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7. 12【空俏現代】撫傷 34F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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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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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4)

樓主發表於: 2014-02-16 20:36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7. 12【空俏現代】撫傷 34F番外一

對不起!您沒有登錄,請先登錄論壇.

　　食不下咽。俏如來看向眼前的餐盤，既沒有動手推開也沒有食用，就只是一直看著，目不轉睛。
　　盤中食是他平常慣吃的素菜，一湯一飯一菜，都是曾出於他手的料理佳餚。這是另類的折磨。俏如來收起視線，也順勢避開了看守人殺人般的目光。
　　「先說好，帝尊下令要我盯你吃完才能離開。」所以快給我吃啊！隱忍著上前揍人的衝動，看守人咬牙切齒地道。
　　俏如來搖了搖頭，睜開眼，對上來人的視線，「強迫性進食只會造成噁心、反胃、及嘔吐的現象而已，讓我吃了後又吐出來，那和不吃又有什麼分別？」
　　「哈！就算吐了又如何？老子照樣會叫你把它灌下去！」帝尊的命令沒遵守就是死路一條，這是魔世中人人都懂的道理。他才不屑為一個洩慾的對象違背主上，他可不是笨蛋！
　　「那……」
　　「你也休想叫我幫你吃，老子可不是吃草長大的！」
　　見攻擊無效，俏如來垂下了眼。這個人也不簡單，自一進門就完整掃視所有人事物，眼裡有著精光，餐盤放上桌後便挑了最適當的方位站著。口風也是很緊，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帝尊，而在之前則是等了他半小時整，分秒不差。
　　表面上是浮躁，私底下卻是仔細、判斷力足夠。
　　不愧是小空的部下，看來他不能任意行事了。
　　又瞥眼那些冷了的飯菜，他沒胃口是事實，但也知道自己不該堅持太久。這不是他一人的事情，父親、同胞、眾人，可能都會因他一個小小舉動而遭禍害。他承擔不起風險。
　　唉。他拾起筷子，夾起一塊鹽漬菜心放入口中。
　　好吃，但不習慣。
　　細細咀嚼二至三十下，俏如來才吞下他今天的第一口吃食。看守人見他進食緩慢也沒有多言，至少他吃了。
　　他們誰也沒去注意時間，俏如來沒有抱怨他被瞧得不自在，即便他說了，看守人也不會因此轉移視線。就像死刑犯的最後一頓飯，吃得如此沉寂，每粒米都是上天給予的恩惠，你得盡心力品嘗。
　　整體來說，小空給了他極大限度的自由。沒有綑綁、沒有束縛、他能砸壞這個空間裡的任何東西，但不會遭受責罵。房內只有空調沒有窗，且包覆的密不透風，不難想像這是打通地下室建造的。
　　唯一讓他疑惑的是沒有鏡子。他幾乎找遍了這不過幾坪大的小房間，含浴室在內，一個能反映自己面容的物品都無。
　　小空吃定他不會自殺，沒錯，他的確不敢。所以他不能理解這麼做的用意，他觸摸過自己的臉部，而上頭並無圍和的觸感，自己的身上……也沒有他想過的紅斑，小空的思維，他當真不能夠理解。
　　上帝創造世界耗用六天，再加上一天恢復氣力。俏如來宛如諾亞，在旁人的「期盼」下解決了世紀難題。
　　確實一點也不剩。看守人收走餐盤，揚長而去。
　　俏如來看著緊閉的門扉被開啟，接著又再度關上。他沒有要從那扇門出去的慾望，基本上那門的作用就只是提醒他有人來了，他能預料到門外有幾道防線，而且在手無寸鐵之下他絕不可能通過。還有攝影機的方面，雖然看不出，但也不知道在如此不寬敞的空間中，隱含著多少臺針孔攝影機。
　　將自己用被單裹住，長腿彎曲，好似怕冷的孩子在取暖。直到外人離去，他才終於得到個人空間，他還沒消化完那段令人難堪的記憶，刺痛感依然蔓延他的全身，後方彷彿被啃蝕著，稍微一個細微動作都能逼出他的冷汗，感受難言。
　　手指是他沒想過的粗糙，撫摸上他細滑的膚質形成一種明顯對比，由下而上，到大腿內側時的觸覺最為清晰。難為情、厭惡、害怕、噁心……惋惜，各種感想互相混雜、互相排斥，到現在他仍不敢相信那是小空，他了解一個人會改變，畢竟他自己也是，但他沒想過會轉變得如此巨大。
　　是自己與父親害了他。深沉的罪惡感壓在他的肩頭，像是要把他拖入深淵，他無暇反抗，他全身都是爛瘡，光是忍痛就耗盡他的氣力，任由污血及膿溢沾滿所剩無幾的皮膚，繼續被侵蝕著。
　　撇過頭，不想看見被單上的點點血漬，於是他把頭埋入枕中，好比一隻縮頭烏龜，逃避著現實，逃避著殼外的命運。

　　一、二、然後是第三，史仗義在暗長的走廊上總共設了三道門，俏如來猜的沒錯，連結密室的那扇門的確是個陷阱，而且是純粹的笨蛋才會去開。通過密碼與其餘認證，他打開最後一面門板。
　　「十個小時不見了，你還好嗎？」
　　俏如來仍維持側躺姿勢，沒有回答。史仗義知道他並非睡著，他深知俏如來熟睡的模樣、面容和呼吸頻率，畢竟觀察了多年。
　　他坐上床沿，棉柔的床墊向下凹陷了一個大坑，彈簧配合心臟的跳動，一下一下拍打在兩人的胸膛。史仗義單手環上兄長細肩，並在俏如來後頸處吻上，「不去洗澡嗎？昨天可是只幫你清了『那裡』而已喔。」
　　刷！俏如來嫩如脂玉的臉蛋迅速脹紅，帶著耳骨、耳垂也全都紅個透徹。史仗義特意提起這一段，還使用了婉轉字眼，就是為了讓身下人自行想像那般光景。
　　越容易勾起恐懼的事物，越是容易在心底打轉，揮之不去。史仗義的聲音和以往差了一大截，現在參了點沙啞，多了些成熟，也……讓人不由自主的隨著字詞方向走。俏如來心涼了一半，史仗義之後說了什麼，他的思想就跟到哪，臉紅心跳的畫面一一浮上，但當中主角卻都是他本人。
　　「夠了，住口！」待他終於忍受不了，說出口的話也因嚥下過多委屈而帶著哽咽，掀開被褥，他不管身上的痠痛，反過身與弟弟平視，「別再說……了……」
　　俏如來矇了，他試著眨眼，試著轉開視線，卻都徒勞無功。他看見史仗義望著自己的眼神，他不懂含意，但無法避開。他剛剛是想說什麼？全都不記得了。
　　「我就是希望你這樣。」半邊臉被輕撫，略帶粗糙的觸感非但不讓俏如來不舒服，反倒還有些依戀。史仗義表情照樣冷酷，但俏如來看得出他的微笑，他說不上突然心悸的原因，然後史仗義緩緩道出下文。
　　「看著我，看到忘我的境界，無視其他的人……只要看著我。」
　　如無波紋的水面反映著藍天綠樹，俏如來在那隻眼睛裡看見了自己，如此震驚。彼此間的距離漸漸拉短，近到他能感受到從另一人身上呼出的氣，光線被遮蔽，有點像日蝕，只露出細微光圈。
　　咚咚、咚咚。響徹雲霄的心跳聲說不出是誰的，俏如來認為是自己的，但真是這樣嗎？現在的他連「認為」都沒法做到。
　　等等，太近了！等他回過神來，史仗義的額已經貼上他的，鴻羽般的眼睫顫了顫，他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屏住呼吸，到現在還未有一點氧氣進入他的肺葉。人生將至時會在一瞬閃過數萬片段，那被稱為人生跑馬燈，但此刻的俏如來僅僅「看見」一個畫面──是他被史仗義吻上的畫面。
　　四片嘴唇最終有沒有碰在一起？那宛如蜻蜓點水，又像根本沒有碰上。史仗義離開了他的身軀，帶走了高熱體溫，卻也留下絲毫眷戀。
　　「你放心，我沒裝監視器。」拋下這不足十個字的語句，史仗義走出房間。
　　短促的時間，所以他是來做什麼的？
　　……他只是來，看看那個人。

　　有人來報告。
　　「史艷文有意與『魔世』商討事務，想請帝尊抽空會面。」煞魔子說出最後、也是當事人唯一用心聆聽的訊息。
　　他蹙眉，他沉思，然後他點頭，「可以，時間交你安排。」
　　「是。」煞魔子應聲，而後便轉身離去。關門聲被吸音設備消去大半音量，霎時，整間辦公室又只剩下他一人。
　　慵懶地坐在高級皮椅上，史仗義拾起桌上一份報告書，上頭黑底白字寫得密密麻麻，時不時還會出現幾個巨額數字。審查是他的工作之一，雖說他覺得很不必要，但讓他人接手只怕不要十天半個月就會把公司搞垮，畢竟他們都是連前帝鬼都不如的傻蛋。
　　蓋上鬼璽，代表他認同了這份文案，然後把紙本丟到一旁，他喝下今天的第四杯濃縮咖啡。
　　史艷文？哼，笑話！膽敢用這麼大名義來挑釁他，留在祖宅的眾人還真是了不得。托著腮，史仗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兩天，他將人軟禁了兩天。這段期間中他不隱瞞也不張揚，坐等看沒了領導的人們會如何處事，但如此沉不住氣也讓他感到些許訝異，說不定有什麼是他疏漏了……？
　　今天出了個大太陽，和他暗墨的心底成了反比，陽光灑落在電腦螢幕上，讓人幾乎看不出上頭的內容，史仗義將身後的百葉窗拉下，阻隔過多光線侵入。
　　瞥了眼桌上的筆電，那是他被前帝鬼收養當天得到的，而後一直沿用至今。算算也不過幾個月，他脫離史家、入魔世、得到信任之後斬首示眾，然後接下企業和所有遺產。
　　──是以「戮世摩羅」的身分，而不是「史仗義」。
　　事不過三，他已經沒有忍受家族使命的必要。史仗義闔上電腦。
　　接下來，再去見見他的「大哥」吧。

　　熟悉的開門聲響起，俏如來的心不由得忐忑起來。除了送三餐和清潔以外，會來此的只有那個人，才短短兩、三天時間，就徹底將他回憶中乖巧形象給毀去，生人勿近的氣場使人陌生。
　　門被打開，「下午好。」彷彿身處在渡假勝地的慵懶早晨，輕描淡寫的口吻。俏如來不像上次是背著他的，而是坐在床邊望著他，身上照樣批著被褥。
　　「你現在的模樣真是可愛，只可惜你看不到。」他笑道。俏如來的身體線條清楚可見，只是頸部以下不露一絲肌膚，長長的被單被拖到地板上，為淺褐的木質地板添了其他顏色，「幹嘛要裹著自己呢？據我所知，這房間的溫度可說是最適中，照理來說是不會冷的。」
　　「你並未給我任何能堪稱『衣物』的物品，包含那件浴袍。」俏如來瞥過頭，公事公辦的語氣中帶著不滿。
　　「或許我就是不希望你穿衣服？」一道怒視過來，史仗義雙手舉過胸，「開玩笑的，要是讓每個進來的人都看見你的裸體，那還得了。」
　　俏如來心中燃起微微怒火，史仗義真的變了太多，樣貌、態度、說話方式，他在一開始是怎麼認出他來的？
　　現在的史仗義縱然是個無惡不涉的大魔頭，但他仍試圖找出一點點熟悉，這種事強求不來，他也知道，但為什麼要在他好不容易握住一線希望時又狠狠抽離……？
　　看出俏如來的想法，史仗義臉上輕視的笑也垮了下來。他本想說「史艷文」將來訪的消息，但頃刻間有了一個有趣的想法。
　　他靠近俏如來的位置，單腳跪在床沿，兩人的身體近乎要碰在一起。他越是往前，俏如來就越是要閃躲，直到他乾脆抵著人的下巴逼他轉向。
　　幹什麼？他從俏如來的神情中讀出。
　　手指順著弧度來到唇上，一如印象中的柔軟，嫩得讓人想要重重咬下。磁音摩挲著耳膜，史仗義慢慢地吐出字音。
　　「你自慰過嗎？」
　　碰！這是俏如來賞巴掌不成功，反倒被人摔上床鋪的聲音。
　　「沒有嗎？說的也是，你純潔得都能去當和尚了。」無意掩飾不斷滋生的笑意，史仗義慢慢撥下俏如來的「外皮」，眺望著兄長雖身穿浴袍，卻遮掩不了長腿而羞澀的模樣，「要不要我來教你啊？哥、哥？」
　　「小空！你、嗚！」
　　「不要那樣叫我。」他討厭那個稱呼。摀住俏如來的嘴，眼裡的殺戮氣勢早已在不經意間溢出，把氣氛搞得更糟，彷彿他隨時都會殺人滅口一般。
　　「我經歷過腥風血雨，你應該了解下令殺掉一、兩個人對我來說並非難事。」語氣中透著強烈威嚴，這是魄力十足的威脅。俏如來立刻就停止反抗，他被懼怕亂了陣腳，完全忘了自己的命是擔負著多少重量。
　　手被另一股暖源包覆，俏如來的心裡卻是凍如寒冰。他一直告訴自己要承受，他不知史艷文怎麼樣了，也不知道外界的情況，說不準史仗義早將整個中原給攻下，但他寧可相信弟弟沒有這麼做。
　　抿著嘴，俏如來只希望接下來的一切可以快點結束。他被翻身，與上回同樣呈現趴著的姿勢，感受到史仗義的手指在身上遊走，細緻的布料宛若細沙滑過他的皮膚，然後繼續貼合。
　　褐色的雙瞳寫滿恐懼，他無法忘卻第一次的侵犯，痛楚現在仍在他的後穴殘存，久久揮之不去。
　　他覺得自己總有一天會被逼瘋，而在從之前只能咬牙忍耐，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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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思之後來是貼出來了ｗｗｗｗ
~~這其實是想寫Ｈ之下的產物~~
正劇中我還沒追到進度（劇透意味），所以魔世的人我較了解的只有小網、煞魔子和天恆君，所以創了路人角真不好意思＞＜”
產文中途發生了這樣的事：給友人Ａ看了第二次...片段時，她說了一句「阿佳佳的文筆真好」，結果三個人同時說謝謝ＸＤＤＤ
臭友人Ｂ跟Ｃ，沾我的光ＸＤＤＤＤ
然後貌似小空在過年特別節目上有抽菸？(不確定
小空啊！！！！！不要抽煙啦！！！未滿４０歲的男性手腳冰冷又抽（嚼）菸很可能會陽痿的啦！！！！！ＸＤＤＤＤＤＤ　

[ 此帖被阿佳佳在2014-10-29 22:0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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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mi

溫/任俏至上不解釋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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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8)

1樓發表於: 2014-02-16 21:0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俏哥撐著點啊QVQ
真的覺得大大寫的空俏個性都很到位><
但限制級的情節要設成威望=0喔~
就麻煩作者大大修改一下設定~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一簑煙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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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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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4)

2樓發表於: 2014-02-16 21:3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ｙｕｍｉ

加密，然後威望直＝０醬？
謝謝大大警言＞＜；！！
然後關於個性到位的評論也謝謝，要寫聰明人與其弟弟的對應實在是．．．嗯（？）ˊ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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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幻紫水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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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4-02-16 21:3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噗，好刺激，好劲爆啊！
俏哥好可怜啊，小空悠着点，不管怎么说那是你亲大哥，怜香惜玉啊

§紫雨幻铃隐月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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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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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4)

4樓發表於: 2014-02-16 21:4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魔幻紫水晶

憐香惜玉，所以事後幫他抹藥膏（喂）＞／／／／＜
勁爆ｗｗｗｗ為什麼聽到這個詞我會有種很雀躍的感覺／／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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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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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14-02-18 13:0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這一篇好虐也很血脈賁張啊//////
可憐的俏哥，但是小空也可憐QQ
小空就是要俏哥看著他啊><
感謝餵糧，好喜歡阿佳佳的文筆寫法

我的噗浪

腐海無涯，絕不回頭
橫批:節操已碎 BY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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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流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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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14-02-18 22:1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俏哥辛苦了，
小空好粗魯啊！
要好好對待大哥啊！

沒有布布的每一天
快樂該如何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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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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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4)

7樓發表於: 2014-03-02 12:4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曲思

本人因為愛寫虐文都不知道被友人砲轟過幾次了ＸＤＤ
兩人都很可憐的，應該說，所有跟史家有關的人都很可憐ＱＱ
不客氣，然後謝謝喜歡ｗ

＞＞沐流瑛

人生本來就有許多事是要慢慢摸索的嘛，像是在對待喜歡的人ｗｗｗ
會漸漸溫柔的啦ｗｗｗ

＝＝＝＝＝

　　隔天，是他與「史艷文」即將會面的日子。
　　史仗義帶領著所有部下，包含一直以來都沒賞他好臉色看的網中人一起，在企業樓門口排成一字型，臉上綻著不可一世的笑容，身上的戾氣毫無掩蓋之意，隨它流露。壯碩的氣勢使得精華路段本該人滿為患的光景只剩下少數探頭觀望的人們，但隨著磅礡車隊蒞臨，那些零散的小職員也識相回自家公司去了。
　　十數台轎車，呈十字隊形駛近，將主角包覆在最中央，車種全是黑色ＢＭＷ７-Ｓｅｒｉｅｓ，前後各兩台ｒ１２００ｒｔ緊跟隨，一看便知來者不小。待車輛全數停靠，史仗義往前踏出一步，等侍從將主上的車門打開後，他行鞠躬禮。
　　「歡迎光臨畢公司，史先生。」語畢，他直起身，「但願今日一談不會讓您耽擱太多行程。」
　　「多謝關心，史某已將本日全數空下，絕無有耽擱問題。」史艷文一手接過下屬遞來的公事包，笑臉盈盈回答道。然後他轉頭對部下使了個眼神，紅髮侍從行了禮，便回車上駕馭車隊離去。
　　轎車無一滯留，史艷文身邊也毫無隨從陪伴，史仗義確實感到訝異，但並未顯現出來，「為何不留位助手下來？史先生單支一人恐怕會反應不及？」
　　史艷文笑了笑，「摩羅先生多慮了，史某習慣一人辦事，太多人在旁反而易分心。」
　　「原來如此。那麼話不多說，我們趕緊內入吧。」他領著史艷文到大樓內，乘上電梯，直達會議室。
　　這段期間內，他們誰也沒有要行握手禮的意思。
　　「那麼，為表禮尚往來，請容我也退遣我方屬下們。」
　　「那真是萬分感謝。」
　　「不會。」一擺手，下屬全數退出門外。會議桌上放置著需討論的所有文件，他瞥了一眼，隨後理也不理便坐上最突出的座位。
　　「好啦，我順你的意把人支開了，這廳裡有完善的隔音設備，外面聽不見我們的談話。」雙手重疊撐在桌面，他拖著下巴，臉上的笑容燦爛得像是第一次去遊樂園玩的孩子，「說吧，你想講什麼？」
　　「你好歹向我禮貌問聲好，起碼我是你長輩。」細密的聲線一下變得粗曠，臉也從原本如沐春風的面容轉為暴虐浮躁，「史艷文」隨手拉出一張椅子坐下，長腳跨在另一條腿上，同樣以手撐臉的模樣和史仗義有幾分相似。
　　「喔？我還以為我早已是別人家的孩子了呢，叔、父。」一扭頭，薄紙般的利刃從頸邊掠過，正好插進皮椅的後靠墊，「要是被人聽聞史艷文意圖謀殺魔世新任總裁，不知會被如何大幅度報導呢。」
　　「他們不會知道，你也不會死。」史艷文──或者該說是藏鏡人，彷彿方才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輕描淡寫的口吻以及姿態代表著他的狂妄，「把你父兄交出來，我要帶他們離開。」
　　「哈，我還以為你會說出讓人驚訝的話來呢，原來不過爾爾。」史仗義輕笑，「給我一個心服口服的理由，我就放人。」
　　「……沒有。」
　　「沒有？那你憑什麼認為我會聽你的？」他拔下椅背上的利刃在手中把玩。
　　不知是不是幻覺，史仗義冥冥中彷彿聽見一絲嘆息。
　　「你現在所走的，都是我踏出來的路。」

　　滾。這是史仗義唯一想講出口的話。
　　同樣出生在那樣的家庭中，同樣背負著見不得光的命運，他的想法藏鏡人豈能不知道？確實，藏鏡人這句話說的有理，他也曾因為受不了這樣的環境而逃走過，但在最後……
　　仍是，被他父親給尋了回來。
　　藏鏡人像是沒看見他突然黯淡的臉色，陸續說著，「我了解你不認同此時的現況，我也沒有資格要你接受，我只是不希望你步上我的後塵……或者，你把人放回來，從此以後，你是你，我們是我們，並無任何干係。」
　　「你倒是說的容易啊，『我們』？為什麼你能那麼坦然就接受這層關係呢？」接近崩潰邊緣的笑靨，史仗義止不了眼角溢出的眼淚，抹了一把，「我實在很好奇，父親當年到底是做了什麼才改變你的想法？和我說說吧，說不準也能連帶改變我？」
　　「因材施教，你知道了又如何？這並不適用在每一人身上。」頓了頓，又道，「該做這事的也不是他。」
　　聰明如他，史仗義當然清楚藏鏡人想表述的人為誰，「──俏如來，是吧？」
　　藏鏡人沒有回答，但他毫無波瀾的眼神已代表肯定。隨後他起身往門邊走去，也不管那把「謀殺未遂」的凶器是否還在當事人手上。
　　「不介意我到處逛逛吧？太早離開會被民眾起疑。」
　　「當然，別出現在我面前就好。」
　　點點頭，藏鏡人走出會議室，順著早在腦中規劃過的路線走去。
　　短暫的對談，看看時間也不過五分鐘，史仗義把姆指按上刀鋒，用力一壓，血絲頓時流出。他尚在消化藏鏡人並未告訴他的那些話語，雖說心裡有數，但本能的不願理解。
　　「步上後塵……？我可是比你當年做的還更徹底啊，叔父。」殺氣飛騰，史仗義熟練地翻轉刀刃，然後垂直向下──
薄刃不偏不移，挺身陷入大理石桌面。
　　嚐了一口手中的腥味，有部分隨著小刀埋入了細縫，其餘則被參入麻痺感，順著血管往裡頭竄入。他只是因為無聊才這麼做，絕不是為了確認自己還有知覺。
　　「這裡可不是《安徒生童話》的世界啊，善男信女早在《格林童話》時期就全數死光了。」
　　說出的話都是講給自己聽的，他也明白，但既然是別人先對他無情，就莫怪他無義。血跡沾染上眼罩，神經末梢仍是向腦部發出刺痛的訊號，哪怕只是小傷也沒那麼快癒合，許多病症即便治好仍會殘有後遺症。那麼潰傷呢？心傷呢？會不會一輩子的時間都好不起來？
　　那隻眼睛，他的左眼，是存在所有悲痛的證據。他花了半年調適好一切，武力、智力，他都竭盡所能地去學、去策劃、去突破，他不該也不能因「過來人」的一席話便更改作法，除非他覺得足夠了為止。
　　站起身，不理會立挺在桌面中央的小刀，他走向門口。
　　「說起來，我好久沒去看望我那個老師父了，近期來去陪他一下好了。」不大熟悉的聲音在附近響起，史仗義蹙了眉，但很快便恢復原狀，他朝著人聲方向走去。
　　「說起來每次都一個人去總會覺得路程乏味，不如這趟你陪我去吧？雖然我不認為人多就會熱鬧。」
　　「可以。」
　　「……真假？我還以為你會說『我跟他沒有關聯沒必要去』這種話呢。」
　　「你問了就是希望我答應。」
　　「這樣說也對啦……哎呀，這不是帝尊嗎？會那麼快就開完啦？難怪會被稱作效率超群！我今天總算是見識到了。」好不容易從閒話家常中回到現實，向自己主上打了招呼，態度中沒有一絲嚴謹，反倒像是在出門工作的路上與鄰居道早那般從容。
　　「你不是一向只把自己關實驗室裡嗎？」怎會出現在這裡？瞥了眼，他腳速減慢，但並無停下的意思。
　　兩人視線相交，對方笑了笑，「偶爾也是要出來透透氣的嘛，不然會得幽閉恐懼症的。」
　　零碎不堪的謊言連小學生都看得出端倪，但他們誰也沒有要說出實話的想法，將計就計，當成一齣鬧劇。

　　他繼續走著。寂靜的長廊上只有他踏出的腳步聲，宛如萬中一點突兀，修長身形籠罩在昏暗地域中，邁入萬不復竭的深沉暗色。他不是正要遣返的惡魔，而是比惡魔更加使人發寒的夢魘。
　　他握有無人能敵的武力，造成世界金融風暴的財經能力，他掀起的浪花足以顛覆世上最高山脈，連天上的眾神都無法拒絕他的邀約而墮入。
　　他不再是以前的那個自己。一次又一次，他在心裡反覆了數萬遍。
　　事實上，他正在走的是藏鏡人不久前才歷經的路。
　　監視器扭轉著鏡頭、對焦、放大，將他臉上的陰霾照得一點不露，滄桑暴露在螢光幕前，負責監控的工作人員看了也不過挑挑眉，然後把桌上的即融咖啡一飲而盡。
　　陽光被窗簾阻隔在外，厚重得讓人近乎窒息，他了一座小型電梯，直往地下。
　　和俏如來的「閨房」不同的是，他此刻所待之處是貨真價實的「監獄」。外頭同樣三道門，但層層厚實，皆是使用特殊金屬製成，擁有防彈防砲的強勁實力。武裝人員自是不能少，一個個都是他的精心挑選出，雖他不認為真打起來這群人是否能全身而退，但拖延幾分鐘時間也算是綽綽有餘。
　　而其中最裡層……哈，沒想到自己的下屬居然還真給他打造成探監的樣子，看來是他小看人了。兩張鐵椅中央放置著穿了孔的強化玻璃，不鏽鋼製的平臺，只不過上頭沒有用來溝通的內線電話。
　　若真有的話也用不著。他輕笑。
　　「帝尊。」天兵仔從一旁的窄門中走出，見史仗義出現在此嚇了一跳，連忙打上招呼，「帝尊是來看史艷文那渾蛋的嗎？需不需要屬下去給他綁過來？」
　　「不用。」已經有人代替他來探望過了。他瞥了一眼牆面的細痕──其中之一，便是他先前手裡同款小刀所創。
　　藏鏡人的腳程及隱身能力超群，即使認祖歸宗多年，身為苗疆前暗殺部隊領袖的威力也絲毫沒有減退，甚至可說更上層樓。史仗義自一開始便沒打算隱瞞任何事，包括大樓結構圖，和他藏人的地點。
　　史艷文及俏如來聯手都無法將他生擒，那麼對付隻身前來的藏鏡人又有何難？藏鏡人也是深知此點才不讓他人入內。
　　要嘛就是活著回去，不然便是死路一條。這五成的機率，他藏鏡人決定要自己擔。
　　撫摸著牆上的細痕，他忽覺得有些手癢，手中的空虛使他不自在，無奈方才的小刀被留在會議室裡，與石中劍同樣等待著將它拔出之人。他現在手上只剩下空氣，和被人「意外帶出來」並為他貼上的ｏｋ繃。
　　「他交你看管。」隨口下了命令，表示他暫時不會理會史艷文。天兵仔一聽急忙答是，險些藏不住嘴角的笑意。天知道他討厭那個大善人多長時間了！此次帝尊將人交到他手上，他總算可以一吐怨氣。史艷文？哼哼，他殺生……他天兵仔才不把那人放在眼裡！
　　無視下屬不懷好意的想法，史仗義眨了眼，腦內盤算著事情已不在史艷文及俏如來身上。接獲全權的當下，網中人向他提了一個條件，若他無能達成，那麼網中人便會從他手中奪下鬼璽，篡位成為新帝鬼。
　　他答應了，但充其量是為了填補無聊。
　　沒有達成又怎樣？欲來搶奪鬼璽又如何？
　　勝者為王，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先生，那夜，我因胸中納悶，無法入睡，折騰得比那銬了腳鐐的叛變水手還更難過。那時，我就衝動的──
好在有那一時之念，因為有時我們在無意中所做的事能夠圓滿，經深謀細慮之事反會失敗。
由此可知，無論我們是怎樣的去籌劃，結局還總歸是神來安排的。這些字句，都來自於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
　　抬頭望了下時間，他闔起書本，離開床榻準備迎接為他送首餐飯來的來者。
　　一開門便看見俏如來直挺挺地站在門前，看守人挑了挑眉，但並未說出任何話語。他先掃視了俏如來一身穿著──是的，「穿著」。他總算不是單穿一件單薄的浴袍或被褥，而是貨真價實的「衣物」。
　　「請將餐盤給我吧。」俏如來伸出手接過食物，然後放置在床鋪上。這間房間內沒有桌椅，所以他一向是在床上進食。
　　……真像古代西方的公主殿下。看守人不禁心道。
　　想歸想，他仍是走到平時所站之處，開始等待三十分鐘。
　　關於史仗義的想法他是全然不知，只知史仗義的價值觀完全偏離一般大眾，變態到有點莫名其妙的地步。即便如此，他仍是必須效命於他，這便是身為第一強者「以外」身分的悲哀。
　　薄衫罩著俏如來淨白的肌膚，不是純白，而是冷色系的淺藍色調。他跪在柔軟的床墊上面，身軀毫無受到彈簧晃動就像跪上日式榻榻米，被子被折整齊放在一角，旁邊還有幾件摺疊好的素衣褲子，書本則是被擱在枕頭上。
　　今天他一醒來便察覺了有異物壓在被褥，阻擋他的雙腿伸直，睜眼一看，待眼睛對焦，他看見了昨晚和史仗義稍微談過的東西，以及沒有談到的事物。
　　衣物和書籍被隨意擺放，有些落在他枕頭邊，有些在四肢旁，還有些散落在地上，活脫脫變成了地毯。欲移動身體，一股襲來的痠疼狠狠打消他的意圖，隱含著點點刺痛，他又重新攤回被窩。
　　床頭是有電燈開關的，但他不敢關燈，即使他相當厭惡一睜眼便要立即適應光線，但以現在處境待在黑暗中更使他害怕。他只要閉上雙眸就會感覺噩夢將近，不願入夢，又無能抵制現實的疲憊，最終只能沉沉睡去，然後隔天被生理時鐘叫醒。
　　保持同一姿勢數分鐘後，他還是緩緩爬出暖被，瞬間的溫差勾起一陣抖擻，俏如來拉緊了睡前撿來穿回的浴袍。他動作的期間，床上的物品又被弄掉不少，他抱著雙臂試圖讓身體暖和，隨後才一點一點下床將衣褲及紙本拾起。
　　連輕微的重量都好比千斤巨石考驗著他的臂力，隱忍著不適感，他將所有物品打理完整，然後揉了揉隱隱發疼的太陽穴，拿了一套衣褲進入浴室梳洗。照著史仗義的做法，他也放了一缸子熱水，先用沐浴乳塗滿全身並沖淨後，他艱難地牽起腿部肌肉浸入浴池。
　　俏如來不擔心自己會再度睡著，他的身體機能一旦清醒就必須等到夜深才肯休眠，背脊靠著缸壁，他希望能讓身體達到放鬆的效果。
　　成效是顯而易見的：一點作用都無。他那閒不下來的腦子正使勁想讓主人了解史仗義是如何替他「善後」，製造出一張又一張畫面，讓他憶起自己的穴中曾二度塞滿別人的東西，再被同一人所掏出。
　　紅了臉，不只是因為下身，還因皮膚上的瘀痕。
　　掬水浸濕了臉，熱上加熱，讓他的紅暈更加顯著。那些刻印、那些吻、那些舉止動作……啪答！雙掌直接拍向臉頰，激發出宏亮的拍打聲。
　　如今已無法無視。原先他還能當作是報復的手段，如此他便能以一個敵人的角度來看待自己的弟弟，可是史仗義不准許他這麼做，他逼俏如來正視他，看透他的想法、他的感情。
　　俏如來心亂如麻，如果大哭一場能解決問題，他不介意哭到嗓子啞掉、眼睛乾澀的地步。史仗義的眼有如夜空中的北極星，替迷濛的人兒找到了回家的路，那眼神是如何的熟稔，就與他父親看向藏鏡人時的神情一模一樣。
　　那是愛。是他從沒得過，也不曾付出的情愫。

　　那些衣物是為了遮掩痕跡，所以史仗義讓人送去。那麼書籍呢？
　　為了排憂解難？為了不讓人無聊到發瘋？
　　都錯了！
　　真正的用意只有將書親自送去的人。而那個人，不是史仗義。
　　「王八蛋。」腳步透著重重怨氣，砸在大理石砌成的地板上，同為暗綠的髮飄揚在後，高挺身形融貫妖冶，半邊臉被遮起只留一點縫隙往外觀望，眼裡散發著銳利。
　　他是網中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妖神將。
　　……而不是幫人送貨的貨運小子！
　　欺人太甚，為什麼天還未亮他就必須聽從某人的指示去給人跑腿！而且還是那個史仗義自己捉回來又被他剝光衣服的傢伙！面具下的俊眉擠成一團，若被另一個不知講話輕重的混蛋看見只怕又要被毒舌一番。
　　踹開門，辦公室彷彿都受到龐大震撼而動盪，魔司令及蘇厲嚇了一大跳，停下正在爭論的事項往門口看去。
　　「主人。」魔司令微微彎腰，在來人應聲後才直起身，「主人為何如此氣憤？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事，只是不被人放在眼裡放了。」網中人經過兩人直達辦公桌，拉開椅子坐下，雙腳很不客氣地跨上桌面，「要報告的話待會兒再說，我要休息。」
　　「是。」事不延遲，魔司令二話不說拖著蘇厲一同走出網中人的辦公室。他一早就發現上司氣色不好，雖說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但網中人很明顯是需要時間補充精力，身為體恤上司的好部下，他自然不會打擾裡頭的人休息，但正被他捉住手腕的那個人就不敢保證了……
　　「主人今日應該都不會給好臉色看，你最好不要隨便提起剛才的事。」威脅更像叮嚀，蘇厲眼珠子轉了一圈又迎起笑臉，一副輕挑的態度說道：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好吧，我只能等主人心情好時再行告知了。」
　　「那樣也不行！……總之，不許你和主人說這件事。」
　　「哎，出爾反爾可非真君子啊。」
　　「對一個連偽君子都不配稱上的人，我不需要表現得多合事宜。」雙臂交叉，他又鄭重警告一次，「如果主人向我問起，你就死定了。」
　　「是是，小人知曉了，你還真是愛強詞奪理啊。」擺了擺手，蘇厲俏皮地對魔司令眨眨眼，「這件事我會當作我倆之間的小秘密，你說好不好？」
　　「……隨便高興。」語畢，魔司令不再理會蘇厲邪氣的笑靨，轉身離去。

　　藏鏡人坐上轎車後座，難忍滿身疲憊，他豪不顧形象的仰頭嘆息。
　　「辛苦了，有看到人沒有？」
　　「沒，他被關在雙層空間裡，我進不去。」
　　「是嗎……」千雪孤鳴微微垂頭，腳底不忘踩下油門，「至少可以確定他還沒死。溫仔已經把記者和狗仔都清乾淨了，近幾天沒人會去找你們麻煩，暫時什麼都不要想，休息一下吧。」
　　「謝謝，我欠你們一個大人情。」
　　「耶，是朋友就別說謝。」副駕駛座的神蠱溫皇應了一聲，從擋風玻璃的倒影還能看見他永無變化的輕笑。
　　藏鏡人也微微勾起笑顏，他聽從友人的話閉上雙眼，將全身重量都交給椅墊，舒緩好幾天來一直緊繃的心情。
　　他知道以他的身分近乎是沒有資格在史仗義面前抬起頭的，藏鏡人與史艷文的第一次合作便是聯手狙殺史仗義，連他自己都難忍不適，更不用說他的弟兄、史仗義的弟兄。
　　他決定隨史艷文回歸史家也是在那時候。在他藏鏡人的記憶中唯有史艷文是屹立不搖的撐天梁柱，擔負著一個國家的生死大任，被迫做了許多足以讓他自己崩潰的事。
　　藏鏡人一開始也只是「知道」史艷文的做法和原因，但直到兄弟倆坦誠相見、史艷文失去了以往的氣勢要求他一同殺了史仗義時，他才了解到這是如何的悲哀與絕望。當時的他沒有阻止史艷文抱著他放聲大哭，他的心也在動盪，是否連反手回抱史艷文都不記得，只覺得心中的酸澀苦痛遠遠不及眼前的人萬分之一。
　　與摯愛分離的痛是無法習慣的，更別說麻痺。當衣襟沾滿了血與淚，他豈能分辨出那是從誰身上流出的？只覺得周遭一片虛無，一切皆是虛有，再強大的人一旦退去盔甲，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就好比史艷文對他說愛，眼裡卻不斷透露出害怕。
　　如果他是怕自己拒絕，那麼藏鏡人便是害怕真心愛上。
　　他重情，所以熟悉的事物一消失，他將會變得無法自己。他試圖去改變，但總是徒勞，他欲改變史艷文的兒女對他這個叔父的看法，但真正接受他的又有誰？
　　看著默默為他打氣的史艷文，藏鏡人時常會想：明明滿身爛瘡是眼前這傢伙才對呀。摘下面具，隨即又發現它被戴上了另一張臉皮，他說他是向光的存在，但他總是看著那背光的背影發楞，一股難解風情、一股滿心氣憤，為什麼要將他帶回這個世界後又再度離去。
　　他受不了這個孤寂的世界啊！嚥下淚水，藏鏡人不讓細微的哭聲從喉間竄出，即便每個人都知道他正在哭泣。
　　他希望史艷文平安回來，他只這麼奢望著。對，他自私，明明俏如來也一並被捉住，但他在乎的只有史艷文這個男人。
　　他愛他，他卻從沒對那個他說過。後悔是沒有意義的，所以他逼迫自己不能屈服認輸，努力讓家族的人同意讓他與史仗義會談，至少要確定他的生死，這樣他才能決定要不要好好大哭一場。
　　今天，他走到了牢房外，距離史艷文只有一線之隔。手搭上壁面，感覺就像能觸摸到史艷文一樣的靠近，頭抵著，回憶著那人抵上自己額頭時會發出的俏皮笑聲。
　　他笑不出來，但他知道機會並非渺茫，他可以將人平安的帶回來，不論是史艷文、俏如來、還是史仗義。
　　他必須如此深信著，至少，不能讓自己垮掉。

　　他知道網中人並非隨口開個條件。
　　『讓黑白郎君稱為你新的左右手。』這種類似玩笑、實質卻為真的話語，在他倆的身分周旋後又變成另一種實力的證明。
　　拒絕等同於認輸，做到便是打從心底服從，網中人說到做到，絕不食言。史仗義心裡只覺好笑，為了考驗一個新主上的能力，所以就不留餘暇的把死對頭推出來？那個網中人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唷，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新接任魔世的富二代。」雙腳跨在桌上，右手捻著香菸，居高臨下的態度不論待任何人都是如此。黑白相間是他的特色，唯有強者能令他停下腳步，睥睨世間一切俗人，遇見對手便擊殺之。
　　──以及，視網中人為畢生宿敵。
　　「驚訝嗎？」
　　「嗯……其實也還好啦，反正誰來對我來說都一樣。」猖狂的笑容，黑白郎君血色的瞳孔照映著史仗義孤傲的身，「最好是能勾起我興致的事，不然我會讓你後悔出現在我面前。」
　　聳了聳肩，史仗義滿不在乎地道，「有無興致是看個人，我只負責說我本要講的話。」
　　「喔？」黑白郎君挑了挑眉。
　　一屁股坐在辦公桌上，優雅地翹起腳，從史仗義眼下的角度看不到黑白郎君的表情，反之亦同。
　　整間辦公室裡瀰漫著眼草氣息與縷縷菸絲，清涼的氧氣被空調不斷送至，讓人免於缺氧之憂。黑白郎君叼起菸吸了一口，神態中毫無催促之意。
　　抿起的嘴不慌不忙地開闔，吐出的詞句字字清晰，語畢後，黑白郎君先是一愣，隨即便爆笑出聲。
　　「哈哈哈哈！」邪氣的笑聲說不明是嘲諷或真心感到可笑，黑白色的髮絲隨著主人而震動，不比水墨畫的柔美，它更勝於雷光，「我拒絕。」
　　「不意外。」隨性拾起上衣口袋的鋼筆把玩，史仗義悠悠說道。
　　純黑的筆桿反映著細細光絲，帶點透明又不讓人看破，沉甸甸的重量在手中旋轉、在手指之間舞動。
　　然後，被摔至地上。
　　黑白郎君隨著落下的筆而移動視線，雙眼被熟悉的事物吸引，瞳孔不自然地縮放。
　　那支筆，是他日前贈與網中人的。黑白郎君眼裡散發出戾氣。
　　「我今早趁他不注意時從他身上拿的，現在的話應該發現了吧。」
　　「不注意？那個網中人？」黑白郎君冷笑一聲。他知道史仗義這個新任帝鬼不簡單，但他沒料到會如此快速對他展露出實力，網中人對於周遭變化可說是極為敏感，就像是隻佈下天羅地網的蜘蛛，對於網中獵物的動向瞭若指掌。
　　這樣的網中人，會讓如此珍視的事物從眼皮底下讓人偷走？
　　「你很強。」
　　「感謝讚美。」
　　「但黑白郎君可不是別人一示威便就馬上轉變態度的軟腳蝦。」火苗已經燃至菸屁股，黑白郎君熄了菸，撥了一把額上的髮，「拿網中人來壓我也是一樣，我不會屈服於你。」
　　「唉呀，那真是太不巧了，我可是很擅長玩弄人心的呢。」躍下木桌，史仗義繞過鋼筆來到門邊，「搞不好一回去就要被網中人罵了呢，他那麼寶貝那支鋼筆，卻不小心被我給遺失在外。
　　「仙杜瑞拉的玻璃鞋啊……真能被她的專屬王子給找到嗎？」

　　「我很忙，可以不要有事沒事就叫我嗎？」關上門，網中人瞪了一眼本不該出現在魔世中的人，朝著笑臉彬彬的史仗義道。
　　「如果你所謂的『忙』是指幫後母姊姊打掃洗衣炊飯，我不會懷疑，但如果是補眠的話，可不是這個時間點該做的啊。」
　　「噗。」黑白郎君掩著口鼻，即便如此，任誰都知道方才的嗤笑聲是他所發出。
　　網中人挑挑眉，不理會為何在場的宿敵，「你才上位沒多久就開始精神錯亂了嗎？」什麼後母姊姊，他是哪根經不對？
　　「上班時間打盹的確是我不對，但你不要忘了是你在清晨就吵我一覺好眠，讓我千里迢迢趕來公司幫你『送衣服』，還不知恬恥的把我的東西摸走。」
　　「但你也送了我指定之外的東西過去啊，我們這樣算是扯平了。」笑了笑，史仗義並沒有因屬下的態度而感到任何不悅。
　　「你知道我送那些書的用意。」
　　「知道。」莎士比亞的典籍他每本皆能背得滾瓜爛熟，從其他人那聽到書名時，他立即了解網中人想向他……或「他們」，表示些什麼。
　　《哈姆雷特》的結局，就連那個哈姆雷特所愛之人，也難逃一死。
　　──而間接來講，害死她的人也正是哈姆雷特。
　　「我想你不介意帶這位先生參觀我們公司？」
　　「如果我說介意呢？」
　　「那就是總裁的命令。」史仗義站了起來，黑白郎君也走到了網中人面前，高大的身影擋住了日光燈的光芒，網中人只看到黑鴉鴉一片。
　　「……我明白了。」他允諾史仗義，「至少告訴我他出現在這的原因？」
　　「聽說魔世正在徵求第二位副總裁？」黑白郎君回問。
　　「……」他瞪了來者一眼，然後轉身開門，「跟我來吧，我們速戰速決。」

　　門一帶上，便有個連氣也不讓人喘口的毛頭小子衝上前來。
　　「你有見到二哥他們嗎！？」
　　「除了你父親和大哥，魔世的人我幾乎是全見了。」藏鏡人揉揉眉心，看起來不是一般勞累。
　　從魔世回到史宅的路上，他整整哭了二十分鐘，在場除了心僅掛父兄身上的雪山銀燕外，沒人看不出藏鏡人的憔悴。
　　「從史仗義的話中聽來，史艷文和俏如來應該是沒死，但不保證沒有受到虐待。」
　　此話一出，惹得雪山銀燕更是心急，「怎會這樣？二哥他……」
　　「用你那食古不化的石腦袋稍微想想吧，這種報復心態在『一般人』之中是再正常不過的了。」與藏鏡人同時進門的神蠱溫皇悠悠道出。
　　「神蠱溫皇，你！……」
　　「好了，笨牛，你別跟他一般計較。」劍無極阻止了雪山銀燕欲舉起的拳頭，「冷靜下來。」
　　「你要我怎麼冷靜！？」
　　「就是嘛！你要我們怎麼冷靜！？」輸人不輸陣，已經慢了一拍的史菁菁也跟著兄長大吼起來，「我也要去找二哥，我要把他帶回家來！」
　　「菁菁，不許無理取鬧！這不是妳可以處理的事。」波娜娜低吼一聲，成功制止了女兒的失態。史菁菁覺得委屈，她只是想為她的父兄、為這個家庭盡一份心力，一方面也希望阻止史仗義繼續誤入歧途而已。
　　但終究，還是敗在她能力不足。史菁菁垂下頭，雙拳緊握。
　　或許，身為「史家人」這個包袱真的太重。他們是如此，那麼藏鏡人和史仗義肩上的擔子又是他們的幾倍重呢？身為「被抹去的存在」，他們除了彼此，沒有第三人了解這樣的苦痛哀鳴。
　　傳統就是如此為難人。曾一肩扛起史家所有責任的水夫人在一旁的椅上嘆氣。她泡了一壺茶，裏頭茶梗不是直立也非橫躺，而是「全無一物」。
　　杯中除了褐色的茶水外，就只剩水夫人憂鬱的倒影。
　　或許，是該打破這層束縛的時候了。她告訴自己，同時，也是為了告知給在倒下的相框中、那張照片裏頭的人知曉。

[ 此帖被阿佳佳在2014-06-02 21:2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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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04)

8樓發表於: 2014-03-14 18:1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對於史仗義來說，所謂童年是虛幻的，在兄弟們皆待外處學習時，他卻被關在自己的房間中，聽著家教一板一眼的朗誦聲。
　　有時，雙胞胎弟弟會找他一同玩耍，再大一些，則是和他共同練武用技。
　　弟弟的領悟力超群，明明他花了幾天時間才學會的事，銀燕卻只要幾個小時。哥哥更是難得一見的天才兒童，小小年紀便已經學習不同年齡層所進行的教育，被眾人灌注著期待，希望他成人後可以為國家供奉出全部心力。
　　有時他會覺得，他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
　　他不知道為什麼，同為是花瓶裡的一部份，他的父親兄弟是綻開的花，而他卻必須是吸收養分的根。
　　對父親還是有著一般孩子的崇景，但這也間接成為了他兩之間的間隔，他不敢找史艷文，只好過問母親原因。
　　當晚，劉萱姑告訴了他，只是年紀尚小，他並不能充分理解含意。然後雙眼被覆上，他聽見母親讓自己上床去睡覺的語氣與平時略有不同。
　　那天是由俏如來負責哄睡他兩位弟弟，稚嫩童音吟唱著母親夜夜為他們所哼的搖籃曲，小掌一下一下輕拍在雙胞胎的被褥上，打著節奏。
　　父母出門了。即使現下夜已深，他們仍是有超乎想像的要事要處理。
　　他的睡意被歌謠給挑起，弟弟沉沉的呼吸聲證明他已經睡著的事實，兩片眼皮緊緊闔上，連一條縫也不給睜。他感覺俏如來替他們把被子蓋好，並在他們兩人的額上分別吻了一下。
　　「好孩子。」俏如來說。再過不久，連他本身都難敵睡魔侵襲，轉入夢鄉。

　　半夜，史仗義悠然轉醒，他覺得口乾舌燥，想找水喝。
　　想移動身體卻發現有股不尋常的重量搭在自己身上，他緩緩睜開眼，朝著重量來源望去。銀白月光透過窗簾間的一點縫隙撒入，史仗義看見俏如來放大的臉龐，細長的睫毛反映著光絲，鮮紅中帶點透明。
　　他被夾在兩人中間，著實說要不吵醒人就下床是有些為難。弟弟他不擔心，銀燕是只有睡飽才會醒的類型，就算直接搧他兩巴掌也不會醒過來。但俏如來……
　　他輕輕拉起被褥，讓俏如來的手從他身上滑落，然後鑽進薄被裡試圖從床尾爬出。如此小心翼翼，原本只要幾秒鐘就能了結的事硬被拖長了幾分鐘，不過沒有打擾到兄長的美夢，這點困擾也是值得。
　　他躡手躡腳地開了門，開著幾盞小燈的長廊讓他較能清楚辨識方位，輕聲關上門，他沿著廚房的方向走去。
　　他對於那之後發生的事記憶猶新。走出長廊，他打著呵欠，離開房間前沒多披一件外套讓他略有後悔，晚春的氣溫依舊凍人刺骨，他只好一邊忍受寒冷一邊向前走去。
　　沿著牆面，他抬頭望了關得死緊的落地窗。
　　奇怪的是，父母今天沒有將窗簾拉上。
　　雖心存懷疑，但年紀尚小，他也沒將事情放在心上。帶大鐘敲出第十二下，他一回頭，才發現那股莫名是從何而來。
　　那便是導火線，牽引著他一步步邁向毀滅。
　　關鍵的一句話，象徵著他決然一空的存在──
　　「找到了！是史存孝！」

　　網中人身靠著門板，雙手交叉在前，以他的身高只能從下向上仰望那人，這讓他非常不服氣。
　　「你不是會輕易照他人意思行事的人。」他道。
　　形式上他們大致繞了一圈這棟建築，然後網中人打了內線給下屬，讓他們在接獲指令前不准靠近他辦公室一步。
　　他打開門，率先走了進去，黑白郎君殿後。
　　「你就是個會隨便服從對象的人嗎？」黑白郎君挑眉，反問，「還把我當作條件，你真認為他有這麼大能耐？」
　　「不知道，所以才需考核。」
　　「哈，你倒是回答得爽快。」說不出是反諷還是真佩服，黑白郎君笑了一聲，隨後便自外套內側掏出支鋼筆放入網中人胸前口袋，「連我送你的東西都輕易讓人扒走，你這是故意的？還是……」
　　閉唇不語，網中人心知他想說什麼。
　　「這不是你當初送我的筆。」方才一閃而過的光澤沒有逃出他的眼，網中人瞬間就辨別出前後兩支筆的差異。
　　「當然，我再怎樣落魄都不會像隻野狗一樣去撿別人丟在地的垃圾。」見網中人欲將筆從口袋拿出，黑白郎君厚實的掌壓制住來人的動作，「好好收著，以後你多的是機會用它來簽字。」
　　「喔？例如？」網中人漾起笑顏，彷彿是感到趣味。同時，他將另一隻空著的手搭上門把，扣上了門鎖。
　　「例如，」黑白郎君托起網中人下顎，血紅的瞳端詳著面具以外的每一寸臉部肌膚，然後兩人雙雙對上眼，「例如你的敗北證明、或是你的人身契約書。」
　　「哼。」輕笑出聲，網中人甩開黑白郎君厚熱的大掌，並一把抓住對方領帶，將人扯向自己。
　　「你有種就在這裡上我，看看勝負誰輸誰贏。」
　　眼神交織的那一剎那，網中人活脫脫挑釁了黑白郎君。
　　「求之不得，屆時你可別哭著叫我住手。」舔了舔唇，他毫不避諱地回答。
　　「那也要你讓我感到激動才行啊。」距離再次縮短，網中人還上黑白郎君脖頸。下一秒，他們陷入激吻。

　　俏如來翻著一張張書頁，面部平靜甚至能說是豪無變化，雙眸雖是對焦卻沒有專注於字句上，一層迷濛，一層不知所措。
　　莎士比亞、海明威等著名作家所編寫的作品，他們本家並不會少有，而是樣樣俱全、面面俱到，上至原作第一版印刷，下至業餘作家隨筆改編創作，史家祖宅說有就有。
　　俏如來從小就飽讀這類經典詩書，不論原文亦是劇本，他都能背出個透徹，以至於他第一眼望見這些書名時便立即猜出送書來此並非史仗義的意思。
　　那會是誰呢？眨了眨發澀的眼，俏如來撓撓頭。
　　近日來的諸多煩惱總侵擾著他，大事小事都足以讓他煩悶數久而不去理會周遭，要不是尚保有一些生理機能，只怕他會連呼吸眨眼都給忘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昨日一夜無夢，這至少讓他的身體確實獲得休憩。忍著痠疼，他慢慢躺平在床上，細長手指撫上自己胸口，不用看他也知道那裡埋了多少吻痕，俏如來紅了臉，他又想到史仗義對他的態度以及做這些事時地從容。
　　然後，他也理解了這房間中不擺設鏡子的原因。
　　事到如今，他才開始真正懼怕他的弟弟。太多的第一次發生於一夕，臉紅心跳，像是喝了酒，他終究還是不夠理性，一句吆喝、一個眼神，就足以讓他完全被感性支配。
　　從來沒人教過他如何面對他人的愛戀，他是個新手，或者說，他連新手菜鳥的圈子都尚未踏進。
　　不用想這感情是何時孳生的，問問他自己吧，為什麼一直以來都沒發現呢？
　　是下意識逃避，還是史仗義刻意迴避他？俏如來覺得胸悶愈發嚴重，他雙手摀住臉，指尖插入眾多髮絲之間。
　　現在時間是下午六點二十八分，而他不想與早上同樣光鮮亮麗地去迎接來者。
　　可以的話，不想見到任何人。
　　叩叩。他聽到門被敞開，覆在此眼上的掌並未離開，但敏銳的鼻還是嗅出一絲異樣。
　　醫療室的藥水味擴散在房間每個角落，很是刺鼻，卻也讓他備感得悉。
　　與先前的看守人相比明顯是不同人，而且少了那股隔閡感，只是同為魔世一份子，任何一點狀況都將向史仗義報告，因此俏如來也不願有更多舉動，繼續賴在床上，只發出細微的歎息。
　　濃厚氣味是愈來愈近，俏如來感覺那人已經站到床邊，而且正盯著自己看。
　　「別裝死啦，起來吃飯吧。」沉厚男音緩緩道出，語氣中多了種俏皮，就像在叫喚自己幼子的慈父。
　　「好……」俏如來嘴上答是，身體卻維持原樣，他最大的動作就只是將手放下，連眼都不願意睜開。
　　在競業童年下成長的後遺症，便是無時無刻都在摸索他人的心思。前一秒還在苦惱史仗義，下一刻卻立即觀察起他人的反應，看看這個新來的人對他此舉有何感想。
　　他心裡在倒數，大概三、五秒時間後他聽聞一句哼聲。
　　「唉，不愧是在政治家庭裡長大的小孩，戒心真重。」接著是搔頭的聲音，「如果你對每個不夠熟的人都採取敬而遠之的態度，那我想接下來就會是史仗義按三餐來餵你了。」
　　「什……！」俏如來彈了起來，臉上疲憊全被驚人言語給洗去，一時不慎還踢倒了堆疊整齊的精裝書，腳疼得他快哭了出來。
　　如果說有人去通報史仗義，俏如來絕對相信他的弟弟會親自過來幫他餵食，不要說史仗義個人顏面問題，被當成幼兒那般哺食得自己更是讓他無法想像。回憶中慢慢浮現出他幼時餵弟弟們食飯的影像，要是真把他代入進去只怕是會讓他生不如死。
　　「感覺真痛，大概瘀青了吧。」那人一副鎮定，彷彿是早預料到俏如來會有如此大反應。手將餐盤端高以免受到波及，他盯著俏如來的踝骨，悠悠說道。
　　「……我以為，魔世的人不能隨意與我交談。」除非是被他磨到沒有耐性，否則上一位人員並不會主動找他談話。不過換個角度來看，這也不過是他的猜想罷了，說不準史仗義壓根沒告誡他們什麼，而只是那人的自我規範。
　　陌生人歪頭想了想，「貌似……是有這個命令沒錯。不過我不是魔世的正式員工，所以對我沒差啦。」將餐盤放置俏如來的腳邊，他繼續道，「我算是這裡唯二的例外，ｂｏｓｓ對我的束縛力並沒有像其他人強。」
　　「唯二？」俏如來直挑重點問。
　　「是啊，『唯二』。但我不能告訴你另一人是誰，也不會告訴你我的身分，不然我會很為難。」語畢，他露出富含深意的笑，退到後方牆壁，「行了，釋放壓力這樣的程度便足夠，你去吃你的晚飯吧。」
　　到此刻為止，俏如來才理解為何這人要與他對話。為了替他解壓……是嗎。雖不懂得原因或是其他含意，他仍是對這位初次見面的男人心存感激。
　　以德報怨他不知自己能否做到，但禮尚往來的規矩他還是懂的。
　　輕聲道了謝後，俏如來挺起胸，移至床中央成跪坐姿勢。接下來就是些例行公事，他要一言不發地將淡然無味的飯菜吃完，然後……
　　做好史仗義隨時會過來的心理準備。

　　充滿塵囂的大地即使入了夜依舊是人滿為患，放眼望去燈火通明，車鳴聲與車輪的摩擦聲飄揚在各處，讓人不禁感嘆這就是現代人！絕不可能有人人共同停止的時間點。
　　夜晚的頂樓很是清寒，沒有星子的天空被皂色雲朵覆蓋，像極了蒙上薄紗的拉丁女性，只看得見半邊面容。暴露在如此骯髒的空氣中，連酒純都略顯發臭，靠著昏暗光芒俯望杯中暗色飲料，史仗義一反手，酒水全被潑灑在冰冷水泥地上，肆意漂流。
　　當已嘗過一口，滋味卻不及他所想像得十分之一。真是極大的反差啊。
　　左手處上了厚重的眼罩，上頭細密紋路就像身體中的千絲神經，提醒著他遭到迫害的幾段日子。重擊與利刃相交的時日也不過是不久前，血流如注、傷口發炎、潰爛、吸毒般的神智不清，這些他都走過來了。代價已經交出，就算後悔與惡魔做了交易，終究也是無可奈何。
　　除非自己成了魔王，否則怎能支配那些嘲謔世人的魔呢？
　　桌上的機子起了震動，螢幕泛出光亮，顯示著有簡訊的通知。他瞥了一眼，高腳杯應聲被放上桌面，他起身並伸個懶腰，昏暗的月光照映著他半邊軀體，暗綠看似黑灰一片。
　　但除了魔，在魔世中還是有少數例外。
　　前帝鬼留下的孽種，繼續殘存在這個生人勿近的地獄。不是魔，不是鬼，更不是死神。
　　就只是個觀察者。沒人能傷著他們，他們也不會出手干預世事，我行我素，人們卻只能被迫接受這種態度。
　　翻開簡訊，史仗義拾起酒瓶，他晃了晃其中的酒液，替它無聲哀悼。
　　真可惜，恐怕今晚是沒人能再品嘗它了。在經歷了數十年的釀製，最終卻落在無緣人之手，著實是種悲哀。
　　無奈，世上悲哀之事不嫌少，這不過是九牛一毛。將幾乎全滿的酒瓶重新放回桌面，史仗義轉了身，朝著一旁的出入口走去。
　　那酒將孤寂的待在那好一段時間，直到有人發現了它。
　　而這就是另一種悲哀了，就像他心愛的哥哥根本沒發現的諸多事一樣，除了當事人外，又有誰會知道呢？

　　他完全沒發現自己被下藥的事實，或者該說，他壓根不在乎自己是否被動了什麼手腳。
　　「昨晚睡得好嗎？」史仗義看著如今已不是捲曲身子而是正坐在床沿等待他的俏如來，眼中的笑意更濃，「看你氣色比昨天好上不少呢。」
　　俏如來垂下眼簾，赤紅睫毛掩飾著他淺褐色瞳中過多情緒，「單就生理狀況而言我很好，謝謝關心。」
　　「嘿，別這麼生疏，我們不是兄弟嗎？」他俯身將臉湊近，俏如來又是下意識地避開。這次史仗義沒有再接話，也沒強迫對方轉向自己，而是無聲望著俏如來逐漸通紅的耳殼，暗自愜意。
　　「你都知道了，為什麼還要躲？」
　　單薄身子顫了下，嫩唇像是要說話卻又不敢開口，心裡是莫名的焦躁，他最終仍沒有回應史仗義的話，身旁兩側的手倒是不自覺收緊，好比正在捏著自己的心臟，胸口那般難受。
　　然後……對，沒有然後。這只不過是例行公事，俏如來告訴自己。
　　別去聽、別去感受……就好了。
　　他被放倒，提早闔上的眼皮不肯張開一絲隙縫，就像史仗義緊閉的心門，知道了對他的感情又如何？他又能怎樣施以回報？
　　不知道。他真不知道。
　　他從沒對愛情有過崇景，對友情更是無所求，他一直認為只要成為他人支柱便是一切。不要得罪任何人、不要愧對於國家，但每當他更是努力想做到好，卻都只是讓他深愛之人受到傷害。
　　多年前的慘劇是他們心中永遠的痛，近期的西劍流更是雪上加霜。當時的史仗義只是一副傀儡，不用說他們有無把握能讓他恢復神智，史仗義一人的生死就足以牽動全國百姓。死一救全，是史艷文最後道出的結果。
　　那一刻的時間是被靜止的，俏如來再清楚不過，父親會做出此抉擇是因現實所迫。
　　當下只有史艷文有能力說出這番話。母親、祖母、弟妹、其他人、──他自己，都知道這是顧及全局唯一的方法。
　　然後母親哭了、妹妹矇了、弟弟抓狂、祖母並非面不改色，而是轉了方向讓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有他與史艷文是如此的平靜。
　　因為要扼殺摯愛之前，只能先將本性摘除。
　　「痛……！」俏如來吃動喊了一聲，他感覺史仗義壓上他的腳背，刺痛的感覺竄進全身。史仗義也因兄長突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他低頭一看，才發現俏如來的腳上有著一片瘀青。
　　「你受傷了？」他挑了眉，看著俏如來急著把腳收回去，史仗義拉住兄長的腳踝，手掌再漸漸往下，然後覆住那多天沒走動的腳掌。
　　一小片瘀青像是白絹上的一點墨，擴散開來，染黑了本沒受到波及的部分，「你在幾乎無法行動的狀態下還能受傷？」不是嘲諷，而是真的擔心。拇指摩娑著那青紫，慢慢抬高。
　　他當然知道這種情況下受傷很丟臉！但若不是因為提到史仗義，他才不會……不受控制的踢了那些硬皮書……漲紅的臉瞥向一邊，閉上的眼仍沒有睜開之意。
　　──直到腳背上傳來了獨特觸感。
　　史仗義正吻著他的腳背。那柔嫩、那溫潤，是昨晚在他唇上留下的殘餘。
　　咚咚。他的世界受到了動搖。即使被墨綠色的頭髮遮住，但他就是知道使仗義此刻的表情有多麼虔誠，就像、就像……
　　在向神祈禱時一般……？
　　「別這樣……」他哽咽了。他不是個愛哭鬼，唯一哭過的幾次都是因心靈無法承受住傷痛而潰堤，而每宣洩過一次，他就會變得更加堅強，他告誡自己不能將錯誤一犯再犯，然後為自己添上硬殼，宣示著不再受打擊。
　　神沒有告訴他為什麼每當史仗義他便制不住眼淚。像是現在、像是前幾日，像是要他把過去二十多年的淚水全數傾盆而出，絲毫不用保留。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他提出了今夜的第一個問題，而淚液模糊了他的視線，其餘則滴落下來，沾濕了衣襟。
　　史仗義對上俏如來的視線，傲世一笑，其中更包容了更多以往未說出口的情意。
　　「正如同我方才問的問題之一：你都知道原因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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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上與之格格不入暗紅板門，史仗義漫步踏入充滿消毒藥水味的加擴空間。要說魔室中有比那兩間「牢房」更加突兀的地方，此處稱二，則無他處敢稱一。
　　這是觀察者們的小地窖，冷透的溫度像兵刃刮上人的表面肌膚，將他半濕的髮絲結凍成霜。一旁桌面上除了堆疊整齊的報告書與電腦，就剩一瓶瓶尚未收起的藥罐，標籤上寫著他看不懂的專業術語，但不難想像其中紀載的是什麼內容。
　　桌用型電腦呈現關機狀態，螢幕黑頻，正好反射他此時的神態。頭髮散亂，臉上還掛著未乾涸的水痕，衣物凌亂，畢竟方才才被揉成一團扔在地上。目光轉移至別處，他尋覓著某個不見蹤影的二分之一。
　　再過兩分鐘就到晚間十點整，他將他親愛的哥哥打理好後也到了這個時間，喧囂漸少，窗外來回的車輛明顯少了大半。眼光是同樣犀利，他在心中默念不久前那封簡訊的內容，些微氣憤與趣味囤積著，下一步該怎麼做，他想先聽聽他們的理由。
　　十點一到，大鐘發出了低鳴，日光燈「巧妙地」閃爍了一下。接著他笑了，坐上電腦桌一旁的辦公椅，雙手交握放置腹上，像位被人供奉的天地神祇，等待著供品進駐。
　　鐘響停止，他端望著桌上電腦。
　　啪一聲，螢幕全亮。
　　全無的空白顯示在前，唯一打破白色恐怖的是左上角不斷閃動的游標，史仗義瞥了眼電腦上方視訊用攝影機，嘴角上揚。
　　「你們可以開始說了，把你們隨意插手的理由告訴我吧。」
　　很快地，空白頁面浮現出字體，速度之快宛如早料及史仗義的問題。
　　『催化劑。』
　　「催化劑？哈，是想說單純增加活性就不算干涉嗎？」
　　『在為讓事態順利發展的前提下，適度介入是必要』隔了幾秒，字幕又繼續顯現，『似人非人、似魔非魔的狀態，你認為他能夠撐多久？』
　　唇一抿，幽黑瞳孔瞬間收縮，「所以你們助他恢復人身。」
　　『沒有必要，他本是如此。』
　　比起癲狂，寧可將距離擴展……
　　他對自己許下的承諾發展出諸多矛盾，欲獲俏如來身體與心靈的擁有權，又不排除將他意志抹滅的可能性，但最後終只能二取其一。
　　「別再對他動手。」他闔上眸子，「還有……『他』也是。」

　　視窗關閉，螢幕上只剩電腦公司預設的桌面圖樣。人兒照樣面無表情，氣息平緩，眼利如鋒，彷彿只是剛刪掉一則垃圾訊息而非與魔世之主對談。
　　「結束了？」
　　「嗯。」他轉過身，暗色雙瞳不過眨了那麼一下，眼裡卻宛如上萬資訊來回交錯。
　　「杏花。」
　　「就說不要叫我名字了！」藍髮男子差點將手中正在擦拭的長針往下摔，「……幹嘛？」
　　「去補足你的醫療器材，你隨時可能會用上。」即便聽聞怒斥也依然聞風不動，默蒼離維持自己的一貫風格，道出他要眼前之人所行之事。
　　話語一出，冥醫愣了愣，隨後便馬上恢復原本神態，「終於要來玩點大的了嗎。」
　　綠色身影沒有回答，冥醫對此早已見怪不怪，摸摸鼻子自己到一邊去了。默蒼離待在原地，桌上銅鏡也照映不出他此時面容，但與之熟識的人都知道他不會有更多表情。那是不必要的，甚至有時，他會連必要內容都再三提煉，直到萃取出精華。
　　就像是他對於史仗義的提問避重就輕，不願全然回答一樣。
　　『你我皆心知肚明──他選擇成了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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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思議的第三篇登場（安安雙手舉舉！（欸？
有提了比較多的史家相關，~~其實鋪了一堆梗但卻想不到怎接下文啊~~ＯＴＺ

[ 此帖被阿佳佳在2014-06-30 13:3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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