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16 【朱箫/箫朱】流星 2L完结太空机战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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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hard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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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11-16 2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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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6 【朱箫/箫朱】流星 2L完结太空机战pa？

所谓的异度，是太阳系内殖民卫星联合起来宣布独立时的国名，出自当时的领导人阎魔旱魃之口，名字的含义不明。地球的普通居民记不住这种不顺口的名字，依然以宇宙军、太空军甚至外星的进行称呼。就如同地球联邦政府所属的军队大大小小共有十几支，他们也都同样称呼为地球军一样。毕竟战争正式开始十七年，双方的战场一直在外太空，即使是正在进行时，在地球居民心里，都不如更早的三月事变来得印象深刻。
朱闻苍日供职异度军二十六年，历经战斗上百场，其中大半都是和所谓的地球军交手，但实际踏上地球这还是第一次。与异度建设在殖民地卫星中整齐的高度现代化城市不同，这座被称作墨尔本的城市保留了相当多的自然植被，建筑则相对稀疏，并且大多数有些年头，宇宙中所没有的、夏季的青草芳香钻入鼻孔，但在朱闻苍日想用力去嗅的时候，那个味道却又淡泊地逃掉了。除去景观，地球的重力也让他不太适应。殖民地卫星本身自然有仿重力装置，但朱闻苍日身为军人，长期来往于太空战舰与人型战斗装甲的驾驶舱，双脚鲜少接触地面，已经习惯像飞翔一样行走。
目的地隐藏在一片树林的中央，以朱闻苍日的眼光看来，这片建筑显得太低太旧。实际上作为地球联邦目前最大的医疗集团旗下机构之一，这座医院于九年前才刚刚完工，绝对算不上旧，它看起来比异度的建筑沧桑，或许是由于地球上独有的自然光照和风化现象吧，这些都是朱闻苍日过去仅有耳闻、从未实际见过的现象。由于这里是民用医院的关系，内部的气氛和异度的军医院截然相反，大厅里无论医生和患者都不多，医护人员的神态都比较松弛，患者更是充满了老弱妇孺，这让朱闻苍日多少放松了些下来。只是这种氛围，和他想象中主治精神方面疾病的医院又不太一样。
箫中剑就是在这种氛围中出现的。朱闻苍日会诊结束，再次来到候诊室等待护士分配病房，觉得这里似乎亮堂了许多，多出了一个银白色长发、黑色便装、身材挺拔的青年，手里握着两张单据，看起来也在等待。他有一张肤色过于苍白的脸，容貌还可以称得上俊美，但吸引朱闻苍日的，是他的身姿带有一种熟悉的军人气质。朱闻苍日自觉好笑，分明好不容易才逃离异度军队满坑满谷的军人，来到平民中间，却又怀念起这种气质来了。为了挥开思绪，他向箫中剑稍靠近了一些。
箫中剑因此也看到了朱闻苍日，同样感觉到了那种熟悉感。战争时代的现役军人，不仅从体态上容易分辨，目光中更是包含浓烈的戾气，即使身体暂时离开前线，精神往往还在战争里徘徊不去。箫中剑只是多看了一眼，朱闻苍日将这当做无声的邀请，上前以宇宙通用语打起了招呼：你好，我是朱闻苍日。他尽力抑制了来自异度的口音，但不能保证对方不会发现端倪。
箫中剑出于礼貌点头回礼。箫中剑。他只说了三个字，态度冷淡，倒并不是针对朱闻苍日，而是本性使然，这本性给他的人生多少带来过一些不便，好在没阻隔掉朱闻苍日的热情。朱闻苍日无从判断他出现在此的目的，在心里无法将他与精神疾病扯上关系，正在这么想的时候，才注意到箫中剑的手腕上挂着住院用的识别手环。朱闻苍日忽然胆大起来，问：你要住多久？箫中剑本已回头要走，闻言又看了他一眼，想看看这位自来熟的先生到底怎么回事。朱闻苍日穿着斯文体面的绸质衬衣，笑容彬彬有礼，对他举起手腕，展示自己的手环：我要住院半年呢。
箫中剑稍微有些讶异。他很快又放平和了目光，说：我也是。
这可能就算交上朋友了。可惜他们的病房在12层走廊的一头一尾，每天只有放风时间可以见面。这一整层都是比较豪华的单人病房，下午五点在宽阔的医院园区散步完毕，用完晚餐、接受了晚间问诊，九点以后，就是一个人待在病房里的时间。在十点之前虽然还可以到图书室之类的公共区域打发时间，但书籍有限，朱闻苍日没怎么去过。最让他满意的一点是，为了避免刺激病人的精神状况，这里没有任何人提起政治和战争的话题，曾经在真空里无声的搏杀好像电影一般遥远。
晚上的独处时间，朱闻苍日除了读自己带来的书，每周会和补剑缺联络一次。频率这么低的原因，除了天天汇报实在很烦以外，也因为补剑缺只能在墨尔本时间的周三晚上到月球来接收消息，其余时间要回异度军中工作，战争还在继续，他每天要维护大量战斗用的人形装甲。何况在战争期间直接联络，倘若被发现，只会引起更多无谓纷争，为此补剑缺还特意建立了这个难以被检测到的秘密联络波段，可谓用心良苦。
住院后第一次联络，补剑缺兴致勃勃，问环境如何？和医护人员、其他病患相处怎样？俨然初次送孩子上幼儿园的家长。朱闻苍日自己也早就到了家长的年龄，哈哈一笑，只说：过得很好，比在军队里好得多，我不想回去了。
补剑缺语气凉凉：当然好，你以为那种医院的那种病房好搞吗，我可是欠了屈世途老小子好大的人情。你最好老老实实看病，赶紧治好赶紧回来，军队里还等着你坐镇。不会暴露身份吧？
朱闻苍日洒脱道：暴露什么？我只是个普通暴发户，没得暴露，也坐不了镇。
补剑缺说：你高兴就好！听着精神不错，下次再联系。
即使是秘密波段，总归还有风险，不方便说得太久。朱闻苍日本来就是爱说话的性格，现在憋屈得很，跟医生护士说话还得有所保留。有赖于屈世途的运作，医生护士也认为他是从北美洲来的商业大亨，为了保密特意来到澳洲治病。朱闻苍日对箫中剑当然也是这样说的。箫中剑九成九是个军人，不知是哪一支军队的军人，如果是佣兵部队还好，如果隶属于地球联邦政府直属的军队、甚至是最主力的中原军，后果会相当刺激。朱闻苍日偷偷想象了一下，如果对箫中剑宣布：其实我是异度军中的元帅，甚至做过一段时间总司令。他会怎么回应？光是想象箫中剑的表情，朱闻苍日就觉得兴致盎然，只可惜他虽然罹患精神疾病，理智倒是保留得不错，做不出这么无智的行为。
这座医院选址在澳大利亚就是看中此处的气候与植被，院区巨大，充满草木，路边时而跑过野兔和松鼠，朱闻苍日没见过这种环境，每天散步时间拉着箫中剑遛弯，精神状态仿佛小学生春游，箫中剑起初莫名其妙，倒也不抗拒，后来变得约定俗成，每次都在一起。护工站在听不到谈话但看得见人的位置，为了不侵犯隐私的同时确保病人安全，及时应对特殊情况，这点不自由比之军队简直可以忽略不计。朱闻苍日问箫中剑的病情，箫中剑说：抑郁症。你呢？朱闻苍日说：真巧，我也是抑郁症。这是个谎言，但后面都是实话：我不喜欢打仗。况且一直关在驾驶舱里，在宇宙里漂浮，感觉实在是窒息。我想就是这么得的病吧。
你是机师啊。箫中剑又细细打量了一下朱闻苍日。
你也是？
我也是。
这便又有了新的话题。朱闻苍日说，我也开过战舰和战斗机战斗艇，感觉上，人形武装机甲似乎也没有更好用。但驾驶起来感觉更糟。
箫中剑点头表示同感。和飞机不同，人形的装甲操纵起来就像是自己四肢的延伸。在拥有了无限大的身体后，对自身便失去了认识，也容易忘记敌人不是机器而是活人，那种感觉不算好。箫中剑这么说的时候，抬起头看着天空。
天还亮着，但有流星划过，一条长长的光线向下坠落，很快看不到了。他们都没有说话。箫中剑自然早就知道那是什么，朱闻苍日在稍微思考后也想明白了。那是在地球附近的太空中被击落的、不知属于地球还是异度的机甲碎片，被地球引力拉回大地，和陨石一样，恐怕在着地之前就被大气层烧尽了。这十七年间，各种小冲突并不少见，地球的居民大概早就习惯这种景象了吧。
人形的装甲最早研发是为了方便建筑和工业活动，后来投入军用，其技术立刻日新月异起来，大小也由10-15米高逐渐发展到了30米左右，那时候地球还没有统一为联邦。异度和地球开战后，人形装甲已经成为了主要的战争武器，如朱闻苍日所说，它的效率不见得高，但受到士兵偏爱。如果他们两人精神没有出问题，初次见面时大概都会坐在机甲里。认识箫中剑的时候，是以肉身而非钢铁的形式，是朱闻苍日最近最高兴的事。
箫中剑意外地健谈。后来，话题又从军事延展开，到了文学艺术。朱闻苍日的心情从愉快到忐忑，担心说话间露出并非地球人的破绽来，何况他对文艺浅尝辄止，能说得不多。好在殖民卫星虽然与地球割席自称异度，那也不过是百年内的事，文化毕竟出自同源，现在异度殖民区的文化教材里，依然是地球人耳熟能详的名作。好在他有一个北美暴发户的人设，箫中剑则好像对文艺颇有了解，说得更多，也说得更深。朱闻苍日想，他说他患有抑郁，看来是真的，和他自己随口瞎说的借口不同。朱闻苍日自己的病，在这病院里住了两个月，没再发作过。他给补剑缺如此汇报，补剑缺欣喜非常：治疗很有效果，素还真的医院真的不一样！你要是好了就早点回来，大家都想死你了。
朱闻苍日说：那么我去问问素还真，能不能放我回去。
补剑缺补充：呃，准确说是他儿子的医院，你问素还真没用的啦，还是安心养病吧。
朱闻苍日笑道：得令。今天又只聊了这些，切断通讯，朱闻苍日才后知后觉地想，他能住在这所医院的超豪华单人病房是托了屈世途的关系，那么箫中剑呢？
本层单人病房一共只有九间。除去自己和医护人员，就只见过箫中剑一个人。朱闻苍日的好奇心逐渐膨胀，他躺在床上心里琢磨了许久，要如何铺垫、怎么询问箫中剑这一点。等到第二天散步时间，如往常一样在院区中不约而遇，真见了箫中剑本人，他却冲口而出：说来你能住到单人病房，看来来头不小。
如他所料，箫中剑没有隐藏，平静地说：是，我在中原军中的军阶不低。想必你也不是真的商人，至少是个少校。
澳大利亚的夏季已经将要结束，但下午阳光依然耀眼。他们正在往树荫下走，那是一颗巨大的大树，树下凉爽、让人心境平和，但也会遮盖住对面的人的面容。朱闻苍日拿不准箫中剑的表情，他的眼神还又覆盖着一层睫毛的阴影。他会不会接下来就问：为什么要用假身份？为什么要撒谎？
谢天谢地，这个想法没有成真。因为在箫中剑再次开口之前，远远地响起了尖锐的鸣笛声。那是防空警报的声音，朱闻苍日得来不易的长假提前结束了。

鉴于澳洲已经许多年没有受到战火波及，这所医院竟然建有如此规模的防空洞，着实令朱闻苍日惊讶，不禁对素还真家族的远见略生敬佩之心。轰炸声来自不远处，朱闻苍日记得看过附近的地图，那里是农庄。医院上下惊慌失措，使得他这位表面上的富商在帮忙避难的同时还要担负起安抚民众的职责，同时心里飞速地在琢磨，是来自异度的攻击吗？那大可选择更大更有影响力的目标，炸这里做什么？
等大家都集合在了防空洞里，朱闻苍日却找不到箫中剑了，他的白发本来极其显眼。巨大的轰鸣和震动从上方传了下来。朱闻苍日心神难安，又等了两分钟，没有其他的动静。他判断至少暂时不会再有袭击，从防空洞冲了出来，和箫中剑打了个照面。
投下的炸弹看起来没有生化效果，外面只是充满烟尘，箫中剑的脸更难看清了。朱闻苍日站着盯着他看了半天，才问，刚才？箫中剑伸手一指，道：是宇宙那边来的。只见住院部大楼已经全成了废墟，而箫中剑伸出的那只手，隔着沙尘似乎能看到一些过于鲜艳的红色。
朱闻苍日拉着箫中剑的手就往防空洞跑，箫中剑的血蹭在他的衣袖上。防空洞里面几乎摩肩接踵，箫中剑和朱闻苍日在患者里绝对算是情绪稳定的那一批，几名年轻的医生给他们让出了一个还算舒适的角落，便忙于照顾其他患者去了。箫中剑把手从朱闻苍日手里抽出，席地而坐，朱闻苍日坐在了旁边。过不多时，地面上又听到空袭的声音，听起来距离又远了。
大约是太阳西斜的时刻，中原军派来了联络人。这个戴着少尉肩章的青年一见箫中剑，眼睛就像放了光一样。中校！他拉着箫中剑的手，急切地表达关怀：你受伤了？其实这伤并不重，只是少许爆炸激起的碎屑刺进了皮肉，朱闻苍日帮他一一取出又包扎了起来，毕竟精神科医护处理外伤的经验可能还没他多。箫中剑解释了伤的来源，又说：生活物资还够，但提供给患者的药物需要补充。青年少尉点头记录，又跟着一连串的嘘寒问暖。朱闻苍日一来看不下去，二来倒也有应该少和地球军人接触的自知之明，趁着他们说话的时候，溜到了地面上去。
天全黑了，月光不亮，群星闪烁。走出几乎密封的防空洞，朱闻苍日轻轻抖了一下，他和箫中剑都不穿医院的病号服，此时身上的高级衬衣已经又脏又破，被风一吹，有微弱的凉意。朱闻苍日借着星光，躲进了被炸毁的医务楼残骸里，拨弄自己的手表，这是一块符合他富商身份的金表，做成了复古的机械表造型，现代很多人会使用手表造型的移动终端，偶尔也会有些人为了爱好和美观佩戴古董表。实际上，朱闻苍日这块还真是移动终端，只是功能单一，只能用来和补剑缺联络。昨天才刚刚联络过，现在不是约好的时间，补剑缺应当不在月球，朱闻苍日调整了波段，接到通讯的是伏婴师。
许久不见，长官。伏婴师语调平静，对这突然的联络毫不吃惊，甚至颇为气定神闲。您为何突然发来联络，痊愈了吗？
伏婴师，是我。
伏婴师笑着说：是，朱武长官。等您很久了。
银鍠朱武直入主题：空袭是怎么回事？这是你们第四师常用的手段吧？
伏婴师恭恭敬敬：惊扰您了，真是万分抱歉。您是否知道，第三师前些日子在火星的会战大获全胜？我们本打算袭击悉尼的歌剧院，作为助力，加强对地球方面的震慑，没想到定位有误，袭击了墨尔本，或许是因为军心躁动。如果当下，长官您能以战神之姿态回归，想来能够稳定军心，不至于再出现这种失误……
银鍠朱武不怒反笑，说：以你的本事哪轮得到我说话，何况被称作战神的人不是很多吗？你去跟第三师借吞佛维稳吧。
伏婴师还要再说，通讯已经被切断。朱武摘下手表，往旁边甩去，手表掉进黑乎乎的一堆残垣，传来清脆的啪的一声。那表是高强度合金材料做的，朱武不知道摔坏了没，也没有去看，他要找别的东西。
从废墟中看出去，不远处矗立着巨人的黑影，应该是那名中原军的年轻少尉乘坐的人型装甲。中原军的量产型装甲名字颇为文雅，叫做风云，样子威武挺拔，只是手脚粗大，显得颇为笨重。墨尔本遭袭不止一处，此处有防空洞，人员伤亡最少，驻军想必大多派去了别处，这里只来了一位驾驶员和他的副官善后，现在副官正端着枪，站在装甲前望风。
这位副官十分倒霉，看起来也不过二十来岁，体格倒是健硕，如果遇到一般的士兵应当可以有来有往过几招，但银鍠朱武一个擒拿和手刀就解决了。地球军和宇宙军的人型装甲本来就系出同源，在正式开战以后，几十年来各有创新，今天银鍠朱武上手一开，发现基础操作差得竟也不是太多，就连破解生物锁都一样容易。唯有最高杀伤力的武器和自爆需要驾驶员本人设置的密码，但银鍠朱武用不到那个，他只打算稍作发泄，花了十来分钟，就让风云飞上了天。

朱闻苍日忽然难受得要命，他胸闷气短，头皮发麻，眼前一片黑暗，只有细密的电子音在耳边回荡，刺激着全身的神经。近几年，他开始时常在战斗中进入这种状态，在战场上不能控制自己这事非常恐怖，而且他在军中确实还很有一些影响力，实在不宜张扬，只得特意跑到地球的精神科医院去贡献病例。只是离开了军队这两个月都没有再犯过，本来他已经开始抱有痊愈了的侥幸，现在看来还是会被缠上。
在异度中，朱闻苍日的专属人形装甲名为斩风月，是以被称作邪的新机型改造而成，从研发到制作耗费了整整十年的时间，最初是准备打造给他当时在世的父亲使用。作为所谓的战神的坐骑，除了武装特别强大，操作方法也更加先进。邪的驾驶舱里有专属的头盔，除了使用双手，还可以通过驾驶员的神经直接控制机甲，实现更快速的操作，斩风月的神经操作系统尤其精密，副作用就是对意识的反噬。从十七年前第一次驾驶斩风月之后，朱闻苍日就一直在做噩梦，银鍠朱武总在那梦里向他搭话。
现在他又在说话了。我要休息了，你来吧。他说。
朱闻苍日一睁眼，发现自己坐在驾驶舱里，飘在天上，被一大批人形装甲团团围住，那些装甲灰蒙蒙的，四肢颇为粗壮，是中原军的风云，他击落过不少，这些大概是第五代了。一旁的另一块屏幕显示着背后的景象：同样一片包围过来的装甲，细长矫健的暗紫色机型，这些他更熟悉，是异度军的最大规模投放的名为魔的量产装甲。眼前的景象表达的只有一件事：被夹击了。
朱闻苍日骂了一句脏话。
他坐在陌生的驾驶舱里，一切触控装置都不在熟悉的位置，自然也没有斩风月那样可以连接神经的头盔。朱闻苍日的左手正放在一个圆盘形的控制仪上，他不假思索地立刻动作，机体向下俯冲，躲过了一发来自背后的攻击，那道光束射中了眼前的一架风云。朱闻苍日没心思多想，一边从零探索操作方法一边继续向下移动，上空都是敌人，战斗是不可能的，唯一的选择就是逃跑。朱闻苍日押对了，两军相遇首先忙于互相牵制，不会多纠缠逃跑的他。
对于驾驶装甲，或者说对于战斗、战争这回事，也存在天赋一说，战神银鍠朱武是极有天赋的类型。在下降和躲避流弹的过程中，他仅靠直觉就大概掌握了陌生机体的操作方式，甚至顺手击溃了一架追来的风云。这也不稀奇，虽然殖民卫星与地球如今对立，始终都是来自同一个故乡的同一种生物，即便逐渐有了文化差异，工具所服务的还是同样的双眼、四肢和大脑，自然存在共性。
琢磨这些与战局无关的问题的同时，朱闻苍日也注意到了操作台上的军队标志，地球联邦，中原军。箫中剑所在的军队。
这是箫中剑平素驾驶的机型吗？朱闻苍日甚至有余裕挂念别人了。显示屏上能看出这台机体已经有多处损伤，能源还剩下34%，撑不了多久，直接落地太显眼，最好在落地前就将驾驶舱弹出。这是保护机师生命的重要机能，一定存在的。他放缓速度，开始调查，一边又叫了一声：银鍠朱武。
没有回应。清醒时朱武极少会在意识里说话，因为这时候朱闻苍日几乎都在兴师问罪。
从下方传来一阵——如果要形容，是一股寒意，足以驱散身体上残存的对晚夏的感知，没有杀意，但锐利无比。朱闻苍日的反应慢了一步，机身剧烈摇晃，左臂断裂。然后他才从显示屏里看到地面上冲来一道光。朱闻苍日惶然后退，仔细一看，那并不是光，而是一道灰色的残影，已经操起一把长刀状的武器砍了过来。
风云的合金盾配在已经没了的左臂，朱闻苍日只得继续躲，他至少十年没在战场如此狼狈。对方快得吓人，砍空的刀一转又将他的右腿削了下来，这时候才看清，原来也是一台风云。朱闻苍日感觉胃都缩了起来，风云的性能他已经大致摸清，达到这种速度，那必定是一位同样的战场上的天才。如果他现在坐在自己的斩风月里，一定很乐意与这位对手一决，但现在可没有那种自信：手上的机子性能不高，开不习惯，对手又咄咄逼人。在犹豫间，他的右臂又险些被斩断。
中原军是有这样一位名将。有一台漆黑色的人形装甲，曾在宇宙战场上出现过七次，身法诡谲，作风悍断，尤其钟爱给敌机削人棍。拜他所赐，异度的机师牺牲不多，机体大量报废。要知道现如今制造一架机体比培养一位军人麻烦得多。
没有证据表明眼前的量产机里就是那台漆黑机体的主人，但想起这个人的一刻，朱闻苍日立刻摸到驾驶舱的弹出装置按下。小小的驾驶舱迅速撤离机体，展开降落伞飘向地面。傻子才和他硬碰，这把又赌对了，他听到上方的动静停止，对方没有追击。运气和胆识同样是天赋的一部分。
驾驶舱像失重一样飘落，感觉类似于身处宇宙，朱闻苍日稍微放松了神经。脱离整个机体以后，从显示屏就只能观察到正前方的景象了。朱闻苍日看着眼前逐渐飞过飞鸟，远处生出高楼，树木伸展枝叶，树叶的绿色很是青翠，现在阳光正好，时间大概在上午或者中午。
昨天遭受空袭之前，和箫中剑就是在这么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下说话。医院里的树很多，朱闻苍日不懂得树木品种，只觉得绿成一片，对眼睛很好。他不讨厌绿色，不过在他收回思绪、发觉眼前的绿色定格时，再不讨厌也觉得有点不太想看了。
舱外的景色只有一大片绿色枝叶，其他什么都看不到，朱闻苍日只好掰开舱门，钻出头来。驾驶舱卡在了树冠上，灰色的降落伞落在旁边，蔫成一滩。朱闻苍日再探出半个身子往下看，这树还有点高，大约十多米，爬下去得费点劲。朱闻苍日只得慢腾腾地开始行动，他才迈出一条腿，地面上就传来喊声：朱闻！
朱闻苍日扶着树枝，很是窘迫，目光穿过许多枝叶纷扰，终于发现出声的人。箫中剑站在侧面的方向，正抬头看他，大概因为他动作好笑，露出了有些忍俊不禁的表情。我记得有绿化用的梯子，你等一下。箫中剑说完就离开去拿了。朱闻苍日这才把两条腿都成功撤出驾驶舱，坐在舱门上，呼了口气。
这棵树竟然真的就是医院里的那棵大树，看来银鍠朱武是特意回到这附近，给他省下降落到陌生地点的麻烦。箫中剑和他一样，还穿着遭遇空袭时的那身衣服，很脏很皱，头发扎了起来，神色和往常一样平静。他理所当然会这么问：你为什么坐在驾驶舱里从天上掉下来？
朱闻苍日脑子里飞快地转了许多借口，最后只说：不知道啊。你怎么发现我的？箫中剑便不再追问，回答他：那么大的驾驶舱从天上掉下来，还需要发现吗。我看到是我军的降落伞，就独自来查看，没想到你钻了出来。
朱闻苍日连连点头：多谢你，箫兄，免得我暴尸荒野了。
箫中剑嘴角轻轻一勾，说：省省吧。
按朱闻苍日的想法，异度军——准确地说是伏婴师那第四师，对此地的空袭就是要给他点颜色，应当一击便退，不会再有后续；但又实在不知道银鍠朱武到底做了什么，也不知道地球上哪来的那么多异度军的武装，才脱离军队两个月，形式已经看不懂了。补剑缺联络的时候可什么都没说。医院的全部人员还待在防空洞里，根据箫中剑所说，中原军正在调动资源，明晚会帮忙安排转移。
朱闻苍日被他安置在一个收拾干净的角落，吸着索然无味的营养剂，伙食当然不算好，但固体食物要留给身体状况更差、需要照顾胃部的病人。分发伙食的工作居然是箫中剑在做。朱闻苍日看他忙进忙出了一下午，好不容易才回来坐下，由衷地佩服道：箫兄，你的家世应当不错，后勤工作竟然这样熟练。
箫中剑问：这你也看得出？朱闻苍日道，我也是。箫中剑点头说，也对，我也看得出。
箫中剑又说，不过我这些年都不在家里，一直在军队里打仗，普通的照顾伤病之类也很熟悉了。这个打仗自然是和异度军打仗，朱闻苍日不想再聊，又开始岔开话题：箫兄一表人才又贴心，想必很受女性欢迎。箫中剑轻笑一声：你少消遣我，没有的事。
殖民卫星的文化不超过百年，性别观念自然超前，军队里男女各半，目前的总司令就是女性。但地球的中原军编制不同，历史悠久，含有许多遗留习惯，女兵多是后勤、医务兵，少之又少，平时也不在一起行动。单以箫中剑的外形，倒可能有女兵主动接触，但他兴趣不大，分不出时间精力去享受激情。朱闻苍日身边多的是人风流成性，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帅哥竟然没有红颜知己，追问：你就一个姑娘都看不上？箫中剑沉默半晌，思量几分，说实话：不是没有，但有缘无分，不提也罢。
朱闻苍日兴致来了：别不提啊，讲讲。
箫中剑笑道：你先说。
朱闻苍日看得出这人表面讨价还价，实际冰消雪融，心里高兴起来，但要聊他的情感史，却又稍微为难。箫中剑没停下手上的活，他现在正在配药，核对从废墟里扒出来的各种药物的保质期限、分门别类地整理起来，听朱闻苍日没接话，也不催促或者责怪。对箫中剑这种态度，朱闻苍日心怀某种感激。
我离过一次婚。在箫中剑心里判定这个话题没有后续的时候，朱闻苍日才开口。
箫中剑说：嗯。他略微疑惑地抬眼瞄了一下朱闻苍日，见他在笑，心里了然，又低下头，去关注手里的药物。朱闻苍日以平稳的语气继续说：理念不合，和平分手，就只有这一段。
箫中剑问：有孩子吗？
朱闻苍日说：有几个。
箫中剑皱眉：有几个到底是几个。朱闻苍日老老实实：三个，都独立了。
箫中剑点点头。过了一会，突然说：我这些年一直在想。
朱闻苍日问：想什么？
箫中剑说：想去世的亲人和朋友。在心里挂念千遍，也不比实在地多和他们说些话，可惜已经没机会了。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直到死前还在怨恨我。
他的语气近乎淡漠，手上的活在这时恰好地做完，于是也恰好地切断了对话，免去朱闻苍日不知该如何回复的麻烦。朱闻苍日帮着他把理好的药材堆在墙边，防空洞本来不大，总有医护和患者来回走动，都默契地不来打扰他们说话。每个人都知道住在单人病房的这两个人和别人不同，朱闻苍日和箫中剑都习惯如此了。
晚上就用睡袋睡在药物堆旁边，朱闻苍日心情复杂，却觉得睡的不错。箫中剑情绪稳定，反而没能睡好，他睡到一半，出于军旅生活带来的敏锐，在危机到来之前就睁开了眼，刚好避开了朱闻苍日打算打在他身上的一拳。
箫中剑在地上测滚，立刻脱离睡袋，转到朱闻苍日侧方站起，摆好架势，压低声音：你做什么？
朱闻苍日回过头，防空洞里随时有应急灯照明，暗沉沉地却也看得清眼神，箫中剑屏住了一瞬呼吸。朱闻苍日说：你最好少管些闲事。
箫中剑立刻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略一沉吟，便说：我只说了一句话，你的心就乱了？
朱闻苍日的动作极快，箫中剑同样也快，转瞬就在狭小的空间里过了几招。银煌朱武实际上低估了对方，他自己的身体昨天还驾驶风云到异度军的据点大闹了一场，几乎没有休息，也没怎么进食，箫中剑却好好地睡了觉和吃了饭。何况，就算他自己不承认，银鍠朱武此刻还真有点气急败坏，这给了箫中剑可乘之机，他在军校近身格斗每年都是第一。银鍠朱武被按住后，也泄了劲，反而笑着说：像话。
箫中剑沉吟一下，决定还是不问问题，直接在他身上试了试在实战里没怎么用过的手刀。
于是朱闻苍日醒来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情况：他被用绳子捆着躺在睡袋里，捆得严严实实，箫中剑不在。朱闻苍日挣扎着连人带睡袋一起坐起，试着呼唤根本就在不远处却视而不见的几位护士。护士们对视几眼，不知怎么都笑了起来，其中一位起身走了。
不多时，护士带着箫中剑回来。箫中剑把新的营养剂放在朱闻苍日面前，自己也开始进食。朱闻苍日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箫兄，能不能解释解释？
箫中剑说：为了自保，你别怪我。说着撩起上衣下摆，侧腹部两块淤青，形状很显然是被人用拳头打的。
朱闻苍日说：啊。
箫中剑又问：你觉不觉得头痛？
朱闻苍日点了点头，箫中剑说：那是我看你精神过头，帮你入睡来着。
朱闻苍日在心里对银鍠朱武全方位声讨，脸上还故作轻松：箫兄，开个玩笑罢了。箫中剑神色也很轻松，说出的话却并不轻松：恐怕不是玩笑，那个人不是你，你是人格分裂对吧？这种病例我听说过，中原军里精神分裂的患者不少，不过都没有你这么严重。
朱闻苍日说：哦。
箫中剑说，我不会为此大惊小怪，但是这种症状大多数都出现在外太空作战士兵里。据我所知，地球联邦的太空兵里可没有你这样的人。朱闻苍日笑道，联盟的全部军人你都认识？箫中剑不跟他笑：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如果你是上太空的机师，你居然不认识我？
朱闻苍日沉默了一阵子，说，唉，我大意了。
箫中剑忽然双眉一松。你确实大意了，我只是普通机师，不认识我再正常不过。这么简单的话术也能把你讹出来。
朱闻苍日闭上了嘴。箫中剑又说，你先好好休养身体和精神吧，如果可以，请和另外一位说好，别再半夜打我，我这两天缺觉得厉害。
朱闻苍日连连点头，我一定和他说，你给我解开吧？箫中剑嗯了一声，边嗯边往外走，他又要去帮医生们处理病患了。朱闻苍日就这么给他捆了一天，到了晚上还是银鍠朱武亲口保证不再乱来才解开。
解开后，朱闻苍日按着手腕，第一句话是：我要回异度去了。
箫中剑问：你生气了？
朱闻苍日笑着说没有，指了指天空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们都这样逼我了，我总得做点什么吧。箫兄，我们下次再会。
箫中剑过了半晌，才点点头。

借用医院内的联络设施，在固定波段发出暗号，一小时后，朱闻苍日在医院南边两千米处的废楼被直升机接上，到科西阿斯科山峰转机，又过了21小时，乘坐小型火箭离开大气层来到月球，补剑缺在这里等他。朱闻苍日两个月前来地球也是差不多的流程，用月球做中转站本来很容易被发现，但补剑缺和中原军数位高层狼狈为奸，自有一套专供走后门的门径。他一见朱闻苍日，凑近仔仔细细看一圈，评价：素续缘真够意思，看你在地球胖了不少。朱闻苍日笑道：睡得比较好而已。
补剑缺唉声叹气：你也回来了，看来消停的日子当真是结束了。
朱闻苍日说：看来是的。他的目光盯着不远处的星群，在那里突兀地能看见几道移动得特别明显的光线，有过太空军伍经验的人一眼便能看出，那是至少以师为单位的军队行军时的旗舰，如果肉眼可见，那么距离相当近了。朱闻苍日想起前几天和箫中剑在地球上看到的流星，他本以为那只是一次普通的小型冲突，如今看来恐怕不小，局势已经瞬息万变，会这么想显然是养病养得失去了军人的敏锐。朱闻苍日问：是谁带的队？
补剑缺干笑一声：是总司令。不过你放心，只有第三师，什么断风尘啊伏婴师都留守了。
缺叔。朱闻苍日沉默了一会才问，这仗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
补剑缺说，问你自己啰。
朱闻苍日依稀记得殖民卫星人口越发膨胀，根据计算只能再撑不到八十年，而地球人口一直在减少，所以有着争夺资源这么一个旗号。但仔细一想，异度甚至从没有试图与地球联邦政府沟通，而是直接宣战。战争比起生产，显然耗费更多资源，其中也包括青壮年的人力资源。而且异度几乎已经全员皆兵了。即使机械化发达，整个国度只有不到一成人口在从事生产，怎么想也不是正常现象，这些奇异之处，都是朱闻苍日实际在地球上住过后才发觉的。
发觉的契机是和箫中剑谈论音乐。箫中剑说，他在从军之前，有过一段时间研习乐器的经历。而这一代的异度根本没有学过音乐的人，能接触到的文艺作品只有多年前从地球传去的那些。更何况朱闻苍日的父亲是上一任的总司令，他从出生起就注定属于军队，文艺只是消遣，当然不会投入更多的精力。
当时朱闻苍日便问：箫兄，你是哪里的人？箫中剑没有领会他的意思，回答：我在亚洲出生。
朱闻苍日说：不是问那个。
箫中剑沉吟了一下，指着脚下，说：地球。我属于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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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3-11-16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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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闻苍日乘坐单人飞艇飞向与地球相反的方向，来到那座异度的旗舰。他认得，这艘战舰是异度如今最大的一艘，装载了八门主炮，里面可以容纳八十台以上人形装甲，可以看做小型的临时性太空要塞，被称作火焰魔城。
朱闻苍日顺利登舰，做过身份确认，飘过回廊，敲开总指挥室的门。过去他自己做指挥官时，习惯在办公室打开模拟重力，飘在半空会导致他的脑子无法运转；但现在这位总司令觉得特意开重力浪费资源，她完全适应宇宙中失重的生活，是非常典型的宇宙一代。朱闻苍日飘进办公室时，正看见九祸总司令头朝下，捧着平板作战终端，作出盘膝思索的姿势，红色的军服穿得端端正正，长发盘在脑后。她抬起眼，等朱闻苍日行过军礼，指了一下固定在地面上的一张会客用座椅：坐吧。
接着她操作终端，办公室里产生重力环境，九祸扶着自己的办公椅，轻巧地倒转回身体，落在上面。你准备回来了？她问。
朱闻苍日说：我准备走了。
九祸皱着眉。什么意思，你要退役吗？
朱闻苍日点头。他实话实说：我的病治不好，还是早些颐养天年吧。
九祸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盯着朱闻苍日，不发一言。房间内虽然有重力，但不如地球上的那么大，朱闻苍日坐在椅子上，身体感觉还像是在飘。九祸说：你可以退出前线，做幕僚。朱闻苍日摇头。我知道异度军需要的是战神的传说，不上前线的话，我的名字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我对不起你的地方很多，已经不想继续让你再费更多的心。
九祸挑起眉毛，再次经过不短的一段沉默，她交叉起双腿，上身靠向椅背。我不认为你哪里对不起我，有得必有失，我有我自己的选择。就好像你得到了一些自由，但也失去了我一样。九祸停下话头，将眼帘垂下，很快又抬起来，依然看着朱闻苍日，她继续说，我不想强留你，但你也在这个位置坐过，你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我一句话就可以决定的。就算让你走，也不可能是现在。
最近真是大意得太多了，也或者是让他大意的人出现得太多了，朱闻苍日心想。他现在动弹不得，手脚都被椅子里伸出的禁锢器的束缚住，这种自带机关的椅子在监牢里很多，一般是为了审讯，考虑到异度如今内部党派斗争越发激烈，九祸在自己办公室放一把也不稀奇。可惜至少朱闻苍日自己认为他和九祸绝算不上政敌，却率先被对付了。
如果现在让你走，你一定会到地球去的，你从以前开始就很想到地球上去。九祸看着他，说话时仿佛自言自语。现在是去地球最坏的时机，你就暂且留在这里吧。
你这次出征，带了多少台邪？
九祸愣了一下。邪这个字，在异度的语境里，只能是指最高级型号的量产型人形装甲。银鍠朱武低头看着束缚自己四肢的机关：找一台，把我绑在驾驶舱里。你如果想留住我，只能用这样的手段了，虽然粗暴，照我看来，或许比你意料中的有效。
九祸皱着眉看了他半天：何必如此呢，朱武。
朱武抬起头：快点吧，我会这么说，是因为在我的心里也有一丝想留下的念头。你要把我秘密留下，邪是最好的选择，只有邪里搭载了神经系统，才有办法让祂和我沟通。祂没有实体，只有这一个影响异度军人的途径，而现在能劝动我的也只有祂了，不是吗？
九祸一笑，却并不是安心或是欣慰的笑，那笑容又是凄凉又是烦躁。我看未必，搭乘过邪的军人全部都认同祂的理念，除了你。你甚至让自己的心裂开都不愿意顺从祂的想法，全心投入到战争中去，现在交给祂还有用吗？
朱武又说一遍：但已经是唯一的方法，快点吧。
九祸亲自带着朱武来到战舰上的机库里，她挑选了最靠后的一台邪，用钢化绳索将朱武牢牢地捆在驾驶座上。朱武忍不住露出笑荣，想起好像就在不久之前，他刚被这样绑起来过一次，实在是很习惯了。
晚些我把食物送过来。不需要等多久，马上就会正式向地球发起进攻，你没了退路，就不用这样了。九祸说。
银鍠朱武闭上眼，说：多谢，我爱你。
九祸说：我知道。你也知道，我做过的决定不会反悔，无论是关于整个异度，关于我，还是关于我们。
九祸说：我也爱你。

嗨，帅哥。
朱闻苍日眼皮都没抬，听到这和内容形成巨大反差的冰冷语气就知道是谁。嗨，美女，他垂头丧气地回答。
华颜无道撑在舱门上往里看，军服扣子大开，露出胸口到小腹曼妙的曲线，朱闻苍日料想她肯定还穿成这样，更懒得抬头看。华颜无道不以为意，曾直接和他说：我就是觉得这样穿舒服，你看了不舒服就别看。异度军里但凡开过邪的人，军衔越靠上怪人就越多，不爱穿衣服已经算很平和的怪癖，并且自从朱闻苍日不正眼看她，关系倒是越来越好，颇有臭味相投之意。帅哥，华颜无道说话的语气向来又冷又平，你们都离婚十几年了，还玩得这么大。朱闻苍日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难为你特意来挤兑我。
给你送饭，总司令走不开。有什么要帮忙的？
朱闻苍日立刻抬头：她在忙什么？
华颜无道隔着防风镜看他：你现在是什么权限，应该知道这些吗？
朱闻苍日又说：那请你帮我解开，我自己去问。
华颜无道依旧冷冰冰地：不行。首先我也不想让你走，其次以你的病情，走了没准自己又要回来的，别瞎折腾了。
朱闻苍日又低下头：我做事情确实是莫名其妙。
军中知道他的病情的人一共只有五个，华颜无道就是那第五个。战神得了精神分裂可不好大肆宣扬，何况朱闻苍日总觉得有大病的不止有他，只是都没往外说罢了，比如第四师的断风尘和伏婴师，还有吞佛童子也神神叨叨的。这么一想，他又更加珍惜相对正常的华颜无道，问：你最近还好吗？
华颜无道惊奇：你还有闲心关心我呢。
朱闻苍日耸耸肩：我没有别人可以关心。华颜无道把送来的营养剂打开放在他面前，说：我为情所困，不是很好。
轮到了朱闻苍日惊奇：什么？和谁？断风尘？
华颜无道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和他？是和一个地球人。你心里安慰些了吗？
朱闻苍日持续地震惊：哪个地球人？
华颜无道没有回答，而是说：我军现在正在整备，一周以内会正式进攻地球，第一目标是欧洲的地球联邦总部。你如果需要做什么决定，最好在那之前完成。
朱闻苍日在华颜无道走后，又自顾自地震惊了一会，才喝掉了营养剂，开始思考自己的问题。然而正如华颜无道所说，他的思考全部卡在了银鍠朱武的身上，无论想做什么，首先都要征得这位仁兄同意。朱闻苍日呼唤：银鍠朱武，你在吗？一如既往，朱武并不理他。
唉。你究竟在想什么呢，银鍠朱武。我一直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我原以为，你总是与我选择相反，应当为了军人的责任……或者什么类似的东西而存在的，但现在看来又好像不是。朱闻苍日顿了顿，语气激烈了一点：说来你半夜打箫兄干什么？
他本来已经没抱有银鍠朱武会回应的希望，朱武这家伙烦得很，每次出现都要大大地发疯。最初是在战场上疯狂捅人，朱闻苍日虽然不太满意，总归军人杀敌还算有点道理。后来他开始背着朱闻苍日私自出动，经常短时间内奔赴许多战场，或者无缘无故地闹事，很让朱闻苍日和他的直属部队头疼；再后来又跑去和离婚十年的九祸调情，差点和当时还没成烈士的大儿子打起来，虽然朱武大概不会打输，但总归影响很坏。这些事情朱武都没有给他任何解释，但说实话，朱闻苍日自己未必真的想不明白。
你问我？
银鍠朱武竟然说话了。并非是直接的话语，而是一种念头，朱闻苍日分辨得出这是朱武在对他说话。朱武继续说：你问我在想什么？我看你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我来告诉你吧。你在想地球上的那个军人。
朱闻苍日的思绪顿住了，银鍠朱武的念头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我是你的一部分，你再否认也没有用。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就是你的欲望吗？你不明白我，那是因为你不明白你自己。那么我告诉你如何满足我吧，如果你不给我掌控和杀戮，就给我情欲和掠夺。
朱闻苍日说等一下，我是很欣赏箫兄，但不是什么情欲和掠夺那种……
银鍠朱武连连冷笑：潜意识也是意识，别嘴硬了，你说要怎么办吧。
朱闻苍日闭着嘴，又过了好一阵子，银鍠朱武也没有不耐烦，一直等到朱闻苍日开口说：我想见他。
朱武大笑起来，邪配备的神经操作系统突然启动，机体冲破了旗舰的舱门，头部被撞得七零八落，好在人形机体毕竟不是真的人，头部受损一样可以行动，他开到最大速度，展开大气层防护装置，在军中警报系统刚开始工作时，就冲向了地球，冲向南半球的大陆。
远远地，箫中剑看到仿佛流星一样的光线划了下来。很快，又带着推进火箭的火光，这次可不是挂在降落伞下悠然飘落的驾驶舱，而是暗红色手脚细长仿佛妖兽一般的人形，用一种舞蹈般的姿势，尖啸着栽进树林中，扬起一片叶舞和鸟兽惊叫。箫中剑惊疑不定地远远看了一会，那坠落的装甲再没有动静了。
箫中剑手上没有任何武器，他的身份毕竟还是病人，于是只能空着手，离开房间，离开医院的大楼。那片树林在医院外面，箫中剑当然不会选择走正门然后让安保阻拦，而是拐到后院，熟门熟路地闯进安保的视线盲区，从高高的围栏上翻了过去。还好临时征用的这片园区没有配置电网，箫中剑总有将要发生什么的预感，早就观察好环境，今天果然用得上。
那个掉下来的装甲很像异度的邪。上次在墨尔本遭受空袭之后，中原军派来的联络官正好是熟识的金无患少尉，据他所说，前些天地球联军在火星附近和异度爆发冲突，联军大败，现在异度已经以火星为据点，准备直接进攻地球了。其实这些年来的战争里，异度军像被洗脑了一样，战意不正常地高昂，地球联军确实没怎么讨得好去，会有这么一天也不稀奇。此时出现异度军的装甲，箫中剑自然戒备，只是又觉得如果来意不善，恐怕不大可能这样直挺挺地栽下来。
箫中剑钻进树林，很容易就找到这架失足的邪。它一动不动地趴在厚厚的枯叶丛里，脑袋好像经过剧烈的撞击一般歪七扭八，身上也被摔得凄惨，四肢朝天，看起来已经接近报废，躯干上的驾驶舱脱了出来。箫中剑站在旁边看着，看了许久，也没什么别的动静。箫中剑忽然心里一动，喊道：朱闻。密闭的驾驶舱依然安静，于是他走上前，爬上机体，来到驾驶舱的旁边，拧起了一旁的安全阀。慢慢地，驾驶舱的舱门松动了一条缝隙，然后弹了起来。
箫中剑向里看去，正和朱闻苍日对上视线。朱闻苍日穿着身仪表堂堂的西装，对他展颜一笑。箫兄，你好啊。虽然表情显示心情不坏，身体却很是狼狈，被一根钢化绳索捆住，看起来比前些日子箫中剑捆得严实得多。
箫中剑说：你好。失礼了，原来这是你的爱好？
朱闻的笑变成了苦笑：很遗憾，并不是，可以请你帮我解开吗？然后我再和你解释。
九祸的手法堪称狠辣，箫中剑费了很大的劲才将绳子松开，朱闻苍日被捆得早就浑身酸麻，坐在驾驶座上，迟迟不肯起来。箫中剑站在旁边等了几分钟，说：你是打算就坐在这里解释，然后还要赶着离开吗？
朱闻苍日抬起头：不是的。他又将右手伸了出去，箫兄，麻烦搭把手。
箫中剑拉着他的手，拉着他从破烂的装甲里走出，回到地面上。朱闻苍日这么一活动，四肢舒展开，已经可以好好站着，却仍没有把手松开。箫中剑试了两次也没把手抽出来，疑惑地看着朱闻苍日。朱闻苍日也看着他，脸上还是那副心情不错的笑容，忽然说道：箫兄，我在考虑，如果和你结婚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成为地球的合法居民了？
箫中剑张了张口，问：谁要和我结婚？
朱闻苍日说：我啊。
同性婚姻在地球虽仍不能算主流，但时至今日也不稀奇了。只是箫中剑显然没有考虑过这事，他呆了一会，实话实说：不知道，而且我没有这么想过。
朱闻苍日说：那你现在想想，可以吗？
箫中剑点了点头。他于是拉着朱闻苍日向医院的方向走，走了大概十几步，开口：试试看吧，我想应该可以。
朱闻苍日靠近了一些，如释重负般轻声说，那太好了。
堪培拉新征用的这座医院环境不如墨尔本，小了很多，建筑很有年头，干净却破旧，当然没有那种豪华单人病房，好在大部分病人空袭后都提早出院，这里还住得下。朱闻苍日自告奋勇，扬言是箫中剑的未婚夫，要和他住在同一间。主治医生礼貌地说：亲密关系对疾病治疗有利也有弊，因此我们得对二位进行严密观察，所以你们不可以住在一起。
由于自称转移的时候走散，朱闻苍日落下了许久的治疗没做，等医生检查完他的情况，已经是夜晚了。他被关进远离箫中剑的病房，万幸仍然是单人间，但朱闻苍日得陇望蜀，很是郁郁寡欢。窗外不远处是那片他掉下来时的树林，上面是星空，时不时能看见流星，看来就在此刻，太空中也仍然有冲突发生。朱闻苍日盯着看了一会，心想，万一是真的流星呢？异度没有类似向流星许愿的浪漫传说，所以他只是看着。哪怕真的有，想必他也不会相信。
窗外传来喀拉喀拉的声音。朱闻苍日心里一跳，将窗子打开，箫中剑从一旁探出身子，撑着窗台翻了进来，身法利落得很。朱闻苍日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箫中剑说，我就住在你楼上的楼上。
朱闻苍日问：你从上面跳下来的？
箫中剑解释：墙外面有排水管道。
朱闻苍日打量了一下箫中剑：他为了方便爬窗子又扎起了头发，衣服当然早就换了新的，还是黑色的朴素式样，身形依然展现出军人特有的挺拔，神色显得淡漠，一如既往，只是因为刚才的运动脸色微微泛红。朱闻苍日靠过去，鼻尖快要贴上鼻尖，呼吸的热气传了过来。多谢你，朱闻苍日说，你特意来找我，想必有要紧的事。
箫中剑斟酌着说：并不是要紧的事……朱闻苍日怪异地看着箫中剑，问，箫兄，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箫中剑也笑了，道：我不是不懂，也没有假装，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朱闻苍日眯起眼睛，握住箫中剑的手，拉着他靠近自己：那很简单，不用说了，直接做就行。
现在已经开始入秋，夜里有了凉意，尤其身上有汗的时候，就很有些冷了。箫中剑拉过被子，把两人的身体一起盖住，朱闻苍日抓着被子一角，一边出于不知哪里来的责任感，小声连连道歉。其实我也很久没做了，而且没有和男人……准备得不很充裕……箫中剑快要笑出了声：我一次都没做过，没有感觉到很大问题，不是很好吗？
被子实在太小，朱闻苍日和箫中剑几乎贴着，箫中剑说，你说些什么吧。朱闻苍日侧过脸，问说什么？箫中剑说，说什么都行，否则又要起念头，没完没了总是不太好的。
朱闻苍日笑了几声，问，那么我一直好奇，你为什么会从军？第一次见面，我一眼就觉得你是军人，但接触久了，越发觉得你不像军人了。
箫中剑虽是军不知多少代，起初却并未从军，他十六岁离家上了大学，主修应用数学和人工智能。没走上父亲的老路有两个原因，其一是他习惯独来独往，厌恶集体主义，自认为不适合军旅，当时唯一梦想就是安逸生活，孝敬父兄，娶妻生子；其二是真的喜欢写码。和从小练习武道与乐器一样，箫中剑颇为享受专注沉浸于做事的感觉。一直到博二那年，地球爆发了三月事变，箫中剑的全体亲属几乎都战死不提，他所在的学校也被卷入战火。
当时箫中剑正在穿过校园，忽然警报响起，一台中原军的风云就砸了下来，压倒两座校舍，驾驶舱正在箫中剑面前。箫中剑抬头，看见还有几架不同样子的机体正飞奔而来，看来是敌军，校园显然经不起再一场大战，眼前的风云再没动静了。箫中剑掰开驾驶舱的门，看到原本的驾驶员已经昏迷，于是飞快地将他挪到一边，自己挤进驾驶座，将追兵击退。
朱闻苍日插口问：你何不躲起来？
箫中剑答道：不能预计他们追过来会对学校造成多少伤害，我们学校没有任何防备战争的设施，躲在哪里都不安全，何况当时校园里都是惊慌失措的师生，难道不管他们吗。
这是事实，三月事变的时候，异度和地球联邦的主要战场还在海王星附近，对地球居民来说，虽然经济和生活受了影响，却从没想过战争会直接出现在身边。
箫中剑博士时期的研究项目就和人形装甲的操作系统有关，实验时也经常模拟操纵来进行测试，他并非对战斗毫无经验，加上从小学习武道，竟然真的将三台敌军打跑，唯一的遗憾是身体不适应实际驾驶，下机以后就吐了一地。
箫中剑是跟着金无患——就是那个出场即昏倒的年轻机师回部队汇报的时候，才知道家人的变故。两年后，他从军校毕业，正式从军，直到今天。
朱闻苍日问：那又是什么时候生的病？
箫中剑说：我不知道，说不出确切的时间。你呢？
朱闻苍日回忆：第一次发作是七年前，不过那以前也许也有过，只是我不记得。箫中剑支起手臂撑起脸颊，注视着朱闻苍日说道，那一位的记忆好像并没有和你共享，我看我现在应该回房间去了，免得睡着以后，你又忽然起来打我。
怎么会呢，夜晚该做的是其他的事。
箫中剑说：你来了。
银鍠朱武很是悠哉，仰面躺着，心情愉悦地把玩着一缕箫中剑的白发：我来了，你不是对我很有兴趣吗？箫中剑依然看着他，是啊，我稍微一试，你就来了，看来有些事情你不想让他想明白，比如造成你们分裂的原因。
银鍠朱武抬起了视线，战神的目光比窗外更像黑夜。箫中剑回望过去，继续说，但我也有立场，我不希望你一直缠着他，用简单的方法解决，我们分个胜负吧。银鍠朱武笑了起来：你知道我是谁？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箫中剑没有移开视线：你今天说，你是我的未婚夫。
银鍠朱武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说道，行。
朱闻苍日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箫中剑正在亲吻他。他当然很欢迎，但感觉对话似乎缺失了一段，一吻结束，还没有开口问，箫中剑说道：异度军要向地球进军了。
朱闻苍日说：嗯。
箫中剑继续说：我昨天收到了归队请求。并不是强制，但我打算去。
朱闻苍日只得还说：嗯。
箫中剑又说：可惜这里没办法登记，先把第一波进攻击退，我再回来，或者想办法接你过去，我的军籍现在在欧洲，可以在那里办。
朱闻苍日笑起来，依然说：嗯。
箫中剑再次俯下身，朱闻苍日也抬起脸，咬着箫中剑的嘴唇和舌尖。秋季的夜晚似乎又不那么冷了。
箫中剑的归队计划由于不可抗力推迟了一天，仍旧是金无患来对接他。乘上前往机场的车前，箫中剑找借口独处了一会。他来到医院旁边的树林，朱闻苍日那架报废的邪还躺在那，秋天来得猛烈，机甲上面又积了一层黄叶。箫中剑坐在上面，从口袋里掏出在墨尔本的医院废墟捡到的那块表。经过这么多天，他已经搞明白了这东西的用法，很顺利地就接到了和补剑缺联络的波段。
补剑缺一接通很是意外：喂？朱武？你不是说通讯器找不到了嘛？
箫中剑也稍微吃了一惊：原来他是那个战神银鍠朱武？
补剑缺立刻收声，箫中剑报上名字：我是箫中剑，地球中原军六兵团中校。
补剑缺说：啊，哈哈，我知道了，朱武的病友。怎么搞的，那小子被你绑架了？我只是个修理工，不管事啊。
箫中剑想了一下：足下是狼主吗？这个地位的机械工程师不多，我从弟弟那里听过你的名字。
补剑缺说，得了，搞了半天都是熟人，把话敞开说吧，不会是真的要赎金吧？
也可以这么说，我和他打了个赌，需要贵方配合一下，如果顺利，或许可以控制住这场战争的规模。箫中剑大概把打算讲了一遍，补剑缺喃喃地说：你疯得更厉害。对嘛，你们是病友。
疯吗？箫中剑问出了口，没有等待回答。顺势而为罢了，我想做我该做的事。
喂，小子。补剑缺好像下定了决心一样，我也不瞒着你，为了给朱武的身份保密，和他接触过的人我都过了一遍，所以我看过你的病历。那上面写你有重度的心理障碍，是一种强烈的，自——自毁倾向。你定的不会是这种计划吧？
箫中剑沉默了一会，问：这重要吗？
补剑缺忍无可忍：就算不管朱武，你不是还有个弟弟吗？年轻人做事怎么这么极端！如果我把你的病实情告诉朱武，你想他还会同意吗！
箫中剑说：有一位已经同意了。如果你要告诉他，请顺便再转告他一声，我会赢的。

九祸当然没有妄想一次会战就对地球联邦产生多么重大的打击，袭击欧洲总部一半为了立威，另一半是吸引注意，先头部队只要造成了敌方损失就是胜利，真正的目标在中东，那里有油田。从最初开始，异度开战的理由就是为了资源。石油资源在地球上已不那么重要，但在许多工业领域依然不可替代，而异度殖民卫星上没有石油。为了让祂继续存活在异度军人的精神里，还需要更多的能源来发展科技，来日方长。
前往欧洲的先头部队由吞佛童子带队，中东的主力军中心则是银鍠朱武。他有一段时间没有把身体的主导权交给朱闻苍日了，没有实体的弃天帝影响力再怎样也有限，应当可以撑到会战结束，但之后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休息，好在那时候也告一段落了。
说起来朱闻苍日本来就只是个假名罢了，本来不该存在这个自我意识才对。银鍠朱武驾驶着斩风月，压抑着躁动赶向中东，从太空中看，那里距离南半球的澳洲不远。银鍠朱武这段时间头疼得厉害，只想着速战速决，血红色的斩风月同样造型细长，冲在四十台邪的前方。
太空中明明没有空气，银鍠朱武却忽然冷了起来。熟悉的感觉，过去也曾体验过，是一股锐利的寒意，比地球的严冬或者宇宙的真空更加冰冷。银鍠朱武凝起精神，最初他没有看见对手的身影，只是隐约感觉到，有一股气息以人的姿态挡在面前，接着才在显示屏上出现，是同宇宙的背景色一样，漆黑的铠甲。
将对将单挑的战斗方式，随着文明进步，兵种分工越发完善而逐渐没落了，因此这是银鍠朱武从没有过的体验。银鍠朱武发布进攻命令，自己则留了下来，漆黑色的机体没有阻碍其他的邪前进的意思，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人。
和地球军常见四肢粗壮的风云不同，也不像异度制造的细长身形，比例和真实的人类相差无几，通体都是黑色，只有脸部亮起两盏苍绿色的灯，仿佛一对冷彻的眼。他也没有手持合金盾牌，右臂接着一把利刃状的武器，闪着荧白色激光，比起人形装甲，更像是古早的影片中，一位沉默坚韧、以剑为寄的武士。
这便是地球联军击坠数达到二百以上的名将，所驾驶的机甲名为天之焱。
银鍠朱武最先发难，赤色的装甲突然加速，向黑色的武士迎面冲去。如果要说人形的装甲比起战斗机唯一的好处，就是行动更符合人类本能，战斗有着类似肉搏的爽快和直接。天之焱扬起刀锋，同样正面迎击。被刀刃击中的感觉不只有震颤，还有大脑加倍的疼痛，在疼痛中，朱闻苍日蓦然醒来。斩风月内部的神经控制装置所读取的，是同属于朱闻苍日和银鍠朱武的大脑中的本能，留不下任何思考的间隙。朱闻苍日感到血热了起来。这不是战争、不是杀戮，而是单纯的交锋。
装甲和装甲的碰撞必然带来损毁，一道一道伤痕越来越深。如果拉开距离，炮击反而更容易闪避，因此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更原始的战斗方式。由于机体动作的幅度前所未有地大，能源的消耗似乎也更快，朱闻苍日额头渗出汗水，动作变得更快。天之焱与他是同样的想法，刹那间两架机体手臂相交，天之焱抓住了银鍠朱武的右臂。
天之焱发出一阵机械摩擦声，在无法传播震动的太空真空里，摩擦只通过相连的手部传来，到了朱闻苍日的耳中，只剩下仿佛鸟鸣的长啸。天之焱也如同凤凰浴火一般，黑色的外壳由于解放运转炉带来的热度转成红色，几乎一瞬之间，漆黑的机甲已经遍体火红，那种有压迫感的寒意消失不见，过量的热度使朱闻苍日产生了自己被炙烤的错觉。这恐怕也是对方最后的能源了，他要放手一搏，朱闻苍日一咬牙，将自己的右臂斩断，才从灼烧里脱逃。
并没有拉开多少距离，红色的天之焱再次挥舞起长刀，这一次的目标不是朱闻苍日的手脚，而是躯干，心脏的位置。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朱闻苍日闪避不开，刚才的热度还没有完全退去，机体受到影响，反应变慢了接近10%。在红色的刀刃刺入躯干的瞬间，神经操控系统受到影响，以加倍剧痛的方式传达给朱闻苍日。
朱闻苍日感觉的并非惊慌，而是快意。他当下唯一的念头是，这次一定会迎来死亡，一切都要结束了，所有的错误都要结束了。显示屏上红色的敌人和茫茫的宇宙已经不重要了。他在想他想看的东西，看到的是熟悉的面容。家人。友人。妻子。子女。活着的和死去的人，说过的话和没能说出口的话。
最后是树影下挺拔的白发青年。我们属于地球，他说。
这是朱闻苍日的念头。而银鍠朱武的念头，在神经系统彻底崩溃之前，以战士的本能指示了最后一次攻击。
疼痛和炎热终于还是逐渐褪去了。期望的死亡再次爽约，朱闻苍日的视线渐渐恢复，他依然坐在驾驶舱里，闪着噪点的显示屏上，是火红色的机甲断裂开的画面。
朱闻苍日喊了一声，但不知道该喊什么好，因此只发出了无意义的音节。天之焱的残骸又再次迸裂，变成千片万片，那是斩风月头部的粒子炮的效果。碎片逐渐恢复成黑色，很快在黑色的宇宙背景中四散。
激烈的战斗之后，四周只剩下寂静。朱闻苍日坐在驾驶舱中，斩风月的机能损毁了大半，能源也只剩了底，他只能以缓慢的速度，在真空里慢慢漂浮。直到被返航的异度军找到，朱闻苍日还能看见天之焱的碎片。其中有一些飘向了地球的方向，或许也会坠入大气，变成流星，在空中留下燃烧的痕迹吧。
结果银鍠朱武完全没能参与战斗本身，而在中东守着的除了天之焱，还有整整一个军团，异度军折损了大半，返航时只剩下十余台。朱闻苍日刚踏上火焰魔城，补剑缺就冲上来将他拉到一边，说：你死了。
朱闻苍日的精神还有点恍惚，他的头现在是不痛了，但身体充斥着疲惫，思绪乱成了一团，没办法理解补剑缺的话，只是茫然地回应：我没死。
补剑缺说：你死了！你要是没死，能打败仗吗？从机体里面拖出来的时候你就快不行了，最后没救过来。你看，斩风月都给打成了筛子，中原军真是残暴。
朱闻苍日沉默了一会，喃喃地问，缺叔，这也是你的好朋友屈先生的主意？
补剑缺说：哈，不止，还有别人的主意。军队这边我给你摆平，现在就走。九祸？她可要好好做一阵子善后工作了，回去还要应付第四师呢，肯定顾不上你。安心，你也别太小瞧她了，你自己说说，她当总司令这段时间干得怎么样？
朱闻苍日只得承认：她比我更适合。
对吧。补剑缺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搜小小的破旧飞艇，将朱闻苍日塞进去，关上门之前，最后招呼道：替我向老屈和素先生他们问好！
此时确实没人有心思顾得上一位微不足道的逃兵。只是为了不引人注目，飞艇的速度十分缓慢，行进轨迹仿佛一颗无关紧要的陨石，朱闻苍日这段时间往来地球与宇宙多次，这是耗时最久的一次。他无事可干，无话可谈，坐在狭小的驾驶座上发呆，能看到的景色只有无尽的黑暗，群星寂静，和那天战斗之后一样。朱闻苍日此前从没有过类似幽闭恐惧症的感受。抛弃了整个过去以后，在这里没有可以对话的人，就连银鍠朱武也再也没了声响。
银鍠朱武不见了。从斩风月的神经操控系统被破坏后，就感受不到他的存在，连以前那种隐隐约约在脑海里沉浮的念头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与之相对，朱闻苍日开始发现一些破碎的不曾有过的记忆，或许是银鍠朱武的遗物。只是这些碎片很难完全拼凑起来，这比完全不记得还令人焦急。然而焦急毫无作用，他能做的只有坐在这里慢慢地想，也不知道自己行驶了多久，也许是几小时，也许是几天。在一些瞬间，朱闻苍日以为自己被骗了，他将永生永世在宇宙里漂流下去，一个人。
但旅途终于有尽头，突破大气层时，有久违的温暖的感觉。朱闻苍日将着陆的地点定在了堪培拉。由于前些日子的动乱，那座老旧的医院也人去楼空了。这艘飞艇同样老旧，显然这会是它最后一次旅行，它颤颤巍巍地想要着陆，却还在半空就断了气，猛栽下去。朱闻苍日被撞到了头，他哀嚎了一会，才挣扎着打开门，钻出来，被一丛干枯的枝叶打了脸。久违的地球的空气，伴着秋风和枯叶的味道钻进鼻腔。
朱闻。
朱闻苍日循声向下望，头还有些晕，因此视线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他好像看见地面距离有些遥远，大约是一棵树的高度。箫中剑站在一地明黄色的枯叶里望着他。他说，你看，我说过了，我会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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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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