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5.01 【鷇音子X素還真】浮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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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魚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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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

樓主發表於: 2013-05-01 19:15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5.01 【鷇音子X素還真】浮舟

浮舟

苦境的風俗，各人生辰到的那一日，親朋要陪著吃一碗長壽麵。桃花落時的胭脂魚與秋梧桐新鮮的葉片吊的湯，細而長的龍鬚麵和切好的萱花白菘絲一同煮了，到末，再澆上一勺方炒好的烏鴉蘑菇肉醬，這一碗別致的壽麵即可出鍋。倘遇歲暮之時，紅泥小爐溫著綠蟻新醅，與三兩好友泛舟湖上，聽窗外落雪聲簌簌如深林中白羽的鳥兒在撲打翅膀，看湖風晃動舟中一個冰紗剪綵的料絲燈籠，燈影裡搖曳著荷葉杯淡綠的清光。有酒香，有面香，有燈，有水色，有湖光，淡月微雲，更深露重，笙簫遙寄，一切光景皆如在夢裡。

岸邊一間分茶鋪子的鐺頭為舟客端來這一碗壽麵，此時舟中素還真正在聽一個豆蔻之年容姿端麗的少女一段檀板清唱。這時節雖還是暮春，夜雨闌殘時湖上光景卻也十分清幽。銀燭照亮畫屏，屏風後素還真執扇淺笑，時時閉目在瓶花上打出拍子，專注聽著少女琤琮珠玉聲唱出[山有木兮木有枝]的古歌。那歌女穿著茜色纏枝蓮紋的羅衫，系一條秋香色織金蝶戀花長裙，歌唱時微仰著頭，垂著眼瞼，胭脂花鈿與螺子黛精心描畫的面容半隱在曖昧燈火裡，姿態浮豔，而清冷。竹簾掀開，鐺頭端著杯盞進來，身後夜色裡還似跟了個人。素還真推開屏風看過去，岸畔鷇音子正舉著傘，安靜站在那裡。無星之夜，傘的顏色看不真切，似乎是深紅，又似乎泛著青。傘面上用濃墨繪出魚與蓮花，還有一些像是鳥飾變體的奇異花紋，也是看不真切，卻依舊鬼魅如同蓬蒿瘋長的水月幻境。深遠，幽暗，虛誕，又危險，就像鷇音子的眼睛，就像鷇音子，讓人無端覺得冷。

素還真對他甜蜜地笑，一扭頭，冷哼一聲，吩咐舟子即刻開船，再回頭時鷇音子卻已經跳上舟頭立定，深青色衣衫飄在風裡，神色沉寂仿佛祠堂裡的一盞青蓮古燈。素還真與他對視，無聲而無奈地笑了笑。他收傘而入，整裳下榻，執杯自斟，仿入無人之境，只是在低頭抿茶時眼神掠過那名歌女，似笑非笑地悶哼了一下。那女孩子微怔，即刻斂衽作禮，與鐺頭舟子一同退回岸上去了。

鷇音子將茶水倒入掌心，揮手拋入虛空，水珠像珍珠閃耀，在半空劃出青白光芒。術法驅使著小舟飄向湖心。素還真沒有看他，也不說話，只是捏著象箸，垂眸一絲一絲挑著碗裡壽麵，卻並不去嘗。鷇音子側耳聽著窗外雨聲淅瀝地響，舟楫劃破水面清遠地響，像漣漪在夜色裡泛開，又使得夜色更加岑寂。良久，他一偏頭，半跪於竹席上，雙手撐著身前小案，探身低頭看著素還真，語氣淡然而肯定地問，[你似乎，不屑與我面晤？]

素還真抬頭，目光望進他眼底，微微勾了勾唇角，說：[恭喜你，答對了。]頓了頓，又道：[可惜你沒有自覺到止步岸前。十日之期未到，怎麼，等不及了嗎？]

鷇音子點頭，[你說得對，我已經等太久了。]他如同沒有聽到他的諷刺，神情依然淡漠著，[你的生辰也是我的，我原以為，你會很高興在這一日看見我。]

素還真移開目光，無奈笑了，也淡漠地說：[你對我誤會真大。]

[有嗎？那麼，世間最不瞭解你的人，果然是你自己了。]鷇音子笑起來，[我自覺對你還是挺溫柔了，為何你總是否定我呢？]他伸出手指輕觸素還真握箸的指尖，掰開他的手指慢慢扣住，[有東西送你。]他微微傾身，在素還真耳畔低語，指尖化出一粒丹藥，順著象箸滑落在盛壽麵的碗裡，溶在麵湯中，一忽兒便化盡了，[就算是，禮物吧。]

素還真眼底浮出絲古怪的神色，[是什麼？]他問。

[毒藥呀。]鷇音子答，聲音裡似乎含著笑意。

[你想用這樣的話騙我吃下？]素還真眨眨眼，[太明顯的企圖，就不是企圖了。]

[這句話你曾經對步香塵說過嗎？但我不是她，我不是其他任何人。]

[我年輕的時候，]素還真忽然打斷他，將話題轉向未知的方向，[曾聽人說，孤獨是天賜的福分，因為你只是你，不是其他任何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好像不明白，]鷇音子誠實地答，[又好像明白。所以你避開你那些朋友，一個人在這兒？]

[算是吧。]素還真漫不經心地道，[這粒丹藥費了你很多心血？]

[我年輕的時候，]鷇音子也打斷他，淡然道：[也曾聽人說，在你生辰那天，有人陪著吃一碗壽麵是難得的福氣。而你為了否定我，如今要捨棄它。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好像明白，但我會裝作不明白。]素還真調笑似地道。

[哦？]鷇音子挑眉。

[因為這些，都不重要。]素還真淡淡地道，斂去笑意，目光轉冷，直視他的眼睛，語氣淡漠著一字一句地說：[重要的是，我不相信你。]他起身，畫屏冷光畔衣袖拂動彷如桃花飄在靉靉春雲裡，他低頭望著鷇音子，[浪費了你的心血，我很過意不去。若可以，願為君歌一曲，也算是，]他笑了笑，[聊表心意了。]

素還真閉上眼睛，一連串敲冰戛玉的弦音自他指尖流出，像雨天裡銀風鈴在響動，靜，而且清越。他將琵琶抱在懷裡，趺坐席上，低眉信手弄著弦試著音。琵琶本是熱鬧的樂器，但恐是前朝曾有詩人歌詠潯陽江頭商人婦之浮萍一生，故而如今長夜聽來，反倒蕭索。這把琵琶的音色很是嫻美，無論散音還是泛音皆清妙出眾。素還真隨手撥著琵琶，右手岸蓮色袖口垂下，露出手腕處瑩白可愛的肌膚，膚色之上被暖光染出的紅暈幾乎可說是嬌豔了。他穿一襲深紅衣衫，長髮未綰，隨意散落在肩頭，半垂的眼瞼下是被琴頭鑲嵌著的銀飾與翡翠的浮光洇出的朦朧水色。鷇音子半靠在窗前，看他，看他的手，他花瓣一樣的指尖，他的眼睛，他淡漠卻溫柔的神情。目光輾轉，流連，風一樣飄渺，水一樣清柔。末了是一笑，[開始吧。]他說。

於是素還真開始彈奏。他彈的是《伶舟謠》的古曲，曲調是難得地悠長安靜，滲在哀哀夜風裡，送葬似的。仿佛冰原之上開出玲瓏花朵，迦陵頻伽在花尖歌唱。花魂脈脈，鳥魂脈脈，陽光照見，星光照見，姹紫嫣紅，乍然明滅。鷇音子安靜聽著，聽弦音泠泠，聽風雨瀟瀟。這曾屬於周王室的幡樂，無端在他心底牽惹出奇異的情思，如於延綿不絕的歲月之中驀然窺見命運金色面具之下的濃重陰影，其中隱藏著塵世的奧秘，教人似乎歡喜，似乎疼痛，似乎有蓮花在他心底攀生，根脈吸食血液，花朵卻依然純淨美好，使人情之所至，無法去思考，去責備，去後悔。

而後素還真開始歌唱。

[秋窗猶曙色,落木更天風。日出寒山外,江流宿霧中。聖朝無棄物,老病已成翁。多少殘生事，飄零似轉蓬。]

[多少殘生事，飄零似轉蓬。]鷇音子語氣平淡地重複，[你在感歎命運嗎？我年輕的時候，也曾經做夢。我夢見花心燃燒著有毒火焰的花朵。大地佈滿荊棘與蛇的牙齒，鮮血和眼淚像星漢之水自九天潑落。地上人食其子，他們的孩子則啃食腐屍。沒有腐屍時，還可以砍下自己的手指或腳掌，埋在泥土裡，待其酥爛後再取出來用大鍋煮著吃。這一切使我憐惜，卻並不十分悲傷，因為我曾相信我能改變它們。]

素還真微笑，並不回答，開始歌唱第二首。聲音依舊甜美，依舊婉轉，依舊明淨似水晶。

[黃河走東溟，白日落西海。逝川與流光，飄忽不相待。春容舍我去，秋發已衰改。人生非寒松，年貌豈長在。吾當乘雲螭，吸景駐光彩。]

[逝川與流光，飄忽不相待。]鷇音子又說，[你在感歎時間嗎？時間是可以感歎的，尤其對於你我。我曾披閱經典，見過一萬二千首感歎時間的詩歌，將其比作流水，曇花，白雲蒼狗，滄海桑田，逐波的小舟，消逝的夢想。有時我也會想，你不喜歡我，僅僅是因為不喜歡看到我身上時光掠過的痕跡，如此，該有多好。]

素還真不答，還是微笑，低眉用手指在琴弦上撥動，撥出泉水流動如環佩相擊一般清澈的聲響，開始歌唱最後一曲。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鷇音子微怔，[你在感歎愛情嗎？]他搖頭，[我並不瞭解愛情，你的曲終奏雅白費了心思。]

[不。]素還真也搖頭，他放下琵琶，起身移步窗前。他望著鷇音子，向他盈盈伸出右手，姿態天真又旖旎，笑意單純又危險。鷇音子接過他的手指，神色安靜地將他拉近身側，看著他慢慢屈膝蹲下。他將臉頰枕在鷇音子膝上，幾縷白髮淩亂貼於額際，蒼白容顏沉靜美麗如同雪色之上橫出的白梅花。他牽著鷇音子的手指，輕觸他的心口，似笑非笑地眨眨眼，輕聲地說，

[我在感歎人心。人心底的秘密，秘密裡的一切。姑娘們對花飲泣，少年人挑燈看劍。杜宇啼血，莊周夢蝶。錦瑟無端，蠟炬有心。生之燦爛，死之淒哀。山色裡鳥去鳥來，水聲中人歌人哭。有人方逢厄閏便止步，也有人不撞南牆不回頭。愛與恨都似攙了毒藥的美酒，偏有人甘之如飴。這些事，這些秘密，命運的無常無法將其消磨，流淌的時光也無法將其湮沒。山巒或許有無棱的一日，天地或者終將合攏，但是人心卻可以高到令人但可仰止，可以比天地更永恆比日月更悠長。這是最寶貴的，也是最可珍惜的。如花常開，如花長在。那麼，如今，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鷇音子笑起來，[你在對我說教嗎？]

[我即是你。]

[你太聰明，太固執，也太孤單。這樣，並不好。]

[你是在誇讚你自己呀。]

此時夜風襲來，送來岸邊橘樹可愛的清芬。辰星寥落的夜晚，夜色卻格外地幽豔動人。皓月當空，明澈似水。月光照亮素還真的眼睛，在他秋水一般的眼中漾出琳琅的光華，像是盛春裡鮮花開滿的池塘，水面下躲藏著一些不可言說的神秘。他將頭埋在鷇音子懷裡，深吸著氣，輕輕問他：[你身上有很好聞的藥丹香，這香氣有什麼作用嗎？]

[嗯……]鷇音子伸手攏了攏他的鬢髮，玩笑似地故作冥想，[大概是，你希望它有什麼用途，它就能做何用吧。]

[哦……]素還真恍悟，[我怎麼想不要緊，你現在呢？]

[我麼，]鷇音子低吟，[我現在想……]他笑了笑，移動手指，輕輕拂過素還真的嘴唇，指尖傳來的觸感像是絲綢，像溫暖的玉，像白蓮花初綻的花瓣。素還真噏動嘴唇，舌尖滑過他的指尖，這一瞬間他的心底湧出一些奇妙的思緒，像是有一隻毛茸茸圓滾滾的雛鳥在那地方生長著的蓮花之上跳一支胡旋舞，躍動之處留下纖弱的顫動，那麼柔軟，那麼美好，使人心中泛出近乎疼痛的憐惜。於是他不再說話，注視著素還真，只注視著他，慢慢俯下身，銀色長髮滑落，似流水，漫過燈火，雨聲，歲月，與世間一切紛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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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07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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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2)

1樓發表於: 2013-05-01 21:5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好美的文風
謝謝你讓我們欣賞到一股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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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絲如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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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49)

2樓發表於: 2013-05-01 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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