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01 【双月】逆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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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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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6)

樓主發表於: 2023-09-01 1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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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1 【双月】逆旅

双月：谈无欲×公孙月，本人持友达以上状态。时间线在江湖血路后龙城前，也就是两人只言片语里的交友时间。

秋风秋霜，冰月常现，夜有蛩声。抬头望了一眼山麓间若隐若现的月，雪发黑衣的道长爬上树，随手将用来探路的竹杖伸向不远处结了果子的枝头，一番敲敲打打，果子便全都落在下边用来就坐的蒲草上。

谈无欲坐着枝干看了会月色，又滑下去盘坐在草席子上补充体力。水囊才从半山腰处的山泉装满水，不必担心喝完。长时间的落魄让谈无欲少了几分形象上的顾忌。他本就白皙的脸因为奔波和受累逐渐没有血色，两颊也凹陷，头发草草地用木簪和布条绑紧，衣服上随处可见打得不好看的补丁。行路时久，打坐完他勉强靠在树身，把腿放平了。换了过去谈无欲绝不做这种没形象的事。

算了，反正此地人迹罕至，不见得有谁能认出他。

功体已经全废，孔雀剑是早断了的，万年果也不好再拿出来招摇，手里就剩一柄拂尘还能彰显他是个修道人。谈无欲知道是谁救了自己，也知道自己没法再找谁拼命。他面带倦色，慢慢地闭上眼睡过去。

谈无欲睡得不安稳。半夜鸦鸣，喊杀声起，极易触动江湖人的警觉性。他一下子坐起来，敏锐地发现远处一个红衣身影正踩过满地的鲜血尸体朝自己的方向走来。简直无妄之灾。谈无欲是不想和这人动手的，干脆继续装死，直到人停到自己面前。

“胆量不错。”

“公子杀人的手法也不错。”

黑夜中，谈无欲看不太清对方的脸，便侧了个身不再搭理。

黄泉赎夜姬身上残存着血腥味，手里那把扇子也带着腥风。她借着稀疏的月光打量了一下谈无欲，刚得出一个‘此人手无缚鸡之力但胆子挺大’的结论，却在看到拂尘的下一刻瞬间冷了目光。

修道人。

“你是修道人。”

“是。”

“不出言阻止？”

“不想理。”

谈无欲被中途吵醒脾气就不大好，他丢下一句：“公子若无事找在下，请自便。”说着指了下旁边的水囊，自己抱臂倚在树身继续休息。黄泉赎夜姬顿时来了兴趣，拿过水囊喝了半壶，回头看了眼已经睡过去的谈无欲，鼻尖闻到了还没散去的血腥味。

这人不是没有武功，就是武功没了。落魄荒郊野岭，竟也如此自在。既是受人恩惠，她便拿着水囊掠向半山腰把水装满，又洗干净手免得沾了味道在上头。返回时见谈无欲似乎是被梦魇着了，把水依旧放回原位，自己则跃上枝干打盹。

半夜一出杀人人杀让谈无欲难得起晚，摇了摇水囊发现还是满的，心里猜到怎么回事。只当是杀手半夜杀完人心情好没和自己计较，谈无欲略微整理下仪容，继续他的苦旅。

黄泉赎夜姬早发现谈无欲走人了。反正眼下有空，般若海还不用她回去办事，随处走一走也好。于是谈无欲发现身边多了个红衣美公子。两人不熟，一路上所谓各走各的，兜来转去，遇上了不是看谈无欲站在佛像前沉思，就是看黄泉赎夜姬和寻仇者一扇生死。

“修道人与杀人者走在一处，不怕非议吗？”

这夜两人在一座破庙内躲雨，篝火上悬着个还能用的瓦罐煮热水。谈无欲坐姿端正挺拔，拂尘搁在手臂上，眼神渐有清明之色，此时又不像落魄江湖的模样了。听到问话，谈无欲回答：“世上有太多被人非议的事，万事挂心，不是命不长就是别人活不久。”

“修道人如此无情，果真太上忘情。”

“曲解本意，乃堕魔之始。敢问公子杀人时，是有情还是无情？”

赎夜姬一声嗤笑：“吾杀人，自是快意为先。有情手软被人杀，不如无情。”她把酒葫芦扔过去：“喝酒吗？”

酒葫芦还带着温热。他拔了塞子就往嘴里倒，被寒冬冷风侵袭的全身登时暖和，是以脸上有了血气。恢复功体需要漫长的时间，可惜目前连区区冷风都低挡不住，只能借酒御寒。

他把酒葫芦还回去：“多谢。”

“还你人情罢了。”

谈无欲听了不反驳，自行照着心法运功打坐。黄泉赎夜姬不扰他，撑伞去街头打酒，回来时却见谈无欲散了发，面上五色之气来回浮现，一看就是气息错乱导致的。她一掌将神像移下来挡住庙门，呼啸的寒风被隔绝大半。紧接着又是一掌抵住谈无欲的后背，帮他稳住态势。

沉沉夜色中，赎夜姬的心神不甚宁静。是否和正道之人走在一处，自己也会被影响行事作风，收敛杀性？眼下这个人没了功体，一路跋山涉水，还能分出心力去解决一些不平事。脑子是绝顶聪明的脑子，办事也利落，可惜嘴毒不饶人，脾气比她还差。走在一处说话经常语藏机锋，谈无欲不嫌累，她都嫌累。

可她还是觉得有意思。尤其是谈无欲说话不绕的时候更有趣。

苦境太苦，看得越多，赎夜姬发现谈无欲的心境变化越大。想来是求道初见成效。而自己身上，似乎也少了一点血味。该杀就杀，可以不杀的，倒确实少杀了。

“我已无碍。”一个时辰后，谈无欲借着这股功力给自己打了点底子，总算没辜负数载勤修。再一睁眼，整个人的精神气都比之前见到的好上一倍。

赎夜姬收手，借着火光细看谈无欲的面容。形貌是清癯枯瘦，绝对没有她家五弟小兰漪好看。不过嘛，气质脱俗，哪怕混迹市井你都能一眼发现他。她忽然问道：“你是谁？”

“谈无欲。”

谈无欲执着拂尘向黄泉赎夜姬点头致意。赎夜姬展扇遮面，回应道：“般若海，黄泉赎夜姬。但我想，以后会有个新名字给你记住。”

“与谈某同行，公子有所悟了吗？”

“听闻谈无欲脑中玄机用不尽，此等小事还需要问我？”

“此话并非试探。”

“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谈无欲为什么有时总能冒出一些不在线的说辞？看来才子也有脱线的一面。赎夜姬把瓦罐里的酒葫芦拎出来扔过去：“有所悟，还不彻底。”

谈无欲握着酒葫芦没打开，先问了一句“吾要继续往西，一起走吗？”赎夜姬挑眉一笑：“喝了酒，你我就是同路之人。”

“哈，看来谈无欲是非喝不可了。”

那晚大概是谈无欲有生以来喝酒最多的一次。屋外的细雪堆积在台阶上，一座残损的神像挡在门口注视着屋内两个本来毫无关系的人。谈无欲心中的颓然在酒水中晃荡着，身旁酒量甚好的人面带醉意，靠在了谈无欲身边。

“谈无欲，你不报仇吗？”

“所谓恩情爱休，仇恨怨止。人都死了，报什么仇。”

是都死了，无忌天子死了，白云骄霜死了，连八趾麒麟也死了。谈无欲在这世上能有联系的人几近全灭，而他自己，还不知未来的命运。

“不后悔？”

谈无欲喝着酒，对着那座神像看了片刻，说：“所行率性，何必有悔？真要后悔，也是明镜蒙尘，月沉海雾。”他伸手帮身旁的人扶正头，让她靠的舒服点。

赎夜姬笑了一声，叹道：“谈无欲和传言中不甚相符啊……”

谈无欲也醉了，往一旁扔了酒壶，靠在石台上连连大笑：“谈无欲就是谈无欲，何须传言证伪。谁又能真正了解谈无欲。”

赎夜姬凭着还残存的一点清醒，撑起身子盯着谈无欲的眼睛问：“那个素还真，不算吗？”

“他嘛……他是麻烦。跟他再合作无间也会想拆伙。不过……谁也不能了解我们，我们，也没必要看透……”

谈无欲醉了，黄泉赎夜姬也醉了。

他们最后还是没有同行。黄泉赎夜姬收到般若海来信不得不离开，谈无欲继续沿着他的众生路走下去。

般若海的弟兄们惊讶地发现黄泉赎夜姬对杀人的态度变了许多。比如心慈，比如手软。他们并不清楚这位四妹在过去的日子里发生过什么，偶有试探，赎夜姬便说遇上了一位奇人。五弟兰漪章袤君最是心思细腻，猜测是否四姐有了意中人。

其他三个深以为然。

所谓女子多情。

邓九五提起他和红叶夫人的恩爱，于是让章袤君去问问赎夜姬口中的奇人。黄泉赎夜姬一把红枫扇敲在兰漪的肩头，令人半身一阵酥麻，她挑眉反问：“怎样？你们是想我早嫁好将般若海五人变四君子？”

兰漪急忙摆手说哪有让四姐嫁出去的打算，就算他是个贵公子只要四姐看上都要把人绑来入赘。黄泉赎夜姬被他此话逗笑，又忆起与谈无欲同游期间的对话。那时他们刚好经过某门派，替人解决了一桩情爱纠葛与世仇恩怨。

明丽千金对落拓清隽的谈无欲一见意动心移，奈何身边杵着个她，只能一会偷偷看一会偷偷念。可见人家谈无欲就算落魄也端得是渊渟岳峙，松泉清幽般的雅士风范。那么问题来了，雅士道长与杀手美公子走在一起是个什么套路？

千金说不懂，祝福。她打趣谈无欲不如效仿素贤人思悠悠恨悠悠，流到瓜洲古渡头。谈无欲吐槽她居然如此八卦，结果被反驳一嘴素还真动情一次丰富武林数年谈资。

要修道人成亲，等于废功判死。

这人一正色，赎夜姬见好就收。不多时又去打了一壶好酒与人坐幽篁赏山涧流月。

兰漪见赎夜姬沉默好一会，心里愈发肯定他的四姐必然心有所属。可此人到底是谁？兄弟四人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后来某日见一红衣金发的美男子领着群蝴蝶拦住赎夜姬，简直四脸震惊。

原来黄泉赎夜姬好的是男追女的小白脸这一口！！

总不能说和蝴蝶君是不打不相识吧。黄泉赎夜姬还在思考怎么回答这个追求者的问题，那边大名鼎鼎的阴川蝴蝶君已经自来熟地叫她阿月仔。兰漪无人时便问赎夜姬这是什么意思？

她便又想起赏月那夜，谈无欲膝头横着一柄断剑在弹歌。

夕息抱影寐，朝徂衔思往。

顿辔倚嵩岩，侧听悲风响。

清露坠素辉，明月一何朗。

抚枕不能寐，振衣独长想。

苏子有诗：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曾脚踏清虚蒲团，俯瞰江湖血路的脱俗仙子，亦不能免俗地成为逆旅行人。在某年某月某日夜，终是触目感怀，心境波澜生。

黄泉赎夜姬问：陆机望故乡，君也望故乡吗？

谈无欲周身是清寒的竹林，他迎面一缕盈润月光，不知在思考什么。许是早已作古的亲友，又或许，是曾在错误中做出的伤害。他反问：“你思乡吗？”

赎夜姬笑，回道：“你思过往，求索未来。我就不能？”

“哈。”他随手弹剑，伴着泠泠剑音，当真长啸复歌：既有所思，莫失莫忘，莫失莫忘。

这是什么意思呢？

兰漪自然不会问区区一个称谓的事。他问的是，你选择了何方？

黄泉赎夜姬回想起很多片段，佛堂前、田园后、山涧月、烟波樵、竹覆雪、鹤鸣皋、朝露在葵，唱晚归棹。她回答：“我想金盆洗手，做另一个人，叫做公孙月。”

“你要脱离般若海？”

“兰漪，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我，我也不能阻止兄弟。你我情义还在。”黄泉赎夜姬留下一封信，随着一只蝴蝶离开：“我的新所在，名为浮光掠影。”

浮光掠影，梦幻空花。

她与蝴蝶君相逢那天，她与谈无欲分别当日，她成为般若海一员的时刻，红枫似火，秋意既闲适，又肃杀。

当是有缘。

黄泉赎夜姬离开了，谈无欲继续他的逆旅。灰头土脸，风餐露宿，喝退宵小，避让小人。他独卧在天地间，倾盆暴雨迎面砸来，全身湿透，雨水流淌过他曾经不甘的眼眉。他大口地喘息，哈哈大笑。

恩情爱休，仇恨怨止。休呐！止啊！

雨水呛进喉咙，他将那柄断剑，随手一掷。无数倦意袭来，眼角只能透过重重雨雾看见好像有人撑伞向他走来，重新把断剑放回身边。

一伞遮去风雨，风雨却又淋湿二人衣袖。

那人喊：谈无欲？谈无欲。

稀薄的功力让谈无欲勉强保命，跋山涉水，历经风雪。某次跌落云海之间后被名为号昆仑的前辈救起。慈眉善目的老者让谈无欲重拾信心，一步一步重新开始。

他问，人可自渡否？

号昆仑答：万物观复，咸有其性。谈无欲，你便是谈无欲。

松涛鹤鸣时，云水禅心间，广袖飞袂联结翩然鹤翅，柔韧拂尘挥洒阴阳造化，凤流剑铸成悲愿船。山人脱俗，观云抱月，绝伫灵素。

谈无欲蓦然记起他们分别时，为对方寄语：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倒是一语成谶。

数年后，谈无欲在即将走到恒河边遇到一位僧人。僧者摇着白羽扇，背着一把镶嵌宝石点缀的剑，他自称破戒僧，浪迹天涯的乡野僧客。

他问，你一路来看到什么？魔海泛波，人如何涉水而过，不湿鞋袜？

谈无欲没有来得及回答，山僧已飘然远去。留下的，只剩站在恒河畔形影单只的谈无欲。

滔滔河水东流，两岸在河水冲击下积聚沃土，由人耕种。他凝神注目，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好似破土重生一般正自谈无欲心中发出。举目迢迢远望，隐在迷障中的彼岸逐渐清晰可见。

余晖尽落，天地宁静。

谈无欲拂袖转身，乍见月出东斗，流光皎皎亘古，刹那灵台清明。

无欲之人，脱俗还真。

谈无欲后来听过更多传奇的故事。故事里有半身金封的女子，有神秘的北域双邪，有来自皇朝的军师，有高僧渡化的魔胎……直到他又遇见了过去那个满身杀气的女子。

虽带杀气，下手却不狠辣。倒也不失为一种进步。公孙月方把人丢出了五里外，回头就看到了一张面熟的脸。

飞眉凤目却不见凌人盛气，反而飞扬中蕴藏一股温雅洒落的气韵。玄衣鹿钗的装扮与当初那个落拓才子相去甚远，背后那柄裹在剑袋中的剑，想必是这些年里重铸的，十分珍惜。他执拂尘长身玉立，让公孙月一时之间竟也恍惚起来。

幽人佳士，乘月返真。如此明从暗出，仿佛再世为人。

“谈无欲……”

记忆中性情激越的怒斩与眼前的赎夜姬并不十分相似，然此刻谈无欲的内心触动却更加强烈。也许，只是一种可能罢了。他回过神来，与她对视。

“好久不见。”

“修道人与杀人者同路，可是会招来恩怨。”

一路风景依旧，枫林似火，满目灿烂金红。他们重新站在浮光掠影的栈桥上，谈无欲伸手，接住了一片飘落的枫叶。他问：“你杀人时，是有情还是无情？”

公孙月抬头眺望满树枫红，也伸手接住枫叶，她答道：“情义两全难也。是非难定，不若清浊。”

夕光纷坠，光影斑驳。秋风徐来，枫叶落满肩头。无言之际，她将那一片枫叶收入袖中，对谈无欲介绍道：“在下，丹枫·公孙月。”

谈无欲微笑以应：“原来，你我皆是宦游之人。公孙公子，久见了。”

公孙月亦展扇一笑，与他并肩而行：“与君同路，不算久别。”

旧地山水，故人眼眉。愿人间流月，照我归途。

心琴际会闲随鹤，匣剑时磨待断鲸
LOFTER/冲呀 ID：鹤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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