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1.15 【史豔文/藏鏡人】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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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ris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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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8)

樓主發表於: 2024-01-15 1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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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5 【史豔文/藏鏡人】短篇集

＊算是親情向

｜選擇｜

就在水夫人與他說了雙胞兄弟的事情後，又隔幾天，史豔文來和她請安時，難得的欲言又止。
「娘⋯⋯」史豔文的手指輕輕點著衣襬，神色閃爍卻好奇的問道：「誰是大哥啊？」
水夫人一愣，隨即摀著嘴巴笑了起來，他這兒子年紀雖輕，卻總顯得老成，如今倒終於像個孩子了。
「這嘛⋯⋯娘也不太清楚呢。怎麼啦？」
史豔文似乎因為這個問題而有些不安，他說：「沒什麼，只是⋯⋯」
「畢竟是同胞兄弟，就算有差，也差不到幾刻。」水夫人起身，替史豔文理了理衣衫，垂眼笑道：「娘只希望你們能有再聚首的一天，到那時也不用分長幼了，就和普通兄弟一般，攜手同遊吧。」
聽著母親話中平淡卻濃厚的期盼，史豔文握住母親的手，堅定的點頭。

史豔文想過攜手同遊，像尋常不過的兄弟那般。
他和他，兩人或走在大街上、或行在山水中，談笑著家中瑣事，任風帶起兩人高豎著的髮。
只是他竟無法想像兩人所談為何，而對方又是怎樣的聲音、怎樣的語調、怎樣的容顏。
他倆是雙胞啊，史豔文無奈的笑。然而他和他的兄弟距離太遠，千山萬水、或著忘川兩端。遠得使人無所適從。
他有時會好似回到幼年，想著誰是大哥呢？若自己是小弟，那或許他能在某個夜裡、在兩人共步月下時，對他的兄長輕嘆一聲，說，夙興夜寐。
史豔文不禁想起隔壁那戶小兄弟，弟弟拿著青蛙偷放進大哥的衣襟裡頭，大哥又驚又惱，抬高了手卻還是打不下去。
他不由得噗哧一笑，平時正氣凜然的臉顯出一絲俏皮，彷彿惡作劇被抓個正著。
史豔文有個兄弟，他對他有著各種想像，只是最終仍模糊成兩人並肩的背影，漸行漸遠。

直到天允山上。
他看見藏鏡人摘下面罩。他終於清晰地看見自己的兄弟。
他看著他，看著他眼中炙熱的怒火，以及很淡很淡的在最深處的絕望。
史豔文想，自己這一掌不論如何都打不下。

「小弟。」
他開口，顫抖卻堅定的喚他。
那一戰，史豔文一掌純陽貫地朝他襲來，藏鏡人閃無可閃，卻是哈地大笑，眉中浮現極怒之色，一招飛瀑怒潮瞬地向地面打去。史豔文一聲驚呼，隨即地面崩裂，兩人身影雙雙被塵土飛揚所掩蓋、而後抹去。

藏鏡人再次睜眼，是一處漆黑黯淡的山洞，他心中一絲不詳的厭惡升起，正待起身，卻胸腔一堵，鮮血絲絲縷縷的從嘴角溢出，沿著面罩邊緣滴落。
「你傷得很重，別動。」他聽見史豔文的聲音在自己身旁，藏鏡人怒極，掙扎著起身，不顧口中腥血味越加蔓延。
「本座不需你的憐憫！」
「若今日處境對調，史某相信你亦不會乘虛而入。安心養傷吧。」
聽著史豔文平淡的語氣，藏鏡人更想放聲大笑，卻連吐出的氣息都羼弱。他咬緊牙根，鮮血滲透他的襯衣，粘膩的使人煩躁。
史豔文嘆了口氣，從衣袖中拿出一個手掌大的布包，拋給藏鏡人，說：「何況，吾也實在坐困愁城，若無你之協助，恐難逃出生天。」
藏鏡人反手一接，又使力將布包向前方一扔。布包啪一聲掉入地面的水坑中。
史豔文收斂眼神，閉目調息後便不再開口。

山洞中，水珠順著岩柱滴落，映出兩個靜默的身影。
「史豔文。」隔了許久，藏鏡人嘶啞的開口：「你不該如此。若本座恢復，第一件事便是殺你。」
「依你的身體狀況嗎？」
「有何不可。」
史豔文抬起眼皮，藏鏡人一襲金甲透過水窪反射到他的眼中，想必對方此刻仍是傲然挺直了背脊，以他慣有的逆天之姿冷視天下。史豔文的手搭在膝上，透過垂下的長袍他感受到一股鮮活的生命，鮮血跳動炙熱。山洞中的水珠則是冰冷的，打在他的肩上、髮上、手背上。
藏鏡人的血也該是滾燙的。他想。
「藏鏡人。」史豔文不自覺放軟了音調，問：「你為何從軍？」
對方默不做聲，於是史豔文又道：「家父史豐洲是我朝大將，史某從有記憶以來便走在這條路上了。但家父仍給了吾選擇的機會，真正讓史某下決心的，是家母說的一樁往事。」
史豔文的目光放在面前的山壁上，上頭的水流崎嶇滑落，隨山壁凹凸分歧出更多支細流。
「史某有個雙胞兄弟，可許久以前，他便在一場大戰中失散了。而後，吾也嘗試尋他，卻越發現這世上，因戰火而離散的家庭何其多，何獨豔文？」史豔文輕聲道：「藏鏡人，我們不能選擇自己身在亂世，但可以選擇為何而戰。」
藏鏡人仍未應聲，史豔文微側過頭想看他，但還是收回目光，「也罷。」他嘆了口氣。
然而藏鏡人突然開口，低沈嗓音藉著山洞中的回音，與史豔文的脈搏聲交錯。他說：「那你能選擇不作為史豔文嗎？」
史豔文默然。
水珠緩慢卻不間斷的噠噠滴落，史豔文彷彿想了很久，又彷彿只是沈默。
最終他說：「這是史某之責。」
藏鏡人不再言語了。

不知經過幾個時辰，久得史豔文甚至小睡了片刻，待他再次睜眼時藏鏡人早已離開，而一個繡著狼的小布包被扔在他面前，裡頭裝著苗疆獨有的藥草。他果然也帶著藥，史豔文失笑，這倒顯得自己多管閒事了。又說，藏鏡人其實不必還他藥包，儘管被水坑浸濕，但藥草曬了日頭後便還能用。
他起身拾物，將兩個藥包皆收入衣袖中，此刻已是白日，於是外頭日光凌厲的斜射入洞，使水窪反射出一片金光。
一日將起。史豔文挺直背脊，灰撲撲的長袍隨走動擺晃，頓時又是雲州大儒俠獨有的風神俊朗。
史豔文信步而出，他的前方是仍等著他的中原眾生。

洞外，藏鏡人攀著岩壁而上，動作牽扯傷口又拉出絲絲血腥。他已發了信號，想必狼主該在趕來的途中。
藏鏡人的思緒因疼痛而有些晃動，更無由的想起許久之前，他在暗處看著同樣年少的史豔文站得挺拔，任熙來攘往的人群與他擦肩，而後，史豔文垂下眼，風吹起他的白衣及一聲嘆息。
或許誰都無從選擇。藏鏡人想，很久以前他便知曉了。
也罷、也罷。烈日打在他的金甲之上，閃出一片刺眼的白光，而千雪或許就在幾步之遙等著他回苗疆。
日正當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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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8)

1樓發表於: 2024-01-15 1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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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

俏如來病了。小病，修儒說，扎幾針再睡一宿就無事了。
於是天地不容客提著俏如來的領子，把他放到了床上。
給我好好睡一宿。他說，別想逃。
俏如來的眼睛眨啊眨，軟軟的喚他叔父。
省點力吧，什麼鉅子舌對我無用。天地不容客絲毫不為所動地說。
而俏如來正燒得渾身無力，也懶再爭辯，含糊應聲便闔上眼睛。
他感到那個人坐上床沿，冰涼的手掌心貼在自己額上。
叔父。他睜開眼睛問：你病過嗎？
誰沒病過？
爹親似乎就從未病過。
天地不容客冷哼一聲，說：你們父子倆，都一個混蛋模樣。
叔父。
嗯？
俏如來睜大眼睛看向天花板，說：病起來好疼啊。
所以叫你睡覺。
睡不著。
天地不容客嘆了口氣，說：有一次，正當陣前，史豔文大義凜然地說了些什麼，家國天下、蒼生社稷——然後，他打了個噴嚏。
俏如來無聲地笑了。那雙手從額上又放到他的眼睛上，遮擋了視線。
史精忠，睡吧。天地不容客說：管他個家國天下。
俏如來輕聲應了，在意識漸遠之時，彷彿聽到那人又低低說了一句。
他說：小病，睡一宿便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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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4-01-15 1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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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諾｜

＊藏豔文背景

那日，藏鏡人依然在房內照看昏迷的史豔文，對方身著自己金甲，與己容貌一致的臉蒼白無光。
他握緊了拳頭。
突然一人掀開門簾走入，是史豔文的長子俏如來。
藏鏡人清了清嗓子道：「精忠，何事前來？」
俏如來一愣，眼神瞥向他的指尖，又與他四目相接。
「孩兒只是⋯⋯來向父親請安。」
請安？史豔文家中還有這般龜毛規矩嗎？藏鏡人頓了頓，道：「父親很好。你連日奔波，也是辛苦了。」
俏如來搖搖頭道：「這是孩兒份所當為。」
藏鏡人此時才將注意力全盤放到對方身上，這孩子似乎神色有異。
「精忠，怎樣了嗎？」
俏如來的十指相對，又輕輕分離，目光放在一旁的桌角。
「孩兒⋯⋯孩兒曾經認為，待父親歸來之日，便是天下靖平之時。」俏如來輕嘆口氣：「果然，孩兒仍是太過天真嗎？」
藏鏡人沈默，見此俏如來緩緩抬頭一笑，說：「是孩兒叨擾父親了。」
「精忠，你盡力了。」他思考半晌後走向俏如來，並伸手輕摸對方的頭。
俏如來一怔，藏鏡人不禁咬住舌尖。如此動作莫非太過親暱？自己只瞭解史豔文的武學、智謀、或那些歪膩的大道理，可全然不知他在家中的表現啊。
然而，卻見俏如來垂下眼眸，輕聲笑道：「彷彿回到兒時呢。」
「那時的父親總是很高大，孩兒仰起頭也看不見您的神情。如今⋯⋯」俏如來彎著的眉眼與史豔文太過相似，但又有種別緻的寧靜。「如今，也很好。」
藏鏡人收回手，拍了拍對方的肩。
「等事情告個段落，父親能和孩兒一同出遊嗎？聽說幾里外有一處很美的湖泊。」
「⋯⋯好。」
史豔文仍然昏迷，藏鏡人卻鬼使神差地替他應下一個難以實現的約定。
俏如來彷彿真有所期盼似的輕聲笑了。

房內又恢復一片寂靜，只留兩個人、一聲嘆息。
藏鏡人低頭看著自己的雙胞兄弟，對方縱然昏迷，眉宇中仍不顯狼狽，取而代之的是一份與生俱來的從容。
藏鏡人低聲一笑。
「史豔文。」他說，很沉很沉的說：「你竟要把撐起那般嚮望的責任，丟給萬惡罪魁嗎？」
而一方天色透過窗櫺映在木桌上的茶杯中，仍是一片淡淡冷冷的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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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4-01-15 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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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

在史豔文的記憶中，父親是嚴厲的、母親是溫柔的。
他的父親是明朝大將史豐洲，臉上刻著戰場留下的深深痕跡，眉頭總是擰起，並挺直著背脊對他說：我兒，你是史豐洲的兒子，背負著千萬條人命和大明國的榮耀。
然而這樣的言語，是當他十四歲首次隨父親出征後，才逐漸在他的記憶中鮮活起來，在此之前，父親僅活在母親口中，像個無所不能的英雄。
與父親不同，他的母親則總是笑盈盈的，優雅地行走、輕柔地說話，仿若塵埃不擾那般。母親同他說話時會蹲下身，和他目光平行相映，藍眼珠蕩漾著午後的湖光。
印象中，母親唯一的發怒是為了他逃課，當時母親鐵青著臉走向他——史豔文至今仍不知母親是如何尋著自己的，那時他躲在長街之末，身子藏在牆角的陰影下，誰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但母親看清了，她走向他，還是那樣的優雅。
「豔文。」她喚他。
他知道母親在等待一個解釋，不論做錯了什麼，自己總是有解釋空間。只是他這次找不到藉口了，就只是那日突然悶得慌，彷彿全世界背自己離去。
「娘。」他低著頭說。「對不住。」
母親看著他，長長地嘆氣，而後蹲下身緊緊抱住了他。
「娘多希望你能逃課啊。」她說。「但不久你就要隨你爹出戰了，如果、如果你就這樣回不來了——」
史豔文聽見母親哽咽地在他耳邊說：你多學一點、多學一點是一點，說不定有大用呢。
他就是那時才知道，當每一次父親的部將傳信來時，母親為何總是顫抖。父親是母親的英雄，可她情願不要一個死生一線的英雄，而要一個日夕相伴的夫君。
父親是他的英雄，教會他戰場的瞬息萬變、家國天下以及人命的重量。而母親是家，在江南的湖光水色中，笑盈盈卻憂傷的等他回家。
從此，史豔文再沒有逃過課。

羅碧的爹是交趾戰神羅天從，娘則是曾經的交趾第一美人，兩人都在戰場上捐軀了，留下一個深刻的仇恨印記——中原，以及史豐洲。
撫養他長大的是羅天從的副將，但他從不允許羅碧喊他義父。「你的爹只有一個。」副將瞪著眼說，「那就是交趾戰神羅天從，只有他一個。」
羅碧其實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他只知道自己該更努力以承擔戰神之子的名號。副將手把手地教他，從武學兵法到詩書禮樂、從交趾河山到苗疆荒野。
副將夫人也是女中豪傑，羅碧七歲時她還能抱著他轉圈，又牽著他逛市集、買糖吃。往往回營後便會遭副將一陣怒罵，這時夫人便吐吐舌、揚揚眉，說我帶少將軍出去怎麼了？不然少將軍悶都要悶壞！
羅碧從副將的嘆氣中知道，他也是縱容的。
只是誰也沒喊過羅碧的名字。有時他盯著眼前兵書發愣，想若他們是他的親生父母，該喊自己什麼呢——碧兒？阿碧？想著想著，他便感到一陣發窘，又彷彿心事被刺破那般，只能將心神更加投入兵法之中。
他是他們的少將軍，而他們是他的家。
直到那天，只是在戰場上遙遙一眼，羅碧便成了無國無家的人。
他身受箭傷，終於從昏迷中清醒時，灌入鼻腔的是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他踉蹌著步出房間，然而舉目所見皆是一片猩紅，他熟識的軍士、戰友、侍從——無數人倒臥血泊之中，縱使熟悉戰場，羅碧也未見過如此慘烈之景，他感到一陣反胃，卻仍是忍著暈眩四處尋人，終至長廊盡頭。
長廊盡頭是他最熟悉的副將和夫人，兩人直直跪著，面向交趾無限河山，面容安詳而軀體冰冷。
那日將盡時，他尋得了副將的親筆信，裡頭說交趾、說中原、說羅天從、說史豐洲。
還說，少將軍，您是交趾的希望，絕對不能倒下。
羅碧的指尖滑過稍嫌凌亂的毛筆字，他想，羅碧終究天地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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