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3.09 【寰宇奇藏x皇甫笑禅】一辆马车走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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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荷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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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43)

樓主發表於: 2017-03-09 22:41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3.09 【寰宇奇藏x皇甫笑禅】一辆马车走天涯

人力车是寰宇奇藏的不动产之一，乃是出门在外的良好代步工具。

他在翳流还有另一处不动产，是四方台旁边的房子。当初南宫神翳统合四阁，信誓旦旦要走大秤分金小秤分银的路子，最后却把好的地盘都给了寰宇奇藏。疯魔恶道骂了三天街，认定南宫神翳此人非是按劳分配，按的是脸。

寰宇奇藏本人倒不在乎这些。他原本是皇甫世家大公子，家大业大，财产丰厚，玉树琼枝一样的人，对膏粱锦绣却不十分挂心，跨海神足拿武艺引诱一下，跟上去便走了。当时他还不到束发之年，却俨然有大志学大艺焉，唯一那么点小孩子心性，也只是在想等到功成名就衣锦还乡，要在弟弟面前展露一手，不让他五体投地便不甘心。

所以当他兴致勃勃在皇甫家柱子上刻字的时候，还很雀跃地想着，笑禅，你可要在这里好好等着，待到我回来，必然脱胎换骨，叫你刮目相看。

跟皇甫笑禅，他一向有点暗暗较劲的意思。这个弟弟先天虽不足，却正好能修习祖传的神功，天分又很不错，可见笑禅固然生来不幸，神明却也用这种方式，给了他些许的慰藉。那么作为长兄，寰宇奇藏也不能甘心认输，皇甫笑禅有五残神功，他也该有属于自己的技艺，只是想到日后长久不归，要把笑禅独自甩在这，他还是有些不忍的。

皇甫笑禅当时年纪很小，个性却早熟，又很乖。他出生那天，还是皇甫霜刃的寰宇奇藏跑去看母亲，见母亲抱着小娃娃，脸上有喜悦，又有些哀愁。“莫非真是命运。”母亲说，“皇甫家很久都没有出现能够修习五残神功的人了。”

又说：“五残神功煞气太重，我不希望这孩子背负太多杀业。”

皇甫家主也进来了，劝慰妻子说：“是否将负杀业，看的是人，不是这部武功。若他秉性良善，必然不会多用。”他抱过襁褓里的儿子，见小娃娃咿咿呀呀地摆着手，也不由微笑，口中道，“这孩子就叫笑禅吧。”

他语气温柔地说：“你看，他样子多乖啊。”

皇甫霜刃懵懵懂懂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这刚出生的孩子也睁着眼看他，纯真无比的样子，浑然不知人间喜怒哀乐为何物。

也许人诞生下来都是这种面貌，可惜六尘纷扰，沾染净心，辗转更迭之间，叫人早记不清自己本来的模样。

寰宇奇藏也自认改变良多。皇甫家代代积善，他小时常跟母亲一起发放救济粥，亲自盛好，再端过去，而弟弟牵着他衣袖，在身后探头探脑。饥民手里捧着碗，千恩万谢的，他正要说话，笑禅却先瓮声瓮气地讲：“不，不用。”

又踮起脚，有点吃力地伸着手，拿旁边的勺碗。皇甫霜刃把弟弟抱起来，看他努力地捏着勺子，去够锅里的汤水，却怎么都捞不起来，索性扶住他的手往下舀。锅里的热汽腾腾地往上窜，烘得小孩子指节都泛了红，笑禅却仍然是一副很高兴的模样。

“抱歉，小孩子不很麻利。”母亲对等候的人致歉，“但也是一片心意呢。”

他从小耳濡目染就是这样的事，可惜，皇甫霜刃还是个好人，寰宇奇藏却不再是了，当他坐在被苦力人狼拖曳着的马车里，看见路边倒下的饿殍，枉死的尸骸，心中却连一丝一毫的怜悯都不再有，拖在车旁的铁链把几块惨白的骨头翻出来，被车轮轧得四分五裂，寰宇奇藏漠然看着，脸上是沉静如死水一样的神情。

现在他不是皇甫家的大公子，甚至也不是跨海神足的二徒弟。寰宇奇藏的运气是一等一的差，在被孤独缺打落悬崖之后，又听说了灭门的消息。为南宫神翳救下，大概是他遇到的唯一一件好事，从此根据教主按脸分配的原则，有了车又有了房屋，在翳流重新过上比较滋润的日子。

仅有的一点不好，也只是过去的那个皇甫霜刃，已经被他扼死在那个悬崖底下了。连同死去的还有他一半的心，活着的另一半，要奉献给他的救命恩人。

这点原则，寰宇奇藏还是有的。当他被翳流的人恭敬地称呼“先生”，摇着羽扇思索炼药下蛊的恶事，心中偶尔会窜出一丝丝声音，在很遗憾地说，笑禅啊⋯⋯

你等的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皇甫笑禅还活着，这很好。

皇甫笑禅还在江湖的风波里，这很不好。

从茧之道脱离出来，寰宇奇藏在结束休假之后，很快面临了这件让他十分烦恼的事。

这时他还算比较悠闲的，北辰元凰终日乾乾，闭关修炼去了，他坐在马车里，武林到处晃着，又不露脸，十成十的神棍作风。寰宇奇藏得空去了一趟皇甫故地，当初门楣光耀的世家早破落了，房梁塌了一半，屋瓦是几近全褪的朱色。寰宇奇藏却还记得，当初日光照在门环和鳞鳞的瓦片上，正红与灿金交映，那是如何壮丽辉煌的光景啊。他本以为这样的景象不似春花易凋易谢，二十年不来看顾也未必就地枯死，然而门户的败落，竟比折断一根花枝还要容易。

二十年⋯⋯当初的自己竟天真地认为，二十年是短到不值一提的时间，仿佛闭眼一睡，他将功力大成，而笑禅将长大，龙章凤姿地做着富家公子与兄长团圆，然而不到二十年，甚至不到五年，皇甫笑禅家破人亡，皇甫霜刃心性大变，只有刻在柱上的两行字犹然清楚，一笔一划地嘲讽回来的人，当初居然看轻了命运。

寰宇奇藏的指甲嵌进字间，那一圈旁边是斑驳的血迹，他用手在那里摩挲着，血几乎要染到他的指缝里。

人狼拖着车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身边，裹在绷带下的眼睛透露着疑问。寰宇奇藏说：“走吧。”他眉间淡到几不可察的郁色在这瞬间彻底消失了，他似乎又变回那个薄情狠戾的翳流军师。只是当曳地的铁链磕碎了残破的门槛，他在车里轻轻地说：“绕开走。”掩在羽扇下的眉眼十分寡淡，却也露出一点近乎疲惫的神态。

离开皇甫故地的时候，正好有一个人往内里走去。对方应当奇怪拜访者的身份，抬头向马车看了一眼，铁链铮铮地响着，从他形状扭曲的脚边擦过去。

皇甫笑禅也变了，好在没有变得太多。他还是那副样子，低眉顺目的，保留着小时任人捏扁搓圆的温良态度。他残了一只手，脚也歪扭着，大约为了正骨扣着一个金环，衬着白皙而瘦弱的足踝，很有些苦行的意味，仿佛盘腿一坐，便能说些开化的言语。

之后，寰宇奇藏闲下来，就会去看看皇甫笑禅。对方有了新的身份，被一群残废的人感激地唤着“林主”。他给断腿的人换药，给盲眼的人削竹杖，动作都很细致耐心，让寰宇奇藏想起当年伸着手去舀粥的小孩子。

他想，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是这样。

皇甫笑禅也有了朋友，时不时出门去，名为会餐，其实只是清水煮青菜。寰宇奇藏腹诽了全程，在对方后面遥遥地跟着，皇甫笑禅却停下步子，往他转过身来。

寰宇奇藏在车里正襟危坐。

皇甫笑禅客气地问：“请问阁下是何人？”为了表现自己并无恶意，他微笑着，略低着眼，“否则，又为何对我的行动这样关心。”

寰宇奇藏说：“我与皇甫家有一段缘分。”

“这样么。”皇甫笑禅讶然，“阁下愿详说吗？我也许尚且记得阁下。”

“逝者如川，不必再提了。”寰宇奇藏漠然道。对方便问：“那么阁下跟随我，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嘱咐么？”

他沉默了一会，慢慢地问：“皇甫笑禅，我只问你，在这江湖里，你过得随心吗？”

风吹起一截帘子，光影恍恍惚惚的，让他看见一点皇甫笑禅的面部轮廓。那是属于成熟男子的面容，眉间常带一段愁绪，不再如记忆里甫降生的幼儿般，一派天真安然，不知生离死别，也未经风刀霜剑。寰宇奇藏忽然想，若能一直那样⋯⋯皇甫笑禅若能一直被家族庇护着，妥妥帖帖地长大，也就不必知晓世间任何残忍的事了。

然而讽刺的是，皇甫笑禅第一次接触世事的残酷，正是兄长用二十年的离别，亲自教会的。

寰宇奇藏蓦然很想叹气。他听着帘外长久的静默，开口说：“皇甫笑禅，退隐去吧。”

甩下这样的话，他也不等对方的答复，让苦力人狼曳起车，径直后转去了。

皇甫笑禅犹豫了一会，在身后扬声说：“感谢阁下——”

那是十分温柔的语气，同记忆里的如出一辙。

“感谢阁下时隔多年，尚且关心着皇甫家。”

他不会告诉皇甫笑禅自己是什么人，他心肺里藏着很多话，然而能掏出给皇甫笑禅的，也只是其中的一星半句。寰宇奇藏曾做过许多梦，梦见自己修炼了独步武林的功夫，梦见师父的赞许和师兄的拜服，梦见他回到皇甫家，在众人簇拥之下走向自己的弟弟，然而世事一次一次地告诉他这些梦是多么的可笑，现在的寰宇奇藏已不再做梦，却想把一个梦留给自己的弟弟，让他于退隐山林的时候，还能在睡中见到兄长归来的景象，保留着一点希望，尚不至于完全破灭。

此时，北辰元凰的闭关已近大功告成，压在军师肩上的责任也将加重，寰宇奇藏明白能允许自己分心的时间已经很短。他接到翳流的书信，催促他下一个任务，在踏上路途前，他又一次去见了皇甫笑禅。当时对方正闭目睡着，大约很累，竟不曾察觉有人入侵，床榻边书案上摊着一卷书，寰宇奇藏瞥了一眼，是佛经的一页。

“云何汝今以动为身，以动为境，从始泊终，念念生灭，遗失真性，颠倒行事，性心失真，认物为己，轮回是中，自取流转⋯⋯”

寰宇奇藏在心中默然念了一遍，又想，果然是皇甫笑禅会看的东西。屋外传来促织的细鸣，翁乱仿佛心脏鼓噪的声音，从窗缝里溢出一段月色，洁净无瑕，好似神明慈悲的目光，朗朗地落在皇甫笑禅展开的眉宇间。寰宇奇藏忽然想，如果当真有神明，现今也不会庇护面目全非的自己，而皇甫笑禅，不应当同自己一样。

他俯下身，把对方唇边的头发拨开。皇甫笑禅动了动，忽然说：“你是⋯⋯”

对方的眼睛没有睁开，寰宇奇藏想，还在做梦吗？

“你是，我的兄长吗？”皇甫笑禅这样说。

饱经大风大浪，想要把自己的心变成一块石头的寰宇奇藏，也在这短暂的时刻，变回了那个还有点温情，会软言软语的皇甫霜刃。他的手扶在床榻边，有些发抖，然后他就像个最负责任，最关爱弟弟的兄长一样，低下头在皇甫笑禅耳边说：“是啊，笑禅。”

他轻轻地说：“笑禅，听我的话。”

退隐吧，退到哪里都行。皇甫家的故址，你的残林，或者随便哪块荒郊野地，你就在那里种种菜，交陪交陪几个朋友，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是他永远不能当面对皇甫笑禅说的。因为他知道，皇甫笑禅一定会用疑惑的眼光望着他，问他，“那么你呢？”

我呢？我当然不行。皇甫霜刃属于皇甫家，属于他的父母兄弟，寰宇奇藏却只属于翳流。皇甫笑禅是良善的人，合当善终，不像他在仇浪恨海里打滚，早把骨头都浸得灰黑。

退隐吧⋯⋯寰宇奇藏在心中说道，然后他背过身去，无声地步出门外，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皇甫笑禅从睡梦中醒来，只听见遥遥的铁链声，叮叮当当的，好像一副镣铐。那声音渐渐远去，不能听闻了，而他望着窗外明净的月色，心中竟无由地浮出一些酸楚，他忽然想，这样的月光真是熟悉啊⋯⋯

和皇甫霜刃刻字出走的那天夜晚，一模一样。

頂端

筆月修花

自將眉展，諸事隨論斷，如對明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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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51)

1樓發表於: 2017-03-12 12:4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莫名感動！
這對兄弟自分別後各自經歷風霜，觀透人世種種，於江湖浪跡中，也各自覓得了歸屬，
已處在不同立場的兄弟兩，縱然彼此懷念，可也難再相伴，
寰宇奇藏一句由衷的“退隱去吧”,是已捨棄皇甫霜刃身份唯能給予的規勸，
笑禪心裡的酸楚，是無法得知兄長是生是死的戚然，亦或是兄弟兩無法相認的遺憾？
寰宇奇藏一輛馬車，竟走出兄弟分岐的天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