不定走着走着,就又碰见你了。” nX)f'[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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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离别太猝不及防,将他推向悬崖边摇摇欲坠,殇不患一句话又将他拉回,希望伴着绝望在峭壁生长,说不定走着走着,便相见了呢?浪巫谣突然间领悟,原来无能为力的感觉才最是折磨,他还没有熟练地掌握如何告别,也不会用场面话粉饰情绪。于是,他不管不顾去抓殇不患的手腕,“等我长大,去找你。” 76_<x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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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这话说的,等你来找我,”殇不患曲起指节在他前额轻轻敲了敲,“那我就看看我得等多久了。” ]W;:|/,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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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总是觉得,不论走到哪里,我们都会再见面。” b;*c:{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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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的星河流淌到了尽头,院中重归寂静,殇不患站起身,将浪巫谣拉起来,“时候不早了,睡觉去,小鬼不睡觉就长不高。”浪巫谣握着那方绢子,他以为殇不患便跟他一道回去了,却见殇不患往别处走去。 Xo\S9,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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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扯住殇不患衣摆,殇不患脚步一顿,回头笑道:“老板约我拼酒呢,”又伸出手将他蜷缩在衣角的手指包在掌中,另一只手在他颊边轻轻掐一把,“赶紧睡觉去。” G0Hs,B@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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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不患将他往房间的方向一推,转身向前堂走去,胳膊很随意的在头顶挥了两下。浪巫谣看着他的背影,隔着一层薄薄的绢料握紧了手掌。 Ch t%uz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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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浪巫谣早早熄了蜡烛,却在榻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大约过了很久,他听见殇不患比平日里稍重的呼吸声,鼻尖也嗅到一丝酒气。他闭着眼安静地感受着房内的动静,不一会儿,呼噜声便响起来了。 x}|+sS,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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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巫谣掀开薄被,轻手轻脚下来,这间屋子他住了几个月,不用点烛也能行动自如。殇不患睡得很熟,呼吸间酒气浓重,低低的鼾声几乎没中断过。借着不甚分明的月光,浪巫谣在榻前慢慢跪坐下来,打量着这张面容。这人胡茬又没刮干净,发尾也有些干枯,看着粗心大意的,心思却截然相反,简直是嘴硬心软的翘楚。 "W5rx8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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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巫谣迟疑了很久,才慢慢向前俯身,伸出双臂,松松的环抱着榻上酒醉的大侠。他轻轻屏息贴近他颈侧,就像落花飘落在已经飘落在地的花瓣上一样,少年一生中最初的吻就这样自然地落下,仅仅是嘴唇挨着皮肤稍微蹭了个来回,他的睫毛就已颤抖得如同鸟的羽翼。短暂的碰触后,浪巫谣缓缓站起身,殇不患依然一动不动沉睡着,他看了又看,眼睛里浮现出纯粹安然的笑意,他微微张口,无声地道了一句晚安。 _4v"")X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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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躺到榻上,浪巫谣很疲倦,意识崩塌瓦解,一会儿就沉沉睡去,并不知道屏风之后,殇不患正睁开眼睛,伸出手抚上颈侧。 cJ2P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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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浪巫谣从屏风看去,那边的床铺一片平整,他走去一看,被褥收拾得整齐,除了一丝未消的酒味,全然看不出曾有人就寝。那个酒醉未醒的剑客无声无息消失了。 ^Kb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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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巫谣安静地洗漱更衣,坐到餐桌前,看着桌上的两副碗筷,他也什么都没有说。老板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给他挟了一箸菜,道:“他今天一大早就走啦,托我转告你一声。” <h@]R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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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托着碗碟的手稍一停顿,慢慢开口,“我知道。” 5z Kq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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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浪巫谣一副平静的模样,老板叹了口气,“你别怨他,也许不告而别,对江湖人来说才是最好的决定。” G\ex^&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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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巫谣摇摇头,把最后一点粥咽下,向老板微微垂首:“这些时间承蒙照顾,我该离开了。” $UC{"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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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笑起来,“我倒以为你会再多留些时日,原来也这般性急,”他站起身,去柜里拎出一个包裹,“他不吭不响走了,不生气吧?” R$d7\nB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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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一笑却并不作答,浪巫谣将那副义甲戴上手指,抱起他的琵琶,向老板躬身道别。 ({k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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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吧,”看着面露诧异的少年,老板将包裹系在他的肩上,拍着他的肩膀往堂前走去,“装了两件衣服,还有些常用的伤药。他一走,我便知道你也留不住。想好去处了吗?” i?-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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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在医馆门口,浪巫谣略微弯起唇角:“去往哪里都好,走着走着,就会遇见了。” T,OS0;7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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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你真是,真是……,”顿了半天,止不住摇头叹道,“行了,话不多说,你自己保重。” CmHy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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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巫谣行了一礼,又成了那缄默无言的旅人,顺着来时的街道离去。早上刚开市,街上挤挤攘攘,只他一个与这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老板倚着门廊,看少年渐渐消失在人群中,恍惚间好似又回到那杨柳抽絮的时节,一大一小顶着头白雪,在雨过天晴的时刻来到。如今,少年一个人巡着来路,走向未知的江湖,去寻找属于他的人间。 p9iu:Muc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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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了许久,风从堂前檐下穿过,老板打个喷嚏,回过神来拢了拢衣服,才忆起立秋已过,踏春而来的两位朋友也确实离开。夏天过去了,他摇了摇头,进了药堂开始整理药材,只把一声叹息留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