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2.25 [地冥x君奉天/地法]在云与水之间（单性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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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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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5)

樓主發表於: 2024-02-25 1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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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5 [地冥x君奉天/地法]在云与水之间（单性转）

暂且定义为普遍级吧
是情人节写的释然文学

酒吧的死亡重金属乱的足矣让聋子二度失聪，制冷空调开到最大功率也阻止不了外面地颤的温度的升腾，越骄子去吧台找美女借了个火，回来时手臂大腿上糊了一片的闪粉，又顺手把烟灰掸到地冥一直没用过的杯子里，然后在杯子主人看过来前嘴快的补充提醒道：“快结婚的人了，小点气性。”
许是结婚两个字戳中了倚情天什么莫名其妙的笑点，好兄弟变连桥的冲击让他今天笑点变得颇为奇怪，而现在云海仙门大师兄的表情看起来与旁边喝闷酒的天跡格外反差。地冥抬眼瞥了他一眼，转手又把被掸了烟灰的杯子推到越骄子面前，看起来没有半点单身派对主角的样子，“好友，既来之则安之嘛。”非常君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在安慰人时露出太多幸灾乐祸的笑意，但上扬明显的嘴角实在过于明显。
被强行结束单身生涯的主角倒是没什么格外的表情，甚至还能把天跡垂在桌上快掉下去的手表捡回他面前，玉逍遥条件反射的抬头看过来，被酒精麻痹的唇舌好像想骂些什么，不太清醒的大脑又提醒他地冥也只是被支配者，于是在理智与冲动的天人交战中蹦出一句，“十七，请你滚远点。”
倚情天和越骄子从不吝啬自己的笑声，这无疑加深了地冥从两个小时前收到婚事通知时就开始的头疼。他试图跟还清醒的三个人讨论为什么被下通知的是和公主并不很熟稔的自己，而越骄子只回给他时也命也的感慨和安慰，倚情天也显然比他更茫然，他的记忆甚至还停留在自己离开云海之前公主的感情状况，只能用或许老师不满意龙护而公主现在又恰好到适婚年纪这种漏洞百出的思维解释。非常君比他们每个人都知晓的多一点，但也只限于那一点，他随手从醉倒的玉逍遥身边拿走一瓶百加得，猜测道：“或许这桩婚事本身就未想长久，只怕结束时天跡好友伤心？”
这话说的迂回，但就连呆在北海多年的倚情天都差不多明白了意思：婚事虽然是玄尊催得急，但既结婚对象是公主自己挑选的，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或许公主是想过一阵子形式婚姻，再随便找个什么借口离婚，估计玄尊也不会过多为难。越骄子想的不禁咋舌，但提出这个猜想的非常君与倚情天却不完全认可这个猜测，理由也是简单：君奉天从不是什么完全听从家长安排的乖乖女，从高考后强改志愿以及毕业后留校就可见一斑，玄尊不顾她意愿的可能怕是比公主为爱私奔还小，但事已至此，也无什么别的更为靠谱的解释。
“不过也或许是奉天对地冥好友你钟情已久？”非常君转移话题时带着明显的调侃，还未等同样迷茫的地冥张口否认或问出些什么，倚情天就先把车钥匙扔进了他的怀里，顶着朋友们疑问的目光半遗憾半炫耀的讲老婆回来了现在家里有门禁，越骄子显得颇为遗憾，看向地冥的眼神更多了几分单身人士居高临下的怜悯，最终也只和非常君一起目送两位好兄弟远离自由的背影。

*
无论这场还未走完流程的婚姻有多么出乎意料，行政部的人都总会以一种处变不惊又合乎流程的态度敲敲他的聊天框询问老板是否需要休假，地冥下意识的快捷回复被自己马上撤回，聊天框发出的瞬间才想起这次大概问的是婚假。无人榜看着他秒回又秒撤聊天页面只剩自己孤零零的一句询问，不禁缓慢的给老板扣过去一个问号，过了半分钟才又收到一个简明扼要的休。
公主的面子总不好驳，地冥提前规划好婚假后的行程安排后才想起自己已许久未和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联系，他从联系人页面的底部找到君奉天，点开才发现上次聊天还是两个月前帮公主找了张唱片，在随便找个由头叙叙旧打破尴尬和继续保持沉默中犹豫了一会，刚打算切屏去找非常君问问有什么跟你表妹的搭话方式，就看见君奉天主动发来消息：刚刚看见你正在输入中，什么事？
这种时候被逮到实在有些尴尬，但也总算是起了个话头，地冥在尴尬过后心里又隐隐有些疑惑的异样，却也只是开门见山的把话题扯到婚前协议起草完自己随时有空可以去签上，君奉天大概是没想到自己来问这个，角色互换的敲敲打打正在输入了半天，只发送过来一个实时定位。

君奉天应该还记得他的车，地冥随手给她回了个楼下定位，点进头像进入朋友圈时想道。君奉天的朋友圈应该是不设权限的，也没有讨厌的时间限制，他点进最上面一条转发，看了看讲座内容和地址，接着退回页面，随手向下刷了刷，发现君奉天活像个学术交流bot。车窗被敲响时他还没总结出自己未婚妻今年被邀请参加了多少次讲座，下意识转头就看见未婚妻本人正站在车窗外看着他。
君奉天和他的关系有些微妙，从她上车后完全没有调整就与她身体完全契合的副驾靠背可见并非完全不熟悉，但上车后沉默了十分钟的冷空气又昭示着仅隔着一米的两人实在没有多熟稔。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自己平时并不载人，地冥思绪有些飘忽的想道，老板女儿除外:以至于副驾的靠背弧度还保持在两个月前他接君奉天回云海时的样子。

婚前协议几乎没有细看的必要，他那点对常人来讲勉强算多的法律储备在玄尊手下的律所和未婚妻的专业优势下被齑的完全没有辩驳的余地，更何况他本就决心将全身心献给仙门，自然也包括名下或被挂在别人户头的财产，他随手签上，君奉天反而显得有些不解，你不仔细看看么？
有这个必要吗，地冥坐在民政局已经老旧褪色的红色塑料联排椅上，签完协议直接来领证的进度让公主有些反应不过来，君奉天今天恰好穿了一件白衬衫，很方便拍照，她有些无措的捏着文件袋，里面装着他们即将逝去的自由。地冥对此表示理解，但是我们应该都很忙吧，他问道，我看你明天还要出差去参加论会，有时间不如先把所有的前置任务刷完，当然——前置任务这句他没有说出口，即便是形式婚姻也要给公主保持足够的体面，地冥对此很有当工具人的觉悟，即便这只是一场做给玄尊看的真人秀，他也要配合大小姐将它变成一场玉烛调和的世俗电影，最后再用一个君奉天喜欢听虫胶而他更喜欢放CD的无厘头原因而结束，君奉天能得到自由，而自己怎么看也不会亏。
君奉天似乎对他知道自己行程而有些疑惑，但马上又想起自己今日刚刚转发过论会的行程，她点了点头，然后沉默着坐下等待。前面还有好几对新人，脸上都带着兴奋惬意或满足幸福的红晕，地冥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几乎和世界格格不入：他们相对无言仿佛声音都被真空机抽走的状态怎么看都与旁边离婚窗口更为适配，他从前喜欢用沉默对下位者施压，现在轮到自己才察觉到折磨。他开口试图打破沉默的氛围，他问君奉天需不需要他过去帮忙收拾东西，即便是做戏也要做的全套吧——这半句依旧没有说出口，君奉天依旧迟钝的察觉不到那句隐词，她只是摇了摇头，说回来再收拾吧，然后继续沉默。
地冥不太擅长应对上位的静默，他只能也闭上眼睛忍受这要延续到宇宙尽头的尴尬和周围的嘈杂，直到两个小时后他们拿到那一份象征着起码他们顺利通过第一关的证书，红的荧光又晃眼，半小时后他把君奉天送到教师公寓门口，公主拎着电脑包在踏上台阶后又驻足，似乎想与他说什么，却只是摆了摆手让他注意安全。
很快他就清楚自己不善言辞的未婚妻刚才到底要表达什么诉求，聊天软件上拜托他找Piaf的Les Feuilles Mortes唱片的语气依旧礼貌，几乎能和两个月前她不小心摔了la vie en rose后来拜托他再找一张的请求连上，他看着中间插着的询问公主什么时候跟自己一头扎进爱情坟墓的消息，只觉得婚姻确实是玷污浑浊了自己这个代购贩子和大小姐的唱片艺术交易。

*
或许我只是你和edith piaf跨越阴阳的感情之间的搬运工吗，看着君奉天满打满算只收拾出的三个纸箱中还有单独一箱香颂唱片时地冥终于忍不住问道。早上接着大小姐从机场回来时他便接受了自己的身份设定，清空的后备箱和逼近的婚期也让君奉天没有拒绝的理由，一路沉默的就带着他回了教师公寓，而即便早知公寓都是统一的精装样板，但看着君奉天只能收拾出三个纸箱，他仍是忍不住怀疑仙门其他分司的收益是不是让大小姐连偶尔的纸醉金迷的放纵都要三思后行。
我给你钱了，君奉天把那件不规则黑色晚礼裙折好在书上压了压后在说道，地冥不想跟她讨论本来就该给搬运工付账的问题，他只是单纯的看不得Elie saab被大小姐当抹布一样折了三折再用来当她亲爱的摩奴法典和春琴抄之间的缓冲垫——她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肩上那朵硕大的蝴蝶结拆下了，地冥即便对这牌子的设计无感也忍不住把公主赶去客厅喝水，自己在房间花了一整个下午妥帖处理大小姐随手折起的衣裙。
推着新整理出的五个纸箱出来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君奉天帮忙把箱子装上SUV后备箱，倒还没忘记把自己从机场带来的行李箱拖下来，然后颇有主人风范的摆了摆手跟他道再见，未婚不同居的回答让地冥出乎意料，但还是处变不惊的应了两声。他想起合作伙伴曾经打趣过仙门是封建帝国的事，如此说来或许未婚同居对于封建公主确实有些压力，他善解人意的想道，将其他都抛之脑后，载着那几箱东西，驶向霓虹立交桥。

*
本月的第三次相见是在婚礼上且两个不相熟的人成为男女主角其实并没有那么难堪，玄尊心满意足的看着女儿出嫁，站在自己身旁的大小姐也面色平和的说出我愿意，这场婚礼只要得到这两个反应就够了不是吗……地冥自我催眠般将这些结论反复灌进自己的大脑皮层，但实际上净龙云潇看过来的眼神也让他记忆深刻的无法忘却，五分钟后他仍旧绝望的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如果自己心理素质能强大的与一个月只见三面的人完成婚礼，并被对方前任以比开司米酮还复杂的眼神注视还不觉尴尬，那面对晚上第一次来到自己家便习若自然的抱着枕头来到主卧的妻子有些心理波动是否还在情理之中。
这件事背后不知道是否有玄尊急着要外孙的原因推动，或者只是封建公主认为即便是形婚也要履行好婚姻职责，他盯着卧室门口许久，直到君奉天又一次出现在门口，这次抱来的倒不是枕头，他看了一眼，是浴巾。

浴室门关上的声音不大，但标志着婚礼夜倒计时倒计时的淋浴声却迟迟未响，他还在纠结是否要询问一下自己的新婚妻子遇到了什么问题，君奉天就先打开门露出了半个脑袋，“我忘记带自己的浴液了。”我知道，地冥在内心小声吐槽，那天在给你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但他的浴室里无论发膜和浴液都灌进了同样的浮雕瓷瓶，“第一排的第三个。”
君奉天应了一声谢后转头又关上了门，淋浴声响起，他莫名有些不安，并非出自什么厌恶或畏惧权威，而是一种更隐秘的，还未做好让另一个人在自己枕边醒来的下意识抗拒，他本以为这场主宾尽欢的仪式中没有人需要真正改变什么，但现在看来也许不尽如他意。

“可以关灯吗”公主垂着她的眼睫问道，平日的端庄大方的威严显然在吹干头发上了床后消默许多，开口询问的请求听起来有些意料之中的纯良，地冥沉默着按掉吸顶灯和床头的光亮，随着他伸手按灯的动作，两人间的距离不由得更近了些，君奉天已经靠在了床头，无处可退，但他们仿佛凝固，连手都未贴在一处，只有一点月光从真丝的黑色窗帘中泄出，留下一点波光粼粼的色，
最终还是君奉天先有了动作，她微微起身凑上来，刚吹干的银发带着熟悉的玫瑰香气搔在他的颈侧，有些痒，仿佛厚重的覆雪下一点火焰燃烧的征兆。然后她将脸偏过，像一只色彩鲜艳的麻雀将头埋进雪堆，地冥侧过头也只能看见红的滴血的耳垂和如山巅雪池般白皙的脖颈，她的脸如同被指尖轻弹的鲜花一样，颤颤巍巍地摇曳，在微弱的月光中看不清轮廓。地冥很轻的吻落在她的脖颈上，锁骨上，他的唇感觉到她脖颈处那纤软的骨肉和下面奔涌的血液，再次确切感受到自身之外的另一个活生生的肉体的存在，直到被那身丝缎睡衣的领口温柔阻拦。
领子紧紧合拢，只露出些许倒人字型的肌肤，如同一扇紧闭的神殿的门扉，他去解那件睡裙，手碰到她的小腹，君奉天是不太禁的住痒的，地冥刚洗过澡，手有些凉，只是触了一下她便发出一声极小的笑声，但这点不该出现在色情片里的意外声音反而冲淡了无所适从的尴尬紧张气氛，她如花苞般舒展开，鼻尖，锁骨，甚至他触目不及的手肘膝盖都透出了粉的红，像承在玻璃容器里的苹果，挂在上面的水珠在月光下折出鲜脆的光泽。
馥郁的玫瑰香中杂着不明显的粉感的鸢尾，地冥完成一个亲吻后用鼻尖贴在她的颈侧，在熟悉的浴液香味中嗅出一丝不属于他的味道。他有些莫名的安心，脑中闪过几款同样香调的香水，都不尽然，指尖没入花苞，在他触到那处前君奉天一直在颤抖，但实在摸到时却又缓缓平复了下来，肌肤相贴的地方变得湿淋淋，君奉天的腿根不自觉的并拢夹紧，抬起腰贴住他的身体，地冥从前觉得这样的距离对自己和她来讲太近，如此在这种时候却不免觉得太远了些，于是抬头去吻她咬住的下唇。
被全然进入时公主不自觉的发出小小的哼声，她闭上眼，地冥也是刚刚才发觉平日端庄的大小姐其实极容易害羞，这本该在他听到关灯的请求时便察觉到，但在这种时候迟钝一下理性思维是很该被原谅的，肉体带来的愉悦和难以言状的亲昵让他不由得觉得连亲吻都太疏远了些，身下的紧涩慢慢消散，在君奉天主动偏头吻过来的时候，他察觉她身体中原本微弱的火焰一下子被续燃，厚重的雪几乎顷刻消融，化出一片如梦似雾气般的春境。

*
地冥在连续四天按从前作息醒来又不慎吵醒安睡的公主后才勉强有了结下婚的实感，他心平气和的看着窗外还未大亮的天空，夏末白昼总是吝啬早早现身，君奉天的生物钟比他晚了些，但差的不太多，这几天被身边人起身的动作吵醒的有些习惯，眯起眼睛看过来时好像在询问他今天又要看些什么。
与新婚妻子在婚后本该度蜜月的时间中无休止的找电影以缓解两人间不太熟稔的尴尬是个还算合理的选择，但说来总是莫名其妙的，这几天里君奉天已经坐在沙发上跟他看完了Tarsem Singh和Tim Burton。着重点出坐着陪他的原因也很简单：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在家里也能坐的如此恭默守静，她正襟危坐的样子仿佛面前是赫拉利在给她剖析认知革命和智人末日，但她的面前只有Zalman King镜头下的欢愉淫趴。他想起非常君曾说他表妹小时候一周要上十五个小时的礼仪课，从前看着电影中这一幕不觉得别扭，但此时公主在他身边端坐的像一尊观音，手里的琉璃瓶里还盛着他新买的牙买加蓝山，在鉴赏情色文艺片时开口实在有些过于欲盖弥彰的色彩，他话头哽了几下，最后只是拿起遥控器换成行定勋的春雪。
“我以为你会不太喜欢三岛由纪夫。”君奉天似乎有些意外，地冥清楚她是喜欢的，原因无他，在他帮忙布置公主书房的时候那纸箱里的四本精装丰饶之海的重量让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放松了力量方面的自我管理，或者那坚挺的包封压根就是用铁打出来的，哦，反正也改的几乎看不出他的痕迹了，他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
很快地冥就为自己这句话产生了淡淡的悔意：显然自己不太喜欢的不止三岛由纪夫，即便内核改的七零八落，纤细颓唐的日式美学风格依然让他昏昏欲睡，他发散思维胡思乱想，困意层出迭见，看着大小姐有些入迷的双眼，他莫名想起阿黛尔最后裹着那件破旧的黑色披风扬起沙土呆滞的从皮森身边走过，无机质的眼睛像浴室里的两片蓝灰色贴片瓷砖。

等地冥意识到他难得划出来的自由时间几乎全数被投影仪煤气灶餐桌双人床吞噬掉的时候，这场结束自由的假期已经临近尾声，他的心情有些烦躁，像是读书时放假前本打算完成作业后再看二十八本英文原著的学生——尽人皆知，那作业几乎都是在开学前一周完成的，也或许压根没有完成，他不喜欢这种以戈舂黍不得其所的感觉。
于是他偏过头问正用纤维刷清洁唱针的公主有没有想去旅游的地方，君奉天正在打理她的宝碟唱片机的动作顿了一顿，接着自然而然的偏过头看向投影机，比较想去纽约看极光呢，地冥听见她带着些许无害的揶揄笑意说道。
这实是不太出乎他意料的回答，君奉天对黑洞频率这部电影的喜爱已经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程度，最近插曲在她手机里的播放次数几乎让她不再宠幸初版虫胶唱片的La Vie en rose
和Salut d'Amour，连洗澡时地冥都能在卧室里听见她小声哼哼we're distant stars lost in the dark。他将其解释为这是半个多月里唯一一个大团圆结局的电影给她带来的触动：君奉天对于电影的评价不算感性，这是他最近发现的。很多时候她甚至能比专业影评人更敏锐的察觉到某个切入点，但一旦涉及温情和亲情的题材，格调和严谨就会被她忽略的彻底，这很正常，地冥想道，就像上市公司老板还会喜欢无脑起点文，人之常情……但去纽约看极光还是过于作难了，他抬眼去看君奉天的侧脸，要不去阿尔塔，或者拉普兰？
以后再说吧，她把一体式唱片机自带的防尘罩盖上，似有非有的叹了口气，否定了这场蜜月旅行的可能，我的婚假只剩两天了。这世上以有空再去和以后再说开头的遗憾实在数不胜数，但地冥也没有开口劝她花开堪折直须折，理由来的简单：他自己的假期也不剩几天，原本是打算在公主确定旅行地点后再找无人榜报几天假的。

*
接下来的日子也过得按部就班，地冥几乎每个忙碌的日子都会在凌晨后犹豫是回家还是在公司将就一晚，并且毫无疑问的选择了回家，君奉天也会每晚都在沙发上等他等的几近睡着。他刚开始觉得这样倚门盼归的行为对自己和她来讲太过衷情，有些莫名的不自在，但每次看见那双被困意笼罩氤氲的眼睛又说不出什么，随她吧，地冥想道，反正总会结束的，他又一次重复着给自己灌输这场婚姻的结局，却总觉得有什么在偏转他的终局，或许君奉天的某些表现对自己的触动并非秋风过耳。
很快他就清楚到底是什么在自己的形式婚姻中显得格外别扭了。

将年度述职报告保存并发给默云徽后地冥感觉整个人的节奏都慢了下来，身心都不由得产生了难得的倦怠，他想起君奉天最近因为临近期末于是忙了起来，最近几天连回家都晚了些，他与公主之间难得的默契便是谁先有空下班到家谁便去买菜做饭。他甫放松下来，今天实在不太想沾自己一身油烟，于是先调出君奉天的聊天框，靠在办公椅上漫无目的的想今晚接着妻子去吃点什么。
屏幕上聊天框的id被一串跳动的正在输入取代，他抬眼看着君奉天在那头不知道在输入什么，直到右下角的时间从4：20跳到4：25都未发出消息，他觉得此时回一个疑问句或许不太礼貌，于是耐心等着她终于发出来一张图片：单子上明晃晃的妇产科的单头相当显眼，而更显眼的大概是检查项目hcg后紧跟着的结果324U/ML，而旁边参考值还印的分外清晰，醒目到他不用放大就能把这个数字跟孕四周对上号。
地冥一向擅长解决棘手复杂的事情，但他此时面对的不是腹有鳞甲深奸巨猾的竞争对手，也不是揣奸把猾各怀心思的合作商，平日的作为果断在面对妻子和腹中还未成型的孩子时全数化作了不知所措。即便在新婚夜君奉天抱着枕头过来时他早知会有这日，半年才有妊娠动静其实对于他们只在排卵期做爱的规律来讲结果不算太显著，但到来时依旧让人迷惘。
最终他还是带着君奉天回了家：她上车时看不出什么情绪，或者说她在观察他的情绪时很安静的，未表达出一点自己对于这个还未成型孩子的想法，但地冥看见那张白色的单子在她的手里，因为攥得太紧边缘像棉布一般起了短小的纸絮。她很紧张，不知是在紧张他还是腹中还没有性别的他。莫名的，看见君奉天同样紧张不安的样子，地冥反而觉得牵缠了自己几个小时的慌张和吊在喉中的沉重都随着落下的车窗远去了。想去吃些什么庆祝一下呢，他当时语气轻松的问道，而许是孕早期的症状，也许是期末出题辛苦饮食不规律，君奉天放松下来后在车载地图上看着CBD一家又一家的餐厅，最终还是纡尊降贵的提出想回家喝粥。

对坐着吃饭的场面在这半年里实在不罕见，几乎每个能在十点前回家的夜晚地冥都是如此跟妻子相处的，但此时她小口的咽着干贝虾仁粥，面前摆着刚出锅的三道菜。而地冥把手撑在料理台上，三文鱼在烤箱里烤着，他莫名眼前有些发黑，无端的跳出玉逍遥的那块表，百加得，越骄子掸进烟灰的玻璃杯，Elie saab，玫瑰浴液，三岛由纪夫，纽约的极光，跳动的字符，4:20,4:25,正在输入中，和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穿着loro piana连衣裙的君奉天。
是了，地冥在走马灯一般的琐碎里找出被自己忽略许久的点，妻子的聊天框被他打开，于是他看见跳动的输入，他想起半年前自己删删打打时君奉天问过来的“刚刚看见你在输入中，”他张口，烤箱工作结束的声音却先他一步。
什么？君奉天没太听清他刚刚问了什么，把牛排切好后将一半推到他面前，转头问道。没什么，他如是说道，只是好奇你当时为什么会和我结婚，在这句话刚出口时他便后悔了，烤箱的声音拯救了他，但他依旧第二次问了出来，于是内心又开始第二次后悔，他不愿听到那个答案，也抗拒另一个相反的回答。
嗯……？今天的粥做的很合君奉天的口味，她发出一个有些迷惑不解的音节，然后起身转头去盛第二碗，声音自然的仿佛他问了一个愚不可及的问题，他们之间隔了不到一张餐桌，但君奉天的回答声像是蒙了一层厚重的雾。本以为是注定分别的形式婚姻，但妻子亲口认证这场婚姻的起因非是想要逃避催婚，这对大部分人来讲都是喜出望外的情节，但地冥显然不在那大部分之中。他只莫名感到一阵惊诧，一向擅长的逻辑和推理都当机，一切明明都有迹可循，自她抱着枕头来到主卧便摊开了明牌，地冥手里的玻璃壶不小心磕在了桌沿，发出一声比雾气更大的响，君奉天转头来看，他却避开了她的目光：他在这场名为婚姻的真人秀中游刃有余，但现在却仿佛被约翰·德莫尔一手从摄影机里拽出来扔在水深火热的现实，他对如此坦率的爱意有过些许猜测预料，但完全没有招架防备之力，此时只能任由自己应激般的惊起。

平心而论地冥算不得一个悲观主义者，他只是太了解君奉天，也太了解自己。桌上花瓶的百合花瓣已经起了褐点，斑斑驳驳的，像一根起了麻点的香蕉，君奉天连着几天熬夜出题，喝完粥就补觉去了，他伸手将那支百合掐断，终将腐烂的花提前进了垃圾桶，桌上只有孤零零的一支绿茎，很快它也将干瘪下去，想要不为丧亡而触动，最好的办法不是延迟保存期，而是从一开始这支曾经飘然出尘的百合便不曾存在。
他想起玉逍遥曾经随便扔在宿舍餐桌上的书，那时自己随手拿起翻了两页，只记得里面大概写着很少人会真正地去爱人，左不过只是想借着给出一点爱而获得千百倍爱，那充其量只能算是以小博大的垂钓，对极了，他想，但我甚至连钓饵都不愿给出去。
那晚他罕见的做了梦，梦里凯瑟琳在荒原上赤着脚叫喊，白色睡裙被瓢泼大雨浇透，她拖着足月的身体寻找，瘫倒在地，最后难产死在被血染的淋漓的床上，那是画眉山庄，而是谁站在落叶松下，他在梦里想摆脱禁锢努力去看一眼那个男人，而树下的人有着白发和一双绀蓝色眼睛，他惊醒。

*
他们的生活又回归了微妙的平静，但地冥又很清楚有什么东西在那几天甚至几秒中突变了一瞬，即便只是他单方面的内部变化，然后被自己从善如流的接受后再次放归大海。
君奉天最近整个人都委顿的疲乏起来，放寒假时她恰好也到了早孕反应严重的时候，刚开始只是吃不下东西，后来几乎每个早上都会从床上爬起来去卫生间撑着洗漱台干呕，但因昨晚实在没吃上多少东西，只能吐出来一些凑数的酸水，地冥把温热的淡盐水递过去时在镜子中看见她的眼角都泛起来泪，他不太会照顾人，只能半顺气半安慰般顺着她的后背安抚，另一只手把那头垂乱的银发抓到她的脑后，好让她不必太顾忌头发被洗漱台和自己弄脏，这是他在这几个月里逐渐熟练的新举动。
看着原本鲜活的人逐渐暗淡下来的感觉并不好，尤其君奉天原本就端庄静谧的仿若透明，地冥每每见到她像支枯秀的开在枝头的龙游梅时都内心莫名，不激烈，不明显，只是悄悄滋长着，许久后终于觉到沉积的难过。但君奉天是一贯温柔的，即便自己小腹中的胎儿仿佛在与母亲争夺养分，她只是弯着眼睛拉过他的手覆在微微隆起的小丘，回报以无尽的期待和母爱的仁慈，还摸不到动静吧？地冥看着她的眼睛，沉沉的嗯了一声。

*
节日假期真正的礼物，是它有结束之时。地冥在朋友圈看到天跡这条图文时他自己的年假已经临近尾声，托妻子的福他难得在家而不是在办公室或飞机上过了次年，手指划过这条，他对于玉逍遥常年翘班但还要糟蹋泽文名句的行为不齿。
抛却劳模和事业批的调侃不谈，单论公司事务地冥也算得上繁忙，甚至同属云海的其余人士也是如此，公司运作少了几个人或许是不直接影响结果的，但对速度的影响也是地冥不容许——玉逍遥除外，他和人觉一致认为仙脚少了他直接让大漠苍鹰和问仙籙领导起码能提升一倍的效率，而年度报表显示事实也确实如此。
而与之相比君奉天实在算得上清闲，实际上自她检测出怀孕时德风便顺着寒假给她开始放孕假，他不怀疑德风古道对待教职人员的福利，也毫不怀疑玄尊和皇儒的交情，但君奉天是闲不下来的，年前她还靠在床头端着淡盐水说等开学了自己就继续回去上课，只是一个多月的时间，她的脚踝和小腿就偷偷浮肿起来，不太明显，但相比因为食欲不振而瘦的凸出的腕骨锁骨，显得有些费力的可怜。

他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想起玉逍遥在朋友圈随便发的这句话。
君奉天平日几乎不保养，婚前也几乎没休息过，原本看着好端端的身体在月份大了一些后便束戈卷甲的败下阵来，在学校里呆了没几个月便不太心安理得的用起自己的孕假，只偶尔去学院帮忙处理些东西，地冥也尽量在家抱着电脑陪她，她小腿浮肿的厉害，只是轻轻一按便能留下明显的指痕，晚上睡得也不好，但好在早孕反应过去了，而情绪也还平稳——起码看起来比供应链出了岔子的地冥平稳许多。
去忙吧，地冥下意识偏过头听她说话，眼睛却未从屏幕上移开，实际上他刚刚连君奉天说了什么都没太听清，去忙吧，君奉天微微抬声说道，托这该死的激素反应，她的嗓音都沉了不少，我还没到不能自理的程度。
事实也确实如此，最容易先兆流产的前三个月已经过去许久了，她又未到下床都困难的撑着小腹的月份，地冥想开口说些什么，又被君奉天先堵了回去，而事情又实在棘手，他几乎没犹豫太久，快刀斩乱麻般的，给无人榜打了个电话让他准备今晚的机票，自己挂了电话后转头整理资料时又不由得看向了靠在床上的妻子，她向他投来一如既往的温柔眼神，然后垂下眼睫，让他路上小心。
能让地冥亲自来捞的问题自然不小，而让地冥在妻子孕期出差的岔子更是不会寻常，即便他习惯亲力亲为，但大部分时候使唤下属确实是省时省力的方式，负责人溜边匿迹了两天后看见他亲自过来后还是不情不愿的露了头。融资方面的小问题被一拖再拖，等两边勉强达成协议拿出解决方案时已经过了近两个星期，开完最后一场会时地冥又开始偏头痛，太阳穴开始跳着发涨，不知是因为一个多星期没睡好还是因为这场会开到一半他便看见无人榜偷偷绕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后便凝重面色欲言又止时不时看向他的举动所带来的未知消息。
云海出事了？还未等对方的人全数离开无人榜便急急的走了过来，他把桌上的笔收起来，在无人榜开口前问道，不字说了一半又被无人榜咽了回去，他不算云海的人，对于君奉天自然喊不出来公主大小姐之类的称呼，平日打趣的老板娘自然不适合用在现在，他把地冥开了飞行模式的手机递过来，君小姐流产了。
谁，不是悲恸至极的难以接受，地冥只是很纯粹的对这个称呼陌生，他一时甚至想到了北海的那位公主，他想开玩笑问君时雨的事不该告诉倚情天么，但看着无人榜的模样，他又不得不把这个陌生的称呼和离开前在自己额前落下浅浅一吻的温柔妻子联系上，他有些茫然，像一滴被滴入清水里的香油。

直到上了飞机地冥仍然未全然反应过来，无人榜早在收到云尊电话时便订了最近的中午的飞机，他的灵魂仿佛飘在上方看着自己上了飞机，空乘关上舱门，起飞，直至升无可升，他的灵魂终于碰壁般不再飘忽，他打开手机，并不如他想象中般满是红名，君奉天在两个小时前给他打过一次电话，又很快挂断，然后是半个小时后默云徽拨过来的两个电话，想来是见到无法接通便转头给无人榜播了过去。
而微信上冒着二十几个消息，在这几个小时里君奉天在他的置顶右边分了十三个红点，十分钟前她最后一条说自己只是不小心摔了一下让他不必担心，专心工作就好，他选择忽视这条，循下看，被他免打扰的玉逍遥非常君甚至倚情天都给他难得的发来了安慰的话语，他点进默云徽的聊天框，从语音电话到事发原因再到安慰，最后附上的是医院地址和楼层病房号，他近乎麻木的扫过那一大段文字，闭上眼，周遭的清水逐渐浑浊，最终深成了一碗墨汁，而他依然是那滴融不进的香油。

*
等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天色已然黑了下来，默云徽早派了人来接，他让无人榜先回去休息，自己坐上了车，走进3号楼的时候君时雨正带着倚情天看完堂妹下来，她和地冥有过几面之缘，但不算很熟，此时只是很轻的叹了口气，然后从倚情天手里拿过钥匙，我先去开车了，你们聊。
到底有什么好聊的呢，即便是倚情天在这种时候也说不出什么话，缄默的可怕，地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想问我是最后来看她的吧，他想问我是最后一个得知的吧，但也只是提醒他赶紧上车吧，倚情天一言不发的拍了拍他的肩以表安慰，他只觉得这像一场沉闷的追悼会，而他是穿着黑衣的家属，或许本就如此。

9楼的家化病房安静的惊人，电梯门打开时地冥看见默云徽正靠在墙上等自己，而他似乎也一时不知该说或安慰些什么，只是在带他到病房门口时顿了一顿，向来老成的云尊张了张口，却依旧没有出声。谁在里面，地冥曾经和默云徽共事许久，对他的脾气还算了解，他主动开口还算温和问道。
龙护本来在烈山出差，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马上回来了，默云徽对于他师姐的情史还算略知一二，方才犹犹豫豫估计也是怕他多心，地冥一时不知道是该惊讶于净龙云潇突然回来还是对云尊的贴心表示感谢，于是只是点了点头，那真是麻烦龙护了，他说道，云尊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病房的门打开时君奉天正倚靠在床头，云海私人医院给公主的专属家化病房自然不同于一般的奢华，窗帘铺锦列绣的层层叠着，病床看着都比他家里的双人床更为宽敞，茶几衣柜一应俱全，甚至还是带厨房的四层套间，沙发上坐着的男人他并不陌生，而她倚在床头看过来，就像他离开时的样子，除了还扎在手上的留置针和正滴滴答答的吊瓶。
场面平静的有些不像故事的发展，净龙云潇起身走向客厅，把偌大的空间留给他们两个，而君奉天看见他进来时也只惊诧了一瞬便恢复平静，随即如同一切不曾发生一般温柔询问他事情都处理好了。而地冥不作声，他走到床头，那双曾经将扣子缝起的白皙美丽的手此时被插着一根粉色的留置针，这让她连撑着起身的动作都做的艰难，上面还连着正缓慢滴落的输液瓶，他上前扶她，摸到那只几乎不能动弹的手，像窗外刺过来的一道冰冷月光。
没有那么严重，她温声说道，只是因为在输液才冷一些，说着将另一只手抬到他面前，地冥却看见她的气色仿若死人。而君奉天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目光的落处，有些像掩盖一般抿了抿唇——连这里也是没有血色的，不小心摔了一下，出了些血，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她说话底气不太足，却还是强撑道。
地冥一向不太会对她表示真实情感，现在亦是，看着君奉天已经如此却还是想安慰自己的样子，喉头不由得梗了几下，抱歉，他轻声说道，已经听不清自己是什么语气。是楼梯太高了，君奉天想拍拍他安慰，却忘记地冥在自己插了留置针的右手边，不由得发出一小声痛呼，地冥忙找了个枕头给她垫手，自己乖乖坐到了左边，你在家也改变不了什么，她像安抚孩子般说道。
接下来聊了什么地冥已经噩噩浑浑的记不清了，直到他提出在这里照顾她，君奉天在他额头落了一吻，早些回家休息，再来的时候帮我带两件睡衣，出差的这些天没好好睡吧，她虚弱又温和的笑着，你看起来比我还糟糕。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应允然后起身离开的，净龙云潇原本站在客厅的窗户前看楼下的路灯，见他出来后走了过来，递了几张检查单，他粗略看了几眼，宫腔积液，腓骨轻度骨裂，手臂肌腱拉伤，最后是一张九个小时前签了字的清宫手术同意书。地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半年前他们在年夜饭上还见过一面，净龙云潇对他即便不满也不会在此时表现出来，他按了按额角，玄尊那边我已经告知过了，你不必担心，说罢停了一停，地冥知道自己现在肉眼可见的狼狈，早点回去休息吧，路上开车注意，净龙云潇说道。

事实证明净龙云潇的这句提醒的确不算多余，默云徽一直等在门口，好像生怕他随便打个车直接去跳海，他混混沌沌的上了驾驶位，贴心的云尊本来打算不与他计较，但一看他挂的档位马上把他拽出了自己的爱车，默云徽开车一向很稳，今日更甚，虽然有一半的原因是他现在不知道怎么和地冥说话，把他送到门口后目送着他进去。
客厅中央的那滩血已经些微凝固了，楼梯最下面的几节台阶也干涸着些许血迹，君奉天的电脑摔在台阶上，L键和5键摔在血中，剩下的零零散散在各个台阶或地板上，那摊血迹的旁边是两个被血和羊水洇了的牛皮袋，他伸手去拿，拆开，一个装着她新做出的课件，一个装着他熟悉的唱片，是Salut d'Amour，爱的赞歌，现在像被唐娜里德摔的一样四分五裂。她当时想做什么呢，他感觉自己肉体精神几乎都到了极致，于是连上楼的力气都没有，靠在台阶上，她抱着课件和电脑准备去学校帮忙，带上自己心爱的唱片，回来时不用上楼就能听到自己喜欢的曲子——她有一台唱片机放在一楼，他累极了，漫无目的的想，倚在台阶上就睡了。

*
等君奉天从医院被地冥接回家的时候，距离那惨烈的一下已经过了两个多月，小月子早已坐过了，只是腓骨的那处骨裂有些麻烦，她多次悄悄拽着自己制定越狱计划想早些出院回家，但奈何受伤的小腿实在不能支持她的雄心壮志，最后只得乖乖窝在自家医院等待痊愈。
地冥在这几个月里常来陪她，有时甚至就直接住下，真到接到接她出院的前几天时，他找人去帮自己另一处不常去的居所打扫干净，而君奉天刚上车时还未察觉到什么，她腿上放着新买的笔记本继续在PPT上敲敲打打，地冥专心开车，只是忽然想起这两个月加上之前的几个月，如果没有意外，恰好是一场生命的轮回，从孕育到康复的时间，也恰好是该诞生新生的九个多月。
而君奉天先察觉到了不对，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停下，她有些迷茫的看着回家的路，地冥在她问出之前开口解释家里比较乱，先去别的宅子住着吧，这话他说道不眨眼，但早已被他和保洁打扫过无数遍的先前居所哪有什么乱杂，只是他见不得那座楼梯，还有洇在台阶瓷砖缝中的血，他强迫症般擦了不知多少遍，最终还是找人全数换了下来，他也不想让君奉天再次见到那几截台阶，没关系，君奉天轻声说道，我喜欢那里，回去吧。

君奉天对这个住所的心理阴影如何不清楚，但表现出来的显然比他轻松许多，她刚到家就想去给自己的宝贝留声机擦灰，但地冥在这两个多月里显然有尽职尽责的照顾她的虫胶唱片和留声机们，连落灰的痕迹都看不出，她看了周围许久，像是真信了家里杂乱的扯谎，但转了一圈都未找到什么事情做，只得带着自己的新电脑上了楼，虽然楼梯上的瓷砖让她陌生的有些小腹抽痛，她没有问自己的旧电脑和破碎唱片的归宿。
而地冥几乎寸步不离的提着箱子跟她在后面，像是什么拿着枪的钞票押送员，虽然同样体积的纸钞或许真的不如这一箱衣物贵重，上楼梯时尤其紧张，君奉天看着他有些好笑，哪用这么担心呀，只是摔了一跤还不至于连楼梯都上不了了，但地冥不说话，只是继续站在她身后，好像防着她踩空后向后摔去。
到了卧室后君奉天看起来又忙碌起来，地冥一直不太明白她年年备课的用意何在，他一直认为上课随便copy一套PPT可以用到地老天荒，而君奉天这两个月与他的关系显然又软和了不少，起码可以无心理负担的使唤他去倒杯水。他回来时正好听见君奉天的手机响起，又是熟悉的we're distant stars，只是这次还没唱到 lost in the dark就被接了起来，他猜测电话那头可能是德风的某个领导，从君奉天时不时说出来的已经痊愈能看得出了大约是那边还想继续给她放修养的假，他不知道最后这场电话会议以什么结束，但看在公主的脸色，大约这假还是给她放了下去。
但君奉天实在不是那种随便退却的人，他清楚她听话不过半个月，就又会如之前一般去学校帮忙教课，于是先发制人的开口，问要不要出去转转，君奉天显然也未想到过这个提议，但只是伸手接过水杯咽了一小口问去哪里。
现在去看极光实在是一个听起来有些头脑一热的提议，但君奉天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去后便乖乖点了头，实际上地冥在开口前也未做规划，在听见她轻易答应后才意识到到各种不妥，但向来善做计划的地冥老师自然是没有在妻子面前木住的，这下抱着电脑敲敲打打的终于换成了他，而君奉天听到提议后原来的丧气也一扫而空，全副依托般把准备事宜都交给他，自己终于睡了这几个月来在家里的第一觉。

*
等他们拖着本就不重的行李箱从奥斯陆机场出门时君奉天终于才意识到自己的目的地大约是特罗姆瑟，而地冥又从自己之前几年未用完的年假里挪了十天出来，多年的积累几乎被他这两年里挪用殆尽，等办理了入住后天色也有些暗了下来，地冥放弃跟卡了半天的google较劲，转头凭着自己也不算太多的经验拉着她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去找Markveien上那家让他念念不忘的酸奶油华夫饼店。
或许是因为Aurora上显示最近几天特罗姆瑟的极光指数不太高，君奉天随遇而安般的跟着他在奥斯陆呆了几天，许是最近太过怠惰，蒙克艺术馆的三幅呐喊每次她都看不全，地冥看起来也来过多次，对此也无什么执念，她三天里断断续续的看完印刷版蜡笔版和蛋彩版，每次看完都会被他带去旁边吃下午茶，她不太爱喝浅烘，即便是去了fuglen地冥也会给她点上肉桂卷和卡仕达包再尝试maccchiato，但对她来讲还是酸苦的有些过了，奥斯陆本就不大，即便是她这样倦怠的逛来逛去三天也有些无聊了，好在她终于在歌剧院的房顶上看了一次日出。
无聊的日子没过几天，Aurora的预测KP值已经大过3 了，虽然不算高，但在十一月初已经算是不错的概率，在夜幕降临之前，他们已经转机到了特罗姆瑟，机场的巴士尽职尽责的把人带到Prestvannet Lake，看着眼前的茫茫雪原和开阔的冷湖，从小在温热地带成长的公主终于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这场雪是前几日才下的，湖水上只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她有些新奇，不由得转头看向丈夫的脸，天快黑了，地冥不太自然的避开她的目光，先去酒店吧。

而那句无聊的日子没过几天显然还是说的太早了些，极光指数高的那几天他们白天去坐缆车，去看北极教堂，许是鲜少接触雪和自然的原因，君奉天这几日显然比在奥斯陆要性质涨的多，但晚上却并未见到本该出现的极光，追鲸倒是收获颇丰。玉逍遥曾跟他调侃过君奉天是迪士尼公主体质，什么动物都爱和她亲近，如今看来即便是座头鲸也不例外，他不太敢只是因为方便近距离观察就让公主在快艇上受冻，于是不太抱期望的坐上大船，船上的暖风很足，但启程没过几个小时便有船员进来告知鲸群出现，君奉天拉着他一起去甲板上，刚出门寒风便激得他有些头痛，而公主好像对这样的温度处之泰然，只是靠在栏杆上看着鲸群，粉蓝色的天空映着她的面容，是肉眼可见的欣悦。
实际上，如果不是她第二天就开始低烧，地冥真的会认为沐浴在日落下的公主便是在希腊神话中消逝已久的涅柔斯女神，37.3的体温实在有些不上不下，这个温度下地冥不能强行把她拽到医院，也不敢带着她继续在外面零下的天气里等极光，眼看着Kp值预测一路走低，即便在最高的那几日极光也未曾出现，索性就当成在雪原中住几天。君奉天自己却显得有些内疚，地冥一向不清楚她道歉的起因是什么：在假期的最后一天，他端着餐点进来时君奉天小声的抱歉让自己想起几个月前的医院里，她手上还固定着留置针，嘴唇也完全没有血色，却还是在他转身离开时轻声说了抱歉。
他当时说了什么呢，只是沉默着当做没有听见，但现在不同，于是他问出了口，你到底在抱歉什么呢，流产后虚弱的几乎要死掉的是你，你昏迷前拨打电话但是却没有接的是我，到底为什么要跟我说抱歉。
君奉天显然未想到这个结痂的疤痕再被提及，关于这道伤口她也想说很多，但看着地冥不太想要提起的样子每次都平复了下去，不约而同粉饰太平的幕布终于被他们之间揭开，她舔了舔唇，这是她下意识无措不安的举动，我只是觉得你很喜欢孩子，她轻声说道。
房间里的沉默像是窗外静谧辽阔的冰湖，没有人愿意继续开口说话，就连地冥也从未想过在此时出声，他此时站在Prestvannet的湖底，Storsteinen的山顶，不知冷风是来自并不遥远的西伯利亚还是北冰洋，张开口，肺被海水倒灌，淹着他出不了声，这是我早就想到的答案，他想道。
这场沉默一直持续到晚餐，明早就该离开这辽阔的北极之门，君奉天显得有些失落，或许这种肉眼可见的失落不止来源于极光，她像认为自己说了什么错话的小学女生，不太敢抬头看他，连吃饭都垂着眼，而地冥感觉自己就是那个无端为难学生的严苛班主任，他终于看不下去，转移话题般开口说或许再晚些就来了。
这句话的语义有些敷衍，但却是他难得的期待和祈求，总要让她看一场极光吧奥斯塔拉，他看着窗外的冰湖，起码日后让她想起我时不要只记得在客厅地板上昏迷的半个小时和清宫手术，他没有信仰，此时却因为这一点莫名的心态虔诚的在心里祈祷。

或许祈祷是有效的。在今日kp显示只有2的情况下地冥刚吹完头发出了浴室，便看见狐狸的尾巴在奔跑时将雪花扫上天空，耀眼绚烂的北极光落在落地窗外的湖面上，湖边酒店的视角太好，足矣让君奉天即便是坐在床上也能将外面奥斯塔拉的裙摆看得清清楚楚。
窗外下面是冰湖上面是极光的惊艳没有持续几秒，黎明女神的裙摆也比不过明早的飞机，君奉天转过头看他，眼睛亮亮的，地冥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蒙骗小孩的半吊魔术师，这世上真是没有什么人比公主更好哄了。
地冥上床时闻见她身上不太熟悉的鸢尾味，倒不是酒店放在浴室的浴液，从前君奉天都是与他共用浴液，他已经不太习惯她的身上出现别的味道了，他想起新婚夜她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玫瑰浴液和若隐若现的鸢尾味，或许只是回归他本身的味道吧，他漫无目的的想道，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其实十七，你也不是很喜欢我吧，公主把脸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说出来的话却与现在亲昵的姿势相当不符，他有些被哽住，君奉天却不抬头与他对视，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争论不休，地冥把被子扒开，她也只是那样安静的看着他，每一种感情都会迎来死亡，即便自然老去在死亡时依旧会痛苦无比，他想，现在这样大概是最为仁慈的安乐死，于是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而这本身就算是一种回答。
在获知这个答案后君奉天反而显得有些意料之中，她翻过身去看着窗外的极光，说，这与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地冥清楚她的想法，那是当心里怀了太多美好的期待后迎来的落差感，女神的裙摆坠在半空，没有引起什么华丽的虔诚与惊叹，它确实很美，足以让许多人为此千里迢迢的赶来只为一睹真容，但它又只是静谧的垂在天际，除此之外别无稀奇，整个世界都是相似的，他回答道。
君奉天似乎只有在今天在此时才彻底放松下来，她转过头朝向地冥，有些心虚的说自己其实起了一份离婚协议书，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在明天返程的时候签上，这场半包办婚姻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而他只叹了口气，我已经签上了……下次这种重要的东西不要放在纸巾层里。
纸上的墨迹早已干了一周不止。

回程的飞机上君奉天仍然靠在他的肩上睡着，似乎丝毫没有丈夫已经快要变成前夫的自觉，地冥启开一瓶巴黎水，看着三个小时前自己给净龙云潇发去的航程，一时有些后悔怎么当时没给无人榜发消息。
事实证明他后悔的确实有些道理，君奉天拖着行李箱看见净龙云潇时格外惊喜，回头就拉着他要一起回去，他有些尴尬的拒绝，随口诌了个无限等会来接自己开会的理由把她打发走，低头却看见无限在朋友圈发了和妹妹在新开的游乐园里的九宫格，好在君奉天大约是看不到这条朋友圈的……吧，也许吧，他看着君奉天坐进车里，然后冲着他摆了摆手，车开走的时候她倚在车窗上，像一只水族箱里的珠光白半月被连箱一起端走，然后渐渐远离。

*
一年后，公主快要订婚的小道消息是瞒不住的。云海这群人整日闲着三个人能拉八个群，而他们在讨论君奉天和净龙云潇的时候显然没有贴心的选择没有他的那个群聊，其实倒也好理解，在玉逍遥非常君这类同僚看来大约就是形婚离婚，是完全在他们意料之内的发展，而其他人大约也都会认为是失去孩子的打击太大而和平分手。
似乎没有人会觉得他们是因为感情破裂之类的而离婚，或许在大部分人看来，他们之间的感情还远远没有到能破裂的亲昵程度，即便他们曾是夫妻，地冥对自己一手促成的结果没有什么悔意，即便现在也是如此，他这一年又恢复到了家里不如公司套房的状态，又开始兢兢业业的攒年假。

云海向来没有订婚和结婚间隔许久的传统，于是半年后他听到公主要结婚时也无甚波澜，婚礼请柬发进他的公司和邮箱，他不太清楚这个人员名单是谁确定的，如果是净龙云潇的话那么给妻子前夫发请柬实在有够心理扭曲，但如果是玄尊的话，那么——老板英明，他把所有人都想了一圈，甚至连九月虹都想到了，但仍然不会认为是君奉天所为，事实也确实如此，君奉天从来不会做这种火上浇油的事情，他很清楚，因为自己和公主婚宴上净龙云潇的到来她表现的也很惊讶。
但老板和公主的面子总不好不给的，地冥找人打了一张甲流的单子后发给净龙云潇，收获了一句你别来了之后地冥还是遵循礼数转了礼金，虽然二十四小时后就被自动退还，他看向置顶的聊天框，他和君奉天已经一年多没有联系过，他想自己也许该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了关机。

大小姐结婚那日他正好做完了手头全部的工作，甚至连下个季度都安排完成，任务已完成便自然没有赖在公司不走的理由，让旁人看见还指不定脑补出什么纠葛大戏，他开着车回了家，连续熬了几个大夜让他也有些乏累了，但看着空了一半的书架，还是随便叫了个同城。
君奉天在搬来时只带了五个纸箱，在他富丽堂皇的城堡里显得太少，如今全数带走后却又将他的家显得太空，楼下的门铃响起，他拿出牛皮袋放进提前准备好的包装盒中，用牛皮绳将礼盒封起，交给快递员，里面是君奉天之前不小心摔碎在客厅里的唱片，Salut d'Amour，Piaf演唱的原版唱片，爱的赞歌。
关上门后地冥有些发困，上楼时脑中莫名想起从前陪君奉天看的春雪，清显重病时强撑着上山要见聪子最后一面，时至今日他仍觉得这类日式美学自己看不惯，卧室的床早已被收拾的没有另一个人的痕迹，他阖上眼，仿佛看见月修寺紧闭的山门，于是偏过头，睡了过去。

[ 此帖被紫衣渡江在2024-04-01 19:0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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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ncif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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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3)

1樓發表於: 2024-02-25 21:3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很遗憾的一篇文呢。
其实奉天对地冥一开始是暗恋吧，因为她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地冥对话框的输入状态。但是地冥从来没想过她会喜欢上自己，只当对方是想走形式婚姻。这个其实就给他们的关系定下了不安全的基调，因为两个人的内心是不坦白的，但是从他们的性格上来说，让他们坦白本来也是很难的事。
奉天是不善于表达自己，而地冥一开始根本没爱上，只是履行丈夫的职责。但是后面奉天怀孕把一切都改变了，这种改变在日常生活下不明显，但是地冥开始认真的思考他们的关系，并且在这段时间里意识到自己对奉天是有感情的，可他对于对方的爱并不是欣喜，而是恐惧。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正确的回应这份爱。
这样也导致了他们后期的误会。后面地冥其实不够勇敢，我认为他很清楚，只要自己挽留、只要自己说明白心意，奉天就会留下，但是他一厢情愿的认为奉天离开他、让一个更适合的人去爱才是正确的选择。这种选择说实话是有点自私的，而且也没考虑到奉天自己的意愿，虽然离婚是奉天提的，但奉天其实也是看出了地冥这种犹豫，误以为地冥是因为失去了孩子所以“责怪”他，其实对奉天是有点不公平的。
只是性格这种东西很难改变，地冥向来喜欢做掌控者、保护者，一厢情愿的给被保护对象安排剧本，所以最后也会自食其果。这种结局我认为应该算是遗憾，但是遗憾有遗憾的美感，最后他们一起去看极光，也算是给这段关系画上了一个唯美的休止符。奉天最后能走出来，寻找到另外的幸福也算是不错的未来，但是地冥又要在这种遗憾中沉浸多久呢？这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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