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5.18 《離離•濁世》（殢無傷/擊珊瑚/劍之初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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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瑟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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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1-05-18 2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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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8 《離離•濁世》（殢無傷/擊珊瑚/劍之初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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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本文中的殢無傷/魔王子/赤睛，延續《飄零》裏的設定，如魔王子癱瘓、飛鷺之墳等。
本文中的擊珊瑚以及挾持黑衣事件，包括妖後的作為，延續《蝶歸》裏的設定。
所以《離離•濁世》和《飄零》、《蝶歸》大概是同系列。
希望各位賞文愉快。

《離離•濁世》

（挾持黑衣事件，殢無傷/擊珊瑚/劍之初相關）

她問過他，往昔，今時，未來，何者為要？
在他們因事相聚的回首瞬間，對於人世的感觸，蒼茫間也曾有所交疊。

一、永歲飄零

窗外大雪紛飛，竹林裏的黃昏因而更加靜謐，顯得意境悠遠。
撫劍看雪，殢無傷在竹窗下沉思，前番下山的一段遭遇，數日來縈繞於心，時時想起，總覺思猶未盡。

他經年的習慣便是這樣，一件事，一個人，一旦引他注目了，就要想個透徹，想個了然，直到忘卻、放下，並不再掛懷，否則便會持續追索下去，渾然不管世事已如何變遷。
數日前，江湖上發生了慘烈的滅門事故，不斷有門派一夕被屠盡，殢無傷遊歷四方，尋喪氣養劍，被這股彌漫江湖的肅殺之氛導引著，直到造訪最後一個死寂的武館。
看著滿目血流成河，墨劍發出的淒鳴聲更將四周氣氛點染得冷殺非常，殢無傷將屍體逐一看去，不動於心，只是默默記住他們留給這人世的最後一面。
其實這舉動對誰都無意義，於他也只是習慣而已，對於一切已經成為習慣的事，殢無傷從來不會多想它的意義。

準備離開的時候，他手起劍橫，劍氣擊碎了四周的山石土壤，爆炸之後，塵土盡數覆蓋于野，武館坍塌，所有屍體都被掩埋在三尺黃土之下。
來到苦境後，殢無傷親手斂葬了不少陌路人，當然，這些屍體的氣息，也盡為終末之劍所聚。殢無傷的劍是怪的，劍招是怪的，養劍之法更是如此，一如他的人，這些都是獨屬於他一個人的，誰也學不來，誰也再創不出。
因為慈光劍族只剩了他一個獨苗，更因為絕不會再有人，能在瀆生暗地幽居百年而不病、不死、不瘋。
隱約間，他聽見風裏飄來一陣簫聲，是有人在距離武館不遠處的後山吹簫。
當時明月懸空，隆冬寒夜裏乍聞清越簫音，格外觸人心弦，殢無傷循聲而至，但見一片平坦寬闊的練武場中，孤零零站著一個女子，面對著同樣空空如也的訓師台，在月下，靜靜吹著一曲安魂調。
殢無傷眼神比常人銳利，隔得遠遠的，依舊看得仔細。

原來是她，那時候初到苦境，在與喪葬隊伍擦身而過時，彼此曾有過一面之緣。她如今的模樣，比起散發時自然端莊明麗許多，然而氣韻卻相差甚遠了。
當時，殢無傷被她那清透一如灼日淺水的眼神所吸引，為她身上那股飄逸出塵的氣息所意動，這時刻再見，她渾身散發的卻是一股濃濃的悲哀與禁錮之感。

殢無傷還在回憶，那場仿佛定格在畫中的月下情境，回憶卻被人生生掐斷。

他皺眉，側目，聽見傳來輪椅碾碾之聲，便知道是誰來了，夾雜著輕柔的腳步，那是赤睛雇來照顧凝淵的女孩子，她叫弄巧。
他來得很不是時候，但如果來的是時候，凝淵也就不是凝淵了。從殢無傷回來時他就看出江湖事有變，殢無傷也有變，這幾日觀察更是如此，他饒有興味地跟赤睛打賭說，殢無傷在他們竹林這裏呆不久了——這個問題，赤睛並不太關心。
如今，他只是每天吃飽了，去飛鷺的墳前看書，一看就是一整天，或是四處走走，回來時將一些新鮮的見聞說給飛鷺聽。
凝淵絲毫不在意赤睛的變化，一切皆是自然之道——反正他也沒能力管了。
在他專注於寫書的空隙，心情不錯的時候，就會樂意找殢無傷聊聊。
這個世上，能跟他“聊得來”的人本就不多，殢無傷算是一個——其實反過來，情況也差不多。
這真是一種令雙方都感到無奈的選擇……

“何事？”殢無傷冷漠問道。
凝淵寫道：“摯友表示關心。”
“為戢武王，劍之初已尋仇邪尊道。”殢無傷直截了當回答他，雖然凝淵還沒有發問。
凝淵搖搖頭，寫道：“你想太多了。吾對他們二人的興趣，很早以前就已用完。”
“你無須解釋。也不用費心測度吾。”
凝淵寫道：“殢無傷，這是赤睛的臺詞。”
“哈。”殢無傷默默收劍，懸負於身後，走過去在桌旁坐下，想斟一杯茶，發現茶壺裏是空的，殢無傷說話做事，總是悠然慢幾拍，他還不及開口，弄巧已經飛快地跑出去，又飛快地走進來添了茶水，然後回到凝淵的輪椅後邊安靜站著，整個過程裏未曾抬頭看他一眼，似乎總在躲著他的目光。殢無傷看看她，又看看凝淵，突然心有所感。
弄巧是一個啞女，是赤睛從遠方市集上帶回來的孤女，嫺靜而賢慧，竹林裏畢竟需要一個女人打理，否則靠這三個男人，總有一天日子要過到豬窩裏去。

“無傷好友，能夠為人所需要，吾替你歡喜。”凝淵也喝茶，懷裏的新書卻不小心掉出來，弄巧俯身撿起，用手帕擦乾淨又塞回他懷裏。
殢無傷瞥了他一眼，似是拒絕這個自作多情的“好友”稱呼。
殢無傷實力強悍，沉溺自我，絕無固定立場。
所以，不過是走了一趟竹林外的世界，已有三個人向他求助。
其中一個，就是那位月下吹簫的陌生女子，殢無傷不在意她到底是誰，甚至承她所求後，他也沒有問她的姓名與來歷。
他只知道她是劍之初的朋友。這也是很奇怪的事，劍之初居然還有朋友。
劍之初的朋友，按說早就被他殺光了才對。

※

殢無傷又想起那個明月高懸的寒夜，冷風搜刮著空蕩蕩的武場，聽她一曲簫罷，他卻還沉浸在簫聲裏，秉持一種模糊的懷念，似乎久遠以前，劍族的族人離世，也有人在高處吹奏一曲安魂之音，只是他已記不清楚任何細節，在那些等待死亡的漫長日子裏，這樣的簫聲，就意味著又一個生命的悄然離世。
他沒想到在苦境也能聽見這樣的簫聲，曲調反正已經記不得了，而他能確切感知的，只是簫聲裏的一種熟悉情味。
恍惚間，她已轉過身來，面對著他，用一種低沉壓抑的悲傷音調，道：“朋友，感謝你替吾埋葬眾人。”她的眼神也是如此悲傷，不復見那般清澈虛空的通透之慧，殢無傷微點頭，淡淡說道，這是他為自己的墨劍應付的報酬。
女子注意到他的墨劍，眼神一凜，這才問道：“閣下，是殢無傷？”
這名字從她口裏說出，與別人不同。比如無衣師尹喊他名字的時候，必是有所圖，又比如前陣子找上門尋釁的號天穹，開口呼名，則是一種高傲的對立，而她，平靜的話語裏，結合眼神的變化，殢無傷可以明確感覺到一種期待，這種期待不含絲毫侵略性。
期待和有所圖，還是有點微妙的區別，尤其是對殢無傷而言這很重要，他一向討厭被動。

他點頭，說：“此處遭何變故？”其實殢無傷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並無興趣，他只是因再次偶遇她，而忽然想說點什麼——茫茫人海，要這樣偶遇兩次，確是不易。

對於這個問題，她有些茫然：“何以如此？吾也不曾想明白。”她轉身，向訓師台走過去，此時烏雲遮月，在一片陰影中，見她伸手輕撫高臺邊沿，微低著頭，殢無傷便已看不清她的表情，“許多年前，吾隨家父修行，常來此地訪友，義叔的音容笑貌，歷歷如昨……人世至難，吾總以為不過一個‘忍’字，兼顧情理，人雖是活在當下，一切須著眼將來，沒想到，吾真是白活一世！這江湖，無禮無理之人何其多，守禮守理之人，又是何等卑弱。”
她喃喃自語，一時說得多了，幡然醒悟，用衣袖輕拭眼角，自嘲道：“儘是廢言，見笑。”
殢無傷卻已聽得有些入局，道：“活在當下，吾從不著眼將來。”

“往昔，今時，未來，究竟何者為要？”
她問他，但是無論怎麼看，她都更像是在自問。

殢無傷一直以活在當下自居，慣於拋棄過去，否則，也不用終日將那句話掛在口邊——要把即鹿連同她的所有相關，自記憶中連根拔除。
只是，這些人這些事，當真是拋除得了的嗎？步出困牢後經歷了這麼多，為何他依舊會下意識地喜歡居住在竹林裏，殷殷期盼著竹花盛放？

殢無傷當下決定了一件事，一個嘗試。他說：“殢無傷，應你所邀。”
她似乎沒想到他會答應得這麼爽快，愣了片刻，點頭道：“你也並不像傳言中那般不近人情。”
殢無傷道：“人情，吾從來不需要。”
她問：“那你何以助吾？何以助劍之初？”
殢無傷道：“只是借你之事，圓吾之願。”
她不再多禮，此時的確也無心情，她說道：“這些人因吾獲罪，殢無傷，若是你，你當如何？”
殢無傷淡淡說道：“力弱氣短，死不可怨。與吾何尤。”他說的就像是理所當然，絕對立身事外一般。
此時聽他這麼說，她只有苦澀一笑，看了他半日，終是搖搖頭，什麼話也說不出。人和人的差距，有時候是天上和地下的極端，有時候，也是同一體的兩面。

臨別的時候，殢無傷忽然對她說：“吾曾見過你，只是那時，你眼裏全無悲傷，通透一如水鏡，淡映世情百態。”言下之意，似乎頗為遺憾。
她倒是訝異了，想了想，說，大概是自己失憶那段時間發生的事吧。
“吾卻寧願是現在這樣，縱然渾濁不堪，吾不願放棄自我本心。”她輕歎道，帶著一種懊惱的自嘲。
“渾濁不堪，另有人在。”殢無傷意有所指，卻只有他自己明白。

※

這段邂逅直接導致的結果，就是殢無傷確實很快便要離開竹林。
下山前，他也有猶豫。
這一次，師尹終於開出了“那個條件”，只要殢無傷幫他這最後一次，可見事情對師尹而言，非同尋常。“那個條件”，與即鹿相關，也是他至今所剩唯一的執著。
所以他會猶豫，也是再自然不過的反應。
凝淵覺得趣味的，就是他這臨行前的沉默，在殢無傷這個人身上，原本就極少見徘徊不決的情緒。

離開殢無傷的房間，天空還在撕棉扯絮地飄雪。弄巧忍不住回頭看，窗下燈已熄，人大概是睡了，殢無傷一向睡得很早，也起得很早，雖然他醒著的時候，也總是無所事事。
弄巧私心裏偷偷喜歡著殢無傷，這也是很明顯的。劍者渾身散發的文藝氣息與男子氣概，本就容易吸引妙齡佳人。
他常在竹林裏獨自賞雪，他常說出深情而孤寂的優美句章，竹花，如雪，一息百年，永歲飄零……可現在，他很可能要離開竹林，並且一去不返。
弄巧心中惆悵，望了片刻，扭頭繼續推動輪椅。

凝淵依舊是一名合格的看戲人，這個位置，似乎就是為他量身而造的。

[ 此帖被蕭瑟翩翩在2011-05-27 03:2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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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瑟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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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37)

1樓發表於: 2011-05-18 2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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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飛碧淩渡

惜夫端著一盅清湯，走進擊珊瑚的房間，她看見她坐在床沿，有些疲倦地用手支著頭發呆。這幾日，擊珊瑚將所有受逸蹤牽連的門派都訪了一遍，並當眾表態，要與邪尊道和平解決黑衣劍少之事。
輾轉一圈，回到略城的時候，惜夫見她已是滿身疲憊，形容中，更是說不出一種淒涼。

“珊瑚姐姐，還在想那些事？”惜夫按捺心中的憐惜，故作輕鬆地笑道，將清湯舀了半碗送過去，“喝一點，精神足才能應付接下來的大陣仗。”
擊珊瑚微微一笑，這笑也是十分勉強。她知道惜夫在擔心自己。
“不知為何，吾心神總是不寧，讓惜夫你見笑了。”
惜夫道：“你仙風道骨慣了，耍陰謀、玩手段，本就不適合你。請放寬心，吾自有道理。”
擊珊瑚信任惜夫的智慧，也知道處理這種事情，她絕對比自己更擅長。

原來此事由無衣師尹從中斡旋，定下三日後在陰司鬼池的談判，擊珊瑚已對妖後釋出和解之意，妖後也同意談判成功後，先將焱翩翩遺體歸還，再與擊珊瑚一同前往六回谷領回黑衣。
這是表面上看到的事態發展，實則雙方都難免各懷心思。

擊珊瑚聽從惜夫之言，通過聯盟的門派，巧妙將黑衣劍少困于六回穀的具體位置透露給邪尊道，妖後作風狠辣霸道且多疑，現已採用師尹之計，準備在談判的同時出其不意，派遣精兵強將突襲略城，乘機佔領六回穀，屆時擊珊瑚失去籌碼，本身又被困在邪尊道，擒下她後不難救回黑衣，同時還可解決陪同參加談判的劍之初，並向外界立威。妖後的算盤確實打得精，此計的要點，就在於強兵突襲六回穀，以及擊珊瑚一心息事寧人的消極態度。

然而無衣師尹這邊，卻早與略城通氣，意欲將計就計，惜夫人配合此計，預先在六回穀與略城兩處做好準備，全力圍困邪尊道的主力人馬，而陰司鬼池的談判，一旦對方陣營只剩妖後與若干手下，以擊珊瑚和劍之初聯手的實力，要制服妖後大有勝算，至此邪尊道元氣大傷，素日又結仇眾多，被消滅是必然之事。

“這場佈局大體如此，而其中有幾大變數，足以影響成敗。首要便是無衣師尹，在惜夫看來，妖後並無理由全然信任師尹，然而師尹卻似成竹在胸，自言妖後已採納其計策，若他有變，惜夫不可不防。”

擊珊瑚點頭，思索片時，道：“無衣師尹如此熱心相助，倒是意外，他出自四魌界，到苦境後始終動向不明。”
惜夫笑道：“師尹之立場，無非要在苦境尋一立足之地，如今是素還真出面請他相助，吾認為目前他實無背叛素還真的理由。然可以預見的另一變數是，妖後對師尹之計有所保留，在陰司鬼池另有伏兵，劍之初雖是我們的強有力後盾，但妖後的盟友號天穹實力同樣不可小覷，所以吾得知珊瑚姐姐已經邀得殢無傷助陣，這才更有把握。”
說罷，惜夫沉吟片時，又道：“最後，便是略城與六回谷的攻防戰，這一戰不容失敗，吾已向素還真求援，這方面惜夫當有把握。”

擊珊瑚望著她信心滿滿的臉，心下忽而一陣愧疚，卻是說不出的一種感想，其實她原本的立場，頗有些心灰意冷，不如息事寧人，把黑衣劍少歸還。只不過想著翩翩的無辜慘死，更有十數個門派、上百條人命債，她心中實在梗塞不平。惜夫正是看出這點，才與素還真商議，由師尹定下此計，態度強硬要替擊珊瑚討回公道。
擎海潮正在為登道岸之事奔走，惜夫覺得自己有義務扶持未來嫂子，何況擊珊瑚的個性為人，實在不是妖後的對手，這次得罪了邪尊道，若不乘機剷除，將來總會對哥哥和嫂子不利的，於她略城，更是只有壞處。

惜夫又叮囑道：“殢無傷之事，絕不能透露，屆時現場有師尹和殢無傷協助你們，此計大有可為。”想了想，又狡黠一笑，“妖後若以為吾會重兵把守六回穀，而略城為次要，那可就不要怪吾贏得太輕鬆了。”
擊珊瑚感激她的寬慰之意，便也欣然道：“你自小便喜愛兵法術陣之道，但看邪尊道的虛靈魔官能否陪你玩得盡興。”
惜夫道：“自古沒有萬全之計，吾很樂意挑戰變數，兵家勝敗，權謀與實力往往參半，吾會好好佈防，到時困他一個人仰馬翻，即便你與劍之初制服不了妖後，我們也還握有一搏的籌碼。”

兩人說著，不覺已是深夜。
其實關於妖後對師尹的信任，自有她們不得而知的道理。當初擊珊瑚失憶時，害死師弟、搶走邪天心血的人就是師尹，而劍之初更是一心將戢武王之仇指向妖後與號天穹，而不知師尹才是幕後黑手，在這種情況下，妖後自然會相信師尹要借邪尊道之力，除掉兩個心腹大患。

然而，無衣師尹這廝的真正想法，又何曾有人能未卜先知呢？此人最擅長，就是在細微之處，輕動一棋而滿盤皆變，操控局勢於反掌之間。

※

惜夫說起小時候的趣事，有些事情擊珊瑚也還記得，兩人說到一致處，不免感懷，珊瑚一直以來的心願，只是能與擎海潮一起遠離江湖，現在看來，這個希望比起以往還更加渺茫，多年來她獨自行走天涯，排遣惆悵心緒，自以為早已習慣了這種生活，但此時翩翩和蕭瑟都已不在身邊，悲痛之外，一種深藏於內心的孤寂感，慢慢滲透出心防。

一直以來，無論遇到什麼事，她想著的總是退讓一步海闊天空，從前擎海潮年輕氣盛，爭強好勝的結果，就是惹了不少仇家，那時候他們也常為這種事情而爭執。如今擎海潮為她而陷入複雜的恩怨糾葛，陷入被動，這才發覺身在江湖，有太多的時候，人是會被逼到沒有退路的。

心中憂煩，雖然外頭寒冷，屋裏卻更憋悶，擊珊瑚睡不著，打開房門走到外頭院子裏，靠著一株花樹，思念著不知正在何處奔波的擎海潮，不自覺拿出短簫吹起來。
希望他一切安好，希望重逢之時，彼此都已能卸下一身僕僕風塵。兩人已經錯過了太多，分離得太久，縱然同為先天，一生又有多少個百年可以虛度？

恰巧劍之初也失眠，他倒是習慣了，睡不著的時候，就在院子裏散步。
不久前他衝動地獨自尋仇上陰司鬼池，結果失敗而回，不是他實力不足，而是強龍難壓地頭蛇，要攻進邪尊道內部找妖後拼命，也並不是全靠武力就可以做到的。
所幸有嘯日猋從中穿針引線，擊珊瑚與劍之初兩人，同樣深受邪尊道之害，算是同仇敵愾。
略城的人都知道劍之初心裏很苦，其實他並沒有對太多人提起孩子的母親是誰。背負著慈光之塔驚歎之名的這個男人，竟會淪落到如今這種悽惶委頓的模樣，擊珊瑚能感受到他一路的曲折坎坷，造就今日的滄桑。

“回想過去種種，一切都因吾不能坦然面對應為之事。”
對於三日後的談判，劍之初沒有多餘的話，只是這一句，態度堅定不移。
他不愛說話，大多時候總是沉默，現在徹底的孑然一身，親、友、妻一個一個都離他而去，在人前便更是如此。
倒還有個舅舅……也只是聊勝於無，彼此向來不甚投合，不過是血緣情份。
擊珊瑚一時無言以答，她默默點頭，事已至此，多想無益。看見劍之初，自然想起殢無傷，若非劍之初曾提起此人，她也不會有那些瞭解。
但殢無傷此人實在是個難以捉摸的變數。
“你說殢無傷是你的朋友，可我看他似乎並不樂意談起你。”擊珊瑚問道，她想，如果真是劍之初的朋友，那自然是值得性命交陪，否則，還需多加斟酌才是。

劍之初黯然一歎道：“吾與他是友，亦是仇。”

擊珊瑚愕然。

“他之心意，難以揣測，所以仙子說他應允相助，吾很意外。”

“這……”擊珊瑚沒有想到劍之初會這麼說，因為她一直以為殢無傷此次表現出的仗義，多少也是出於與劍之初的友情。這樣看來，確實只是如他自己所說——借她之事，圓己一願。

“邪尊道事了後，你欲何往？”擊珊瑚看他實有些生無可戀的樣子，心有不忍，又想起嘯日猋和玉傾歡對他的擔憂，更何況，他還有個可憐的孩子。
劍之初卻淡然一笑，語氣非常堅定，道：“吾還有許多未完之事，吾友慕容情，為天閻魔城所害，吾更欠慈光之塔眾好友一個交代。”說到“交代”，驀地眼神一冷，神態大不似往常，擊珊瑚不由心下狐疑。
但見他不願多說，也便暫時不問了。

殢無傷此人是個謎，同樣的還有無衣師尹。
雖則師尹是劍之初的親舅舅，兩人間的隔閡卻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劍之初一生孤苦，除了母親以外，身邊其實並沒有幾個親密的人，雖有極多的好友，但如今還能記得的，還能彼此俯仰無愧的，早已凋零無幾。
他對師尹的認識，只怕還不如惜夫人深刻。

※

房中已透進外頭微薄的天光，寒涼的晨風穿過窗子的縫隙，一片靜謐中，隱約可聞落葉摩擦的窸窣聲。
擊珊瑚躺在床上，其實一夜未眠。

她自然希望承殢無傷吉言，此後明月深雪，遠避紅塵。結漁樵為伍，與日月同息，弄簫清談間，與心愛之人攜手走過下半生。
然而，飛碧淩渡的清志，北冽鯨濤的灑脫，如今都放在一個名叫江湖的悶鍋裏煎熬著，不得門而出。
即便處理完了邪尊道的事，也還有很多事情要面對，她不能逃避，也不想逃避。

睜眼凝望著雪白的窗，她忽然很是羡慕殢無傷。
只是世上果然沒有十全之美，見過殢無傷的人，大約沒幾個會認為他是正常人，有所愛，有悲喜，有夢，有憂懼的正常人。
也是，一個自號永歲飄零的人，除了自由以外，還有什麼值得一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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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瑟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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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1-05-18 2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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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深雪之花

任憑無衣師尹萬算無遺，今生他畢竟算錯了致命的一步。
此刻，師尹正與撒手慈悲在一起，趕著今夜天黑前離開居所，他一刻也再等不及。

那日陰司鬼池的談判，妖後果然邀請了號天穹助陣，也果然傾巢而出，突襲六回穀與略城。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盡在師尹的掌控中。
無衣師尹的計畫著實堪稱完美。
在陰司鬼池這邊，借妖後之手，又有殢無傷與號天穹助陣，足以乾淨俐落地做掉劍之初與擊珊瑚，從此他便不用再日思夜想脫罪之計。
在六回谷，利用略城之力殲滅邪尊道的主力，使妖後元氣大傷，更無法問罪於他，要怪只能怪邪尊道大軍作戰不利。
下一步，就是助正道徹底消滅妖後的勢力，將自己在苦境的黑歷史一筆抹掉。在素還真面前，只管將責任全部推給殢無傷這個“變數”，沒有人會懷疑殢無傷出現在這裏殺劍之初的事實，殢無傷也不會介意有人要因此而追究責任。
這麼多年了，他為他背了多少筆血債、多少次黑鍋，這疏情而桀驁的劍者，分明絲毫不在乎。
這樣的計畫順利執行後，即便會受懷疑，也根本沒人能抓住他什麼把柄。

其實無衣師尹錯就錯在，不該算定了殢無傷。
因為殢無傷這個變數，恰恰是朝著他所想的相反方向，發揮了關鍵作用。

當殢無傷現身陰司鬼池的時候，隱身幕後的師尹一見他墨劍所指竟是號天穹，就已知大事不妙，當下繼續隱身在暗處觀戰。果然，殢無傷與劍之初、擊珊瑚三人聯手，實力大增，而妖後與號天穹在鏖戰中漸露下風，卻無人能夠趕回救援，這種情況下，師尹會為妖後出頭就怪了。
他沒有立刻沖出去幫著解決掉妖後，殺人滅口，已經要算他沉得住氣，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親自出馬沾染一身腥，這是他無衣師尹一貫以來的處事原則之一。
號天穹逐漸瞭解到事情並非如此簡單，自然會考慮邪尊道的人都去哪兒了？評估眼前的三人聯手，威力果然不凡，他何苦為妖後拼命到底？所以在受了殢無傷一劍後，便迅速離開了陰司鬼池，剩下妖後一個。

妖後毫無懸念地被擒了，但她此次雖然著了師尹的道，所幸對方是擊珊瑚和劍之初，所謂正道，就是該心慈手軟，必定抹不開面子對她們孤兒寡母趕盡殺絕的。
她所料不差，第二天黑衣便完好無損地與她團聚，只是這兩人以及邪尊道餘孽該如何處置，素還真、惜夫人、以及眾多受害派門的殘餘人員，尚在激烈商討中。
這種商討本就充滿了各方矛盾，一時半會，是討論不出什麼結果來的。
擊珊瑚與劍之初卻已悄然離開略城。
因為他們很快就發現自己要找的仇人並不只是妖後。

※

翠竹林，天未黑便飄起了雪。
師尹的居所十分隱秘，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讓他感到放心，事情演變至此而一發不可收拾，劍之初很快會從妖後那裏得知戢武王之死的幕後黑手是他，擊珊瑚也很快會從素還真那裏得知殺死師弟的仇人是他，甚至當年劍之初在慈光之塔遭遇的滅門血案，也將正式浮上水面，這是很有可能的，師尹並不確定殢無傷到底想做什麼，此人目前下落不明，已徹底聯繫不上。
擊珊瑚還不打緊，關鍵是劍之初，想到這兩人，師尹若還能安如泰山那就奇了。
他這輩子，玩慣了多面把戲，坑人無數，今日終於也栽了一回，畢竟還不算冤枉，誰教變數是殢無傷呢。

他認真思考，是否應該去找素還真，結論是沒有用，素還真或許可以替他稍擋擊珊瑚的仇，但是劍之初與他之間的恩怨，無人可解。
當然他也可以賭一把，賭這個心地寬厚的外甥，會看在血親的份上不忍下手。
再或者，他可以投奔號天穹，或是魔城之主，雖然這些都是下下策，但總能保得一命，獲取新的生存空間。
保命的辦法還是有很多，他淡定地思索著，一邊撒手慈悲已迅速開啟了密道，兩人正準備從另一個方向離開此處。
人說狡兔三窟，師尹比狡兔還狡猾。若非此地實在有很重要的物件，他根本不會帶著撒手慈悲冒風險回來一趟。

可還是慢了一步。

※

很久很久前，劍之初在慈光之塔尚未聲名鵲起，那個時候他意氣風發，一心要出人頭地為母親爭光。當時他還沒有什麼朋友，不像後來成就了非凡武藝，揚名全國時那樣受人尊敬追隨。
他只有一個推心置腹的朋友，是一個從小與他一起長大的人。
她的名字已然陌生，她的容顏與事蹟，更已淹沒在劍之初的記憶長河裏，他這一生實在漫長，太多的人事都已漸漸忘卻，即便在當時還是頗為重要的——這是人生的無奈，其實也怪不得他。
這個朋友對劍之初很好，終其一生都默默陪伴在他身邊，甚至還曾經陪著他去殺戮碎島，找那名劍之初所戀慕的姑娘。不過如果劍之初所珍藏的那幅肖像，不是這個朋友所畫，大概到此刻，他回憶起被殢無傷所害的朋友名單時，不會第一個想起她。
劍之初輕撫玉辭心的畫像，看見卷軸盡處，那因歲月剝蝕而裸露在外的名字，這個名字的背後，滿滿鐫刻著屬於這位朋友與劍之初的童年與少年時光。
從她開始，一連串熟悉又已陌生的名字，從他口裏緩緩吐出，聽得無衣師尹眉頭微皺，努力保持冷靜，思考對策。

在來這裏之前，擊珊瑚答應過劍之初在一旁觀戰，由他動手殺無衣師尹。
擊珊瑚想起師弟，不知為何首先泛上心頭的，不是對師尹的恨，而是一己愧悔，為何她不能早一些清醒？人已經去了，就算手刃兇手也改變不了什麼。
念此唯有悵然若失，雪飄得厲害，頃刻間三人已身處銀白世界。
此時此境，師尹別無辦法可想，逃是逃不掉的，看劍之初的冷靜模樣，卻是冷靜得異常可怕，便知他已堅定殺意。師尹不再遲疑，生存至今經歷過多少大陣仗，卻還是頭一回拿出了全副武藝，全力以赴。
只因為心知肚明，劍之初對自己是一種怎樣的恨。師尹嘴邊依舊掛著從容的笑意，好像直到現在，也不認為天要收他，他看了看撒手慈悲專注備戰的側臉，心想，到最後的最後，果然還是剩了這一個徒兒還跟隨著他，生死不棄。
師尹很清楚，他沒有勝算，只能拼死爭取一個逃生的機會——

擊珊瑚冷眼看著這場殊死搏鬥，為雪地不斷增添血腥之色，然而轉瞬間，又會被白雪所覆蓋，就像從未發生過這等至親相殘的人間慘劇，她知道劍之初心裏必然非常痛苦，否則招來式往間，不會仍留有一分餘地，但同時，他又絕沒有立場放過無衣師尹，這究竟是在與人作戰，還是在與自己作戰？

擊珊瑚看得眼中不覺發酸，既痛心因她而亡的師弟，也被眼前的廝殺所感染悲情，撒手慈悲身中六道極心禪劍，已被劍之初廢了武功倒地不起，猶自匍匐掙扎欲再戰，無衣師尹鏖戰至此，鮮血已不斷從傷口湧出，甚至右腿骨也已被打折，然而求生的本能支撐著他，就像一頭瀕死的野獸。
此時的劍之初，無異于一名屠夫，但卻是這世上最痛苦，最悲哀的屠夫。
有那麼一瞬間她其實很想阻止這場殺戮，沒有理由，沒有立場。
擊珊瑚由衷感到自己不是辦大事的人，她太心軟，此刻若劍之初跪下來求她同意饒無衣師尹一命，她大概也不會拒絕。她想或許將師尹廢了武功便好，他的傑出智謀，依舊可以為正道出力。
念頭在腦海裏打轉，卻是根本開不了口，她甚至不明白自己怎會如此涼薄，師弟枉死于此人之手，她竟然不想為他報仇！
擊珊瑚啊擊珊瑚，你究竟對自己瞭解幾分？

但聞劍之初一聲暴喝，極心禪劍威力陡增，千鈞一髮的當口，忽見雪地中一道迅捷無倫的墨色劍影劃過，鏗鏘數聲之後，擊珊瑚才看清楚眼前的人影。
一頭雪白的長髮，在烈風中颯颯揚揚，一雙凜冽如冰的雙眸，映射出蔓延雪地的淒豔，他手中的劍，正緩緩滴下墨色鐵涎，而被他所救的廢人，已不支倒地。

劍之初冷眼相對，澀然道：“你要插手，吾不會留情。”他所有的猶豫不決和悲憫情懷，都似在方才的一場血戰中卸盡了。
此刻劍之初只是一個殺人魔。親友之仇，妻子之恨，連同這一生坎坷孤寂的命運，統統都是拜面前的廢人所賜，劍之初此刻的冷靜，恐怖之極，外表越是如此，可想見內心越是狂烈而混沌。

殢無傷只是淡淡說道：“吾不會讓他死。”
他不顧劍之初就在眼前的威脅，竟然轉過身去，屈膝，探了探無衣師尹的脈，他橫臥在雪地中，口不能言，那雙眼卻死死盯著他，殢無傷也不介意，只是運功為他輸入自己的內力，否則片刻後他便會氣絕身亡。

劍之初靜靜站在當下，冷漠看著他為自己的舅舅續命，他整個人就像一尊冰冷的石像。
說來也怪，擊珊瑚對於殢無傷的出現，並不感到意外，好像早已有這個預感一般，她看著他的作為，腦海中回蕩的，只是那夜月下他所說的話。

活在當下，吾從不需要將來。
人情，吾從不需要。
借你之事，圓吾之願。

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

殢無傷耗損自身元功保住了師尹的性命，師尹得以開口，斷續說道：“你，對即鹿……何在？”
他到了這個地步，難道還想著利用殢無傷？或是不甘心，不明白殢無傷為何要倒戈相向？
殢無傷的終末之劍，明明就還未逢一敗！
殢無傷執著的那場雪中謎，明明就還沒有解答！
他得以任意指使殢無傷的王牌，“那個條件”，也分明還牢牢掌握在手！
為什麼？！

殢無傷依舊是淡淡地開口，回答道：“即鹿，依舊。只是那些，吾已不再需要。”
師尹先是愕然，其實他早該意料到這個答案，只是長年的習慣讓他不能接受，一個人做出這樣的事，怎能只為了這種理由？！
善變也要有個度啊殢無傷！！！
可是這類事，無衣師尹怕是永遠無法理解的，他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大笑數聲，又道：“那你何必救我？”他的表情很悲傷，誠摯得就像真的一樣，好似被殢無傷的情意所感動，又似自慚自恥。
其實在他眼裏，如果沒有即鹿，殢無傷與他之間，絕無情義可言。
但事實真是如此嗎？同樣一件事，在不同人的心裏倒映出的影子，本就不會相同。

殢無傷道：“吾會護你周全，吾也無須解釋。你，凝神自顧吧。”
他說罷，提起血中的墨劍，站起身來，與劍之初對面而立，全然不管身後的無衣師尹，此時究竟是何反應。

“終於，你吾一戰，全心無礙了。”他說。
“來。”劍之初隻說了一個字。

他們的一戰，酣暢淋漓。
擊珊瑚觀戰的心情卻複雜得不可捉摸，她實在不願意看見這兩個人血戰生死。
她是一個局外之人，卻又和撒手慈悲那種置身局外不同。
她畢竟還欠殢無傷一個恩情。
這是極心禪劍與終末之劍真正的對決，在最後一段燦然耀目的相交過後，意料之中的勝負，是殢無傷，敗。損耗了部分功體為師尹續命的他，自然不可能勝過一心立殺的劍之初。
這場延遲數百年的頂峰劍者之戰，就此劃下一個句點。

殢無傷單膝跪倒，以墨劍拄地，嘴邊不斷流出滾燙的熱血，滴滴打在雪地上，化開，甚至蒸騰出絲絲水汽。
他卻抬頭看向擊珊瑚，從他出現在這裏，一直到現在，這還是他給她的第一眼，也是最後一眼。
擊珊瑚顧不得許多，只覺得他意有所求。
她對劍之初說：“師尹牽涉甚廣，無論是殺是放，先帶回略城，如何？”
劍之初點點頭，此外什麼也沒說。
擊珊瑚扶住搖搖欲倒的殢無傷，他閉著眼，卻說出一句話：“帶吾，回竹林。”
擊珊瑚看了看劍之初，歎道：“殢無傷已活不長了，他對吾有恩，就讓吾送他這一程吧。”
說罷，她攙扶起殢無傷，在月色映照的雪地中，身影消融得格外地快。
雪晴的山間，寂靜空寥，方才一戰驚世之戰，卻像從未發生過一般。

※

殢無傷的竹林裏，竟也落了一整夜的雪。
似乎這些雪都是為他而降的一般，走到哪兒，哪兒便落雪。
魔王子晨間起得早，自己推著輪椅到院子裏呼吸新鮮空氣，地上的雪很厚，一時不慎，陷進一個小溝裏，他整個人都差點斜倒在地，弄巧卻在這時走出來了，費了老半天力，才將輪椅扶正，她感到實在拿他沒辦法。
魔王子仰面，對她微微一笑，雖然這笑容是裝出來的，但不可否認，俊美動人。
他們沒想到這時候會有人上山。
弄巧看見殢無傷的模樣，驚得眼淚就要流下來，不知道該怎麼辦。而魔王子也很驚訝，因為他根本不認為殢無傷能活著回來。

終於回到了熟悉的竹林裏，擊珊瑚將殢無傷輕放在雪地中，劍者緩緩睜開雙目。
雪壓竹梢，遠遠看去，就像竹花開了一樣，尤其此刻已虛弱至極，神思都已恍惚。殢無傷靜靜地望著眼前模糊的一片白，如雪，如蝶，思緒又跌入漫長的記憶裏。

擊珊瑚不想打擾他這最後的安寧，只是靜靜守在一旁。
如果沒有他，陰司鬼池的一役不能進行得如此順利，如果沒有他，這世上不知還會有多少人被無衣師尹所欺瞞，含恨九泉。
他無意之間，的確做了許多的好事。
可他依舊孤寂，一如他的名號。

“無人，能影響吾之過去，即鹿。”殢無傷突然自語道，因晨間寂靜，這微弱的聲音竟也回蕩在濃密的竹林中，擊珊瑚不是第一次聽他說出即鹿這個名字，聯繫前後，她已經有些明白了。
殢無傷是一個性情中人。她想著，不能不為之心酸。
就像看了一場淒美的獨舞。

“如今天地之大，真正，再無困吾之牢。”他咳出一口血，不甘沉寂，急於搶在時間之前，對著竹花傾訴衷腸。他所說的都是一些過往的瑣事，零零碎碎，在一旁聽的人，根本不會懂其中的意思。

“擊珊瑚。”
一片混沌不清的聲音裏，擊珊瑚陡然聽到他喚出自己的名字，還以為是誤聽。

“殢無傷，吾在。”她忙回應道，靠近了一些，好傾聽他所說。

“為吾吹一曲。”殢無傷的聲音已經急促起來。
擊珊瑚點頭，拿出懷中的短簫，便細細吹起來，依舊是清越悠揚的安魂調，她想，這很適合他，這曲子，就像是為他量身打造的一般。
交淺言深，擊珊瑚感激他，在她人生最迷茫困惑的時候拉了她一把，雖然那並不一定是他刻意所為。
其實擊珊瑚不知道的事情還很多，比如，殢無傷習慣于追索死去之人的面相，對於喪葬風俗有著不解之情，這才導引了他們的兩次偶遇，又比如，殢無傷曾在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深深注目於那雙眼，如一灣淺水，淡映世情百態。

殢無傷無疑是個癡情的人，論執著之恒毅，一千年也出不了一個。
然而，他的最後一句話，不是即鹿，竟然只是一句：“吾死後，不知面相如何？”
遺言如此，真是淡得毫無滋味。

“吾友，雪止風息，願你不再飄零。”
擊珊瑚低低說道，心頭沉重，有如負鉛。

（完）

後記
擊珊瑚是一個怎樣的人？看到現在，她給我的感覺就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是一個塑造得很不錯的女神，然而人性的一面，或者說脆弱自私的一面，總像是隔層紗看見的。
劇裏面我不信她能為翩翩和眾人之死出口惡氣，能不被妖後和師尹迫害欺負就已經是編劇厚愛了，看到那些軟蛋口口聲聲逼她責她，我真是一口氣梗在喉嚨口出不來，不寫這篇文不痛快。
怎麼這年頭連電視劇裏，都是好人就該倒楣，惡人橫行無忌麼……
於是構思情節，這個很要老命，因為我最不擅長的就是寫布計佈局，尤其還是個短篇，所以這篇裏兒戲般的計，大家湊合著看吧，都是浮雲，要寫的不是這個。XD
殢無傷又是一個怎樣的人？我很少會對一個看不太懂的人物產生好感，無傷仔算個例外，每次見他出現必自帶造雪功能，不是漫天飛雪就是漫天飄紙錢，可開心了！（喂）正經說，我希望他早日脫出困牢，此後不再飄零，有一個歸宿。
其實在他死亡之前，心路歷程應該有更加豐富的內容，至少也是個中篇才夠，但很可惜我發現這點的時候文已經寫完了。T T
只能寫番外補充。
關於劍之初。朋友笑言，她不信劍之初能捅死任何仇人，所以這裏我讓他捅捅看（> <），阿初啊，報仇的感覺怎樣？
咳，其實殢無傷和劍之初的決鬥鋪墊已久，正常情況不應該就這樣不了了之。否則那一戶口本的親朋好友會死不瞑目。元兇是師尹，無傷仔只是個打手，所以，如果殢無傷最後不出現，那劍之初殺了師尹後，是有可能不去找他的。
但殢無傷不可能讓無衣師尹就這樣死掉，只是因為我覺得他的本性重情而已，無衣師尹是即鹿的哥哥，也是事上唯一瞭解殢無傷對即鹿之癡的人，更是相識百年的老交情，若說沒有一點情義，恐怕只有師尹自己會這麼堅持。
最後要說明一點，關於文中提到劍之初青梅竹馬的一個好友，作為死亡戶口本眾的代表，是沿用了好友ms.susan的《畫心》設定，原名叫做墨染青，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搜索看看，這篇也是我非常非常喜歡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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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ll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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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1-05-19 13:4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其實，還蠻想看番外的

想看看殢無傷的心路歷程~

畢竟~就這樣死了，太短邋(被毆)

期待樓主的番外

浮名本是身外物，不著分寸也風流: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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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yl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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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0)

4樓發表於: 2011-05-19 22:4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5.18 《離離‧濁世》（挾持黑衣事件，殢無傷/擊珊瑚/劍之初相關）

好文不推不可，看到珊瑚被逼問的時候也覺得很難過，
替這些原本善良溫婉的人們憤愾，
他們真的不是只有被欺負被欺騙的份，
珊瑚姊姊和無殤如果能這樣繼續下去，
會比只有劇中驚鴻幾瞥更深刻地多，
樓主費心揣摩兩人的心境，
很是感人，情節和反應也覺很順暢，
期待續文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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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瑟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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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37)

5樓發表於: 2011-05-21 02:2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回 3樓(gill0829) 的帖子

恩，短篇的確不夠較深入描述無傷的心路，只可惜我最近有點懶，不愛寫長篇。番外大概也不會這麼快出來，唉，現在看戲都很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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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瑟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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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37)

6樓發表於: 2011-05-21 02:2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回 4樓(amylan) 的帖子

謝謝！
看了這周的劇，尤其不上道那副咄咄逼人，追著討債的模樣，實在讓人憋氣，珊瑚忍氣吞聲那裡，我一口氣就梗塞著出不來，雖然明知珊瑚和大舅對登道岸理虧在先，同時海潮說要親上戰場打下陰司鬼池，觸動很大，有擔當的男人就該這樣！珊瑚海真是各種感人肺腑……而珊瑚&無傷，我一直非常萌他們的友情向，總覺得他們很適合在彼此失憶的時候給予關心和理解，尤其兩個人的感情路都是如此坎坷。
想到珊瑚和海潮的未來，令人揪心。無傷以後的路，也註定很多波折，只要他一天不能擺脫無衣師尹的情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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