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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0【葬閱 / 劍三背景】無衣 (下上/下下) (完) 6.7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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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飛飄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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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0【葬閱 / 劍三背景】無衣 (下上/下下) (完) 6.7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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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於文前~
雖然是劍三背景,但它真的只是背景而已 XD
沒有玩劍三也不會太嚴重影響閱讀 ^^
==========================================================
(上)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
「叮──」
「叮──」
「叮──」
一聲聲精準而富有節奏感的金屬敲擊聲,輕脆迴盪在清風徐徐飄動的竹林裡。
竹林再往深處去,卻見一座草堂,聲音便是從那草堂旁一座劍爐邊響起。
劍爐裡的煤柴正轟然灼燒著,泛著灼人的熱氣。站在爐旁的人,彷彿未感受到那樣不適的溫度,穿著一襲和這畫面極不協調的白衣長袍,袖口上捲至肩臂處,露出白皙而精實的手臂,雖並不似一般鑄劍師那樣粗壯,卻神祕得讓觀者能感受到掩藏在那細瘦外表下的懾人力道。
細緻絹秀的五官,在火光明滅下照映得更為深邃,平日過於白皙的臉龐也在劍爐熱氣蒸騰中多了幾分健康的血色。一滴滴汗水自額間滑過如雪般的鬢髮,流淌至尖削的下首,最後滴落在鑄劍台上沁出一絲白煙,隨著同時蹦起的火星,飄散在那雙琥珀色宛似琉璃晶瑩的眼瞳中。
專注凝神的視線,彷彿便足以鍛燒世間異鐵。
「哈哈哈,真難得看到閱小子又開火了呀!」一聲尤如轟雷般的大笑,打破與世隔絕的秘境,人影未至,聲已傳到。
方自專注在眼前稍具成形的鐵精上,聽到這朗朗話音,劍爐前的白衣人便也停下動作,嘴角勾起了笑,回過身去。
「聽這一聲笑,可窺葉叔這山居劍意已然又有進境了,閱天機在此恭賀葉叔。」語畢,閱天機便向前拱手欲作一揖。不想一揖未成,便被大步流星來到他身旁的魁武身影給一把扶了起來。
「哈!你這小子還是這麼多禮,老頭子沒事除了鑄劍便只能練練功了,和莊主們比起來可還差得遠了,哪有你說得這樣誇張!」雖是這樣說,但葉泊秋那如刀刻斧鑿般帶著歲月痕跡的肅然面容,卻是難得的滿溢著笑意。
「葉叔要不裡面坐吧。」
「別,你這正鑄到關鍵時候吧!跟老頭子我沒那麼多客套,你只管繼續做你的事便是。我來,不過是把這個拿給你。」
葉泊秋自袖中拿出一個小錦盒遞給閱天機。
閱天機接了過來,小心的將上頭的環釦撥開,將錦盒打開來。
裡頭放著一塊常人看來不過是顆鵝卵大小的平凡石頭,唯有高階鑄師們才能識得,那是世上極為稀有的九天玄鐵,外表雖然平凡無奇,其質卻是剛硬非常,又極富韌性,若製成兵器,每一件都會是江湖上人人趨之若鶩的神兵利器。
閱天機將玄鐵取出,感受上頭自帶著的暖人溫熱。凝視的明眸中激放出燦然光華。
「哈哈,這可是老頭子我珍藏的祕寶呀,要不是你開口,外加那五十醰陳年的玉露酒,老頭子才捨不得割愛,便宜了天策那小子呢!」不過看到閱天機難得表現出那發自內心的喜悅,葉泊秋心中那最後一點不滿嘛,倒也就散了乾淨了。
「閱天機,在此感謝葉叔割愛。這便算閱天機欠葉叔一個人情,日後必當報答。」眼前的白衣人低首示意,語氣深沉,簡單的一句答謝,葉泊秋卻明白那是閱天機最真摰的謝意。
葉泊秋擺一擺手道:「欸,傻小子,你我間還談什麼報不報答的,見著你開心,老頭子就滿足了。要不這樣吧,等兵器完成後,老頭子要第一個看!如何?」
看著葉泊秋刻意擠眉的模樣,閱天機忍住笑意回道:「這是自然,屆時還要請葉叔賜教。」
「哈哈哈,那麼這麼說定了!」
葉泊秋笑著半轉了身子,閱天機這才發現,葉泊秋身後,還站著一位少年。
「嗯?葉叔,這位是?」
「唉唷,瞧我這記性,竟然忘了跟你說了!」葉泊秋將少年向前推了一把,「小三子呀,還不快叫聲閱師兄。」
看來只有十三、四歲的少年,穿著方拜入藏劍山莊的淺黃色布衣,乖巧卻有些羞怯的低頭拱手道:「晚輩葉三,見過閱師兄。」
「葉師弟不用多禮。」閱天機面帶微笑,伸手扶起行禮的少年。
少年看似有些木訥靦腆,一雙深邃烏黑的大眼,卻顯得炯然有神,竟讓閱天機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彷彿見到當年那個纏著自己,死活都要向自己學鑄術,最後卻告訴他,想要為護守大唐盡一分心力,而拜入天策門府的孩子。
他們同樣有著一雙清澈如水,卻又因一分執著而閃爍灼人光采,毅然無悔的眼眸。
「這是小五在外面帶回來的孩子,家裡也沒了人,說見著覺得頗有慧根,而且又同姓葉,就領回來交給我了。」葉泊秋說起藏劍五公子葉凡,語氣裡有些無奈也有些好笑。
「五少還是這般率性。」想起葉凡當初和唐門小姐那轟轟烈烈的愛情,還有那人瞇著已經不算大的眼眸下的評語「看來不夠轟動,還進不了你們藏劍的門啊」,閱天機不禁芫爾一笑。
然後他注意到被夾在自己和葉泊秋中間的小葉三,視線一直不住的往劍爐那飄過去。
「葉師弟在看什麼呢?」
「沒…沒什麼……」像是被抓到了小辮子,葉三連忙低下頭收回視線,有些緊張的支支吾吾了起來。
一向豪爽的葉泊秋最不樂見這等扭捏之態,於是沒什麼好氣的道:「男子漢大丈夫的有話就說!我們又不會吃了你。」
在兩人注視之下,葉三不得已,只能緩緩抬起頭復又看向劍爐,道出自己心中的疑問。
「閱師兄……好像…不是在鑄劍?」
「小子眼力不錯嘛,不然你猜猜他在鑄什麼?」
見長者和白衣青年都是眉目含笑的看著自己,雖然沒什麼把握,也覺得在兩位長輩面前講這些話似乎有些冒昧,但葉三終於還是鼓起了勇氣道:
「貌似不是劍……而是……一把槍?」
「哈哈哈,不錯不錯,看來是個好苗子!」葉泊秋開懷大笑,順手大力拍了拍葉三的肩膀,害得毫無準備的葉三向前踉蹌了幾步。
「你剛入莊來不知道,雖然我們藏劍山莊以鑄劍聞名天下,可你閱師兄呀,從來只鑄槍不鑄劍的。」
「而且這天下,只有一人,能讓你閱師兄開爐。」
說到此,葉泊秋有意無意的瞅了閱天機一眼,面上掛起一抹神祕的笑意。
「葉叔說笑了。」閱天機深知葉泊秋言下之意,卻也只是回以淺笑故作不知。想起這位長輩雖已逾耳順之年,但那愛開玩笑的脾性,倒還像個孩子似的,自己從以前就沒少被這位葉叔當談資。
卻見葉泊秋依然掛著那抹笑,大力搖搖首道:「怎麼會說笑呢,要不之前唐門那少主捧著萬金在你這門外求了三天三夜,怎麼也不見你答應?」
「那是閱天機鑄術不精,不敢誤人。」
「欸,少來少來,你這些年精進鑄術,鑄品之精妙怕已是堪比大莊主了。若非你有自己的堅持,否則下屆名劍大會的綵頭,大莊主都有意要由你負責了。」葉泊秋忽而斂起笑容,面色雖依舊祥和,目光卻是肅然而認真。
「閱小子呀,你的答案還是一樣嗎?」
葉三站在一旁,看到白衣青年聞言,僅是微微斂目,側首望向兀自焚燒著且不時飄出火星的劍爐。
忽如其來的寧靜,映著柴火燃燒的劈啪聲隔外響亮。
半晌,他聽見那和煦如春日的嗓音,帶上如鐵質般堅硬的意念道:
「身為藏劍人,受莊裡恩澤,為莊分憂本是應當。但唯有這件事,閱天機的答案始終只有一個。」
葉泊秋輕嘆一口氣,肅然的眉目卻舒展開來。
這個回答早在他預料之內,眼前這個謙遜有禮、溫文如水的晚輩,虛心似竹,看似可隨風搖曳,可那性情卻是如竹骨傲然不折,他向來打定主意要做的事,便是十匹馬外加天策那一匹,也不見得拉得回來。
但也是倚靠這樣的意志,在那件事後,他才能一步步重新站起,蛻變成如今他們看到的樣子。
把自己當做鐵在鍛打一樣。
不過這樣任性,這般驕傲的人啊,卻也是他老頭子自以前就無比欽賞的孩子。
不禁想起大莊主葉英曾言道,鑄劍之法,無非一道一心、一鑄一念。
鑄,不過是在千萬次錘打中,淬煉出最純粹的意念。熔鑄在劍中的意念越純,劍之鋒芒便越有無窮的潛質。至於能發揮多少,端看持劍者的劍品與劍心是否能毫無嫌隙地契合在一起。
想想曾無意間見著天策那小子來尋眼前青年時,舞動手中長槍,威震四方、氣壓群雄的模樣。只見那槍身仿若游龍,槍隨意轉,一招一式有如行雲流水,點點銀花在半空中激射出萬丈光采。
那是他此生第一次見到,劍品劍心,能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
思及此,葉泊秋終是爽朗大笑數聲,伸手拍了拍閱天機的肩膀,道:「也罷,你的想法,老頭子知曉。方才的話,就當老頭子沒說過吧!你萬不要放在心上有所掛懷。」
眼見閱天機沒了方才婉拒時的微露的愧色,葉泊秋這才放下心來。
「好了,沒什麼事老頭子就帶這小子先回莊裡去了,你自個兒在這要好好照顧自己。你帶成品來時,若是讓老頭子發現你少了一斤一兩肉,老頭子馬上去扒了天策那小子的皮!」
聽著葉泊秋惡狠狠的警告,雖說這被懲罰的對象似乎有些不太對,但還是讓閱天機不住得泛起笑意,被人關懷著、惦記著的溫暖,總是這般熨燙入心。
「閱天機會注意的,請葉叔放心。」
「嗯,小三子我們走吧!」說完,葉泊秋也不等人,便徑自下了山去。
還沒反應過來的葉三連忙向閱天機道了聲再會,匆忙的要去追葉泊秋時,卻被閱天機喚了一聲。
他有些驚奇的回頭,卻見閱天機微微一笑對他說道:「葉師弟若閒暇,或對鑄術有任何不解,隨時可來尋我。」
葉三聽了滿心雀躍,在來之前,他已稍聞這位閱師兄之名,本就有想親近之意,卻思及自己身分,根本不敢有妄想。而今如願,本就木訥的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只是呆愣在那滿面潮紅,直到遠方傳來葉泊秋如雷鳴般的呼喚聲,他這才急忙向前作揖言道:「感謝閱師兄。」
便有些羞赧地頭也不回往山下跑去。
一邊跑著,他一邊想起方才上到山來,那初入眼簾的風景。
一身白衣在滾燙的焰火裡,卻似萬年不化的雪花冰晶,傲然獨立,那般一絲不苟,絕塵於世。可那雙琥珀色的眼眸,專注凝視中卻又帶著一絲熔炎的柔軟。
彷彿牽掛著什麼、想要護守著什麼。在敲擊聲中,將這一切都熔鑄在裡頭。
現在的他看不透,但或許有一天,他也能懂得其中的道理吧。
身後,復又傳來叮──叮──叮──,一聲聲規律的打鐵節奏。
一鑄一念,一鑄一相思。
[ 此帖被雪飛飄渺在2016-07-08 11:1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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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策書大人有事求見。」
「嗯,讓他進來。」
「是!」
書房裡一人端坐在書案後,一身豔紅戰甲著於身上,非但不顯厚重,反倒襯托穿著之人的身量修長,偉岸的身姿雖不如一般軍人魁梧,卻是精實英挺。雖未戴上頭甲,一頭如火紅髮仍是整齊地紮了個高馬尾束於腦後,將人顯得隔外精神。
其人雖是不言不語,卻自有一股威儀彌漫在他周身,令人望而生畏。
一雙丹鳳眼微微上挑,劍眉入鬢,刀斧般深刻的五官,深邃卻又細緻。雖然對一個戰場殺神的五官用上細緻形容,似乎頗有不當,但卻沒有人能反駁,那樣的一張臉若放在江湖十大美男子的排行中,要拔得頭籌也是有望的。
此時紫晶般的雙眸並無意於望向那江湖虛名,而是專注凝神在案前一道道軍中糧草調度以及將士訓練情況等種種複雜軍務裡。
門板開闔間,另一道藍袍銀甲的儒雅青年,已然佇立在房中。
他雖同天策府眾人一般身著戰甲,可他面如冠玉,外加那一身氣質,以及並不壯碩的體格,怎麼看都像個理應身著儒袍參加科舉的讀書人。
「屬下參見魂皇。」青年理應叫眼前人一聲將軍的,但除卻在戰場、校場等公開場合,青年深知眼前人最不愛那些繁文縟節,甚至曾對較親近的部屬們開誠佈公說道,私下會面,皆直喚其名即可,不用客套。
「何事?」那一雙鷹眸終於自軍務中脫離,卻也只道兩個字。
青年明白,他們這位將軍除了不愛繁瑣無謂的禮節,也同樣不愛廢話,發佈軍令也向來簡潔明快;同樣的,部屬們回報,也務求言之有物,否則只看那劍眉微蹙,那是什麼話都再說不出口了。
這寡言的情況,恐怕天下只有一人可獨享例外。
青年腦子雖然轉著,但卻還是能有條不紊地回答葬魂皇的問題。
「統領今日入宮面聖,聖上提及魂皇上次在圍獵時護駕有功,特賜下戰袍與長槍各一件,做為犒賞。」語畢,青年擊掌一聲,兩個侍衛自門外走入,一人手捧金芒戰甲,一人手持鎏金長槍,槍尖流光閃爍,一見便知兩者皆非凡品。
不料葬魂皇只是隨易輕瞥,彷彿那不過是隨便在一個打鐵鋪便能見著的東西,讓侍衛將東西放到一旁退下後,就不再多看一眼。
他原想繼續埋首在尚未處理的軍務,卻見眼前的青年並沒有要離去的意思。
「知書還有事?」
「這……」將聖上賜下的東西就這麼隨便丟一邊能沒事嗎!暮雲知書雖然內心一陣吶喊,表面上仍是神色如常,回道:「那件戰甲魂皇要不先試穿看看?離下次出征還有些時間,若有不合身之處,屬下還能喚人來改。」
這心口不一的功夫要是讓先生看到,不知能不能被讚賞幾句?
「無論戰甲或槍,知書初步判斷,應該皆有橙……」
「不管那是什麼等級的裝備,我都不會穿,更不會帶那把槍上戰場。」幾乎是毫不猶豫,葬魂皇便截斷了暮雲知書的話語。
「而且……」
眼前人緩緩站起身來,暮雲知書從那刻意停頓的語氣裡,察覺到不太妙的氣息……。
「知書你這話,是在嫌棄你先生的作品嗎?」
**
「我說知書,你做什麼沒事去踩魂皇的底線?」在路上遇見有些倉皇退出魂皇書房的暮雲知書,聽了來龍去脈後,凌霜節不禁搖了搖頭。
調整一下心緒,暮雲知書一反方才有些驚慌的表情,露出計畫得逞的微笑。
「不這樣,怎麼能達到我的目的呢?」
「所以你是故意的?」身為打理天策府上下事務的長吏,凌霜節馬上理解了過來。眼前這銀甲藍袍青年,心機之深沉可不如外表這般純良。所算所想,其實跟書房裡頭那一人差不了多少。
只是她不明白,魂皇這般昭然若揭,只差沒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心意,究竟還有什麼需要試探的。
「那答案你可滿意?」
「嗯,還不錯。」
得到想要答案的暮雲知書,臉上滿是笑意。
想起退出房門前,那雙銳利的鷹眸背對著他,望向牆上懸掛的長槍。眼神,褪去了彷彿與生俱來的戾色,是那樣的溫柔。
兩人便這麼在天策府的曲廊間緩步徐行,忽然凌霜節像是想到了什麼停下腳步。
「等等,這樣你該喚魂皇什麼呀?」
「師丈呀!」藍袍青年毫不猶豫的回答。
「你這是把你家先生賣了吧。雖然這麼說有點對不起魂皇,但……怎麼不是師娘?」紅衣女將已經開始忍不住笑意。
「欸,這點可是經過我嚴格把關認證過的,否則哪可能這麼輕易把先生交出去。」
「喔,所以一切都在我們策書大人的掌握之中呀!」
「好說好說。」
**
殘陽自窗邊照了進來,灑落在眼前銀槍之上。令槍尖泛起的銀芒增添了瑰麗的色彩。
那並不是樣裝飾在牆上的飾品而已,它縱橫殺場,宛如陰差閻羅,收人性命從未有絲毫留情,見者尚未有膽寒的時間,便失了此生最後一次呼吸的機會。
可這樣身經百戰的槍身上,卻是見不著一點汙跡缺損。與它初生之時,除卻多了幾分戾氣,其它並無不同。
葬魂皇將愛槍取了下來,用指尖輕撫著冰冷的槍身,令它帶上一絲暖意,注視的眼神無比柔和。
槍端上,雕有一鳳翼騰紋,昭示著它不凡的出身。
這是他在戰場上最好的夥伴,長度、重量,宛如為他量身打造一般,不多一寸、不少一兩,稱著他的手,多次伴他殺出重圍,在戰場上為他掃平前方的阻礙,開拓他要行走的道路。
『我一樣會繼續守著你的後方,你只管前行,不用回頭。』
能鑄出如此合手,又可承受他澎湃內勁與殺意的長槍,這世上唯有一人。
看著擱置在一旁明晃晃的戰袍與長槍。
他不禁輕叱一聲。
這樣沒品位的東西,要讓他穿上戰場,還不如讓他自刎。
更何況,這是那位「聖上」賜下的東西。即便冒天下之大不韙,他此生也絕不佩戴那位賞賜的任何物品。
思及此,他不自覺的攢緊了手中的兵器,槍身上因一陣熱度而蒸起了霧氣。
葬魂皇拿著長槍走到窗邊,並將之立於身旁。
銀光閃爍,好像那人此時就在他身畔一樣。
餘輝漸自西沉,蒼鷹在天上孤鳴盤旋,發出一聲聲長嘯。
遠方那人,是否同自己一樣佇立在窗邊,共看這一抹夕照?
可即便同是這片落日,所見,也會是不同風景吧。
憶起西湖邊上那著名的雷峰晚霞,他不禁芫爾。
不知那人此時是否想起了天策這片遼闊草原底處,那一輪橘紅似焰的夕日呢?
[ 此帖被雪飛飄渺在2015-08-20 13:40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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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中)
那一年,他學藝初有所成。依天策府裡的慣例,他必須孤身獨入江湖一年。
天策府雖屬官府,但與武林各大門派亦交從甚密,江湖之事,天策府自也不可能全然置身事外。此成規,亦是希望天策子弟能初步了解江湖之事,增廣閱歷的同時,亦考驗該子弟行止處事作風是否端正,能否因事置宜。畢竟戰場之上瞬息萬變,若沒有靈活的反應,實難成為獨當一面的將才。
府裡並未規定外出子弟這一年所行方向,或是必須執行的任務。對未來必須配合軍隊調度的天策子弟來說,這一年,總是他們回憶中,最自在逍遙的日子。
離開天策府後,他一路策馬向南而行。
其實他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只是從書上或從眾師兄姐口中皆聞得,「揚州山水甲天下」實非浪得虛名,觸目所及之景,秀麗妙絕,令人難以忘懷。
比起天策這般大開大闔的山川,揚州顯得溫婉細緻,四季如春的氣候溫暖宜人不說,每一處景致,皆是上天費了心機,細加點綴而成。
煙雨朦朧中,西湖橋畔楊柳依依,雷峰夕照下,畫舫之中鶯歌燕舞,歡飲達旦不過如常。又因地處靠海,有著大唐第一大碼頭,行來走往的商幫絡譯不絕,各種奇珍異饈數不勝數,市集更是熱鬧非凡。
揚州雖無長安、洛陽那般氣派輝煌,卻有著平易近人的喜樂與富足。令來者,莫不流連忘返。
他還記得一位師兄曾對他說道:「總歸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揚州的美人啊,那可是都要比咱天策……啊唷!」
那位師兄還沒從回憶裡醒來,就被另一位師姐捏著耳朵給拎走了。
那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即便想像,也想像不來的風景。
同在這片大地上,原來還存在著這麼一個地方嗎?
一天訓練完,累得躺在青騅牧場的草地上望著蒼鷹一如既往在天空盤旋時,他不時會這麼想著。
雖然以他的個性,更愛龍門荒漠那樣大漠荒煙、遙望無際的景致,但就出於那麼一個好奇心,自幼便長在天策府的他,還是將此行的第一站,設在了煙雨江南。
不過,不得不承認的是,若是能得機會,與人稱天下第一莊的藏劍山莊門人切磋一番,比起那些風花雪月,他倒是更期待一些的了。
一路上他避開官道,走著師兄姐們憑記憶繪出的捷徑,原來需要十來天左右的路程,讓他花了不過五天的時間,就抵達了揚州。
進再來鎮前,已接近宵禁的時間,若不快些進鎮裡找到客棧,這在揚州的第一夜只能很不風雅的的露宿街頭。
他方策馬疾行,一旁林間忽而傳來一陣刀劍互擊的打鬥之聲。
他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但離開天策府這麼些天,都沒有與人對對招、動動筋骨,手不覺地開始有些癢。
樹林深處,隱約地能見到一襲明亮的黃衫被一群黑衣蒙面人圍攻在圈裡。
刀劍之聲不斷,雖然黑衣人在人數上佔了優勢,可那抹黃影劍起劍落,背上似負著一把等身巨劍,但身姿卻是俐落的在人群間游走,絲毫不落下風。
本欲出手的他,見此態勢,便也只好放棄入局的打算,隱著氣息站在一旁觀察。
那人手上舞著輕靈的劍法,四兩撥千斤,化消一波波欲致人於死地的狠辣攻勢,出手始終留有餘地,傷而不殺。驀地,黑衣人像是被逼急了,一陣怒吼喧嘩,發招越發緊密快速,雖然在他眼中,這不過是在自亂陣腳。
未料黃衫人劍風陡變,凌厲的劍意和殺氣瞬間自包圍圈中傾洩而出,只見那人一個旋身,爆射無數劍芒鋪天蓋地而來,依次刺向黑衣人要害之上,一時血花飛散。
不過剎那之間,黑衣人盡皆倒地不起,唯黃衫人持劍獨立。
瑰麗迷離的夜色中,銀鋒纖塵不染,在月色下透出冷冽的鋒芒。
那身法之速,他自忖或許連自己也要落下幾分。未料尚未進揚州城,就能遇上如此人物,他心中暗喜,甚至能感受到血液裡沸騰歡悅的感覺。
忽然,一陣微弱的銀光刺入他的眼裡,他尋了過去,黃衫人此時正背對著他,而在黃衫人身後,有一倒地的黑衣人竟尚未失去意識,一手持著冒似銀針的物事欲向黃衫人射去。他見狀,想也未想,便執槍拋射而出,精準地直接從那人背脊穿透而過,那人垂下手,銀針散落一地,當場便沒了聲息。
黃衫劍客聽到長槍破風的聲響,便也轉過頭來。
視線恰好與他望在一起。
黃衫人臉上同樣蒙著黑紗,一頭青絲整齊地束在腦後,只露出一雙秋水明眸。
老實說,他從未見過那樣透亮有神的眼眸。
那雙眼睛明明是那樣暖人的琥珀色,眼底卻宛似碧潭般的深邃、清冷,就如方才兩般截然不同的劍意,矛盾卻又自然的融合在這一人身上。
那人還劍於鞘,拔起他插在地面上的長槍,向他緩步而來,將槍交還於他。然後他見那人斂目低眉解下了覆在臉上的黑紗。
他後來想,那日或許連天公都來相助,望夜明亮的月光,就這麼大方地灑落下來。
讓他能將那人的面貌,看得如此清楚。
這麼些年了,回想那一夜的情景,他還是不能確定,究竟是月色增添了朦朧幻境,還是當時眼前那人令月色迷離。
「在下藏劍山莊閱天機,多謝少俠仗義相救。不知少俠如何稱呼?」
自耳邊,隱隱約約傳來溫潤似水的好聽聲音,他卻有些反應不過來。其實自眼前人解下面紗的剎那,他腦中就只剩下師兄的那句話。
『總歸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揚州的美人啊……』
所幸平時在天策府嚴格要求下訓練的意志,此時尚存一絲清明,讓他還能做出不至失禮的回應。
「天策府,葬魂皇。」
沒有驚天地泣鬼神,乾柴烈火一觸即發那樣轟轟烈烈的相遇,只是像行走江湖每日都會遇到的事,行俠仗義、助人一臂,甚至連場英雄救美也算不上。
但就是在那樣平凡卻又不平凡的夜裡;一個錯念或許便會失之交臂的月色下,他的一個好奇與佇足,成了如今掌心緊握的溫度。
他牽著馬與閱天機並肩走向鎮裡時,才知閱天機是受鎮民請託,前往驅趕近來在鎮上滋擾的東瀛忍者。閱天機原是好言相勸,即便動手後也想在最小傷害裡請他們離開,未料對方不僅不聽,更言及今日後還會擴大行動,傷及無辜道是尋常而已。不得已之下,他只好下了殺手。
殺與不殺,那樣一個轉念的殺伐決斷,眼前人卻絲毫不拖泥帶水。
為人處世雖應留有餘地,可當面對抉擇時,往往是不能猶豫和不捨的,在戰場上尤是如此。在天策府成長的年歲,這樣的想法早已成了他行事的習慣。
所以見著眼前看似溫文風雅之人,卻是有此心志,他在心裡給閱天機的評價,不覺又好上幾分。
到城裡時已是深夜,兩人皆過了打尖的時辰,面面相覷後不禁相視而笑。最後是閱天機提議不如趁月色正好,這便到西湖上賞月如何。
兩人就這麼信步走到西湖邊上,閱天機輕車熟路的解了不知是誰家的船筏,看來這不怎麼光明正大的事,還不是第一次做了。
見著他打趣的目光,閱天機只是神祕一笑。
「有借有還,再借,也就不難。」
撐著竹篙,小舟漫漫而行來到湖中。夜色西湖,不如白日瀲豔明媚,卻多了清幽雅致之秀麗,宛如洗卻重重鉛華,還了初生淨雅的樣貌。
月色灑落,一襲銀紗倒掛,彷彿自湖心鋪排上登至彼岸的道路。
偶爾隨風漾起的波紋,啪噠啪噠輕拍在舟身上。
喧嘩熱鬧的西湖,只剩下獨屬兩人的靜謐。
閱天機不知從哪裡變出了一壺用陶葫蘆裝的酒拋向他,遂道,江湖相逢自是有緣,若有幸,今共酌一壺酒,便也算交個朋友。
他將葫蘆接了過來,毫不猶豫的大飲一口,復又丟還給身旁之人。他看著閱天機帶著一抹輕淺卻比一身黃衣還要明亮的微笑,同他一樣仰首爽快的將酒傾入喉中。
葫蘆在半空中來往間,他們聊起天來。
他不是個極善與人交往的人,平日也常被師姐們說太過沉默寡言。可或許是月色太美,亦或酒香醉人,對著這今日才相識的人,他卻是難得多話了起來。
他們說了很多,從武學到各自門派,從戰陣到江湖異聞,天南地北無所不談。他驚奇的發現,閱天機不僅武學令人相賞,兵法韜略竟也無一不通。在天策府裡,他雖年少,但論兵法已是難有敵手。可閱天機數次獨到的見解,卻讓他眼界一開,許多想法念頭,甚至頗有共識之處。
他心中所思,彷彿遠在百步之外,便被眼前之人聽得。
伯牙鼓琴,子期能解高山流水之意,並非其造詣高深與否,不過是子期一念間的心領、神會,見著了伯牙心中的世界。
那是不需要解讀的。
就如他,望見了他的世界。那個其實有些險峻而孤單的世界。
若是在那世界裡有這麼一個人伴在身旁,並著肩一起走那長長遠遠彷彿看不見盡頭的路,似乎也挺不錯。
這樣的念頭驀地在他未曾察覺的角落裡,種下了子,發起了芽。
直到月影漸沉,湖上開始泛起霧氣,海量來著的兩人,這才首尾各一端躺臥了下來。
眼望穹頂,夜色漸退,星子稀稀疏疏的佈在上頭,耳邊是那已經開始熟悉的心跳聲。
空氣很涼,酒意也散得差不多。
可他,卻似乎才置身在夢境裡。
睡得很沉、很沉。
一舟之上,傾覆過多少悲歡離合,而今,卻是輕輕柔柔的,乘載著一弦共鳴的清音。
[ 此帖被雪飛飄渺在2015-08-10 20:4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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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不可思議,卻又如此理所當然。他們走在了一起。
知他第一次來揚州,那人領他走過揚州每一寸土地,見著那些他曾經想像不來的風景。
可無論柳絮飛花,亦或夕照雷峰,煙花璀璨,對他來說,揚州最美的風景,卻是那日清晨在桃花樹下,那人凝神舞劍的樣子。
劍鋒自落花間輕拂而過,帶起陣陣花雨,氣勁徐徐而發,動靜間,吐息於天地之中,融為一處。
明燦的黃衫衣袂飄飄,在粉色迷霧裡翻飛低迴。輕似飛燕旋身舞動;沉若凝淵靜肅專一。
那人輕闔著雙眼,形漸釋、意已渺。
天地間彷彿再不存眼前人,可眼前人卻也成了這片天地。
存在於每處他所能感知的氣息裡。
那明亮卻又內斂的色彩,宛似一場虔誠祭禮。
令他再難忘懷。
然後呢?
他終是要離開揚州前往他處。臨行前,他在壩上折柳,卻是問眼前人,要不要隨他走。那人接下柳枝,卻言請他再待兩日。
兩日間,那人再沒出現過。
他卻沒有太緊張。
兩日後,他在揚州城外,見著了坐在一匹白馬上的那人。
對著他輕淺一笑。
那一年,他們並轡走了很多地方。
純陽空霧、萬花仙跡、崑崙高峰、洱海馬場……。自中原到塞北,全讓他們走了個遍。
一個不小心還破了不少山匪營寨。
對戰間,他們自然而然的,不用言說的默契,就將自己的背脊交託給了對方。彼此的性命不知何時起,已是悄悄融成了一處。護著對方不受傷害,倒比自己性命來得重要了。
當然,運謀使詐的時候也不少。
記得那次假扮成紅衣教眾混進教中暗殺了大祭司後,他脫下那一身他此生再也不想碰一次的衣裳,有些好笑的對那人說道,要不以後我當上將軍,你來當我的謀師,為我出謀劃策吧。但別叫他再扮作女裝就好。
那人雖是笑著,卻鄭重的點了點頭。
似笑語的許諾,他卻是真心這麼想的。所以說著說著,那人還是喚他魂皇,他卻開始叫那人謀師。
這些日子來,他進步最快的,或許當屬輕功。
天策子弟馬術超群是江湖有名的,可卻也因為太過倚賴馬兒,他的輕功較之來說,是要難以見人得多了。
每當他見那人三兩下便翻身上了屋頂,他卻只能半跳半爬,最後總還要借助那人一臂之力時,他便憤憤地下定決心,定要將這輕功練好才行。
雖然那人握住他的掌心,溫熱溫熱的,很是舒服。
那人身上有兩把劍,可背上那把重劍,他卻從沒見那人使過。其實那究竟算不算是把劍他一直都很好奇,劍身沉重不說,劍刃處鈍拙無光,恍似尚未開鋒。可那人卻也從未解下過它。
「重劍無鋒,大巧不工。」
「一旦畢露其鋒芒,則必傷人命,是故莊主不只一次叮囑我們,此劍絕不輕出。」
「重劍,只為護守蒼生而出鞘。它之沉重,亦是必須背負的生命重量。」
那天夜裡,那人在火堆前對他這麼說著。神色是難得的肅穆。
他一直知道那人眼底,藏著一個理想。
每當又看見一個村莊被賊人惡意踐踏摧毀,村人流離失所;亦或站在他們親手焚燒的營寨外時,那人平靜的眼波中,總是潛藏著一股深流。
他雖從未點破,但並不代表他不明白裡頭藏著的是什麼。
子期能解伯牙琴,伯牙又怎會聽不清子期的心音。
所以他只是靜靜的站在那人身旁,隨著那人的視線,看著焰火,吞噬這片黑暗。
快意江湖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
當他可以越跳越高,越能追上那人在林間穿梭的速度時。一年之期,也將告罄。
他們又回到了揚州,只是四季明媚的揚州,這個冬季,卻下起了雪。
西湖上還結了一層薄冰,剔透明亮。
他們在西湖畔上道別,沒有太多的言語,只是讓這一年的記憶,在寒涼的氣息間流淌。
他伸手拂去落在那人青絲間的雪花。總覺得想說什麼,卻又不知從何開口。
最後,他選擇張開雙手,將那人緊緊納入自己的胸懷裡。
然後,他低聲說著:
「我會守著這片天下,讓它成為你最想見的樣子。」
伴著你眼底的深流,走到這個世界的盡頭。
而那人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然後雙手環抱住他。
他們就這麼分別了。
可雖分隔南北兩端,魚雁往返卻從未斷絕,內容或言生活、或言武學精進心得、或言門派瑣事,隻字片語,說來不過只是為了確定彼此都好。
但最困擾的就是,每次向信使取信時,總要防著師姐們突然其來的攔截,美其名叫作訓練他的反應,實際上,不過是師姐們飯後少了點談資吧。
一年中,他們會見個幾次面,只不過因為門派各有任務,見面的時間、地點都不一定。
有時是在揚州吃月餅;有時是去無量山過花山節;有時會去龍門荒漠上躺著看星星;有時跑到太原的杏花村賞花去。相聚不過短短數日,亦能解別離之情。
天涯朝暮,不過咫尺相思。
只是每當他要出府,師姐們總是圍在後頭露出至今他仍是不解的笑容,對他說師弟出門加油呀!何時娶媳婦回來師姐給你包紅包。
他聽了,直是緊蹙起雙眉。不禁在內心吶喊,誰要娶媳婦啊!要娶也是娶……
話還沒喊完,腦中瞬間浮現的身影,讓他呆了一呆,然後努力搖了搖頭,趕緊策馬離府而去。
他是個孤兒,出生不過足月,便被丟在天策府外頭。恰好被當時尚不是總教頭的楊寧見著,才撿回天策府養了起來。
從來,他只當這個養他育他栽培他的天策府,就是此生唯一的家。
然而一年中,那數日南奔北跑的日子,他不僅不覺奔波漂泊,反倒在見著那人的剎那,總會湧起回到家的感覺。
嘴角,熟悉地懸掛起平時極難見著的弧度。
或許,那人所在,便是歸鄉吧。
是時,烽煙未起,尚能稱一聲太平。
可內憂外患,朝堂動盪卻已悄然在大唐江山裡,捲起一波又一波的暗潮。
歲月如梭,也就這麼過了十年。
十年,漫漫情絲,卻是細水而流,從未斷絕。
可明媚肆意的輕狂年少,卻終是泛了黃,永遠停留在名為曾經的流年裡。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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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阅文本来就少,从微博爬到贴吧再爬到Lofter差不多看得差不多了。虽然看过了,但还是要点个赞!
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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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4樓moxiaohuang于2015-08-17 09:46發表的 :
葬阅文本来就少,从微博爬到贴吧再爬到Lofter差不多看得差不多了。虽然看过了,但还是要点个赞!
謝謝moxiaohuang的賞文 > <
葬閱同好握手~~~
葬閱的文真的好少呀 QQ
能看到一篇都要跪著捧讀 XDDD
只能自割大腿肉或跟親友求糧~~
謝謝您喜歡這篇文~~ > <
雖然看過了也還是給我留言~~真的很開心 ^^
這樣說來不知道有沒有在貼吧或Lofter上見過您呢?XD
再次感謝您的賞文囉~~~ ^^
也謝謝真真以及鬼怨月瀧沙的小花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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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上)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
天策府地處偏北,冬日總是來得特別的早。冬至湯圓都還沒吃著,外頭卻已經開始下起細雪來。
不過這倒是為蒼茫的北涼之景,增添幾分雅致,前提是,要能在刺骨寒風中保有這樣的閒情逸致就是了。
今年是個大豐年,一般農家百姓此時早已歡欣收穫,卸下一年的辛勞,準備過個好年。
可對天策府的眾人來說卻沒這樣輕鬆。
來年春天或許還有場仗要打,此時是半點輕忽不得。平素紀律嚴整卻偶有笑語的天策府軍,現下倒是連打鬧之聲都被風雪呼嘯所取代。
與李統領商議完糧草之事從議事閣中退下,已近子時。
回書房的路上,葬魂皇不禁捏了捏眉間。已近半月為了擬定行軍部屬及思考糧草籌備狀況,再加上白日還要親上校場操練軍士,一日不過休息兩三個時辰而已。
饒是他向來以比萬花谷機甲人還要來得不需要休息而自豪,此時也開始感到有些睏倦。
來到房門外,他察覺房裡有人。
不過下意識提起的警戒,卻在聽聞裡頭那道呼吸聲的剎那,瞬而消散無蹤。
然後他推開了房門。
房裡一片漆黑,不過自門外雪地倒映月色的微弱光亮,卻足以讓他描繪出站在書案後,負手仰望牆上那把銀槍的身影。
似是聽見門扉開啟的聲響,他見那人轉過身來。
「你怎麼……?」
「你怎麼……?」
異口同聲未盡的話語,卻在相視而笑的眼眸裡沉默。
「我剛和統領討論完事情。你一個人來?」明瞭那人想問什麼,葬魂皇逕自回答了起來。
「嗯。」
「有事讓我神行去尋你即可,何必自己跑一趟?」
好像眼前這白衣雪髮的男子本就在房裡一樣,葬魂皇沒有多做其它驚訝的舉動,只是一邊叨念著,一邊走進房裡點起房中各處燭火。
看似和平時沒兩樣的語氣,卻含著七分欣喜夾帶三分不悅。
要是這叨念的動作傳了出去,怕是要驚傻不少天策將士。
神行之法技如其名,可令人日行千里,天涯化作咫尺,便是從崑崙至稻香村,也不過是轉眼即至。不過此招極為耗損內力,修行亦不易,最頂尖的武者,一日最多也只能施行兩次而已,且施行後要花上一日的時間調息才能回復。是故,若非極為緊迫之事,修得此法之人,平時亦不會輕易使用。
裝作沒聽懂他語裡的抱怨,閱天機神色柔和回道:「無事,權當作出來散散心。」
「而且有你之前贈我的絕塵在,日行百里也不是問題,路程已是快上許多。且近日來江湖尚稱太平,別擔心。」
望著背對自己來回走去,不知在搗弄什麼的紅影,閱天機忽然有些想笑。
任那人忙著,他轉過身輕撫懸掛在牆上的長槍,還有放在一旁的戰甲征袍,過了半晌,只聽他幾不可聞的輕嘆一口氣。
「你將它們護得太好了。」
它們本是為護守眼前人而生,不想倒頭來反讓戰場殺神多護著它們幾分。銀槍上不見一點血漬也罷,戰甲上也難見得一道刻痕。
雖然為了不讓他所製的東西受到一點傷害,眼前人努力的不讓自己受傷,似乎也算達到最初的目的,可這有些本末倒置的情景,他無論看幾次,還是有些無奈。
「我自有分寸。」
可算是敷衍的回了一句,葬魂皇這才從內室走了出來,手裡多了一個紫銅製的精緻袖爐,爐蓋上還雕有一朵盛開芙蓉。
葬魂皇執起眼前的雙手。那雙手白皙依舊,可曾經粗糙的執劍薄繭,早已為各種燒灼的傷痕所取代。
一如他所料,掌心傳來一陣透心寒涼。
這樣的溫度,他始終習慣不了。
「拿著。」也不待眼前人有何反應,葬魂皇一把就將袖爐塞了過去。
袖爐裡散出陣陣暖人的熱氣,還帶著一點寧神靜氣的沉木熏香。這般別致的物事,實在不像葬魂皇平日會用的東西。並非貶抑葬魂皇的品位,而是他一身罡氣,一年四季像個小火人一樣,根本不畏寒,房裡連火爐都少用,更遑論這樣一個小袖爐。
為誰而備著,不言自明。
閱天機捧著袖爐,凍得快沒知覺的雙手,因為掌心傳來的溫度,指尖開始有些刺痛發麻,略微不適的感受,卻深暖入心。
這袖爐倒與它的主人有幾分相似。
內中烈焰明亮懾人,有燃盡世間萬物之能,亦能在暗夜裡擎起一方天地,令人心生嚮往,然而卻不能靠得太近,否則焚物噬心,那是從不容情。
但明明是那般張揚霸道焚己灼人的熱度,來到自己掌中,卻斂作溫婉宜人的暖意。細細密密、仔細而輕柔的將他整個人包裏起來,熨著、暖著,取代每一分自骨子裡泛起的冷寒。
多一分太過,少一分太冷。
讓人推拒不得。
在閱天機拿著袖爐略微怔愣間,葬魂皇習慣性的想要拭去眼前人髮間的雪花,但他忽然忘卻了白雪早已和銀絲融成了一處,眼前一片白茫哪裡還辨的出那究竟是髮還是雪?
末了,他只是撩起一縷髮絲握在手心,並拂去那身白衣肩頭上一點殘雪。
「下次莫要這麼晚趕路了。」
面對這人總是這樣,想多說什麼,倒頭來總是說不出口。只能道出連自己也覺蒼白無用的叮囑。
若是叮囑有用,或許就能讓人省心不少。
果不其然,他見閱天機向他故作一揖道:「在下不小心過了打尖時間,方圓數里皆未尋得客棧,只好前來天策府暫借一宿,料想將軍大量,應不會見怪。」
莫說數里,就是方圓百里也只有天蒼蒼地茫茫的草原和校場,尋得到客棧那還真見鬼了。而且,顯然他之叮囑又自然的被擱置在那人耳邊,進不去了。
「特地來尋我何事?」兵法有云:不可勝者,守也。太極他是永遠打不過閱天機的,此時倒不如直問來意要快些。
他見閱天機放下作揖的雙手以及袖爐,微斂笑顏,垂首打開繫於腰側的乾坤袋,自裡頭喚出一把長槍。
此槍自帶犀利鋒芒,一出袋中,便閃爍著奪人心魄的瑰麗色彩。
槍身通體漆黑,唯首尾漾著宛似彼岸花淒豔的血色。
「我來,是要將這個交給你。」閱天機將槍身打橫交付到葬魂皇手中。而後目光望向牆上銀槍。
「沉虹雖仍舊鋒利,看似無傷,可槍魄已損,它之壽命也將盡,再上戰場,若遇強敵必當斷折。」閱天機收回視線,看著眼前兀自散發詭魅光芒的長兵。「所以我將它帶來。」
葬魂皇將槍拄立在地上,自上而下仔細凝視著槍體,不漏一分一毫。沉著的目光,卻帶著不可置信的驚疑。
指尖輕撫槍身,彷彿在確認著什麼,葬魂皇靜默了半晌,方開口言道:「這是……噬血……?」
他之疑問,顯然出乎閱天機的預料,那雙剔透的眼眸中,露出幾許好奇。
「魂皇知曉此兵?」
葬魂皇點了點頭,視線仍專注在那把名為噬血的槍上。
「我幼時曾在天策府的藏書中見過它的記載,始終難忘。」那次偷溜進藏書禁地,被抓到他的統領罰跑校場罰得差點去了半條命,那畫面如今尚且歷歷在目。
噬血,傳說中的上古凶兵,曾為煞星天魁所有,在九寰一役天魁戰敗後,此槍便墜落天庭,流入凡塵。
噬血槍鋒所指雖是所向無敵,卻因沾染太多鮮血咒恨,一身戾氣過重,使用之人,往往會受其影響而性情大變,克制不住殺戮欲望。誰人得之,必招禍患,生不得安寧;死亦無法瞑目。是把極為凶煞的兵器。
傳言噬血槍身已折,但槍魄因附於上頭的怨氣難消,故並未隨槍身消散。槍魄所在之處,方圓百里寸草不生,渺無人煙。其後被一高僧以佛力鎮壓,方匿了聲息,至於鎮壓何方,至今仍無人知曉。
噬血最大特徵便是槍身不如一般精鋼所製是白銀之色,其身通體漆黑,唯首尾兩端自耀一股不祥血色。
「既然魂皇知曉它之來歷,那,還願意用它嗎?」
不知為何,在眼前人溫婉平和的面上,葬魂皇竟似看到一絲挑釁的笑意。
「你說呢?」葬魂皇俐落的挽了一個槍花,槍與人竟似融成了一處,流暢和諧。
似乎尋著了真正的主人,噬血也極通靈性似的,在葬魂皇手中震出嗡嗡長鳴。
「傳言是否為真尚且不論,若為凶煞,其因亦是人心自墮,與它何干?」
「而且出自你手,我自是放心。」
寥寥數語竟輕易平反了噬血惡名。不為世所羈,不為常理所困,猶如稚子,待得一心純粹,致使紫晶般的雙眸,所見所聞,比誰都要來得明晰透徹。
閱天機對此雖早已深有所感,可此時再見這般自信神采,仍不自覺心折。
心中所念,終究唯有這樣胸懷之人方能實現。
看著宛如與噬血合為一體的紅衣將軍,閱天機不禁想,莫非魂皇便是煞星天魁轉世?噬血本就是他的兵器,是故兩者才能如此完美的契合在一起。
如此天馬行空的想法,閱天機自己也覺有些好笑,微微搖首,似要將這樣的想法搖出腦中。
像孩子得了新玩具一般,葬魂皇整個人都沉浸在與噬血無聲交流的歡悅中,便也忽略了閱天機那小小的動作。
末了,待葬魂皇終於回過神,只見閱天機已經自顧自的坐在一旁,繼續捧著袖爐品起茶來了。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葬魂皇摸了摸鼻子,將噬血暫時放在一邊,也到那人身旁坐了下來。
「我曾遺憾無緣能親眼見到噬血,不想今日,宿願竟成。」看著傳說中的兵器竟真存在於自己眼前,葬魂皇到現在仍有些不敢置信。
「不過,你是如何尋得噬血?若傳說為真,為何我觀它身帶戾氣似乎已轉化成別種力量?」
沒有馬上回覆葬魂皇的疑問,閱天機只是掀起杯蓋,撥了撥裡頭的茶葉,慢條斯理地舉起茶杯輕啜一口,待到喉中餘韻盡散,這才回道:「在推算沉虹命壽將盡後,我便開始準備重鑄一把新槍予你。但要超越沉虹之銳利堅韌,或許只有傳說中的噬血能辦到。說來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噬血之槍魄竟恰好就封印在藏劍山莊的劍塚深處,或許是封印之力已隨歲月逐漸消弱,它之煞氣開始散逸,那日我進到劍塚之中才得以察覺。」
閱機天復又啜了一口茶,然後將目光放置在一旁的噬血槍上。
「我破了封印,將它取出之後,依古法配合九天玄鐵重鑄其身。槍魄上之戾氣一因封印淨化,二因長年來經劍塚中無數劍靈為之洗滌,是故早已化消許多,甚至它之槍魄幾經淬煉,已變得更為純淨強大。」
「上古神兵現世,皆會自尋時機,魂皇能得噬血,想來也是天意。」道出原由後,閱天機望著葬魂皇欣然一笑。
但葬魂皇聽罷,歡欣之情漸消,反倒是微蹙雙眉言道:「你是不是又付了什麼代價?」
閱天機之鑄術是無須置疑的,但神兵現世,又豈能這般輕易?他雖不明鑄術,閱天機方才所述也在情在理,但向來準確的直覺卻告訴他,眼前人定然還隱瞞自己什麼。
「你想多了,鑄造噬血只是較平時多了幾道工序而已。」
「更何況,我可沒那樣多代價可付呀。」
閱天機看著一雙蹙起的劍眉,面上雖是不動聲色,仍舊是那抹輕淺笑意,但心下卻是暗嘆一口氣,葬魂皇敏銳的直覺還是這般驚人,他不過是略去一些細節,想來表情也沒有透露其它訊息,怎的還是被懷疑上了呢。
「沒有是最好。」
雖然根本不信眼前那張笑臉,但閱天機既然不想說,他也不願繼續追問,這是多年來他們無言的默契。有些事,合該只能心照不宣。
他所能做的,唯有珍視著這些不知費盡那人多少心血的作品,發揮它們的極限,隨自己護守萬里河山,讓這片天下,化作那人最想見的樣子。
一如最初之諾。
「我無法上戰場,也只能靠它們代我與你並肩了。」
聽著閱天機幽幽話語,雖然望著他的目光仍舊璀璨,秀雅的面容亦如一口深井寧定無波,可他見著,心中卻似掀起一陣驚濤,即便過去這麼多年了,有些事一旦想起,還是這般酸澀刺骨。
「不,無論身在何方,你永遠都在我身旁。」守著我之征途。
握住那雙終於有些溫度的手,他低聲說著,不帶一絲謊言。
**
那日大雪紛飛,一道白影卻是跪立在祭劍台前,整整一天一夜。
「閱天機在此立誓。」
「此生只為一人而鑄;此兵只為護守蒼生而出。」
「此間血債,皆吾一人以償,唯願護得一人征途所安。」
「縱是魂飛魄散,亦在所不惜。」
「若違此誓,待得來日致使噬血為禍天下,閱天機甘受天罰。」
「任此身灰飛煙滅,永不入輪迴。」
如水溫婉的嗓音,在祭劍台前禱祭於天,朗朗之語與三聲叩首,在北風呼嘯中仍是清晰可聞。
隨後白影自袖中取出一薄刃,輕輕劃破指尖,任血珠涓滴落在包圍他的血色陣法之上。
祭劍台中之劍靈似為咒誓所感,亦為陣法所驅,發出一聲聲清亮長鳴。
倏而一陣耀眼白芒自台上激射而出,待光芒散盡,一縷血色迷霧似是破封而出,緩緩飄浮在半空之中。
*
「閱小子,你……你……竟喚出這妖兵?」看著眼前漆黑長槍,葉泊秋不可置信的望著一旁的雪髮青年。
「戾氣已轉化成槍魄,它不再是妖兵了。」不若葉泊秋那般激動,雪髮青年如飲水般平靜而淡然的解釋著。
似為這無謂的態度更添幾分怒氣,葉泊秋氣急敗壞的道:「它之戾氣,再過百年便能為封印和劍靈們化消,但若要強轉戾氣,需得命數二兩一的極陰之血澆灌其上連續七七四十九天加之淬煉方可能有成,你從何得來……莫非你!」言行至中,葉泊秋忽然想通了什麼,睜大了雙眼驚愕的瞪視著身旁青年。
「閱天機恰命逢此數,不為之豈不可惜?」
「你!」
再多的話,面對著那無比自信的淺笑,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了。此事已成,葉泊秋雖是氣憤卻拿雪髮青年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得拆開他手上隨意包紮的棉布,在尚未結痂看著還有些猙獰的傷口上,塗了一層厚厚的金創藥,才稍稍氣消。
「為了那臭小子,值得嗎?」
「值得。」
只因是他,所以值得。
輕淺兩字,卻是此生堅定不移的信念。
**
「來春的行軍路線,是否有懸而未決之處?」見到葬魂皇案上堆疊的文書,閱天機若有似無的問了一句。
有些不捨的將沉虹自牆上取下交給閱天機,並慎重的把噬血復掛到上頭。方自怔忡間忽聽這聲問話,葬魂皇不禁一笑。
「我之謀師真是神通廣大,遠在千里外,只需掐指一算便算得這麼清楚。」雖然八成是某位小徒弟通風報信。
「好說了,若不如此怎堪任這謀師之識?」
「的確有事需要你助我,但也不該是現在。」時辰已晚,再下去天也要亮了。更何況以這人習慣,料是一連數日都在趕路,怎麼可能好好休息。
「我精神還可以。」
「但我累了!」
看到葬魂皇氣得瞇起已經不能再小的雙眼,閱天機有些忍俊不住,今夜他也沒喝酒,卻是不住的想激得這位名震天下的將軍有氣出不得。忽覺自己似乎太過惡劣,於是斂起難得的玩心,乖乖聽從葬魂皇的安排。
葬魂皇忽而思及房內另一套被褥日前趁著天氣稍稍好轉拿去曬了,現在還收在另一間房裡。
「我去拿被褥,你如果累了可以先去裡面休息。」
「是,謹遵吾皇之命。」
忍住想要再瞪視那張笑顏一眼的想法,葬魂皇這才轉過身踏出門外。
房門一開,雪花拂過耳畔洶湧而來。
外頭朔風烈烈,剎時散去方才一室暖意。霜雪撲面,不帶一絲溫情。
葬魂皇闔上門扉,一股熟悉的冷意漫上心頭,絆住了他的腳步。
他將手伸出簷外,任白雪落在掌間兀自融化為冰涼雪水,一時無語。
刺骨寒意猶似不經意的喚醒了什麼,任狂風呼嘯翻飛而過,舉目蒼茫。
此心安處是吾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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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
向來篤定沉著的語音,此時竟帶上掩飾不住的顫抖。暮雲知書望著那雙無措的紫晶瞳眸,不禁斂目低下了頭,沒法再看。
他怕,再對著那樣的眼神,會讓他無法道出這幾欲撕裂他心魂的消息。
暮雲知書緩聲低語,彷彿每個字都似千斤之重,令他堪負不得。
「先生他……身受重傷……命在…旦夕……。」
信上墨跡斑斑,詳述來由。可暮雲知書眼中,只見一片鮮紅,鋪天蓋地而來,將他徹底淹沒。即便他努力掙扎,卻再尋不得當初對他伸出的那一雙手,對著他說,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
「怎麼…會……?」
每一個字,葬魂皇都聽進耳裡,卻始終無法拼湊出它們代表的意思。
即便沙場瞬息萬變,但以那人的智謀,化天下危難於囊中他都信著,退一萬步而言,那人不輸自己幾分的根骨,又怎會……怎會……。
他無法想像,更不願想像。
短短幾個字,為何乘載了他無法解讀的訊息。
出征前,他還接到那人的信箋,說道南方戰事稍平,藏劍山莊會派門下子弟前往京畿支援,相關佈防,他已有想法,讓他專心北方戰事,至凱旋之日他會備下薄酒兩杯,待他來飲。
言猶在耳,怎待轉眼,幾筆墨漬便要抹去那道鮮明的身影。
他不允,他絕不允許。
對著不可置信的疑惑,藍袍青年緊緊閉上雙目,一字一句,敲碎眼前紅衣將軍最後的一點盼望。
「先生原本的排佈雖經葉莊主上呈,不知為何卻被聖上駁回,而神策軍又在旁推波助瀾,勸聖上御駕親征。聖上不僅准了神策軍的建言,甚至一意孤行,要由楓華谷出兵。楓華谷地勢,最利伏兵,聖上果不其然中了埋伏。而先生……即時前去救援,但……時間緊迫,加之先生手上能調動的兵卒有限,兵力相差太懸殊……先生率數名精兵斷後,最後聖上雖是平安脫險,可先生……」
似乎一口氣說了太多話,暮雲知書頓了一頓,口中乾澀,令他幾不成言。
葬魂皇也沒有催促,只是站在案後,辨不清神色,靜靜的聽著。
再高的智謀、武力,在戰場上,君上若無聽之許之、信之用之,縱是一把絕世名劍在手,亦與廢鐵無異。如此簡單的道理,歷代殷鑑尚且不遠,卻始終少有人參透,任著千里之駒行駑馬之事,再無能絕逸奔騰,徒留喟嘆。
半晌,藍袍青年似乎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才將話繼續說了下去。只是那嗓音細碎得,彷彿要飄散在外頭呼嘯的北風裡。
「待援兵來時……,只見著先生連著碎裂的重劍,倒臥在血泊之中……。」
「重劍無鋒,大巧不工。」
「重劍,只為護守蒼生而出鞘。它之沉重,亦是必須背負的生命重量。」
聽完的剎那,葬魂皇腦海裡並非一片空白,只是輕輕巧巧的,想起那人曾經說過的話。火光明滅裡,那人低垂認真的眼眸,都還是那樣清晰。
生命的重量啊,那樣沉重的東西,如何背負得起來?若要想全部負在肩上,便只能用自己的性命來償。
值得嗎?值得嗎?
「他現在…人在哪裡……?」
沒有憤怒嘶吼,亦無悲傷痛泣,似乎抽離了所有的情感,眼前的紅衣將軍只是輕聲問了這麼一句。
「葉莊主已將先生送回藏劍山莊,遠離戰場,也已商請萬花谷藥王孫前輩前往醫治……傳訊來時,先生傷勢很危急……可目前情況如何……知書…也不知了……。」
這不該是他的答案,那是他的先生啊,傾授一身兵法鑄術於他,教他懂理識情,伴他學識六藝,而後帶著淺笑答應他前往天策府的先生啊,他怎麼能……如何能……回說這句「不知」?
可是他除了垂首低眸,忍住眼眶不斷泛起的熱浪,任心裡的疼反覆撕扯著自己之外,卻是什麼,都做不了。
啪噠啪噠,軍帳裡一片沉默,只徒留一道細微的聲響。
暮雲知書見著葬魂皇垂落在身側的雙手,五指緊緊的攢在一起,昨日在戰場上與敵軍主將曹將軍對擊時震裂的虎口,再次迸出鮮血,將裏在上頭的棉布,渲染上一波又一波的紅浪。
啪噠啪噠,一滴滴血珠緩緩滴落,彷似遠在千里之外,那道不斷流逝的生命。
一聲聲,敲打在兩人心上。
「魂皇……」暮雲知書輕喚一聲打破沉默。
早在他識得先生前,眼前人就已長駐在先生的生命之中。那人心中的痛,定不比自己少上幾分。可是眼下,那人卻是斂起了所有情緒,悲傷、憤怒、怨恨、懊悔……種種讓人幾欲成狂的痛苦,全都不留痕跡收藏了起來。
那人面上一片平靜,沒有一絲裂痕。不言不語,似是成了一座無悲無喜的雕像。
這樣的景象卻讓他忽然想起,先生曾對他說過,這世上最為灼熱,足已熔鑄所有異鐵的焰火,是冰冷的藍色。
此時的葬魂皇,就像那道蒼色冰焰。冷得,即便他站得並不算近,也被灼得生疼。
「你如果擔心,自可前往,我會寫道軍令給你,讓你不受攔阻。」鬆開攢緊的雙拳,暮雲知書見葬魂皇抬起頭來,望著他的眼眸裡,已無波瀾。
這般妥貼的話語,說明眼前人已是恢復了理智。他想他們都是一樣的,恨不得此時就使上神行之法,直抵牽掛之人所在之處。
可他,卻是輕輕搖首。
「知書……不需要……。」
「嗯?」
聽出眼前人的疑惑,暮雲知書勉強勾了勾嘴角,即使畫起的弧度,是那樣苦澀。
「眼下知書最該做的,是留在這裡,隨魂皇擊退眼前敵人。」
「就算現在知書去了,先生看到知書,也不會開心的。」
他一直是知道的,在先生心底,最重要的是什麼。
無論是此間戰事,亦或眼前之人,若是他為私情隨意拋卻自己的責任,想必先生見著自己,也只會露出失望的神色吧。
就如眼前人連表現出要去見先生一面的動作都沒有一樣,明明是那樣渴盼,卻只能緊緊壓抑。只因他們都知道,對遠方在鬼門關前徘徊的那人而言,彌平動盪,令烽煙止息,才是他更希望見著的。
若他們都沒有如此了解那人,是否,就能更任性一點?
但那樣,或許也就失去站在那人身旁的資格了。
「好。」
他聽見葬魂皇輕輕應答一聲。然後轉過身去負起一旁的長槍,轉而走到他身邊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兀自流著血的掌心,傳來暖人的熱度,令人心神一凝。
「他會等我們回去的。」
然後,他見到一襲豔紅色的披風與髮絲隨著帳外的北風翻飛,向著前方,越走越遠。
沉著偉岸的背影,是那樣的安靜。
但他卻彷彿自風中聽見了,那一聲聲摧人心神的仰天悲鳴。
翌日,那一人獨立於眾軍之前,晨光中的那抹豔色,尤如業火修羅。
「人若阻吾,吾便殺人。」
「天若阻吾,吾便誅天。」
「吾軍所向,唯有勝利。」
朗朗之聲,響徹三軍。
在一片整齊劃一的呼喝聲中,名震當時,一把長槍削敵無數,在沙場上尤如無常索魂,令人聞之膽寒的葬魂將軍,於焉而生。
*
戰事,持續了三個月的時間,待得白雪盡消,枝上開始抽出嫩芽,大地再次披上春意盎然的大衣。天策府軍終是擊退狼牙鐵騎,取得最後的勝利。
雖然比起最初預估的一年還要快了許多,暮雲知書卻明白,對那道總是在最前方衝殺的豔影而言,三個月,還是太久、太久。
不只一次,夜幕低垂,眾將士皆已入帳安睡時,他卻看到葬魂皇獨自一人自帳內走了出來,雙眼眺望著南方的星辰。不言、不語。
而能見著這個情景的自己,心底懸掛著,又何嘗不是相同的事情。
有萬花谷的孫前輩為先生醫治,先生現在一定已經沒事了。
自那之後,不知道為什麼,他再接不到任何關於先生的消息,戰事繁忙又遠在北疆,他沒有其它的消息來源,只能借著那彷彿不切實際的希望,讓自己保持應有的冷靜和判斷。
然後,夜不成眠。
擊退狼牙軍後,葬魂皇便打發暮雲知書先行離去,他尚要留在北地處理後續事宜,抽不開身。只是暮雲知書一去,已近半月,卻也不曾傳來任何消息。
他耐心的將事情一一安排妥當後,待不得大軍拔寨之日,便向李領統提出欲先行歸返的希望,身為將軍有違軍令,日後他甘受任何懲罰。
未料李承恩只是靜靜的看著他,然後自帥案後走出,命他凝神調息,接著走到他身後,雙手貼上他的背脊,為他傳功渡氣。
「昨日你已用了兩次神行,今日再使,當凶險非常,我暫時傳功於你,應可支應你前往藏劍山莊,但一路仍是要小心。」
傳功結束,他有些驚訝的看向佇立在他身旁的李承恩,見著李承恩了然的目光,他也不再多說什麼,抱拳向著李承恩道了聲謝,便轉身出帳,施行神行而去。
*
抵達藏劍山莊時,葬魂皇有些脫力的踉蹌了幾步,雖有李承恩相助,可用三次神行仍是太過勉強。但此時,他已無心思考那許多。
拖著有些沉重的步伐,他只恨自己的雙腳,為何不能走得再快些。
在戰場上,他尚能自持理智,可一來到三個月來,反覆夢見的所在,他卻是心焦如焚,一刻也等不得。
饒是如此,於禮他還是先前往樓外樓的大殿上拜見二莊主葉暉。未料二莊主恰好有事離莊,殿上只有拎著一個包袱,同樣來尋二莊主的葉泊秋。
這位葉叔他是識得的,閱天機多次在言談間提及不說,他數次來訪,亦常見著這位葉叔在和閱天機談論各種鑄術心得。
葉泊秋見葬魂皇來訪,二話也不說,將包袱丟給了守在門外的小姑娘千葉,便命他隨自己來。
沉默的轉了一個又一個迴廊,葉泊秋的腳步忽然放緩了下來。
「閱小子他現在,在天澤樓靜養。」葉泊秋平日裡極為洪亮的嗓音,此時壓得極為低沉。
只見他開口之後,一步緩過一步,好像忽然不願前行似的。而葬魂皇也站在半步之距,配合著葉泊秋的腳步慢慢走著。
確定那人沒事,懸掛已久的心,終於稍能回到它本來的位置。不過他也明白,自己只是不願去思考,這緩慢的步伐在暗示什麼。
「有些事…我必須先與你說……。」
*
天澤樓西側一個僻靜的廂房外,一道人影佇立在月洞前。一身征甲,似乎尚未完全褪去沙場塵囂,靜肅冷寂,和這一園春意,顯得隔隔不入。
廂房前,數株桃樹盡綻,粉嫩的色彩為初春微涼的空氣,渲上一絲暖意。
一如多年前那個清晨。
只差一步。
葬魂皇垂首望著自己的雙足,上頭還沾著北疆的漫漫黃沙。
為了這一步,他踏破萬千山水、橫渡血海也在所不惜。可如今,眼前明明僅是一步間的毫釐之隔,他卻彷彿在征程中耗盡了所有力氣,連這一步,竟也跨不過去。
一陣東風拂過,捎來春日裡鮮活的氣息。方才葉泊秋的話語,卻似秋風瑟瑟,伴在他耳邊徘徊,拭去撲面春意。
「這次閱小子傷得很重,雖然保住了一命,但他……」那張隨著歲月更迭的堅硬面容,忽而添了幾分滄桑。
「全身筋脈俱斷,武功全廢……」
那夜月色下,璀璨奪目的劍光。
「即便是藥王,也無法重塑他之武脈……此生要再習武…是不可能了……。」
隨花雨紛飛低迴的黃衫,尤如化消於天地間寧靜的劍意。
「依藥王的意思,要恢復至一般人的行動,細心調養少說也需要一年的時日,但不知他與藥王說了什麼,讓藥王答應為他施針,刺激筋脈快速重生。」
足踏竹葉之上,輕靈旋舞,灑脫無束的身影,躍得又高、又遠。
「雖行此法,往後較不容易落下殘疾,可是那要付上什麼代價,你也明白……」
如果可以,他並不想明白。
記憶尚在眼中流淌,為何不過一瞬回眸,那樣明媚的笑靨,便在波光粼粼的流年中,一一消散。
他想要握住什麼,卻什麼也握不住。
吱呀──
廂房的門扉,被人從裡頭推開。
他聽到聲響,倏而抬起了頭,怔怔的望著。
叩、叩。
一聲聲硬物擊地的聲音自房裡傳出。離著門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他已分不清耳邊傳來聲響是真實存在,亦或只是內心鼓譟的幻音?
每一下,都那樣恰好,敲在他的心尖上。
一襲白衫,兩手一左一右,撐著一雙拐杖,自房裡走了出來。
每一步,因為步伐很小,所以走得很慢。雖然腳步微虛,卻是踏實了每一步後,才繼續走下一步。
看起來,竟是走得那般穩當。
離得稍遠,可葬魂皇沒有忽略那一雙手,因為支撐著身上大半的重量,青筋都微微凸起,額際亦冒出一顆顆汗珠,沿著比他記憶裡更為削瘦的下頷滾落。
只是白衫人眉間卻一皺也不皺,面上始終是那般淡然、平靜,。
他見那人一小步一小步的走著,直走到桃花樹下才停了下來。
白衫人微微仰首,見著眼前爛漫花枝,幾分輕淺笑意也悄悄懸掛在唇邊。
末了,他抬起手向花枝探去,試了數次,卻始終無法拉著。
正當他準備垂下手,放棄這暫時無法做到的動作時,眼前的花枝忽然就這麼低垂了下來,恰好落在他手邊。
花枝的彼端,被緊握在一道掌心上。
他伸出手,輕撫初綻的粉色花瓣,一股盎然生意,似從指尖傳入心底。
熟悉的氣息自身旁傳來,一如既往的溫暖。他了然的側過頭去,溫文如水的笑著。
「在下藏劍山莊閱天機,多謝少俠仗義相助。不知少俠如何稱呼?」
險些飲下孟婆湯,渡了那忘川水。所幸鬼門關前繞了一圈,閻王尚不待見他,讓他還有再次見到眼前這片豔色的機會。
一場夢醒,尤如輪迴重生。
「天策府,葬魂皇。」
那人解他笑語,一如當年,語氣認真的回應著相同的答案。
紅塵輾轉,如若初見。
對視的眼眸中,那道雲淡風清的笑意,卻替代不了葬魂皇眼前滿目雪色。
那人瘦了,也變了。
曾高高束起的青絲,而今褪去一切色彩,柔順的披散在那人肩上,髮尾隨意束著一條墨色絲帶。
脫下明豔肆意的黃衫,著上了溫淡清雅的素袍。
猶如洗去一身鉛華,還歸本然。
數月的時間,眼前人究竟經歷了什麼,才能斂去所有曾經,換了如斯樣貌。
然而一雙琥珀色的明眸裡,仍是那般和煦寧定,無波無瀾。
萬般皮相,不過虛妄。唯得本心,不折不屈、不離不悔。
縱受霜雪侵寒依舊傲然挺立,這天地間,沒有誰能改變得了他骨子裡的驕傲。
無論歷經多少磨礪洗煉,他,還是他。
始終是那個,自己想與之伴行天下的人。
再也壓抑不住,葬魂皇傾身將人緊緊擁入懷裡。他必須藉著懷裡的溫度,才能洗去所有不安,以及數月來無法傾洩的痛。
懷中的身子微涼,卻讓他的心重新有了暖意。
「抱歉。」他低聲,幾乎有些顫抖的說著。
他護得萬千百姓的故土家園,卻沒來得及護住他此生的歸鄉。
他來得太晚、太晚。
思及或許就差那麼一點,一個錯身便是碧落黃泉兩不見,他忽然害怕了起來。無論在沙場上怎樣叱吒風雲,看慣生死,面對眼前無常,他卻也顯得如此不堪一擊。
他越發收緊雙手,恨不得將人揉進自己的心魂裡,再也不放開。
似乎感知到他不安的情緒,懷中人撐著拐仗的雙手鬆了開來,輕輕環抱住他,任拐仗落地敲出悶響。
「沒事。」
「我還在這裡。」
他還在這裡,哪裡也沒去,就在這裡待著從不失約的人到來。
閱天機輕聲說著,指尖安撫性地上下順著看似剛硬,實則柔軟的豔色髮絲。
緊緊相擁交纏的身影,早已分不清是誰在為誰縫補靈魂破碎的傷口。
不知是輕撫的雙手,亦或耳鬢間熟悉的清冷氣息,緩緩平靜了葬魂皇的心神。
「還疼嗎?」他復又低聲問了一句。已是少了幾許不安,卻又多了幾分沉重。
筋脈快速重生拉扯,那會是如何摧骨噬心的疼;白淨素袍下,又掩蓋了那日多少血色傷痕;復需多強的意志,才能接受一身根骨盡廢的消息。
葬魂皇一直知道,懷中之人一點也不脆弱,可即使如此,又如何真能用一抹淺笑,便將身上的痛、心中的傷全數抵消,彷若不存。
眼前人可以故作不知,他卻不可能視而不見。
他只聽那人沉默了半晌。
「不,已經不疼了。」閱天機闔上眼簾輕聲答道。
靠在身上堅硬的鎧甲,有些冷硬,卻沒有磕著他。鼻間尚能嗅到未及褪去的沙場塵囂,以及一分淺淡的血腥味。
這個答案不是逞強,也非偽裝。自鎧甲後震盪而出的跳動,一聲聲傳達到他身上,四肢無時無刻傳來的劇痛,逐漸變得模糊,恍似消退了一般。
不是他喜歡偽裝,那不過只是一個習慣,讓自己和他人都好過的習慣。
可這樣的習慣在葬魂皇身旁,似乎總會為別的事物所取代。
比如說不自覺全然鬆懈的心神;比如說這無論四季都如豔陽般暖人的溫度。
或許在旁人眼裡,他失去了很多,但說到底,他可是什麼也沒有輸啊。
真正重要的事物,他一樣也沒落下。
猶如讀懂那些未言的話語,葬魂皇終於放鬆了雙手,但還是讓懷中人將全身的重量交託給自己。
「只是,以後怕是不能同你上陣了。」
非他不願,但在戰場上若無武學自保,難免成了拖累,那並非他所樂見。
聽閱天機之言,葬魂皇先是微一蹙眉輕道:「你不去也好。」語氣裡倒有幾分不悅之意,今朝之事,他可沒打算再經歷一次。但在閱天機看不到的視線裡,他的嘴角卻是勾起這些時日來未曾見的弧度言道:「不過那個位子永遠是你的,我葬魂皇說過的話,絕不收回。」
無論是謀師之職,亦或心上之地,一旦交付出去,他從沒有要收回的打算。那人受得便好,受不得也絕無逃離的可能。
「哈。」
閱天機輕聲一笑,脫下溫柔的外衣,葬魂皇骨子裡的霸道和任性,此時倒是顯露了十足十。
遂而一抹精光劃過秋波般的明眸,墜至深處,化作此生篤定不移的堅石。
「既是如此,閱天機亦不違最初之諾。」
「我一樣會繼續守著你的後方,你只管前行,不用回頭。」
或許有些路,他再也走不得,但此間夢境,已然交託於眼前人之手,那人所向,亦他之彼岸。
他是劍客,亦是鑄師,縱無法親入沙場,他亦能一如當年在刀光劍影中,交託自己的夢,守著那道背脊向前而行。
為此,他將不惜一切代價。
葬魂皇尚不知,寥寥數語間,此後,讓他成了多少武林俠客欽羨嫉妒的存在。此時的他只注意到閱天機的面色似乎較方才蒼白了幾分,才想起以這人現在的身體狀況,定不得久站。
一邊怨著自己粗心大意,一邊將人緩緩扶至一旁的石椅邊上,忽又憶起石椅冰涼,遂一把扯下身後豔色披風折了兩折鋪在椅上隔去寒氣,這才讓人坐下。
一連串的舉動,讓閱天機有些哭笑不得。
「我應該沒這麼嬌貴吧?」
「反正那件本就要換了,無妨。」
像是聽不懂閱天機話中的重點,葬魂皇隨口應著,然後彎腰拾起落在地上的拐杖,將它們擱在石桌旁。
閱天機搖了搖首笑道:「讓天策府葬將軍如此服侍,閱天機真是受寵若驚。」
「你專心顧好自己便得了!」
面對一雙鷹眸惡狠狠的瞪視,閱天機仰首觀花淡笑不語。
倏而幾片花瓣隨風旋舞落在手邊,閱天機順手拈在指尖上把玩,忽而感嘆說道:「可惜你來的早了,我酒尚未備妥,否則在這樹下煮酒賞花,也是人間一樂事。」
「無妨,這樣就挺好。」紅衣將軍抱著雙臂,背靠著石桌坐著,雙眸輕闔,似乎已經沉浸在這樣的氛圍裡。
閱天機支頤側首,望著那張凌厲寧靜的側臉,覺得這人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這樣就挺好。
「而且,你現在也不能喝酒。」不想那人帶著警告意味冷不防又冒了一句,打破眼前這美好的氣氛。
「唉,我以為能矇混過去呢。」難得一點小心思被看穿,閱天機不無可惜的含笑說著。
未料葬魂皇聽他所言,卻是睜開眼簾向他望去。
「我尚未和你清算知情不報之罪。」知他受傷後整整三個月,都得不到任何一點消息,若非他捎人刻意隱瞞,消息怎會傳不過去?
面對眼前人看似憤怒實則埋怨的質問,閱天機莫名心神一鬆,言談間也多了幾分笑語。
「那也是怕妨礙到軍心啊,若將軍因心神不寧而在沙場受傷,閱天機豈不成了罪人?」
「哼!」
不知是說中了心思,還是為閱天機難得不怎麼正經的答案而氣悶。葬魂皇重重哼了一聲便又別過了頭。
他其實也沒真要追究什麼,只是三個月來的擔心受怕,就這麼被眼前人笑笑帶了過去,方才他心緒不寧倒也不覺,此時細想卻有些氣不過去。
在那樣的時候,自己怎能被排除在外。
然而餘光見著那人就坐在他身旁輕淺的笑著,不是夢境、亦非幻想。臉色雖有些蒼白,但觸手可及的溫度,切切實實的存在著。再不是夜驚夢枕,只能懸握掌心的冷寂孤寒。
已是如此,復又有何求?
他輕嘆一口氣。
「罷了……」葬魂皇舉起手,遮擋住豔日,任枝頭花影倒映在他眼底。
一園春色爛漫。
「你無事便好。」
諸般所求,不過為見一抹無憂笑靨;為飲一樽無慮之酒。
尋得歸鄉,但享現世安穩。
復有何求。
**
待葬魂皇將被褥抱回房中時,燭火兀自燃燒著,而房裡的人已是伏在案上睡著了。
趴伏的雙臂之下是他剛剛已經收起的地勢圖。
火光明滅中,那人闔上過於精明的雙眸,熟睡的側臉柔和而安祥。只是此時細看,才見著那人眼下有一抹淡色青黑。
唉,這人為鑄噬血,究竟多久沒睡好了?他在心裡暗自祈禱,明日莫要被葉叔遠自千里外就能聽聞的虎嘯給喚醒,然後被拖去校場大戰三百回合才好……。
將被褥鋪好之後,他緩步走到那人身旁,將人打橫抱起,過於輕易就做成的動作,卻讓他又蹙緊雙眉。暗忖必要將人多留幾日好好補一補才行,不然抱著都有些磕手。
把人小心的放到床上後,他輕手輕腳的將外袍鞋袜依序褪下,再把被子嚴嚴實實的將人裏好。這人就算到了現在,也還是受不得一點涼,偏偏有人常把這事拋在那明明能算盡機關的腦後,每到冬季,總要大病一場,卻還是學不會教訓。
轉念千劫,方才奔騰而出的記憶,尤似驚鴻踏雪,瞬而杳無蹤跡。可心上顫抖的軌跡卻是無法輕易抹去。
一燈如豆,映照著牆上長兵、架上征袍,交織成的影跡,似將暗夜寒風隔絕在外,為他護守著一室安寧。
他熄去燭火,躺到那人身側,仔細望著那張沉靜的睡顏,眉目疏朗,似是忘了一切煩憂。
他順手撥開垂落在那人面上的幾縷雪髮,進而悄悄的將人摟入懷中。
再無所懼。
他闔上雙眼,鼻尖是那人清冷乾淨的氣息,他想起久遠久遠以前,在西北秦地似有一首歌謠是這麼唱的。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脩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脩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脩我甲兵,與子偕行。
他好像做了一場夢,夢裡他與那人穿著有如畫中的神靈裝束,並肩站在萬軍之前。
晨曦灑落,旌旗隨風飄揚,獵獵作響。
軍士們豪壯之音帶著他無比陌生卻又熟悉的旋律,不斷在他耳邊傳唱。
豈曰無衣?豈曰無衣?
當與子偕行,永世不相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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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碎念:
無比感謝耐心看到這裡的人 > <
雖然比較早寫完,但因為剛好今天發~~
也順道以此文,祝賀大家七夕情人節快樂 ^^
希望葬閱能一直這樣閃耀著,歲歲年年、永永遠遠 >//////////<
[ 此帖被雪飛飄渺在2015-08-20 13:54重新編輯 ]
此心安處是吾鄉
>>噗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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