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1.14 【朱箫】如是我闻（短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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蟲兒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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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4-01-14 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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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4 【朱箫】如是我闻（短篇完）

如是我闻

舟过天崩关，停在天邈峰下时，我听到一段奇异的旋律。

很轻，很远，带着淡淡的温柔的凉意。如一片清澈沁冷的雪，自遥不可及的峰顶或者更高更远的天际缓缓飘落。

或者因为距离遥远，那旋律并不完整，只如美人肩头轻薄的一层纱，偶然扫过我的耳际和心尖，令我那一夜的梦，也充满了空灵缥缈的气息。我不记得我梦见了什么，只记得当我在摇曳的小船中醒来，黑沉沉的山巅悬着一轮孤月，伸手摸向面颊，指尖便触到了潮湿的水痕。

那种感受很奇异，并不是因为悲切或伤感，正相反，它类似一种接纳天地的平静。

我问附近的船家，可有听到相同的声音，那被日头晒得黧黑的中年人看着我茫然地摇摇头，说这里的夜从来只闻鹧鸪和猿啼。他见我低头沉思，便细问我听见了什么。这一问却难住了我，莫说我二人都不通音律，即便懂得，我也很难去重现那梦中的声音。我绞尽脑汁，用所有能想到的、又不至于太过晦涩的词句描述了一番那旋律的起伏和梦中的感受。他很感兴趣，手中的烟管一直在暗夜里一明一灭，听罢皱眉想了想，告诉我这是一座人迹罕至的荒山，据说很久以前，山石被不知名的力量劈为两半，一道巨大的裂缝贯穿了山体，后来裂缝随着时间越来越大，眼见就要有崩塌之势，这时来了高人，出手将山岩合并，这才保住了如今耸立在水中的此座高山还有山脚下的城镇。至于音乐之事，他则无法指点我了，不过山脚村头的老人似乎还有一些关于天邈隐秘而悠久的传说，若我感兴趣，他时常来此打渔，跟本地人相熟，可以为我引荐。

我深为感谢，于是第二天，我们把船停靠在水岸，他领着我去拜见了村里的长老。

从村中长老口中得到的故事，大致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多了一些具体的细节。比如很多年前造成天邈崩裂的是朱皇武痴在此相约过招，而很多年以后，乘舟踏月而来、重新将山体合并的，是他二人之后辈，一人名叫朱闻苍日，另一人则是空谷残声。

我也问了长老音乐的事，他说自己未曾听过，但天邈峰下，确实有一种关于某段音乐的传说。

“有人说听见，大多数人却说听不见。很奇怪的是，说听见多半都是些途经此地的旅人，反而我们这些在地安居的，没有听见什么。”长老捋着雪白的鬓发对我说，“还有一件事，是在异度魔界入侵苦境跟天柱倾塌前后的——天邈峰很高，况且曾经有崩裂之险，寻常人轻易不能登顶——但神州陆沉危机解除以后，有人上去，看到山顶头多了墓碑。”

“难道是武痴之传人为了苦境苍生陨落，有正道高手为了纪念，将他在此埋葬？”我自然而然地做此猜想。

谁知他竟摇头：“新坟不止一座，上面的名字分别是银鍠朱武，九祸，补剑缺，月漩涡，还有一人——箫中剑。”

我震惊不已，作为一个游历江湖、随缘寻踪各类传说的闲杂人等，我不至于没有听过前面三个名字，后两个也隐有印象。然万万想不到，葬在这里的非但不是武痴传人，竟然是几个跟武痴全然对立，来自异度魔界的高层。

“虽然意外，但我们平民百姓，见不到那些世外高人，自然也无处去问——”

拜谢长老后，我照例在村子里转了转，问过的人里，只有零星一两人说听过天邈峰上的旋律，那音乐极美，让他们感到温暖和平静。

村头有供奉武痴的排位，我也过去上了柱香表达敬意，然后坐到廊下，从脑海跟随身的笔记里，搜寻关于天邈峰上那些坟冢的线索。最后两个名字也并不难寻，虽然相比素还真、叶小钗、一页书这种台柱子如雷贯耳的名望差了些火候，也不一定比得上三教先天、六弦之首那样的顶峰高人，但在苦境一茬又一茬的便当里总算占些分量。月漩涡是半个鬼族，跟补剑缺有些关系，这是先辈的八卦中人早就确定了的（有人至今还在深挖考证另一半人类的血统），而他的另一重身份则是逃过六祸苍龙屠杀的荒城后人，在荒城跟两个人有结义之情，一个是早已死去的忘残年，另者便是最后墓碑上的名字，箫中剑。

“箫中剑。”我喃喃念着这个略带凄凉的名字，试图从脑海中捞出一些更多关于他的拼图残片。正发呆，有一人背着琴抱一管箫坐在了我身边。我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没有留心，他却主动向我攀谈。

“听人说，你在寻找天邈峰上那一段旋律。”

我一个机灵，连忙确认，抬起头却看见这人眼上缠着一圈黑布——这是一个盲琴师，我心想。

“你为什么对这音乐感兴趣呢？”

我想了一想：“不确定，但总之，它让我感到天地悠远，灵台清明。”

盲琴师微微一笑，抬起箫管呜咽吹奏一段，正是那梦中的音律。“是这样吗？”他问我。

“不错。”我点点头。他放下箫，微笑看我。“但又不完全是，”我忍不住说，“我不懂得很多音律，只觉得曲调很相似，但那一晚曲中的意韵，我说不出，反正没有从你的箫声中听到。”

“这就对了，”他却似乎很欣慰，“那本来就是人间不可能重现的天音。我也不知它源自何处，传说是九天上的乾闼婆城。只有江湖中孤独漂逐的旅者能听到它，或者我这样一度失去光明陷入迷茫，不知前路在何方的人。”

这就是我要寻找的一部分答案了。我深表感激，问他可有听过箫中剑这个名字，而他摆摆手说自己不是武林中人，不问江湖中事，就回到幕后准备他的表演。

我默默坐在原地一边翻书一边抠脑壳，百十年前的旧事了，线索如麻，后来还真被我搜罗到了一些。但那样令事情更复杂了。

那一时间的武林，本不该有箫中剑这个名字——荒城覆灭后的萧无人，在傲峰化名箫中剑，剑法有成并取得天之神器鬼萤后，为了旧仇约战六祸苍龙，约定三招了怨，最终剑断身死——这是江湖里公开流传的记载。也即是说，这个人论理根本死在了天邈峰合并之前，怎么会被千里迢迢葬在此地，还跟好几个八竿子凑不到一起的异度魔族比邻？

——或者，是月漩涡所为？我抱膝沉思，暂时来看，这几乎是唯一的可能了，毕竟二人有结拜之义，兄弟相称。虽传闻一度反目，但怎么说还是和好了。荒城不剩下什么人，也许就是月漩涡收葬了自己的义兄。但怎么又是天邈峰这个地方？传说里真正朱皇武痴那两个传人都没跑来分得一席之地。

我把额前一块抠得快秃了也想不明白，心知耗在这里不会得到答案，于是还得去武林里找一找消息。

这个江湖卧虎藏龙，很快我就从多方印证中确认了一件事——根本就没有朱皇传人的说法，也不存在什么朱闻苍日，异度魔界随随便便拎一个出来都是千八百年的老妖怪，银鍠朱武正当盛年，儿子都没空顾，哪里来的正经传人？——武林道上有传言，有一段时间这个朱闻苍日跟空谷残声搭伴，偶有侠义出手。如此说来，真相根本是朱皇本人为老不尊地勾搭了年轻后辈——立场从一开始就完全敌对的两个人，他想做什么呢？

是野心勃勃的魔王意外发现了一个可能威胁自己的高手，于是欺年轻人天真轻信，改装易容特意结交，好在自己剑指中原的时刻铲除隐患？又或者银鍠朱武沉睡太久，刚醒来时其实拿了狗血失忆的剧本，就像北域传说里的剑邪人邪，有一方根本忘记了自己是谁，所以才随本心所至，跟老对手的传人勾搭到了一起？那么最终当命运不可阻挡地走向终点，昔日好友刀剑相向那一刻，他们彼此又是怎样的心情？总之不知何时起江湖上渐渐没了空谷残声的名字，一个武痴传人，在天地倾覆之际挺身而出牺牲自己，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结局。他是为抗魔界战死？又或者死于某种算计？而朱皇在这之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我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忽而意识到自己已经离题千里——这一切，同箫中剑，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名字摆在天邈峰的故事里，仿佛一个走错了的孤独症，伸手一推门看见隔壁小朋友全家在一起整整齐齐亲亲热热地烤火。

我转着笔，无凭无据地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假如，如果，箫中剑，就是空谷残声呢？反正这武林里几个顶尖高手谁没几个备用身份？然则这猜想随即又被我自己否决。凭空谷残声的能为，真的会三招败给六祸苍龙？若没有战败，何以江湖都说他死了？鬼萤也是宝剑，怎会轻易折断？即使真如传闻中那样他被人陷害了，若当时败而未死，血海深仇，事后他哪有道理会放过六祸苍龙，甚至于苍云山后都不来讨个说法？

那阵子我构想了无数种可能，几乎把此生听过见过，于脑海中残存的话本套了个遍，也没能理清思路。单独的故事好像都有道理，拼到一起就实在太割裂。一个家破人亡被灭族屠城的少年俊杰，一个行踪飘渺事迹罕闻的武痴传人跟一个为抗魔界坦然赴死的剑者——这样三个身份被时间抹去了连接的符号，我很难在脑海中将他们对等起来。同样的，一个数度进犯中原血洗人间的魔王跟一个不惜以生命阻止毁灭的武者，我不知该用怎样的经历去勾连这两份截然相反的面孔。

武林道上闲逛，我心神不宁，茶馆休憩时随手将所知晓和猜测可能录下来，在一张纸片上写写画画，企图梳理故事的走向，找出一些晦暗隐秘的节点。这时路过一个酒糟鼻的人注意到了我。

“兄台，你这个追番的进度未免太落后，几十年前的剧情了，到现在还不翻篇，对着旧CP念念不忘——像你这样，何时才能跟上新剧？”

“新剧好看吗？”我问他。

“新剧当然好，人物水，打戏亮，便当足，还有狗血管个粗饱，你不会吃亏不会上当，再说你就不好奇我的新造型嘛——总之这不是新剧好看不好看的问题。年轻人，踩进这个坑那就是你的命，妄想跟命运作对注定没有好结果。”他语重心长地威胁我说。

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他看出我内心的疑惑，凑近了耳语：“其实兄台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找我咨询，我老秦走跳江湖，靠的就是信息灵通，编剧都要叫我一声大仔，一句话，八百年前的猛料都给你挖出来。这江湖里，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很心动，并确信他要坑我。

“最近没什么要跑腿的，五百两成交，物美价廉，如何？”他开出了价码。

我落荒而逃。未出门时我就听前辈经验总结，妖道角要认清自己的定位，在武林中遇到有红色酒糟鼻的人一定要快跑……我自知福薄，故一直将这警戒牢记于心，他若诓我做事，至多不过是去送信（命），也许我还会一时失了警觉。可他现在张口要骗我钱财，那却是万万不能够的。

但也许那是我这辈子最接近故事本源的机会，错过了，从此以后，大概我都不会再靠近那旋律背后的真相。

不过匆忙间他给我留下了一句话，“人说世上有三个相似的面孔。”我想我多少还是猜对了什么。

化名朱闻苍日的魔界大王和自称空谷残声的箫中剑，又是怎样人呢？他们共历江湖的那段时日似乎刻意避开了主线，行踪少觅，而今几十年过去，越发不剩下什么。就只有偶然听村头的老妪说，自己孩提时家里遇上强盗，被两个结伴的侠客所救；又有说两个过路的年轻高手出手收拾了镇上强抢民女的恶霸，自称只是游历江湖寻访故事的散仙，做好事不留名。

“那两人，什么样子？”我试探问，心想怎么还遇上了同行，而且这同行真不上道，连个笔记都没留下来。

白发苍苍的百岁老妪，回忆童年时奇遇时两眼发光，连灰黄的面颊都添了些血色。“一个红衣红发拿一柄折扇，乍看像个书生，但出手很快，扇子一转就把恶人的手砍了下来。不笑的时间，眉头皱着，显得有些凶。”

“另一人呢？武功比之如何？”

“另外那个其实没怎么出手，一直站在一边半低着头，黑衫，白头发很长很长，看起来冰冰冷冷的……但我家阿姐被人推倒时他在身后隔空扶了一下，阿姐说其实他的力道很温柔。”

“他们两人关系好吗？”

老妇回想了一下：“红衣服的人一直说说笑笑，另一个开嘴没他多——但有时候，会被红衣服的逗笑。”

能让冰山破功，应当是关系很好了。传说银鍠朱武为了阻止弃天帝降临舍命，我猜测应该是他将那些魔族的遗体带来天邈峰上的，想必直到最后一刻，仍挂念着这段命中的缘分——一个故事里的大反派最后却救了这个世界，那场相遇究竟是命中注定的劫数，又或者精心策划的骗局？

我漫无目的地乱走，不知不觉就到了传说中的荒城。城中荒草没有想象中那么高，灰尘也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厚，一切虽古旧了，又仿佛停留在某个暧昧的时刻，似乎拍掉封面上薄薄的尘土，开卷还能从脆黄的纸片上窥得片语隐秘。

我依礼拜祭的时候跳出来一只会说人话的猫，他打了我一顿，问明来意后又好心提醒我，年纪轻轻的，多做事少说话，别去八卦一些有的无的才会命长。

“我来碰碰运气。”世间的故事总是这样微妙，曾经追寻故事的人销声匿迹，缥缈神秘的行踪又成了后人所追寻的断章剪影。有人为真相跟从传说的脚步舍生忘死，前赴后继。相比之下我其实属于懒惰无聊的那个，脑补多，寻章少。

猫大概是很久没有新鲜的人类聊天了，跳到石桌上叹了一口气，跟我说起了他知道的一些事情。比如箫中剑又伤又毒，为了武林短暂的止戈跟皇龙之气放过与六祸苍龙之仇，比如天邈峰后两人顶着马甲在渡口互通姓名，一起在江湖上游走了一段时间，后来去了异度魔界，箫中剑为带回月漩涡中招入魔，朱闻苍日去傲峰跟他决斗，救回他之后自己回异度魔界当王。

“其中具体经过怎样我也不完全清楚ㄤ。傻小子醒来后说他相信银鍠朱武不是坏魔，所以要阻止他救朋友出来。”

“可惜好像没成功。”邪路开启、天柱断裂、弃天帝降临……神州倾覆的危机至少在当时并没有被改写，而银鍠朱武最后的牺牲，又有几分是因为这段鲜为人知的交往？我猜测着说：“那么箫中剑的死，是在避无可避的决战中被昔日好友失手所杀？还是故意用自己的生命达成某种死谏，让回到魔界的朱皇反思自己的行为？他以死阻止弃天帝再临，是出于愧疚，还是悔恨？”

“都说了就是这么回事，他们之间具体吃饭睡觉我不知道ㄤ。你小子为什么问题这么多？人类魔族的心思你为什么要来问猫，是不是还想找打ㄤ？”猫按着剑，跳起来。

进一步探究是很好的，而我选择保命。

所以故事大致如此。我想我该放下了。本已死\的故事，可见其貌却难觅其心，偶然惊鸿一瞥，能窥得一个轮廓就该庆幸。作为一个过客，我应该遵循一个江湖漂浪者的边界，此时放下，来去匆匆不求甚解便是最好的解脱和告别。

可我还会忍不住回忆当时天邈峰下听到的那旋律，它仿佛是高天上游荡的一缕风，长川中漂流的一片冰，静水里斑驳的一痕月，伴随在逆旅中每一个迷茫的梦境。

箫中剑，我闭上眼睛——感觉这个名字，如飞雪融在面腮化成一滴泪，那泪坠下去，浇灭无间炙热狂乱的火舌，开出春来细细密密的芳菲。猫大人说他的武学叫做天之见证——无吾无私，无念无求，舍己存道，生命最后那个刹那，他在想什么？天意又究竟看见了什么，才让天邈峰开出繁花，让这段神秘的旋律，海市蜃楼一般飘进旅者的梦里？

我忽然想起，传说在很久以前，终年风刀雪冷人踪俱灭的傲峰也曾有一次融雪回春的奇景。是否那里，会有我要的答案？我怀着最后一线希冀前去，又在山下犹豫停步，重新冰封的雪山，不是我等凡人可以登顶的地方。

“雪枭说，你一直在山下徘徊。”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紫色衣服的人从山上下来，他的面色很苍白，浑身散发着非人的凉意，说话也是很慢很慢的，像一刻一刻转动的齿轮。

“你要上山吗？”他问我。

虽然来自更古早的江湖故事，但我还是很快想起了他是谁。又摇摇头说自己上不去。

“那你来这里，是做什么。”

我想不到自己能遇见传说中的江湖高手，还沉浸在震惊跟惶恐中。期期艾艾说自己是来找箫中剑，说完又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缝上，这里当然不会有箫中剑也不会有空谷残声。

“你来找箫中剑——”他紫色的眼睛看了我一会儿，微微侧过头，“你来找他的故事吗？”

我大惊，传说宵是一个心如白纸的人，不想我这转了山路十八弯的晦涩谜题，他竟然听得懂。

“那时候，箫中剑也在傲峰上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他说。

于是我第一次详细了解到傲峰上那段堪称狗血的爱恨情仇。

“即使这样，他还是留了冷霜城一命？”作为一个事不关己的听者，我都感到憋屈。

“当时，是的。”

当时没有杀，那就是后面才动手，我迫不及待：“什么时间冷霜城才死？”

宵的语气一如既往：“那是后面的事。”

为了不扰乱他简单的思路，我决定保持沉默。

“后来他一个人跑来傲峰，头发变黑了，神志好像不太清醒。在峰顶看到冷滟的尸体，才平静下来。”他继续说道。

这大约就是入魔的那段了，我心想这真是一个有趣的高手，从故事里的种种行为来看，他优柔寡断总被人牵着走，可入魔都没有变得混乱嗜杀，温吞随和的外表下，非得有惊人的内定才行。

“朱闻苍日跟来傲峰，第一回，被箫中剑打伤——”不论是空谷残声还是箫中剑都极少正面踏出江湖与人相杀，其的修为究竟如何缺乏比对，至少从这个结果来看，放眼当时武林，实力能与其同列者是屈指可数。

“第二次他来的时候，带了一柄新的剑……下山的时候，他的面容就改变了。”

宵的语调永远平淡无波，如果做说书人绝对不合格。但我仍在这一刻心生某种伤感——从此，就再也回不去了。我也不知道宵口中的“朋友”二字所指代的交情到了何种程度，但为了拯救一个入魔的挚友甘心付出，想来在“朱闻苍日”心中，对方是一个值得为之舍命的存在。

箫中剑亦然。

宵告诉我，再回到傲峰，箫中剑已经带回了月漩涡，说要铸造真正的天之神器。也就是在天之神器成型的过程中，傲峰唯一一次冰消雪融。我望着他身后苍茫亘古的雪山，想象那会是怎样的奇景。在听得那段天音、寻访这个故事以前，我一定想不到，江湖传奇里冰冷寡言，背负一身沉重的剑者，最后的武器，会是这样一柄剑。

“天之神器刚刚完成的时候，冷霜城来偷袭。”

我握紧了拳头，选在高手都精疲力竭之际下毒手，这个卑鄙之人。

“等我们醒来，冷霜城已经死了，”听过故事，也见证过结局的宵比我平静，“箫中剑杀了他。”

我讶然，坚持了那么久，错失的那些生命跟感情早也不能挽回，我很难设想箫中剑怎么偏偏在这一刻打破自己了困锁自己半生的誓言。

“绯羽怨姬救了我们，毒性解除后，他就带着剑去了天邈峰。”

我沉默，然后箫中剑再也没有回来。

“那他可曾说去天邈峰的打算？”我转入我最关心的话题，并隐隐感觉到，所有疑惑与解答都在那里。

“他说这是他应该做的事情。天邈峰是故事的起点，也是终点。”

“为何是他？”我追问，江湖里顶峰高手很多，阻止朱皇，并不一定非他不可。

“我不知道。”

“想要如何终结呢？”

“我不了解。”

我扶额，传说中对奈落之夜·宵的描述准确得令人头痛。想了想，决定换一种问法：“那他临行之前，是想好了放下私情，为了侠义正道，誓要为中原杀朱武吧？”

“不清楚。”

“还是他其实打定必死的决心？”

“他没有说。”

我叹了一口气，又想起天邈峰悠扬的曲调。即使从最接近故事全貌的宵口中，我探知的，也只有这么多。那些渺茫的问题，大约都不会有答案了，果然听故事的人去问故事里的人怎么想，是这世间最傻的行为。我本不应越界，这时更该抽身了，直到这时我方记起，我从来没有问过盲琴师那一曲的名字，也没有问宵，最后的天之神器叫什么。

“箫中剑，叫它涅槃。”宵平静地说。

谁的涅槃呢？箫中剑？银鍠朱武？还是这个在动荡中的苦境？又或者谜障里的众生？

我永远也无法知晓，天邈峰上，箫中剑是否达成了自己的心意，是惜败，还是留情，是死亡换得平静，还是超脱色相后的新生……后来的种种，是他所想要的见证吗？

我回到天邈峰下，抚摸着山脚巨岩冰冷狭长的缝隙，又听见梦中悠长的旋律，缓缓回响，犹如梵音。

我谛听良久，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无关乎生死喜悲、爱憎别离。宁静的曲调中我仿佛看见花谢花开，雪落冰融，我不知道那空灵的回音究竟诉说了什么，可直觉告诉我这是我漫长漂流的旅途中所听过最接近天音的叹咏。那一刻我忽然生出一念，毫无缘由，却一如眼中的泪水一般从心底涌出，不可遏止，以至于就在一息间我放弃了拼尽全力登上峰顶一观全貌的欲念——死去的故事，应该得到安息，故事里的人，也不需我一个过客以祭奠为名的叨扰。相逢是一场漫长的悟道，到最后，生死一念间，何谓执着何谓勘破何谓因果又何谓解脱——故事里的人有他们自己的答案，我宁愿相信在那一刻，他们是真正得到自由。

于是我回到舟中，再一次静静地将它听完，随后逐水波而走，直到脑海中缭绕的余音消失在天邈峰深藏云霭的山巅。

END

——————————

这是关于他们我最想写，也最后写的一篇。故事里的人成为传说，很多年后又有爱听故事的人偶然触碰到往事扑朔迷离的一角，从传说的断简残章中寻觅散落的真相……如果不是涅槃，二哥的退场戏我不会哭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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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1.14 【朱箫】如是我闻（短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