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15 【簫朱】天劍·鳳凰翎五 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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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yan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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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5-08-04 1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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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5 【簫朱】天劍·鳳凰翎五 1F

楔子

“擒拿二等鐵衛空谷殘聲……不，擒拿荒城餘孽蕭無人，生死不論。”

威嚴男子，聲聲冷肅。抬掌輕揮間，一道道黑影如疾風閃電，飛奔而出。

紫曜玄機營，鐵衛盡出，只為一人。

——————

天之劍式，一劍動江湖。

五年，整整五年他封劍使掌。

整整五年，他在仇人的手下隱姓埋名，只為今夜。

而今重拾名動江湖之劍，竟是敗了。

敗了不能敗之局，輸了不該輸之賭。

高手之決，只一瞬，斷定千秋。

他終究算錯，也只算錯了一人，公子千流影。

即使心懷怨懟，卻仍在逼命之刻以身擋住劍鋒，保全其父。而這變故，讓他的劍慢了，慢的幾乎使他萬劫不復。

劍鋒的寒光映在臉上，黑夜裡，他的臉白的猶如紙片，絲毫不見活人之色。一雙幽綠的眼睛，猶如鬼火嶙嶙，捕捉著黑暗里任何一點危險。

將天之焱歸入鞘中，簫中劍抬手封住自己周身大穴，他知道自己現在很危險，大量的失血令他暈眩。

現在不是與追兵纏鬥的時候，奮力除掉他們，自己也要丟掉一條命。

他的命還有用，現在不是時候。

簫中劍決意趕回天邈峰，天邈峰頂是他恩師武癡閉關之所，地處隱秘。而且山腳下有二師兄沐流塵為師父排設的奇門之陣，尋常人等難以破陣。

只要能趕回天邈峰，就是生機。

——————

蕭無人夾走月漩渦碗裡故意留到最後才吃的栗子，月漩渦最喜歡栗子雞里鮮香酥爛的栗子，而且總喜歡留到最後才吃。

被搶走心頭好的月漩渦跳起來，眼中隱隱有委屈的淚光，但是忍住了不掉下。對於六歲的孩子來說，實在很難得。

無人，不要胡鬧……

他的父親嚴肅的斥責他，但是蕭無人只是端著飯碗逗怎麼都夠不著，氣的只能奮力用小拳頭捶他胸口的月漩渦。蕭無人也還只有十一歲，不過是個熊的不能再熊的孩子。

忘殘年早就知道會這樣，於是把月漩渦抱回身邊，將自己碗裡存下來的栗子都撥給他。

月漩渦鼓著腮幫子嚼栗子，恨恨的低聲嘟囔，討厭二哥！二哥討厭！以後一定要搶走你喜歡的東西，讓你也難過。

這時月漩渦還不曉得他二哥到底喜歡什麼，只是發狠的賭咒。

蕭無人看著他氣呼呼的樣子，於是大笑起來。

那真是最好的日子……

簫中劍是笑著醒來的，因為笑的有些厲害扯動了胸口和肚子上的傷口，所以疼醒了。

然後他聞到了栗子雞的香味兒，以及屬於陌生人的氣息。

來人大約是聽見他的笑聲前來查看，才走近，就被從床上翻身而起的蕭中劍用天之焱架住了脖子。

“誒呀呀……”白玉做骨天青紗為神的折扇一點點的合起，輕輕的觸在劍身，阻攔的十分隨意，“不要激動，我若是要殺你便不用為你包扎傷口了……你這樣激動，傷口又要裂開了。”

眼前明明是一雙天然帶煞的眼，卻因為明快的笑意顯得活潑而靈動。

“誒呀……你的傷口真的開始滲血了……”

簫中劍放下了天之焱。

“你是誰，為何能進入武癡閉關之地？”

公子哥兒模樣的人自懷裡取出一物，攤開掌心，一泓如血。

簫中劍綠色的眼沉了幾分。

金鉤玉嵌血珊瑚，鳳凰翎出天下亂。

“你自焰城來。”簫中劍語氣極是肯定。

公子哥搖開折扇，輕浮的晃著。

“我自焰城來，為城主傳信。”

“你救了我？”

“這裡還有其他人么？”

“焰城的人不會救人，只會殺人。”

笑意在那公子哥飽滿的唇邊蕩開，“只要理由足夠，焰城的人也會救人。”

“我沒有什麼可以同你做交易。”

“你是武癡的弟子，這一點已經足夠。”

“你如何知道我是武癡的弟子，而不是他的仇人？”

終於，那公子笑出了聲，“他的仇人，如何能破山下之陣，匡論進入密室。”

“只是如此便救我？”

“只是如此。”

公子哥笑的十分誠懇，他並不願此刻就告訴簫中劍，最為關鍵的理由。

簫中劍長著一雙，他此生所見，最為漂亮的眼睛。在他進入密室昏倒之前，曾經有一瞬，那雙綠色的眼神失神的落在自己身上，只是當時已經意識模糊的簫中劍大約是不會知曉。

那一眼，自己就決定，要看一看，這雙漂亮的眼睛在清醒時是如何美麗。

果然，值回票價。

不枉自己破戒，違了城中規矩，辛苦救他一回。

真是一雙漂亮的，令人失魂的眼睛。

一

簫中劍不知道為何會變成這種局面，也許是他真的餓了，又或者只是這栗子雞太香。

他在吃飯，身邊坐著他的救命恩人，同時也是一個陌生人，他甚至不知道這個紅髮公子哥的名字。

雞肉多汁，栗子酥爛，澆汁濃郁。他停不下嘴，他想他是真的餓的慘了，從決定下手除掉六禍蒼龍開始，他就沒好好吃過飯了。

不止，從那天開始，從自己失去那些好日子開始，他就沒有再這麼安心的吃過一頓飯了。

為什麼現在可以？

因為輸了么？

不，還沒輸的徹底，只是拼了來一次，也便知道對方的水準。

簫中劍很安心。

他不去找六禍蒼龍，六禍蒼龍也不會放過他，總有機會。

而他的仇人，不是他的對手。

若不是千流影，六禍蒼龍已經死了。

簫中劍嚼著嘴裡的米飯，竟覺得米飯都甘香無比。

碗裡的飯粒潔白軟糯，帶著抹了層油似得光暈。

“別光吃肉，吃點菜。”

話音落，他的飯碗里已經多了一潑濃綠，油汪汪的散發著香氣。

這是天邈峰上最常見的野菜，他的師父喜歡用來煮湯。現在被剁的細細的，同一樣切的細細的香干、蒜末用香油拌在一起。

簫中劍把那涼菜同飯一起掃入口中，只覺得滿嘴盡是鮮香。

曾經，他也是大戶出身，他嘗的出來，大約煮野菜的時候用的是雞湯。

簫中劍的飯碗空了，面前的栗子雞也已經見了底，他也飽了。

一小碗熱氣騰騰的燙被送到眼前，清湯寡水的一碗，裡面什麼都沒有，看不出究竟是什麼湯。

簫中劍接過喝了一口，是筍乾、火腿和鴿子燉的燙，顯然燉了很久，材料大約已食之無味。燙里一絲油花兒也不見，顯然是被撇乾淨了。

幾口喝完了燙，放下碗，用布巾擦了擦嘴。

然後簫中劍轉過頭，看向身邊的人。

這個人救了自己，但仍舊只是陌生人。他看著自己吃飯，卻一口也沒動。

簫中劍卻也吃的坦然，並不怕他害自己。

就如同他說的，他要害自己，早就動手了。

現在飯也已經吃完，是時候說些別的了。

“你是誰？”

“焰城的信使，我已經說過。”

“不，我問，你是誰。”

扇子搖動的速度慢了些，飽滿的仿佛染了流光的唇勾起笑容，“朱聞蒼日。”

“朱聞蒼日是誰？”

“焰城的信使。”

簫中劍綠色的眼中是毫不避諱的直接，“你看，你在迴避問題。”

“有麼？”

“這個問題，你自己知道答案。”

朱聞蒼日歎了口氣，“你明明知道答案，為何卻又要我回答？”

“因為這是展現誠意的方式。”

折扇合起輕輕敲著自己額頭，朱聞蒼日有些無奈的眨眨眼，“你說，焰城中有誰與武癡有這樣的交情，讓武癡教他破陣進入天邈峰秘境呢？”

“焰城之主。”簫中劍平靜的說，“朱皇。”

“不錯，武癡的亦敵亦友的知己，也是我的主人，朱皇。”

“他要找武癡？”

“是。”朱聞蒼日露出為難的表情，“只是武癡並不在此，也許你能給我線索。”

簫中劍搖頭，“可惜，我不能。”

“我得找到他。”

“事情這樣重要？”

“我不能打開城主交付的信，所以事情是不是重要，我不知道。”

“那為何這樣緊張？”

“焰城不容許失敗。”

“即使只是送信？”

“即使只是送信。”

簫中劍綠色的眼睛顯露出思索的神情，“也許我的師兄能幫助你。”

“哪一個？”

“排布陣法的那一個。”

“沐流塵不會輕易幫助不相干的人，全江湖都知道。”朱聞蒼日搖搖頭。

“你可以試一試，你是焰城的人，也許他會給你一個面子。”

“我卻有更好的辦法。”

簫中劍察覺到他算計似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

“你若要用救命之恩與我交換條件，讓我去說動二師兄，原本並無不可。”

“原本……”朱聞蒼日沉吟一聲，“可現在不行？”

“是，現在不方便。”簫中劍白玉似得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對我來說，最近風頭很緊。”

“你惹到了什麼？”

“這與你無關。”

朱聞蒼日打開扇子，徐徐搖著，“現在卻與我有關了。”

“為何？”

“因為我需要你替我說通沐流塵，我必須找到武癡。”

簫中劍想了一想，覺得告訴他並無妨，他不覺得僅僅為了說動沐流塵，這個人就願意這樣冒險，“紫曜玄機營。”

“六禍蒼龍？”朱聞蒼日挑挑眉。

“六禍蒼龍。”簫中劍點頭。

朱聞蒼日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考慮其中的可行性，過了一會兒他輕輕將折扇敲著掌心，做出了決定。

“你同我上路，我們去找沐流塵。”

“你不怕被我牽連？”

“我更怕任務失敗。”

“紫曜玄機營很麻煩。”

“焰城又豈是易於之輩？”

簫中劍的眼中有些疑惑，“我原本以為你會放棄這個法子，去找別的通路。”

“我不想浪費時間，而且……”

“而且？”

“我對你很有興趣。”

“因為武癡？”

“不錯。”朱聞蒼日露出微笑，“你對我沒有興趣么？”

“沒有。”簫中劍十分乾脆的說。

“誒呀呀……”誇張的用眼神埋怨起來，“這樣乾脆，真是傷人呢。”

簫中劍沉默的站起來，他將那身厚實的黑色皮衣重新穿上，拿起了天之焱。

“走吧。”

“你的傷還沒好，我們可以再等等。”

“不用了。”

朱聞蒼日眨著眼睛，“哎呀，真是不可愛。”

簫中劍拍開了秘境出口的機關。

———————————

簫中劍的臉被深深的擋在他的風帽後面，他沉默的像是雕塑，如果不是他手裡在撥動著火堆，幾乎真的要忘卻他是活人。

朱聞蒼日好像是個停不下來的話匣子，一路上他同簫中劍說了許多話。他得到的回應並不多，可是還是喋喋不休的滿嘴跑著天南地北。

“簫兄，你對我不好奇，那對我的主人呢？”

“也不好奇。”

“可江湖上的人都對他很好奇。”朱聞蒼日頓了頓，“難道你不想知道麼？他到底是什麼樣子？”

“不想。”

“誒呀，我才不信。”朱聞蒼日晃到他身邊，挨著他坐下，“焰城之主有許多張面目，有人說他是沉默俊美的青年，也有人說他是風流倜儻的書生公子，更多人卻講他是個英武粗獷的落拓漢子……哦還有人說他是病弱的修者，豪邁粗魯的老者。甚至……”

簫中劍看著他，並不是覺得有了興趣，只是表達尊重。

“甚至妙齡的少女，嫵媚艷麗的尤物……更甚者，說他是禍世的魔胎，不折不扣的妖物。”朱聞蒼日貼近簫中劍耳邊，溫熱的吐息軟軟的吹在他臉上，“簫兄，你說呢？”

“那麼就你所知呢？”

朱聞蒼日搖頭，“我可不知。”

“你不是他身邊之人？”

“是，卻不知。”

簫中劍定定的看著他，“你亦不知又何必來問我，我更不會知道。”

“那你想不想知道？”

“我想與不想並不重要。”簫中劍說，“關鍵在於他想不想。”

朱聞蒼日幾乎是靠在了他的身上，“簫兄，那你說……我會不會是朱皇？”

簫中劍綠色的眼睛看進他帶笑的眼，“你若是他，焰城無救。”

朱聞蒼日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話，他笑的幾乎直不起腰，他笑的整個人跌在簫中劍懷中，笑的渾身發顫。

“簫兄，簫兄……哈哈哈哈，你實在是個有趣的人。”

簫中劍面無表情，只是繼續撥弄著火堆，讓火燒的更旺。

“說真的，你有沒有想過，找到我師兄後他也不知線索，或者，他不願告訴你。”

“沒想過。”

“那你現在可以開始想了。”簫中劍把他從懷中拉起來，然後自己走到墻邊，抱著劍閉上了眼睛。

腳步聲停止在他身邊，朱聞蒼日跟著過來緊緊挨著他身邊。

簫中劍睜開眼睛，“那邊鋪好了乾草。”

“我可怕冷，比起那小火堆，還是你暖和些。”

簫中劍再度閉上眼睛。

真是心軟。

朱聞蒼日越來越期待這次同行了。

二

“娃兒，你不出手相助么？”

胖乎乎的小兒坐在大青石上晃蕩著腿，聽到這個問題笑的一臉天真無邪，“我不過是個孩子，又能有什麼幫助？”

天青紗的扇面翻動的一派輕浮，“你家先生沒有囑咐你來開啟此地陣勢么？”

“我家先生只讓我來看看。”那孩子歪著腦袋，“他說，空谷先生若是丟了性命，叫我給他尋一處吉穴，好好安葬。”

這話顯得無情，卻又很是篤定。

說這話的人很清楚，這般陣仗還要不了空谷殘聲的命。

要他的命當然不至於，但讓他傷上加傷卻也不難。

扇面遮住了帶笑的嘴角，便顯出那雙天生帶煞的眼，越發的煞氣逼人。

簫中劍腹部的那道傷很深，從他現在的動作里，已經能看出掣肘。對方，自然也發現了

除了拳宗的那個路數還算正派，另外兩個使劍同使鋼鞭的已經陰狠殘毒之招頻出了。

然而，簫中劍的天之焱未曾出鞘，只靠一雙肉掌與三名玄機營一等鐵衛纏鬥。

在這種時候，他仍對敵人留有餘地。

對他而言，仇人只是六禍蒼龍，並不是玄機營的那些鐵衛。

恐怕這三人也不曾想到，玄機營一名排位不上不下的二等鐵衛，能在重傷之下與他們如此對招。

持劍和鋼鞭的那兩個眼看已經惱羞成怒，招式越見狠毒。

“童子，你真不出手？”

“先生不叫我做的事，我自然不能做。”

朱聞蒼日暗暗歎氣，他破了城中規矩救下的人，要是就這樣又傷了，顯然太不划算。

而且，自己也沒有時間同這群烏合之眾糾纏。

尋到武癡，才是他眼下最緊要的目的，其餘一切與之相比，都無意義。

掌一翻，折扇畫著圈被拋至空中。

無論是纏鬥中的四人，還是青石上的童子，沒有人看清他的手上究竟做了什麼動作。

仿佛只是寬大的袍袖振了振，三道紅色的冷光破空而至，牢牢釘在三名鐵衛腳下半吋，不偏不倚。

簫中劍回過頭去，只見朱聞蒼日仿佛完全沒有動過，仍在輕浮的搖晃著扇子，懶洋洋的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但這確實是他發招，簫中劍很清楚。

司馬無悔等三人一時愣住，沒能第一時間分辨這暗器何來。只是當他們看見釘在地上的暗器時，都不禁駭了神魂。

金鉤玉嵌血珊瑚，是鳳凰翎，焰城的鳳凰翎。

鳳凰翎是信物，焰城主人的信物。

鳳凰翎也是暗器，但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會將它當做暗器。

焰城的主人。

三人看向從方才起就在一旁觀戰的書生與童子，可惜他們沒有看清剛才發出鳳凰翎的是誰。

按照常理，自然不可能是年幼的童子。即使這年幼的童子一點不畏懼方才的刀光劍影，笑的這樣天真無邪。

可是，焰城是毫無常理可言的。

如果焰城之主可以是老者、少女又或者妖魔，那麼他又為什麼不可以是黃口小兒？

書生的扇子始終搖的那樣輕浮，方才激烈的交鋒對他造不成任何影響。他有一副不同於尋常中原人的面目，如西域美酒一般的髮色，深邃的眉眼。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上去，他都應該是更合理的選擇。

然而越合理，卻越不可信。

因為那是焰城，信奉邪神的焰城，用鮮血染就的焰城。

二十年前，鳳凰翎第一次出現在中原時，幾乎毀了整個武林。

如果沒有武癡，也許現在的中原早已是另一番面貌。

三名一等鐵衛戒備的看著貌似無害的書生和童子。

他們不能分辨，誰才是那個人。

書生在笑，童子也在笑，看著他們在笑。

地上猶如鮮血的鳳凰翎刺痛三人的眼，沉默的沖童子和書生拱了拱手，三名鐵衛轉身離開。

這已經不是他們能做決定的事，得立刻回稟掌營。

朱聞蒼日的折扇掩去了他嘴角的笑意，他走到簫中劍身邊，左手輕輕的一揮，地上三枚鳳凰翎被收進了袖中。

簫中劍仍沒有完全看清他的動作。

“上一次你不信我是朱皇，那麼現在呢？”

簫中劍綠色的眼睛里毫無一絲波瀾，“不信。”

“為什麼？”

“朱皇不會特意收回他的暗器，這說明，你的主人只給了你三枚鳳凰翎做信物。”

朱聞蒼日快樂的笑起來，“不錯，是信物也是關鍵時的保命符。”

“你卻用在了方才。”簫中劍定定的看進他眼中，“用在了一個並不重要的時刻。”

“我厭煩了。”

“哦？”

“我需要見到武癡，盡快。”

簫中劍點點頭，仿佛理解了他的焦急，只是仿佛。

有著美麗綠色眼睛的武癡傳人負手身後，這姿態是與他年齡並不相符的成熟，好似經歷了多少風霜歲月的世外高人。

“離月。”他喊那青石上坐著的童子，“帶我們去見他吧。”

被他喚作離月的童子跳下青石，“跟我來吧。”

————————————————

走進聽潮小築，迎面就撲來一道掌風。

“虛無縹緲。”

簫中劍抬掌相應，一式同招，“虛無縹緲。”

同宗同式，交掌相擊。

兩人各退半步。

“師弟掌力又精進不少。”男人一頭淡金色的長髮很細很軟，給人一種這個人格外溫柔的錯覺。

雲濤夢筆確實是個溫文爾雅的男子，只是溫柔與否，並不好說。他也許是溫柔的，但這種溫柔卻只讓特定的人見到。

至少，對重傷未愈的師弟上手一掌虛無縹緲，實在不算什麼特別溫柔的舉動。

簫中劍臉色不變，語氣里帶了點尊重，“不比師兄五絕同修。”

“五絕同修，不過說的好聽。”沐流塵微微而笑，“興許比不上你們鑽研一訣心法。”

“師兄過謙了。”

沐流塵在他們進入小築前，已經備好了茶。

茶是好茶，只是已有些涼了。

“你這次動靜鬧的大了。”

“是。”簫中劍也不說什麼連累同門心有愧疚的虛話。六禍蒼龍不是蠢人，他即使要動手也只會針對自己，不會拖整個武癡一脈下水。

沐流塵潑掉涼了的茶，重新沏滿，“鬧的這樣大，就該在天邈峰暫避風頭，為何又出來？”

“因為我在天邈峰遇見了他。”簫中劍的聲音毫無情緒，“焰城的信使。”

沐流塵仿佛這一刻才去看朱聞蒼日，然後他說了一句話，一句脫口而出的讓沐流塵自己也很驚訝的話。

“你會包餃子么？”

朱聞蒼日笑起來，“會，但為何這樣問？”

“你很像一個人。”沐流塵說，“一個我六歲時見過的人。”

“哦？”

“他請我吃了一碗餃子，二十年來，我沒有再吃過比那更好的餃子。”沐流塵的語氣很符合他說的話，敘述故事的語氣，“有時我會想是不是我的記憶出了差錯，又或者我只是做了個夢。”

“為什麼呢？”

“那個人不過看上去十五、六歲，他分明不像會做出那樣好餃子的人。”

“聽上去很有趣。”

沐流塵沉默了一會兒，“你想要見武癡？”

“是的，我有一封信要交給他。”朱聞蒼日壓低了聲音，故作神秘的說，“朱皇的信。”

沐流塵為他的刻意笑了笑，“那麼，你先請我吃一碗餃子。”

“那樣你就會給我武癡的線索。”

“是的。”

朱聞蒼日為難似得用折扇敲敲自己額角，“即使我不是你說的那個人？”

“即使你不是那個人。”

“即使我給不了你二十年前的那碗餃子？”

“即使你給不了我二十年前的那碗餃子。”

“哎……”重重的歎了口氣，“好吧，你的條件，我接下了。”

“離月，領這位公子去廚房。”

“是，先生。”

簫中劍飲了沐流塵的茶，茶是好茶，一如既往的好茶。沐流塵這裡，只有好茶。

“二十年前你見的人，是朱皇。”

沐流塵發現他用的是確定的語氣。

“是。”

“你覺得他像朱皇？”

沐流塵反問他，“你覺得他不像？”

簫中劍只是平靜的說，“我沒見過朱皇。”

“那你為何又覺得他不像？”

“不知道。”

沐流塵笑起來，“所有人都說，蜀道行是最像師尊的那個，但我卻不這樣認為。我覺得，很多時候，你才是最接近師尊的那個。”

“我自己卻沒什麼感覺。”

沐流塵沒有再說話，他只是笑的很溫和。

————————————————

半個時辰後，一碗熱騰騰的餃子放在沐流塵面前。

聞著很香，餃子像一個個脹鼓鼓的元寶。

配上一碟醋，醋里擱著不知怎麼炒製的辣子，散發一種比餃子本身更誘人的香氣。

沐流塵突然意識到，他朝思暮想的也許並不是那碗餃子，而是這碟醋。

溫文爾雅的雲濤夢筆慢條斯理的吃掉了面前的餃子，小碟里的醋一點沒剩。

簫中劍坐在他邊上喝茶，背脊挺直。做出餃子的人在簫中劍對面，也在喝茶。

沐流塵擦了擦嘴，抬起頭看把扇子搖的格外輕浮的男人。

朱聞蒼日問他，“如何？可與你想一樣？”

“我並不知道。”沐流塵坦白的說，“其實我已經不記得二十年前那碗餃子的滋味了，我只是記得那是碗很好的餃子。”

“聽上去實在沒有什麼參考性。”

“這碟醋，倒是一模一樣。”

朱聞蒼日笑的愉快極了，這讓他整張臉都亮了起來，連眉間那點天生的苦相都被沖淡，“那你覺得我是那個人么？”

“我不知道。沒吃之前，我覺得你有七分像他，吃完……卻不足五分了。”

“那又是為何？”

沐流塵看著他的眼睛，仿佛在取笑他的明知故問，“在這個武林，越像真的越不可信。而焰城，更是如此。焰城的人，最擅長欺騙和偽裝。”

“聽上去倒好像深有體會。”

“并沒有什麼體會。”沐流塵說，“只是那個人臨走時，曾這樣告訴我罷了。他說，不要相信任何焰城來的人，看上去越可信的越不可信，看上去越可親的越不可親。”

“那麼你認為我呢？”

“你看上去太可信也太可親。”

朱聞蒼日大笑起來，“那麼，你是完全不信我。”

“確實。”

“那麼，你還會不會告訴我武癡的下落？”

“承諾就是承諾，即使你多不可信，我答應過你就會告訴你。”

朱聞蒼日露出一種了然的微笑，“果然，無論看上去多么不像，你仍是一名武癡傳人。”

————————————————

朱聞蒼日與簫中劍離開了聽潮小築。

帶著武癡下落唯一的線索。

另一個人。

邪帝。

三

簫中劍拍下了一錠足足五兩的金元寶。

對一壺粗茶，兩碟鹽花生來說，這有些多了。

但他拍下元寶在桌上，完全沒有等店家找錢的意思，拿起劍站起來就走。

“哎呀，誒呀呀……”朱聞蒼日裝模作樣的喊了起來，便也搖著扇子跟在他背後離開了。

店小二不敢置信的拿起那元寶，狠狠放在大牙上咬了出個牙印子，幾乎瘋了的跑去獻給掌櫃的。

朱聞蒼日跨出店門，故意說，“簫兄可真是豪氣呢，那麼大個的元寶，就這樣給出去了，真是豪氣呢。”

被說的人沒搭理這茬，他綠色的眼睛堅定的看著前方，“這幾天，你應該也感覺到了。”

“誒呀。”朱聞蒼日又怪叫一聲，“原來簫兄也是，可你怎麼不早說呢？”

“沒有惡意。”

“那現在為何又說了呢？”

“天外南海近了。”

朱聞蒼日眼中閃過狡黠的光芒，“簫兄是怕對我們沒惡意，卻對武癡有惡意么？”

“不得不防。”

“那你想怎麼做？”

簫中劍仍舊閒庭信步，沒有什麼變化，“出城。”

他們本來就要出城，此城向南三十里，便是唯一能橫渡冰河天川的渡頭。

雖然從九耀雲峰也能前往天外南海，但是太繞路了。

出了城，前往冰河天川的途中，是一片密林。

兩人走了十數里，朱聞蒼日慢慢開始放緩了腳步，最後尋棵粗壯的大樹靠著，“欸，簫兄，歇一會兒，累呢。”

簫中劍看了他一眼，只見他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一滴熱汗也無，哪裡是累的樣子。

但朱聞蒼日卻好似累極了一般，沒骨頭似得，仿佛要順著那樹幹滑到地上去。

“出來吧。”簫中劍突然開口了。

雖然這附近看上去只有他與朱聞蒼日，但這話，明顯是說給他們之外的人聽的。

午後的暖風吹的樹葉沙沙作響，靜的連蟲鳴鳥叫都不曾有。

朱聞蒼日的大半張臉都蓋在扇面下，露出一雙閃著趣味光芒的眼睛。

突然，簫中劍縱身一躍，身如沖天鷹隼，直向十步之外一棵參天大樹。在他借力踩上樹梢攀越樹頂時，錚錚劍吟響徹周遭，天之焱劃出一泓冷泉似的清光，劍尖刺向婆娑的樹影深處。

鏘——

金器交鳴。

樹頂一抹雪亮刀光晃了遠處觀看的眼，朱聞蒼日抬起折扇，遮住那烈日下明晃晃的凶色冷光。

那是把好刀，煞氣很重的好刀。

兩道黑色的身影自樹頂落下，刀光劍影交錯成一張銀色的網，晃的觀戰的人將眼睛瞇的更細。

簫中劍的劍勢十分穩，五招之後他已經能判斷出，對方使的不是趁手兵器。

他的對手，平時大約很少用刀。

他用的，應是更長的兵器。

也許是槍，也許是戟，或者是棍。

但絕不是刀，更不是劍。

他的對手並不弱，但卻因為兵器並不趁手而難免招式難盡。

高手對招，是容不得一絲一毫這樣的破綻。

簫中劍在第十五招尋到對方一處大破綻，手腕一晃，劍影如萬點雪色紛落，好一招劍飛雪。

來人以刀使槍戟之招，卻是不夠純熟，無法運化自如，在茫茫劍影中被挑開護身刀網，一劍直取咽喉。

簫中劍是留手的，他的劍尖停在對方頸項前半吋。

所以，朱聞蒼日遲來的那聲，“不可啊！”就顯得極其做作了。

天之焱歸劍入鞘，宛若龍吟入海，錚錚不絕。

朱聞蒼日搶在那握刀之人開口前大喊道，“少主啊，你怎麼離開焰城了？”

簫中劍這才仔細打量起面前的人，那是個比他小一些的青年，一身黑衣滾著猩紅的綾子，表情很是冷漠孤高。

他的眉目如朱聞蒼日一般，深邃的不似中原人，左邊面上有一道顯眼的艷紅色黥紋，形似閃電。仔細分辨，能看到如蟒龍之屬的鱗紋。

一頭黑如鴉羽的髪以銀環高高束起，只是額發里隱隱洩露半抹鮮艷赤紅。

那青年聽見朱聞蒼日的話眼中仿佛閃過一絲怔愣，但轉眼就消失不見，他正著臉色，緩緩說道。

“我已十八，出來歷練一番有何不可？”

“可少主這樣一路跟著我們……”朱聞蒼日笑容減去幾分，流露出一點苦相，“您說實話，可是主上知曉我辦事不利未能及時將信送達，特地派您來盯著我？”

青年抿了抿嘴唇，“不是。”

“你撒謊。”朱聞蒼日一臉委屈，“少主為何這樣哄騙我？”

青年臉上的冷漠終於現出一絲裂痕，“爹親！”

朱聞蒼日眨了眨眼睛。

簫中劍綠色的眼睛卻一眨不眨的盯著青年的臉。

輕輕的咳了兩聲，青年重新冷靜下來，“爹親真的沒有叫我盯著你，我……我是自己偷跑出來的。”

“我擔心你。”青年的臉色還是冷漠高傲的，但他的眼神很認真也很誠懇。

“誒呀……”朱聞蒼日扇子搖的快了些，“屬下承蒙少主愛護，只是……若叫城主知曉，我怕是活不成了。”

青年握緊了手裡的刀，一時竟不知該講什麼，只是臉色又冷了幾分。

“你不給我跟，要我回去么？”

“這樣自是最好。”瞥了眼他手中的刀，“何況，少主還帶出了不該帶出的東西。”

青年露出一些倔強表情，“我不回去。”

“少主，我是出來辦正事的。”

“我不會打擾你的。”

“這……”朱聞蒼日無奈的看看簫中劍，“簫兄你覺得如何？”

他以為簫中劍會說拒絕，畢竟一開始說擔心武癡行蹤被洩露的就是他。

可是簫中劍此刻卻只是很好說話的樣子，“只要不礙事，也沒有什麼關係。”

“簫兄？”

“如何了，朱聞？”

朱聞蒼日將他扯去一邊，低聲道，“你看不出我希望他回去？”

“我自然看出。”

“那為何還幫倒忙？”

“他已經十八歲，不可能永遠只待在焰城的保護之下。”簫中劍看了看那頭傲氣的青年，“交手知心，他很堅強也很有主見。”

“你……”朱聞蒼日想說什麼，卻突然頓住了。

簫中劍臉上帶著一抹淡淡的笑容，平時漂亮的卻總像被薄冰覆蓋的眼睛如春水初融，溫柔瀲滟。

“朱聞？”

看著突然發呆的人，不禁喚他一聲。

朱聞蒼日回過神，他想，簫中劍也不過只有二十歲罷了。

只是他身上背負的太重，經歷的太多，讓他一雙本來年輕的眼被磨的老了。

然而，那風霜蹉跎出的憂鬱和沉靜，卻讓這雙眼越發美的驚心動魄。

朱聞蒼日不自覺的抬起手，自他的眉峰一路撫至眼尾，然後被簫中劍伸手按住在，阻止了他試圖沿眼尾再撫回去的打算。

簫中劍的眼睛乾淨極了，“朱聞？”

“真是一雙漂亮的眼睛。”被詢問的人只是如此笑了笑。

簫中劍去看不遠處的黑衣青年，只見他抱著長刀靠在大樹上閉著眼，仿佛對周遭不聞不問的樣子。

卻仍舊，簫中劍紅了臉。

“哈，真是可愛。”朱聞蒼日的調笑越發得寸進尺。

簫中劍搖搖頭，“太輕浮了。”

“心中想到什麼，便說什麼，怎麼能是輕浮？”朱聞蒼日更湊近了一些，近的簫中劍吐息里滿是他髮間甜蜜的桃花香氣。

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阻止這溫暖香氣的侵擾，“我們中原人，無論做事說話，都喜歡含蓄些。”

“哼。”朱聞蒼日用合起的扇子點了點簫中劍的鼻尖兒，“假正經。”

簫中劍看著近在咫尺的眼眸，金色里帶著暗色的紅，妖異的紅，他心頭有一些浮躁。

“朱聞，把你的少主就這樣晾在一邊好麼？”

朱聞蒼日露出看透他一般的笑容，笑的那樣諷刺和挑釁。他從簫中劍身邊退開，仿佛真的被他點醒一般，走到了那閉目養神的青年身邊。

“少主。”

青年聽見他的輕喚，瞬間睜開了眼睛。

“只要你不妨礙我的任務，便留下吧。”他的眼睛掃向青年懷中的刀，接著手也隨著視線撫了上去，刀柄上白色的飾帶被風吹的卷上他的手腕，“這刀，得找個東西裹好了。”

這把飽飲人血的刀，煞氣太重。

“好。”青年很是聽話的模樣，然後皺起眉頭，“你能不能不喊我少主？”

“少主可有理由呢？”朱聞蒼日這樣問著，又好似站的太久累了，便沒骨頭一樣靠在了那冷漠青年身上。

“行走江湖，你喊我少主，萬一引起他人注意……”

“倒是個好理由。”

“那？”青年的話語有些急切，甚至伸手捉住了朱聞蒼日的衣袖。

朱聞蒼日倚在他肩上，由他扯著自己的衣袖，輕輕的喊出一個名字，“黥武。”

然後，這青年笑了。

自簫中劍眼中看來，這名喚黥武的青年，此刻笑起來。

既不冷漠，也不高傲。

他開心的像個孩子。

像個得到了世間一切至寶的孩子。

那滿足快活的笑臉，仿佛此刻所懷抱的就是整個世界。

然而他的懷中，只有懶洋洋的，輕浮的朱聞蒼日。

簫中劍的心底仿佛又騷動了起來。

抬手按了按心口，簫中劍綠色的眼中閃過困惑。

這種感覺，他不懂。

簫中劍看向那個輕浮的男人。

他真的不懂。

四

簫中劍這一夜睡的並不好，當然並非因為露宿野外。

而是因為那名喚黥武的少年，或者說，少年帶來的刀。

雖然黥武聽從朱聞蒼日的建議，將那柄刀包裹的嚴嚴實實，卻仍舊影響了簫中劍。

他睡的很不安穩。

無月的夜間，那柄煞氣滿溢的刀，越發渴望著嗜血。

陰暗的，沉黑的惡意。

對招時，簫中劍曾讚歎，雖然煞氣極重，卻是一把極好的刀。

可是，夜間纏繞在那刀上的一抹殘忍嗜血之氣，仿佛要摧毀一切的暴虐。

並不符合那把刀給簫中劍最初的感覺。

那明明是一柄，看似孤高冷寂，卻隱隱藏著溫柔的刀。雖因飽飲人血而帶著濃重煞氣，卻更襯的雪亮刀鋒上溫柔的瀲滟寒光似水。

但那夜間所洩露的嗜血暴虐，到底是什麼？

簫中劍擅劍，且因緣際會之下，對鑄劍亦有相當豐富的涉獵。

這刀……

問題大約出在開鋒之時。

但簫中劍沒有開口詢問什麼，這是黥武從焰城帶出的刀，即使他好奇，即使他被影響了，他也并沒有開口過問的立場。

況且，不知為何，簫中劍察覺到黥武對自己仿佛有著敵意。

並不明顯，但他能感覺到。

比如現在。

朱聞蒼日笑瞇瞇的看著攤前打開的屜子，望著裡頭小巧玲瓏，蒸的白生生粉嫩嫩的梅花包子。

然後他說，“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呀，簫兄，黥武，你們要吃么？”

其實他們都不想要，想的人是問話的朱聞自己罷了。

自從簫中劍與朱聞蒼日同行至今，這種情形已經發生過太多次了，簫中劍下意識的就伸手去掏錢袋。

但卻有人比他更快，黥武拿了紅繩串著的一貫銅板遞了出去。

“六個包子，不用找了。”

“誒呀……”朱聞蒼日眨了眨眼睛，裝模作樣的看了一眼將錢袋收回的簫中劍，折扇搖晃的速度又慢了幾分。

黥武接過紙包，將熱騰騰的包子放進朱聞蒼日手裡。

“給。”

朱聞蒼日帶著故意戲弄一般的語調問，“黥武，你是沒瞧見簫兄要請客么？”

黥武皺起眉頭，毫不掩飾的回道，“看到了，又如何？”

“看到了，為何要拒絕人家的好意呢？”

“焰城人不受外人恩情，我們又不是沒有錢。”

“這怎麼能是恩情……”朱聞蒼日不讚同的搖了搖頭，“我們遠道而來，簫兄只是盡地主之誼關照我們呀。”

黥武卻反駁他，“這裡是天外南海，又不是中原，哪裡需要簫公子盡地主之誼？”

“中原總比西域離天外南海近吧……”

“哼，不需要。”

少年拂袖而去。

朱聞蒼日收起扇子衝他背影喊了起來，“黥武，你這樣轉身就走，可知道要去哪裡呀？”

“不就是出城么？”

“我也不知道呢，要問簫兄呢。”

黥武立住，仿佛忍耐什麼似得握了握拳，然後回頭走了回來，他眉頭緊皺。

分明惹他的是朱聞蒼日，他卻將火撒在了簫中劍身上。

“到底是不是要出城？”

簫中劍搖頭，“我們才進城，為何要出城。”

“武癡在城裡？”

“不在。”

“那我們留在這裡做什麼？”

“難道你知道該去哪裡尋武癡？”

黥武抿了抿唇，他自然不知道，他若知道早就拋下這個傢伙帶著朱聞蒼日離開了。

“武癡不在城裡，那在哪裡？”

“我并不知。”

“你不知又說留在城裡？”

“因為不知，所以需要找可能知情的人。”

“去哪裡找？”

“內城。”

朱聞蒼日在一旁安靜的撕開包子，熱騰騰的白氣和香甜糖梅花醬的氣味從薄薄嫩嫩的皮子里透出來。他看看站在一起互相對峙的簫中劍和黥武，一個怒氣沖沖，一個平靜包容，於是輕輕歎了口氣。

一大早好好的，怎麼弄的這樣劍拔弩張，餓著肚子鬧的么？

朱聞蒼日走上去，把剛撕下的一塊包子送到黥武嘴邊，“黥武，來，吃點甜的，心情會比較好。”

“不吃。”黥武努力無視掉朱聞蒼日因自己的拒絕所露出的震驚眼神，轉過身將原本負在身後的刀緊緊抱在懷裡，走開幾步，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

朱聞蒼日低著頭，把那塊包子自己吃了，然後又撕了一口下來，這回送去了簫中劍嘴邊。

“簫兄……”

他那委屈的表情，仿佛如果簫中劍也拒絕他，他就會承受不住的立刻心碎死去。

明明很清楚，他只是裝出來的，卻還是，不忍心拒絕他。

簫中劍無法理解，自己的這種心情。

就算是假的，也不想見到他難過的樣子。

簫中劍張開嘴，將白軟香甜帶著糖梅花餡兒的包子吃了下去。

“好吃麼？”

“嗯。”簫中劍點了點頭。

朱聞蒼日重新露出最常見的笑容，又撕了一塊送到簫中劍唇邊，“好吃就再吃一些。”

黥武抱著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刀走了回來，整張臉都是冷冰冰的樣子，毫無表情。

“我餓了。”

朱聞蒼日眨眨眼睛，從紙包里拿出個完整的包子遞過去，“給。”

“你……”

朱聞蒼日又眨眨眼睛，仿佛猛然醒悟過來一般，“哎呀，黥武你是也要我喂么？那你說呀，你不說……我這樣愚鈍的人哪裡能知道呢？有什麼可害羞呢，你小時候，我經常喂你吃飯的呀。”

黥武想要忍住，卻看到一旁還在咀嚼吞嚥的簫中劍，心頭火又是燒了起來。

“不要了。”少年怒騰騰的轉身又跑了。

“黥武，你去哪兒啊……”朱聞蒼日又嚷了起來。

少年頭也不回，“內城！”

看著那負氣的背影，朱聞蒼日苦惱的搖了搖頭，仿佛自言自語一般，“唉，明明本來那麼乖那麼可愛的孩子，怎麼突然變得這樣彆扭……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反抗期？”

簫中劍卻戳破他的假惺惺，“朱聞，為何要故意惹他生氣呢？”

“哪有哇，簫兄你可不能冤枉我呀。”

“朱聞，太過就假了。”

“哈。”話到此處，確實再演就假了，“因為有趣啊。”

“哪裡有趣？”

“明明是個孩子，卻從來沉穩平靜，跟一潭死水一般的性子，多無趣呀。”

簫中劍有些替黥武可憐起來，“所以便故意逗弄他么？”

“這般情緒起伏，臉上表情也生動起來，不是更符合他的年紀么？”

“真是惡劣。”

朱聞蒼日挑起眼角，看了簫中劍一眼，“說起來，與黥武一樣，簫兄你也老成的不像你該有的年紀呢。”

“所以？”

“我很期待，你這張臉表情生動的樣子。”

“哈。”

迎面，一名老農挑著擔子走來，朱聞蒼日卻只顧著低頭從紙包里掏包子。

簫中劍想也不曾多想，伸手捉住他的手腕，往自己方向帶了帶。

朱聞蒼日毫無防備，被他扯的直接撞進他懷中。

“簫兄？”

“小心撞著。”

朱聞蒼日轉過頭，看到剛從身側走過的老農。

“簫兄啊，我武力不弱，你可見識過的。”

“自然。”簫中劍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說這個。

暗紅色眼睫隨著連連眨眼的動作，仿佛撲棱著翅膀的紅蝶，“你卻怕我叫這毫無功夫的老人家撞壞么？”

簫中劍被問的一愣。

“況且我一個習武之人，就算不留心，身體的反應還在，哪有這樣容易被撞到呢？”

簫中劍沒有說話，只是他從來平靜的綠色眼睛里，稍稍湧起了波瀾。

朱聞蒼日的臉大半被扇面遮住，只留著一雙眼睛閃著仿佛無辜的神采，好奇的瞧著簫中劍，“簫兄為何這樣緊張呢？”

“我……”

“你？”

“我只是……”

見他這樣語塞，朱聞蒼日扇下的唇勾起狡猾的弧度，他說，“你只是，關心則亂呀。”

簫中劍眼睛睜大了幾分，綠色的眼中滿是驚訝，而心頭，那種隱隱的浮躁又騷動了起來，令他的呼吸都亂了步調。

朱聞蒼日卻不打算輕易的放過，就著貼近的距離，仍是沒有完全從簫中劍懷中離開，“簫兄，你是不是……”

簫中劍隨著他的話，眼神半是迷惑半是木然的對上朱聞蒼日莞爾的金眸。

“不，你一定是……”

“是什麼？”簫中劍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大的心跳聲，越來越亂的心跳聲。

“你一定是……”朱聞蒼日伸手撐著他的肩膀，終於站直了身子，若即若離的距離中，落下三個字，“喜歡我。”

這三個字，如一團焰火炸開在心頭，炸的簫中劍心上又亂又燙，還帶著越發明顯的躁動和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受。

“想不到，我才說期待，你便那麼配合，讓我看了。”

“什麼？”

“這雙眼，這張臉，生動的模樣。”，合起的折扇狀似無意的劃過簫中劍眼角和臉龐，“如此美麗。”

這般說完，卻像什麼都沒發生一般低頭撿了個包子咬在嘴裡，然後含含糊糊的說，“簫兄，我們該追上黥武了。內城是傲刀家私人領地，黥武他人生地不熟，若是同內城守衛起了衝突可不好。”

簫中劍驚醒一般，再度恢復了波瀾不驚的沉穩模樣。

“好。”

只是，他的心頭，卻已經無法平靜了。

綠色的眼中映入身邊人輕浮而隨意的姿態，與平日毫無不同。

說出那些話，讓自己心頭大亂，他卻還能維持這沒心沒肺的模樣。

當真，可惱可恨。

[ 此帖被Maryanna在2015-09-15 20:2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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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yan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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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12)

1樓發表於: 2015-09-15 20:2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五

“觀少俠面色，近日間，身邊之人，當遇血光之災。”

簫中劍方踏出內城丹砂色的城門，就聽見耳畔傳來這樣一句輕語。他與對方錯身而過，周遭並無旁人，那麼這句話只可能是對他說的。

若這話鋒是指向他，簫中劍大約不會停步。

但他永遠是個關心旁人多于自己的人，對身邊之人更甚。

眼下在他身邊的，除了朱聞蒼日就是銀鍠黥武。

無論他們哪個遭遇血光之災，都是簫中劍不樂見的。

他並不相信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卻也不會斷言其中真假。

這世上，只要存在，便有其道。

簫中劍停下了腳步。

於是他看見了對他說話的人，並沒有在手上拿什麼神機妙算之類的幡子，看上去也不像是游方走江湖的算命術士。

對面的人手持拂塵，背負古樸劍器，道袍端肅。

而且，武功不弱。

如果不是此地只有自己與他兩人，簫中劍幾乎不信，方才那句仿若招搖撞騙的開場白，是從對方嘴裡講出來的。

簫中劍稍有狐疑，但卻未表露，只是冷淡卻又語氣謙和的問。

“可有解？”

那道人搖了搖頭，“無解。”

那半瞇的眼叫他看不清眼神，簫中劍對他的答案有些意外。

無解，為何還要喊住自己？

“局面無解，道長卻有指教？”

“未有指教。”

“那？”

“觀你面色，隨口一言罷了。”

古怪的道人……

簫中劍不欲繼續糾纏，出來前那人已纏著喊餓，若再不替他去將食物買來，不知還要鬧出怎樣事端。只是，簫中劍也有些無奈，餓了為什麼還不肯吃主人家準備好的東西，非要任性挑食，真是麻煩。

歎了口氣，方要同道人告辭的簫中劍，被此刻最讓他煩心的嗓音喊住了。

“無人，你說去買梅花包子，便是這樣買的么？還好我出來看一眼，不然你是要餓死我……”

真是佛也有火，何況他不是佛。

“這樣著急，我給你錢，你自己去買。”

“我餓的走不動，你行行好嘛，別欺負我。”

誰欺負誰？簫中劍搖了搖頭不再與他爭辯，自錢袋里掏出一錠金，塞給了面容淡然的道人。

“多謝道長贈言。”

“誒呀無人，這種招搖撞騙的小牛鼻子，你給他金子幹嘛呀？”

簫中劍懶得多說，轉身就走了。

見他背影遠了，朱聞蒼日倚在城墻邊，輕輕晃著手中扇子，突然道，“如何？可有趣么？”

此刻內城門外只得他與那還未離去的道人，這話是對誰說的，自然不言而喻。

道人低頭看了眼掌中金錠，露出一抹極淺的笑意，“有趣。”

“哼。”朱聞蒼日的表情看上去很是嫌棄，“給你便收，真當自己是算命的么？”

“給我為何不收？”

朱聞蒼日的表情看上去越發煩躁了，“事情沒有你們插手的餘地，滾回封雲山去。”

“宗主說時機已至。”

“哪來的時機，那老雜毛糊塗了吧？”

“鳳凰翎出，莫不是時機？”

朱聞蒼日皺起眉頭，“不是你們的時機。”

“倒不盡然。”

“我已有決斷。”朱聞蒼日合起扇子敲在掌心，“所以不管是封雲山的牛鼻子還是萬聖巖的禿驢，最好都不要叫我看見。”

“我這樣回去不好交代。”道人將金錠收了起來，“你給我句話帶給宗主，我也好替自己開脫。”

朱聞蒼日幾乎咬牙切齒，“跟你家老雜毛說，惹我不痛快，把他一身雜毛都剃了，送他去做禿驢！”

“哈，我會帶到。”

“哼。”

道人轉身離去，走出幾丈遠又問，“武癡么？”

“便是武癡。”朱聞蒼日眼色一暗。

須臾之間，道人已不見了蹤影。

朱聞蒼日冷冷一笑，“小雜毛腳下本事倒是見長……”

簫中劍與朱聞蒼日又在傲刀城等了將近一日，直到暮色染紅天邊，才等來了他們要找的人。

秋山臨楓臥江子。

朱聞蒼日笑瞇瞇的看著這位傲刀城的軍師，心想果如傳言，風姿卓越。

臥江子額點兩儀，手持葉扇，一身翠竹蒼柏，面容俊秀如玉。

眉間兩儀，擅奇門術法，曉天道命理，看起來好似是個修道之人。但姿態言行間，又頗具儒風。

朱聞蒼日不言不語，只是笑著看簫中劍同臥江子細說來意。

臥江子聽罷，沉吟片刻，緩緩道，“武癡的意思，並不希望有人打擾決戰，所以囑咐我與我那位小朋友，勿對外透露。”

朱聞蒼日終於開口，他搶在簫中劍之前道，“但現在情況已不同。”

“確實。”臥江子點頭，“在聽聞鳳凰翎重出江湖之時，我便預料到有這一日。所以，昨日接到城主急報，我並不覺得太意外。”

“秋山臨楓，果非尋常。”折扇輕搖，笑容里滿書欣賞。

臥江子葉扇一橫，“並不難推斷。”

“那先生如今如何想？”

“既然是武癡的弟子與摯友……使者。”臥江子語中輕頓，一雙慧眼掃向朱聞蒼日，見對方不為所動的仍是笑意滿盈，於是再道，“向兩位隱瞞，就太過不近人情。”

簫中劍聽他話意，便問，“師尊現在何處？”

“天命峰。”

朱聞蒼日眼神稍變，連面上笑意也收了，“決戰已始？”

“武癡已除邪帝虛、無二相，自是馬不停蹄除惡務盡，不留本相。”

“自何時始？”

朱聞蒼日語氣嚴肅了許多，心中升起焦躁。邪帝三相，虛、無二相雖弱于本相，卻也不是省油之燈。之前聽聞武癡除去二相，以為他會稍歇靜養再做決戰。怎知……竟是如此急躁。

莫長鋏，莫非，你要失信……

“三日前始，至今夜乃第三夜。”臥江子遲疑了片刻，看著稍有分神的朱聞蒼日道，“你們現在趕去，若于子時之前到達天命峰，也許，尚有餘地。”

“該死……”

朱聞蒼日第一次收斂起輕浮，一身煞氣竟似閘中猛虎，漸漸壓抑不住。

一雙微涼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止住了他幾乎要捏斷折扇的動作，“朱聞。”

應聲轉頭，對上一雙沉如湖水的綠眸，安撫了心頭如火的焦躁。

“無人，我們得盡快趕往天命峰，遲了只怕……”

“我明白。”

告別臥江子，托其轉達對傲刀青麟的感謝，兩人跨上臥江子早已備下的駿馬，揚長而去。

奔馬至暮色盡墨，朱聞蒼日嫌馬匹腳程太慢，一掌拍上馬背借力而起，人如鷂鷹揚翅借山壁樹枝，急急掠去。簫中劍見他如此，亦是立刻跟上。

兩人于夜風中仿若巨鳥飛掠，簫中劍看著朱聞蒼日手中所持長形布包里漏出的白色飄帶，聽著那又開始影響他神經的邪肆刀鳴之聲，終於忍不住將隱藏了一天的疑問出口。

“黥武人呢？”

“他有他的路要走。”

“可他留下了佩刀。”

“這本不是他該用的刀，不適用，便留下。”

“那麼誰合用？”

“這是城主的刀，簫兄以為呢？”

山風將他們的寬袖鼓吹的獵獵作響，“朱聞蒼日可合用？”

“我若合用……”朱聞蒼日語氣一沉，“簫兄，我再問你一次。若我說我便是朱皇，你可相信？”

簫中劍卻說，“對我而言，你只是朱聞蒼日。”

朱聞蒼日沉默的仿佛他並不存在。

無月的沉夜，簫中劍只能靠被狂風吹卷作響的衣袂才能確認他仍在自己身邊，並肩而行。

天命峰上，無風無月。

簫中劍綠色的眼仿佛幽冥深處的磷火，照見眼前兇景。

遲了。

只遲了。

這麼一瞬。

簫中劍看著黑暗裡山石一般不轉不移的恩師背影，唯一的光是刺穿邪帝腹部的無玹劍光。

黑沉沉的暗影里，簫中劍終於聽見朱聞蒼日的聲音。

他說。

“那朱聞蒼日，便永遠只是你一個人的朱聞蒼日。”他在回應，簫中劍不久前的話語。

簫中劍心頭一燙，若非在這壓抑的時刻，若換一個時間場合，他只怕要牽起朱聞蒼日的手，將他緊緊擁在懷中。

將他緊緊擁在懷中，去親吻他如花瓣一般飽滿的嘴唇。

冷肅邪異的刀吟突的響徹天地，簫中劍止不住胸中異感，禁不住向後退了半步。

黑夜裡泛著邪紅的刀身，擦出一抹冰冷刀光。

這抹刀光，仿佛劃破了深夜。

濃雲驟散之際，簫中劍看清了身邊如流星而逝的一抹殘紅，然後邪帝的身體從無玹劍尖被挑落，帶出一層層熱烈血花。

“一斬風月……”

雪亮的刀鋒劃過邪帝咽喉，染上更深的紅。

手持長刀站在武癡身邊的人，方才一瞬間因狂怒而暴起的功體散去了他束髮之冠。

簫中劍只看到，那一頭紅似烈焰的長髮，于濃黑的夜色里，被山風吹的如活物一般飄飄揚揚。

只屬於他的朱聞蒼日，在這一刻，仿佛夢中朝露。

轉眼消散無蹤。

那已不是。

朱聞蒼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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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9.15 【簫朱】天劍·鳳凰翎五 1F

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9.15 【簫朱】天劍·鳳凰翎 五 1F

09.15 【簫朱】天劍·鳳凰翎五 1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