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5.12【佛剑x剑子】千年修，随便写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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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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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7-12-13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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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2【佛剑x剑子】千年修，随便写写

佛剑分说x剑子仙迹

千年修 `g=J%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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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得证果。

（一）

佛剑分说踏入山门之际，正听到钟鼓相和。时至傍晚，鼓声先起，而后以钟相应。他合了双掌，轻诵一声佛号，只觉心中空明如镜。

暮色渐起，山谷间涌起清凉的雾，夏日的暑气在清风荡涤间，驱散一空。

“大师出关了。”

门前的沙弥见是他，连忙躬身行礼，敬他宝相庄严。

“剑子仙迹前辈前来寻你，说是有要事相商。”

剑子？

佛剑乍然一听，竟觉得有些陌生。

他记得他的样子，却有些忘了他的名字。

若是剑子知道这件事，也许会笑得很欢吧。

怀着对种种往事的思量，佛剑走进寺内，路过前院的宝鼎，香炉内余烟袅袅，温度未散。沙弥将他领到禅房，先去通报，敲了许久的门都无人应。

“剑子前辈？”

沙弥又喊了一声。

“剑子前辈，佛剑大师出关了。”

仍是无人应。

小沙弥苦恼地瘪嘴，把光溜溜的脑门磨得跟新剃度一样。

“好了，去大斋堂吃饭吧，”佛剑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烦恼，“我自己去寻他就好了。”

沙弥的眼睛霎时亮了，到底还是年纪小，喜怒都形于色，天然率真。

“那···大师，我去了？”

“去吧。”

他想，他应该知道剑子在哪里。

剑子总是很飘忽不定的，他有点像云。在天上飘来飘去的，也抓不住，偶尔看人间干了旱了，就主动找海上的风撞一下，折腾自己下一场雨。

想到此处，佛剑心中油然生出淡淡的欢喜。

夕阳欲尽，昏黄的光线笼罩整座佛山，一草一木，皆在默然中悟道参禅。佛剑缓缓而行，无意打扰这一方宁静，等他走到后山，天际已显出星光，月色倒映在一潭静水里，掀起无数闪烁的光点。

白衣人站在湖边，独赏水中的明月。

孤月相映成双。

极有意境的一幕，却非要让他打破。佛剑在感慨的同时，也为重见老友而欣然。

“剑子。”

那人闻声回头，同佛剑记忆里的样子，稍稍有些不同。

“哈，听这声音，果然是佛剑好友。”

剑子笑得很畅快，眼里仿佛闪着光。湖里的水光微微漾在他脸上，便显得眉目柔和。

“闭关了这么久，又精进了多少道行呢？”

佛剑面上也带了些笑意。

“好久不见。”

“真的很久了啊，”他扳着指头数给佛剑看，“有···这么多年。”

他比了个完全不对的数字。

“妄言。”

佛剑认真地纠正了他。

“是吗？”

“这么说，你心里还是有记着的嘛。”

剑子脚下堆着几颗石子，估计是等他的时候闲着无聊，干脆玩起打水漂来。见佛剑的视线落在石子上，剑子横跨一步，挡住那些散落的小石头，试图保持自己先天高人的形象。

“咳···”

欲盖弥彰。

佛剑也不揭穿他。他们两人年少时就已经相识，他对剑子的性格很是熟络，故而一点儿也无惊讶。

“佛剑好友，有时···还是要给我留点面子嘛。”

佛剑环顾四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要照剑子这么说，他也不知道要如何才算是留面子了。

剑子就笑。

一开始还有所收敛，然而很快便一发不可收拾。他笑得喘不过气，伸手要佛剑扶他。佛剑就伸手，剑子立刻像棵藤一样揪住他，搭着他的肩笑个不停。最后笑得只有气声，像是要把这些年没来及笑的时光笑够本似的。

“呼呼···”

他自己笑够了席地而坐，还要把佛剑也拉下来。两个人正对着一湖碧水，摇漾着月光。

“真的是很久了，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

“确实。”

佛剑赞同道。

“你还记得那时候是什么场面吗？”

剑子支着下巴问他。

“我都有点记不清了。”

佛剑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因而肯定地回答说。

“记得。”

青山碧水之间，一名白衣少年轻飘飘立在湖面上，正对着一朵莲花静静观想。

佛剑停了脚步，驻足原地，不愿惊扰他的修行。偶有微风掀起涟漪，白衣人的心绪却无波动，稳当当地站着，不摇也不晃。看他模样尚年轻，未料竟已到了如此境界。

他大概知道这是谁了。

白衣人看了那莲花片刻，忽然垮了表情，丧气道。

“唉，不沾荤腥也就算了，想吃几颗莲子都没有。”

仙风道骨的外表倏然打破，白衣人撂了袍子，无赖般地在旁边踢了一脚水。

许是反差太大，佛剑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一声。

那人听见了，便气哼哼地看过来，大摇大摆地踏着水跑向佛剑。他的意境被那一声笑给破了，心也乱了，因而脚步深浅不一，鞋袜半湿。

“呼···”

他轻巧地跳上岸，叉了腰作兴师问罪状，看起来颇严肃。但脸上笑意残存，收拾得不完全，捉弄和玩笑的兴趣在他赭色眼睛里闪闪发光。

“躲着有什么意思，快些出来，同我交个朋友便不和你计较。”

白衣人寻了块石头坐着，专心致志拧起袍角的水，而后很珍惜地在阳光下摊开，一边捋平一边念叨曰。

“衣贵洁，不贵华。我一个道士，囊中空空，还是更注重些整洁吧。”

他自言自语念得正欢，耳朵却灵敏地捕捉到脚步声，那人在树丛里踏叶沙沙，徐徐而响。

佛剑抬手扶起一只垂枝，自疏落的光影下走出。紫薇花簌簌落下，薄如蝉翼的花瓣拂了他一身，染在皂色袈裟上，被阳光照得微微透明，就如同青年僧人洁净无尘的仪容。他那时还未修得舍利，头顶上燃了十二个戒疤，正是所受戒律最高的“菩萨戒”。

“在下佛剑分说。”

他俯首同白衣人见礼，掌上握着的檀木佛珠亦随之垂下。白衣人看着他低头，悄悄在脑内数了一番。

还真是十二个。

他忍俊不禁。

“我是剑子仙迹。”

剑子掸掸衣角，从石头上跳下来，朝着太阳松快地伸了个懒腰。

“之前都没见过你。听你师父说，你先前下山去了。”

“修行而已。”

他很是自来熟地朝佛剑靠过去。

“好玩么？”

佛剑看他一眼，敛起眉目。他眼前这位道教的高徒绝对比他更熟悉人间，如此相问，恐怕揶揄的意味更重。于是只眼观鼻鼻观心，轻念一声“阿弥陀佛”。

年轻的僧人平和沉静，眉心一点灵慧，令人心生敬慕，不可亵渎。

剑子随性洒脱惯了，反而有些无措。他站在佛剑身边，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摆，不知道自己同他开的玩笑会否引动起出家人的薄怒。

“随我来吧。”

“诶···这···”

他抓着湿漉漉的衣摆愣在原地，见佛剑走得远了，便加快了步子赶上去。

“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佛剑等他跟过来，才领着他往前走。

“去藏经阁。”

剑子立时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

佛尊特意交代他带剑子去翻阅些古籍，如今看来，这位客人并不算领情。

他甚至飞快地往后退了两步。

“我先前去过了，里头又昏又暗，看得我憋闷得很。哪里有这山清水秀养眼。”

他也学着佛剑的样子双掌合十，十分虔诚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佛祖那么好心，一定会怜惜世人的悲苦。”

非常之生动。

佛剑仍是看着他，想知道他又会提出什么主意来。

“要不然···你带我在这附近转一转？我看你们这里好山好水的，要是不能欣赏，岂不是莫大的遗憾。”

“你不用担心跟我师父交代啦，那老···咳···我师父最好说话不过了。”

“他倒是跑得快，把我一个人丢在佛尊这儿。也是佛尊道行深，要换了我，”他对着佛剑暗暗亮了下袖子里的拳头，“我就···”

“咳···”

佛剑清了清嗓子，阻止他冒出更多乱七八糟的话来。虽是初识，但他对剑子仙迹的性格已经有所了解。无论如何，身在佛门清净地，还是要注意莫让他说出什么妄语来。

“至于典籍···一路上你同我讲讲就好了，”他自认已经与佛剑达成了共识，“反正我在那塔楼里看到眼前发黑，也什么都看不进去。”

他拉着佛剑往前走了两步，中途硬生生转了方向，把佛剑往后山上推。

“佛剑好友，如今我们也算是相识一场，既有机会，为什么不及时增进下友情呢。正所谓与人以实，虽疏必密，做我剑子仙迹的朋友，绝对是天下间最不容错过的乐事。”

“听说西山古寺那处风景极美，尤其是满月之时，风光无限。我还在愁一个人去看难免寂寞，你看，佛剑好友，你来得就是这么恰逢其时。”

说到一半，他还傻乎乎地笑起来。

“而且那里好像还有出产茶叶？嗯···听了梵音的茶叶一定不同寻常，如有机会，我一定要带佛剑好友一起去尝尝。”

恐怕前面的话都是为了这一句铺垫吧。

佛剑如此想着。

不过这也无妨。剑子仙迹不是出家人，无须受戒，会有口腹之欲也实属平常。他从小长在佛门，守戒持善，对人世浮华不甚在意，从不曾注意过茶水的甘澈。如果它真如剑子所言一般不同凡响，那这些年来，他便有些辜负它的价值了。

若是能被真正懂茶的人所欣赏，那才是它的缘吧。

佛剑点了头，应了邀约。他领着剑子穿过清幽的竹林，踏上一条蜿蜒的小路。

一切因缘，自有定数。

[ 此帖被流景在2019-05-12 19:1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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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7-12-14 1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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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同年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剑子把手笼在袖子里，抱着一杯茶坐在窗前，听大雪压弯梅枝，虬结的枝条撑不住重量，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窗外一片白亮的雪光，透过窗纸，在桌前映下淡淡的光亮。信纸被照得透明，连带着墨色也模糊。不过上头也没写什么重要的话，剑子他师父自认年事已高，懒得跨大半个苦境来寻他，适逢寒冬，干脆决定去北岭看雪，一直到开春雪融才回来。

这也就意味着他得继续呆在佛尊这里，独自捱过一个无聊的冬季。

“诶哟···”

他小声抱怨一句。

佛门一切从简，香火虽然旺盛，但都未用在寺庙本身。他所住的禅房还好，廊院那里简直是四处串风，都不知造好了墙壁是做何用。这般天寒地冻，众僧也只穿一件单衣，说是什么砥砺修行，磨练心智。真不知在折磨身体，还是在修行。

尤其是佛剑。他们两人见的次数虽不多，但剑子早已摸清了他的作息，每日早课晚课时总能见上一面，闲聊两三句。然而入冬以来，佛剑便没了踪影。剑子在他房里寻不到，藏经阁里又呆得闷。于是从藏经阁回来的路上就折了几叶枯草，编了几个蚂蚱去找守门的沙弥作交换，这才知道佛剑又去修行了。

怎么说呢，佛剑如果不是在修行，那就是在修行的路上。

啧啧，辛苦极了。

剑子从树上摘了个苹果，用衣袖扫掉上头的雪，放在嘴边啃了一口。

“嘶——”

这还真是够冬天的，冰得他腮帮子都快冻掉了。剑子几乎没吃出什么味道来，囫囵吞了下去，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牙关的寒颤。他赶紧抬手揉了揉，确定自己的脸还好端端的，没发生什么冻掉块肉的惨案。

剑子拿着那半个苹果，走出树林，扑面便是一阵冷风。原来雪还未停，整座佛山都成了白茫茫的雾海，飞雪连绵，落在山谷，像是要将那处凹陷给填平一般。他凝神看着眼前雪景，又咬了一口冻透的苹果，照例被冰得龇牙咧嘴，却不忍移开视线。

一个念头忽而滑过他的脑海。剑子眯细了眼，认真端详了一番手里的苹果。它实在红得很伪装，内里又冰冻得过分。他决意要让佛剑也被冰一回，否则一天天水波不惊的，连表情也甚少，真怕他还未修成就已经不会笑了。

于是半途又折回去，挑了个大红苹果揣在怀里。从此万事俱备，只差找到佛剑。

大雪封山，佛剑大抵就在这山中的某处，他只管往极冷极高极静的地方去寻，一定可以找到。剑子也不知从哪里生出莫名其妙的底气，头脑发热，拔足就往山上攀去，反正四野皆是白雪，他便当自己是同师父老人家一起在北岭看雪好了。

他天赋异禀，修为与同龄人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不过片刻，峻峭险峰已到了尽头，他翻身登顶，便见一颗常青老松立在悬崖处，似是相迎。风刮得猛烈，他快睁不开眼，心想着佛剑应该也没有在悬崖被风吹的嗜好，还是换个方向比较好。

刚巧看见山坡背风处长着颗无心银杏，也不知道有多少年，只觉它通直高大，即便落光了叶子，勉强也可遮雪。

哈，遮雪，听起来还颇风雅。

剑子抖了肩上的雪，一溜烟儿跑到雪荫底下。凝固了的雪块“啪嗒”一声正中他的脑门，砸得他捂着头唉哟起来。不过剑子很快反应过来，佛剑又不在，他再唉哟也起不到什么效果，更何况，其实并不很痛啦，他通常只是哎哟哎哟活跃一下气氛而已。

佛剑同他的大多数朋友都不一样，他这般唉哟的时候，损友们还是笑着看戏居多。但佛剑却总是很关心，剑子有时都觉得他这是故意，故意看破不说破。然而正直的人一贯正直下去，无论剑子唉哟几次，他的态度始终如一，反而叫剑子不好意思再进行下去。

剑子倚着树干，慢吞吞地吃完了手上的苹果。剩下果核，他看了看，想着这么高又这么冷的地方决计是活不了的，四下又是空寂无人，于是掷向山谷的方向。那里风水好，不种苹果树太可惜了。

虽说原本上来是要找佛剑的，但攀顶到底还是费了些力气，倦意现在才慢慢地涌起来。剑子铺了披风，盘膝坐下，打算休息一下。反正佛剑就像他背后这颗银杏一样，又不会跑，等他休息好了再去找便是了，何必急于一时呢。

时机太好了。他甫一闭眼，便沉入境界之中，澄明如水。全部心神都凝聚在积雪枝头，只为听一声细雪的松动。

如春草萌芽，新的生命孕育在萧肃的雪中。

剑子耐心静待，终于听到雪落，原来无声。

他满意地睁了眼，唇边不自觉带上笑意，刚想起身活动一下筋骨，就看见佛剑站在他面前。如同一尊佛像在雪中显灵，把剑子给惊了一跳，差点没站稳。佛剑也未料他的反应会如此大，愣了一下，搭了把手去扶他，使剑子幸免于难，不至于一头栽进雪地里。

“···你来多久了？”

佛剑抬头看了看天色，“半柱香吧，见你在打坐，就没有打扰。”

“佛剑好友真是体贴啊。”

剑子立刻把他夸了一通。

“不过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啊。”

他假装自己不是来找佛剑的。

“算是巧遇，”佛剑帮着替他掸了掸雪，剑子的眉上挂了霜，颊边的毛毛也蓬不起来了，“我听到雪落的动静。”

“是吗？”剑子冲他挑眉，“那你可真是佛法无边了。”

佛剑微微皱眉，剑子当然见好就收。他看着佛剑的单衣蔽履，忍不住替他觉得冷。

“我说佛剑好友，你···”

他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不冷吗？”

“你可以试试。”

佛剑正色道。

“这···”

剑子极挫败地扶额。

天知道他这头浓密秀发多少苦境中人都眼红不已，如今竟有人说要给他剃了，一根不留。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连和尚都要赶一回时髦，学人开玩笑。

“佛剑啊，不会说笑话就不要硬讲了，我接不上你的话，容易冷场。”

佛剑仍是极正经。

“我是认真的。”

“免，”剑子大惊失色，连忙举手举止，“要是我师父回来之后看见我成了个和尚，肯定气得胡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他一动作，便感到胸前有些异状，这才想起那个被遗忘了许久的苹果。佛山上产的嘛，仍是很红很新鲜，只是被他贴着里衣捂了这么久早就已经不冻了，捏上去有些软，可能还捂过了头。

剑子拿着个苹果，觉得自己是在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为不能把佛剑冻出些表情而大叹了一口气。他在衣服上寻了块干净的布料，把苹果细细擦了一番，塞到佛剑手里。

“这个给你，请好友不要渡我。”

他夸张地弯腰。

“拜托了。”

佛剑接过他的贿赂，面上带了浅淡的笑影。佛光灵慧，只在一瞬之间。

“多谢。”

剑子修道，他修禅，两人本就不算同路。他不是佛陀，剑子却是道尊的高足，他又如何能渡剑子呢？

佛剑为他的异想天开而摇头。

天渐渐黑了，山上的风更冷更疾，雪融时更添霜冻。再不下山，路便不好走了。佛剑带剑子走了近路，赶在夜幕完全降临之前回了山寺。

小沙弥挥着大扫帚，专心致志地扫雪。剑子用指节敲了颗檐角的冰棱下来，摆在瓷碗里等它融化。

“哇···肚子好饿···”

成年僧人过午不食，年纪小的沙弥们也用过了晚饭。要是在别人的地方，剑子大可以厚着脸皮去要些吃食，但在佛剑这里，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守起他的规矩。他不好意思跟佛剑说，因而只是跟在院子里扫地的小沙弥抱怨。

小孩子听烦了，气呼呼地丢了扫帚，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学着佛尊的悲悯架势喘了两口气，又把扫帚捡起来立在墙边。他跑了出去，估计是要赶晚课，毕竟他崇拜佛剑崇拜得很明显。

一个晚上不吃饭当然不算什么，但剑子就忍不住去想为什么刚刚下山的时候不顺带摸两个果子回来，冰也就冰了，总比饿着肚子要好。

他正懊恼，小沙弥却又回来了，后头还跟着佛剑。他原先的衣裳被雪打湿，现在已换了一件，重又披了袈裟。

“诶，佛剑？”

佛剑也不多言，递给他一个盘子，里头装着两个冻梨。随后便领着小沙弥一同上晚课去了。

冻梨冰是冰，但确实是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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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7-12-14 2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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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楼主赐双剑粮！这样的情谊真的非常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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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7-12-17 2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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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剑分说x剑子仙迹

千年修

未得证果。

（三）

往事历历，发生时无知无觉。偶尔回忆，天长日久竟已汇成流水，他们两人走在岸边，循着河水的方向慢慢追溯，记忆的波涛沾湿衣角，便勾起一阵无法平息的思绪。

剑子看着静坐在他身边的佛剑，脑中浮现出许多残落的片段，模糊而破碎，唯有只言片语清晰。然而他已经记不清那些话语具体说出的时间。同一句话，像是在不同时段听了好几遍，又像是他臆想出来的、从未实现的交流。

甚至连他眼前的佛剑，都有可能是一场思念老友而至的梦。

佛剑觉察到他的失神，“剑子？”

他是真实的。

剑子终于回过神来。他撑着自己的额，摇头自嘲印象的混沌。大概是修道快修得傻掉了，脑子越来越不清晰。明明佛剑就同他一起坐在这月色之下，他怎么还觉得佛剑在闭关。是因为那时间太久了吗。

然而就佛剑向他比出的那个数字，其实还好。至少还没到让他产生幻觉的地步。

“好友啊好友，这一回呀，我真是太久没见你了。”

他站起身来，围着佛剑转了一眼，摸着下巴仔细打量。

“有什么不同吗？”

佛剑任他看着，目光沉静，投向水中飘渺的月影。

“嗯···，”剑子稍稍沉吟，“这样一看，倒也没什么不同。”

“不过啊···”

他话锋一转。

“你这满头的银舍利，我到现在还是没法很好地适应，”剑子一边笑一边敲敲自己的脑门，笑容一如当年临水而立的少年，“总有些想念那个头顶上简简单单，只是燃着十二个戒疤的佛剑啊。”

僧人低头见礼，肩上残花失却香气，日影下与他一同镀上些佛光。而他可以趁机数清戒疤的个数，自认为渊博地看出那是“菩萨戒”，像是揭开了谜底的寻宝人，掌握了匣中的真理。

“剑子···”

眼见佛剑又要与他说些外物表象之类的佛理，剑子便正了容色。

“好友，不瞒你说，我这次来是有事请你相帮。”

“嗯？”

“我师父最近替我占了一卦，说我未来三年必有一劫。要我及时行乐，以平常心去面对。”

“可有破解之法？”

佛剑的眉宇慢慢萦上担忧，剑子看他表情，不由好笑。

“这种事也不值得放在心上。谁没渡过几个劫数，就说佛剑你，被授予佛牒时的历练算不算一劫。”

他虽是这么说，但佛剑心中了然，若真是无关紧要，根本不值得剑子师尊特意同他提出；若是有破解之法，也不必由他提问，剑子自会给他解答。只是···

他看向剑子。

一时间竟想不出会是什么样的劫数，让剑子这般的人也逃不过。

剑子在地上捡起根衰落的草叶，照旧编起蚂蚱来。当年的小沙弥早已成人下山，不过寺中总是有天性活泼的小孩子的，如果自己无聊时的消遣能转作他人的乐趣，剑子仙迹何乐而不为呢？

“他老人家老是这样，说一句藏三句，到底什么事也不同我说明白。唉···既然天机不可泄露，又让我知道劫数做什么，天天提心吊胆的，谁也不知道它何时降临。”

佛剑为他的豁达而宽慰，念及未知的命途，又不免忧虑。他眉心微皱，慢慢拨起腕上的佛珠。剑子看着这一幕，忽而有些后悔，或许他不该告诉佛剑。不过以他们之间的交情，这个荒谬的念头只是一闪而逝。

“你师尊还说了些什么吗？”

“他只说要我一路往北走，去极寒的北岭。我想那里路途遥远，一去一回便是一年，怕来不及，就想先来寻你。免得到时真出了什么事，也没人为我去承那个奔波劳碌命。”

“刚巧遇上你出关，只能说我剑子很会把握时机。”

“去那里做什么？”

剑子也不太清楚，他只是被如此告知而已。

“不知道，也许···去看梅花？”

“听说那里只有冬天，梅花如雪，四季不落。”

佛剑很快就做了决定，他收起掌中的佛珠，戴在剑子腕间。

“诶，好友？”

“我跟你一起去。”

“我是说这佛珠···”

“它伴我多年，存有微薄的愿力，也许可抵消些。”

何止是多年，自剑子第一次遇到佛剑时，这串紫檀佛珠就握在他的掌心里了，日夜晨昏，从不曾离身。佛剑分说这样的高僧为此护持，于天佛尊座下沐浴佛法，愿力岂是“微薄”？饶是知晓佛剑实际，剑子也想堵他一句“妄言”。

“哈，”剑子知道佛剑的个性，不再推辞，“好友可真是慷慨。”

他踌躇片刻，又问道。

“你真的要陪我？”

“何处不是修行。”

佛剑合了双掌，眉目低垂，月色在他脸上照出通明的虔诚。

“何况我已经知道你的危难，留你一人面对，此心何安？”

剑子默然看他良久，终是淡淡一笑。

“无妨。大不了便去看一看梅花。”

“佛剑，你不好奇吗？”

“北岭里永远不会落的梅花。”

他们约定明天动身。

暂别剑子，佛剑独自回了房。戴惯了佛珠的腕间一空，他有些不适应，但这也提醒了他剑子口中轻描淡写的命定之劫。这样想着，他点起一盏长明灯，端坐蒲团，默念三遍心经，而后细诵六字大明咒。

化业障，断除诸烦恼根，得清静智聚，闭六道门。

究竟成就，得证果。

他轻吁一口气，而后才替剑子诵起地藏经，字字句句早已稔熟于心，不得丝毫差错。

长明灯油尽烛熄。

第二天剑子起得很早，他将昨天编好的蚂蚱送了新的守门小僧，打着哈欠收拾自己，佛剑去跟天佛尊告别，便让剑子一切自便，只说好在山下会合。

剑子啃着个馒头，懒洋洋地踏下台阶，他不着急，听着山林间鸟雀轻鸣，也觉有趣。他没有数台阶，因为他知道这里一共一百零八级，低头估量下距离，他都知道自己现在正站在哪一级。

跟佛剑去渡劫···哦不，去北岭看梅花。

他临时改换了想法。

修道人，还是该乐观些，他剑子仙迹可是道尊的高徒，是时候显出些无畏无惧的姿态。

剑子装模作样拈了些鬓边的白发，当作是他师父的白须，高深莫测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他的脚步不快，此时已走到了山门之下。

“剑子。”

他停了步，回头一望，原是佛剑跟了上来。素色的僧衣上斑驳着洗旧的白痕，更衬他得道高僧仪容出尘。

剑子便笑着应了，驻足在三解脱门下。

少年时，佛剑带他游览佛山时曾对他说过，这三解脱门是为空门、无相门、无愿门，解脱即自在，门即能通，通则涅槃。

可我是个道士啊。

他当时这么对佛剑说。

佛剑不言，只领他走过了山门，在两侧林荫里指了一处果树，让剑子采了两个梨吃。梨子很甜，汁水丰足，剑子吃得心满意足，他跟在佛剑身后，连话都忘了说。

等到吃完了之后再想，剑子才开始怀疑这是佛剑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不让他说话，嫌他聒噪。于是旁敲侧击地问了过去。

佛剑侧目看他，想了想，回答道。

我只是想，你说了这么多话，应是口渴了。

剑子拿着个果核，既好气又好笑，气的是自己，笑的也是自己。

佛剑就是佛剑，无论佛剑做什么，那都是佛剑。

他用自己的心去揣摩佛剑的心，太错啦。

佛剑走到他身边，领着他走出山门，就像他们少年时一般。剑子微笑着，心想也许时间并未磨灭一切。你看，有些事情他记得还是很清晰。包括佛山，包括梨子，包括山门。

当然，还有佛剑。

这次不用佛剑指给他了。

剑子照旧去摘了两个梨，分了佛剑一个。

[ 此帖被流景在2017-12-18 16:2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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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17-12-18 2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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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暮夏时节，山上远比山下凉快，两人并肩走着，不多时，额上就布了汗水。

佛剑久不入世，见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生出几分物是人非之感。剑子则是一贯适应良好，拉了佛剑去逛集市，随手置办些吃食。毕竟要去北岭，顺应时节走水路是最快的，一想到要坐那么长时间的船，他就下意识地觉得晕，还不如往嘴里塞点吃的做消遣。

荷花开过了时候，沿街有许多采了莲蓬来卖的渔家。新摘下来的莲蓬还滚着露，在空气里酿着淡淡的香气。正值青春少艾的采莲女面前摆着个竹篮子，一颗一颗剥着莲子，脆生生得盛了满满一碗，等着煮粥或者做糕点的人家来买。

佛山上的莲花常开不败，剑子自是没有品尝莲子的福分。如今见了，脚下便有些走不动，他跟渔女要了一个尝尝鲜，莲心微苦，非常清爽。于是买了两三个新鲜的，打算等会儿带到船上去吃。渔女扎捆好莲蓬，递给剑子，抬眼便看见站在他身后的佛剑。圣行者庄严肃穆，气势凛然，渔女心知他是佛山修者，连忙低头，双掌合在胸前，虔敬轻念佛号。

佛剑也同她见礼，眼睫低垂，眉目慈悲。

不知为何，剑子总觉这一刻他是在笑，但若说是哪里在笑，又说不出。

那串檀木佛珠坠在他腕上，颇有些安宁人心的分量，剑子觉得自己大概也被佛剑感染了，心下触动着，难以言说，天气似乎也没一开始那么热了。

他抱着两个莲蓬，继续领佛剑往巷子深处走，刻意避开屠宰牲畜的场所。绕着血腥，两人越走越偏远，只能在路边喝碗白粥填肚子。

剑子剥了一支莲蓬，倒出来十九颗饱满的莲子粒。正巧，佛剑给他的佛珠是十八颗，再加上一枚主珠相平。

他捻起一粒，利落地剥了皮，修长的手指带着剑茧，轻巧剔出苦涩的莲心，而后将一整颗白生生的莲子投进佛剑的碗里。

“······”

佛剑抬头看他。

“吃东西有点味道不好吗？”

说话间又拨出一枚，他寻了个小碗盛着，用手肘推向佛剑那边。

“现在吃完了，你在船上吃什么？”

佛剑倒是很明事理。

剑子指尖一顿，环顾周围，确实不见做生意的人家。

“咳···，”他捂着嘴轻咳一声，“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剑子的运气一向不差，他对这一点很自信。果不其然，往江岸行去的路上就有卖糕点的，来往商户在此落脚，多少要坐下喝杯茶买点吃的，故而种类也多。剑子摸着下巴在怀山药和枣泥糕之间犹豫不决，佛剑则是径自去了岸边。夏天炎热，愿意顶着烈日开船的船家并不多，佛剑不愿他们受此苦厄，只租了一条两人小船，准备渡河。

谈好了价钱，他便寻了无人处坐着，自己暴露在炽热阳光下，将林荫处让给休息的船夫。剑子提着两包糕点，兴冲冲地准备上前。他在炎炎午后里瞥见佛剑沉默如同石像的背影。

唉，这个佛剑啊···

两脚不由自主折返而去，剑子去卖伞的摊子那里买了把二十八骨的，试了试，颇结实。

这下可是大出血了。

现在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可能就是那串檀木珠了。

剑子撑开伞走过去，将佛剑笼在伞下的阴凉里。

“我租了船。”

“那就走啊。”

他嘴上这么说，仍是站在佛剑身后，于是那片阴影也不动不摇，在无风的夏日凝固成石板上抹不去的暗色。

佛剑起身，在江边掬了一捧水洗脸。一只小鱼苗游过青苔依附的石头，光滑的鳞片无意间擦过他的指尖。

“它好小，”剑子也蹲下来，用水淋了淋额头，“不过总有一天会长成大鱼吧。”

“嗯。”

“走吧。”

小舟摇摇晃晃破开波浪，白色的日光把江水照得刺目，剑子放了帘子，继续剥他的莲子吃。佛剑坐在一旁打坐静修，嘴唇轻轻翕动，不知念的是哪一篇经文。几分阳光越过竹帘的间隙，在他脸上落下带状的条纹，光影深邃了英朗的轮廓，如伴古佛青灯，一派肃然淡漠。

剑子想起早上的笑影，不自觉地在佛剑脸上寻找踪迹。其实笑并没有什么稀奇，佛剑也不是不会笑，只是那一霎，他像是看到了一个他所不认识的佛剑，一个离他很遥远、离尘世也很遥远的佛剑。

修道修到最后，是不是就真的众生平等了呢？

剑子自问还不能解答这个难题。若是下次再见到他师父，就将这个问题抛给他，看看他老人家修炼了几百几千年，会否有不一样的心得。不过，能不能得到答案并不重要，他只是想看看道尊为难地翘起两根长胡须的样子。

剑子啊，你命中有劫。

他师父捋着长须对他说。

咱们修道的，谁命里还没个劫数啊。

剑子完全没放在心上，施施然以待。

道尊就长吁短叹起来，恨不能吹出一口气，把他从豁然之境的安乐窝里吹出去。

要是普通的劫也就罢了，你这···

哈，是多大的劫数？渡过了能有多少功德，渡不过又会有什么后果？大不了我也替您老人家算一卦，让您也体会下忧心忡忡的感觉。

你啊···

道尊又叹起气来。

三清道法，历劫度人。身处其中，显隐莫测。

往北岭去吧，那是你的机缘。

也是你的劫数。

他难得严肃，剑子也不得不认真起来。

认真地跟他师父提了另一种可能。

要不我去找找佛剑，让他给我消消灾解解厄？师父你也可以去找天佛尊聊聊天，这种事，占卜出来也没什么用。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他师父扬起拂尘，像小时候教训剑子一样，直接把他给赶出了豁然之境。

你可是个道士，念什么如露亦如电，要念也得给我念道法自然。

剑子拔腿就跑，幸好他的豁然之境里头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算被他师父来了这么一回，损失也不大。

我是道士啊，他一边跑一边回头跟他师父喊。当和尚要剃度的，会光头诶。

这么一溜就溜去了佛山，遇上了佛剑，坐上了向北的船。

他稍稍撩开些帘子，看着自他眼前流逝而去的江水。水面荡漾着，光点闪烁，他看不清自己，反而眼皮发倦。闷热的天气让他心神怠惰，难以避免地生出困意，想找佛剑说话，又不想打扰他的修行。剑子百无聊赖地剥着莲子，清苦的滋味分外解暑，比软塌塌的枣泥糕要诱人得多。

等到一天最热的时候过去，江上才吹来含着凉意的风。剑子卷起船帘，就着小炉煮起热水。这回去佛山，他算是满载而归，西山古寺那里的梵茶用于路上正好，不过可惜的是，他掷在山谷里的苹果核从未发芽。

佛山的茶叶有很清新的香气，莲心般微微苦涩，非常简洁质朴。他烫了杯子，煮起一盏青碧，稍微解去船舱里沉闷的空气。白雾熏熏，扑面而来的湿润，仿佛染了无味的戒定香，沾染一缕禅意。

待到日落，流水绿波已成满江绯色，落日如同熔金。天地浩大，这一叶扁舟便显得极狭极小，可是进了船舱，竟也能装下他和佛剑两个男人。

佛剑终于念完了他的经文，轻缓抬眼，瞳仁淡淡地发光。釜里的水又滚了，剑子忙舀了一勺救沸，而后分与佛剑一盏。佛剑接了，心思却还在发散。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与人相处时，总保持着极专注的倾听。他是在为那些船家祈福吗，还是为岸边的商户，还是天下间谁人都有，谁都不少的渡世大愿？

应该是最后一种吧。

剑子暗暗在心里想着，自认为明了。他没有问出口。

两卷十三品地藏经，度脱的是谁的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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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17-12-19 05:4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太太写的真的很棒。描写剑子和佛剑两个人的性格，互动，从相识到逐渐相知，也都写的很感人。文笔也很棒，让人沉醉在故事里反复品味每一句话。期待接下来的故事。非常喜欢佛剑和剑子。感谢太太写了这么好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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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17-12-19 1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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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小舟乘着水流风势，千里江陵不过数日。水路就此行尽，而后一路向北，重峦叠嶂，群山阻隔，山崖尽头便至白雪不落的极寒之地。

他们两人在山下歇脚，补充了些干粮。越往山中，人烟越是稀少，一切需在入山前准备万全。这里水路亨通，鱼龙混杂，不比佛山脚下，见佛剑和剑子两人做修者装扮，好奇者居多。

世俗繁华令人眼花缭乱，连点心茶铺里的东西都要丰富许多，除了酸梅汤和凉茶，还有冰镇的杨梅渴水、荔枝膏水、果子露一类的卖。剑子挨个儿看过去，啧啧称奇。可惜他不够精明，早在佛山就将盘缠用得底朝天，如今囊中羞涩，只能跟着佛剑去远郊的山寺拜谒，顺便讨碗茶喝。

那座山寺久不见人，如今只留一位老僧，日日做些打扫功课，无事时便诵念经文，不收徒弟，不传衣钵，乐得清静。佛剑是天佛尊的高足，每到禅寺总被奉为贵宾，请他教学收徒者络绎不绝，但寺中老僧不知世事，恍然不觉，只将他与剑子当作过路人，平常以待。他拄着拐杖，气喘吁吁地给两人指了路，请他们自取茶水，动作务必轻，莫要喧哗，扰了佛祖安宁。而后缓步去了后院，慢慢扫起地来。

茶叶是夏季采摘的老茶叶，粗大肥厚，味道很苦。他们两人去舀了几竹筒山泉，也不讲究几分滚几分沸，统统盛在一口大锅里，里头放了几片薄荷叶子，并着青盐和姜片煮着。佛剑盛了两碗，放在桌边晾凉，剑子虽渴，但他实在没有用自己的舌头去舔滚水的胆量，只好老老实实坐在桌边，眼巴巴地等着。

“莫要急。”

“我懂···心静自然凉，”他换了个姿势撑着脸，“可是在船上待了这么久，我静不下来啊。”

“还晕着呢。”

佛剑对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不置可否，只默默站起，去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水缸。

也是，僧人年迈，哪里来的力气去填满这么大的水缸。剑子探头朝里望了一眼，缸底积了厚灰，看得出久无人用了。也不知老僧一人在这寺里守了多少年，若是某日临了大限，这座小小的山寺也将永远沉寂下去了吧。

要是他真的遭了劫数，豁然之境也会如此吧。

直到现在，剑子才对那一卦的卦象有了切实的感受。命途多舛，总是身不由己。

他端着碗喝了一大口茶，复杂的滋味在喉间蔓延。青盐没有搅开，咸得过分了，姜片怕是老姜，一股热辣劲儿直冲鼻翼，差点让他呛到，当真是五味杂陈。

佛剑轻拍他的后背，掌心宽厚，帮他顺气。剑子颇为窘迫，赶紧从佛剑手下逃开。他可不是小孩子了，呛到了还要佛剑来哄。

或许是他动作太大，佛剑掌心一空，很是莫名。

剑子转移话题，“要帮忙把水打满吗？”

佛剑摇头。

“无用功。”

是啊，无用矣。

无名小寺，唯有老僧一人。纵然满了此缸，过两日便成沉沉死水，最后仍是积灰。

剑子在嘴里舔到未化的盐粒，舌尖尝到疙疙瘩瘩的涩意。他看得很开，然而，也并不总是看得这么开。

临别时，佛剑送了一卷他抄写的经文给老僧，老僧双手捧了，细细览阅，而后极恭敬地接下，口念禅诗云。

“心随万境转，转处实能幽。随流识得性，无喜亦无忧。”

佛剑会意颌首，眉宇清寂，如水涤尘。

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叮当当，因为古老而声音发闷。剑子仰首望着，试图想象它初初挂上时，会是何种光亮。

它陪着僧人一同老去。

老僧的身影长久伫立在窄小的寺门前，在树影摇曳间逐渐模糊。

剑子展了路观图，就着密林间投下的阳光辨认方向。

“应是这个方向，佛剑？”

佛剑应了一声，正半跪着扶正一棵歪倒的小树，不避污秽，用手为其培土。剑子也蹲下来一起帮忙，两个人的手上都沾了黑色的泥。

以前在佛山时，总有几年雪下得特别大，新生的树苗常常被压得东倒西歪，僧人便自发去后山护林。剑子喜欢后山，每每有新奇的发现。他主动陪佛剑一起去，有一回还在树下捡到了块鱼形的白色石头，洗净了做笔架，自然生动。两个人干活，速度会快些，剩下的时间就可以让佛剑领他到没去过的地方转一转了。

登山对他们并不是什么难事，运起元功不过瞬息。但道家云游，佛家行脚，其中所重的不光只是一个目的地。两人安步当车，穿越山林，一路静默无言。倒不是剑子想不到话题，事实上，他有许多事情可以跟佛剑说，只是头顶上的蝉鸣喧嚣庞杂，声浪近乎织成遮天蔽日的密网，像是要抓住夏天最后的时光，尽力嘶鸣。

“好想赶快去北岭啊。”

他怕佛剑听不见他说话，走得近了些。

佛剑当然听得见。

“快入秋了。”

言下之意就是忍耐吧，不必着急。

“况且，若是去了北岭，你又觉得冷了。”

“诶，佛剑，在你眼里，我剑子仙迹竟是这样一个挑剔的人吗？”

佛剑摇头，“龙宿比你挑剔得多。”

“对嘛。”

剑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现在的世道，想要找一个如我这般知情知趣又好养活的朋友，真是越来越难了。”

“嗯，我会好好珍惜。”

剑子被他噎了一下，难得有些接不上话。佛剑的行动一向甚于表达，他腕间的佛珠便是最好的证明，但为什么，分明表达的是两人都心照不宣的事实，他反而无措。难道说他的心和耳朵不相通，心里知道的没法儿告诉听声音的耳朵。

天渐渐阴了，看样子是要下雨。夏天的雨总是来得让人猝不及防。

先前就说了，剑子的运气从来不差的。他自己都没想到，在佛山下买的伞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二十八骨的，很结实，只是他和佛剑一起打，就有点小。

雨水很大，蝉鸣一下子静了。

佛剑的手很稳，伞在他手中连摇都不摇动一下。

“佛家总说因缘，这场雨是不是也是一场缘分。”

他甩了甩被淋湿的袖子，偏头问佛剑。

他们遇上了雨，是缘；他带了伞，也是缘；然而最初的因缘却要追溯到那个在烈日下沉默坚毅的背影，他们自少年时相识相知的情谊，素昧平生的低头一礼。

也许他此刻的念头也是一种缘。

“是，也不是。”

“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剑子忍不住扶额。

“好友啊，你要记得，我是个道士啊。”

佛剑点头，“嗯。”

他抬手把剑子往边上推了推，更注意实际发生的问题。

“注意积水。”

伞跟着剑子绕过一个圆弧，终于定在两人中间。时间并不长，但佛剑半边肩膀已经湿透了。

雨下得好大。

其实是该由他来撑伞的。剑子想道。

但是···想这个问题，不是太无聊了吗。这有什么好争的。

既然已经落下了，再怎么高人、怎么先天，怎么躲得过。有伞自然很好，没伞便不走了吗。立在原地，雨就不会来吗。如果迟早要面对，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安心吧。结果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剑子仙迹从没想过他的人生中会有劫数。正如这一路，他不曾预料过下雨。

但它已来了。

声势浩大，铺天盖地，没有给他丝毫闪躲的余地。

剑子抹去颊上沾到的水滴，在隐约的清凉中平和了心境。

“佛剑。”

“如何？”

佛剑徐徐行走，微微侧目注视他。

剑子松快地笑起来，他将手伸出伞外，接了满手的雨滴。

“现在···甚是凉快。”

“真是一场及时雨。”

[ 此帖被流景在2017-12-19 23:36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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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17-12-20 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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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登顶的时间意外很好。雨势慢慢变小，降下最后一滴水露，而后沉寂。

剑子收了伞，沥了沥上头的水，同佛剑在山顶凉亭里修整。夏雨暴烈，他二人的衣服都湿了大半，湿答答贴在身上，很是不适。剑子拧干了袍子上的水，站在风口处等它吹干。

远山郁郁，飘渺在云雾之中，只浮现出浅淡的轮廓。天还是阴沉沉的，像是入了墨的水，丝丝缠缠，勾连不休。剑子仰着头张望着，目光却越不过山峰，只望见一片乌云，携着朦胧山雾，随风西行。

他轻吁一口气，吸了满肺湿润的水汽，心如冰清。

雨后道路泥泞，山路难行。两人打算在凉亭处暂作休整，吃些干粮。幸而夏日总是晴得很快，眼见着阳光穿透云层洒落下来，地面上的水很快便干了，只剩下一些浅浅的水洼，在炎夏的热度里蒸发。

凉爽只维持片刻，天又大亮起来，蝉鸣复起，在凉亭周围环绕不去。

“唉···”

剑子解了水囊灌了一口，在聒噪的蝉声里觉出迟来的微倦。夏日炎炎好睡眠嘛，头脑似乎随着燥热一并昏沉起来。山雨的微腥还萦绕在鼻尖，凝了水意的草木焦干得更快，蔫蔫地发怵，漫出熏蒸过的苦涩。

山路上隐隐冒出一个人影。

剑子眼尖，隔着很远便看见了。看来人身量娇小，应是位女子。他下意识地瞥了佛剑一眼，佛剑正低眉擦拭佛牒上的残雨，没有在意他的视线。

“这么热的天，竟也有人上山。”

他摇了摇水囊，里头还有七分满。若是那行人口渴，前来讨水，他也可慷慨解囊。

“各有困苦罢了。”

剑子想了想，觉得佛剑说得没错。他们两个人不就冒着烈日和雨水上了山吗。

女子渐渐行近了，与剑子的想象大相径庭。如此天气，他本以为行人应是位采药的农妇，却不想她一身锦衣，娉婷袅娜，立在灼目阳光下，额上竟无一点汗渍。

她抬眸看向剑子，未语先笑，容色甚是娇艳。

“这位道长，可否讨些水喝？”

剑子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番，爽朗应允。

“当然。”

他正准备回身去拿水囊，佛剑便自一旁走了过来。他的水囊还是满的，一路上不曾用过。

“请。”

他将水囊交给锦衣女子。

“哦，竟还有位大师，失礼了，”她眼中灿然一亮，视线落在佛剑眉心的灵光上，“多谢大师慷慨。”

她接过水囊，染着蔻丹的细白玉指似有若无地滑过佛剑的手背，温度冰凉，像是某种永远热不起来的穴居动物。

佛剑垂目回礼，无视她艳丽的笑靥。

“小事而已。”

那女子大概是从没被如此平常地对待过，皱紧了眉，仍站在佛剑面前不走。

剑子挑了眉，颇有些幸灾乐祸，也不去给佛剑解围，只想看看事情会如何发展。

女子强笑了一声，说道。

“大师为何不敢看我？”

佛剑便抬目，静静注视她，目光极淡然，仿佛是看着一潭静水，水中空无一物。

“是你不敢看我。”

女子骤然变了脸色，额上缓缓落下一滴冷汗来。她拿着水囊，如抱火炭，只得咬牙说了声谢。而后一眼也不看剑子，转身便走，露出半张犹带怨忿的脸。

“啧啧···”

剑子撑着栏杆叹息。

那女子身上妖气冲天。

“我就说嘛，这种天气，可不会有人无缘无故要上山的。”

“是不是，佛剑？”

佛剑背上佛牒，将剑子的水囊收进包袱里，抬步便走出了凉亭。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他明知故问，慢慢悠悠地跟着佛剑一起晃了出去。佛剑也不多话，将包裹搭到剑子肩上，看古尘的位子歪了，还好心地帮扶一把。

“收妖。”

他们循着那女子残留的妖气一路追寻，为了不打草惊蛇，当然，两种意义上都是，隔了较远的距离。佛剑身上佛气太重，虽然尽力收敛，还是不得不走在剑子后头，让他用道家法术掩盖着。

剑子握着干透的伞，转过身来面对着佛剑，两颊的毛毛被风吹得松蓬蓬的。他一步一步倒退着走，试图同佛剑面对面地说话。

“世上的事，有时还得折中。修为太高不好，容易引人瞩目；修为太低也不好，否则遇上事也打不过别人。”

想及此处，他便想笑。只是一个人笑太过没趣，所以驻了脚步等佛剑跟上。佛剑步履稳健，双肩不摇不晃如一线水天，停在他面前一步的距离。

“所以，有佛剑好友出力，我才能高枕无忧啊。”

“那般浓重的妖气，连僧人和道士都敢诱惑。你说，她要拘多少生魂，才能生出这样的胆量。”

佛剑眉心一皱，敛目思忖。

“···百余人口。”

圣行者面上浮出沉沉的痛色，良久，一声轻叹散逸在空中。

剑子听出他声音中的怜悯痛惜，睫毛轻轻一抖，不知为何，他腕上檀木似是一重。

“佛剑···”

“众生虽苦，但···也没有那么苦，你又何必···”

他踌躇着回眸，不知该如何安慰。剑子啊剑子，你不是向来自诩轻松幽默，怎么到了关键之时，却只能说出些干巴巴的话来。这时候，剑子倒有些想念起他师父来了，要是道尊在这儿，无论他说得有多么淡而无味，佛剑都会十分郑重地一一应下，仿佛他师父在说什么佛家箴言。

他总是这么严谨肃穆，圣行之道一往无悔。

剑子跟佛剑认识了太久了，久到那些惊心动魄的生死关头已经被时光抹平了棱角。后怕的情绪只在危急的那一刹那强烈，随后便被劫后余生的庆幸掩去，变成闲暇时无聊的谈资。反而是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个平平淡淡的微小事件、不值一提的细枝末节，忽然鲜明、忽然皎洁，拨云见月。

何必什么呢。

剑子没有再说下去。

他太了解佛剑了，了解到不可能不知道佛剑的回答。这一句劝，只是他的私心，希望苦行的僧人能可快乐些。

但他知道佛剑是不会听的。这一句“何必”已成无用功。

“哈···，”剑子叹息着笑了一声，尾音牵着感慨，日轮逐渐西沉，他的话语在余晖里温暖，“罢了，纵是我说，好友你也听不进去吧。”

“当时怎么不修成弥勒佛呢，常欢喜，日日笑口常开。”

他朝日落的方向看过去，在心里估算了下时间，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会黑了。晚间阴气重，他们得抓紧时间。

“妖气已经有消散的迹象，她应是躲起来了。咱们也得快些行路，不然就要被她溜走了。”

于是两人加快步伐，不再收敛功力，迅速下山。山下人烟不旺，只有一个小小村庄，灯火熹微，只两三盏灯亮着，房屋大多隐藏在黑暗里。村口处立了一块青石，上书“秦庄”。

甫一踏入，佛牒便振动起来，佛剑抬手安抚，它才慢慢停下躁动的清吟。剑子环顾四周，只见一片空荡，刚刚入夜，路上已无行人。风萧瑟，气阴寒，落叶飞卷，全然不像暮夏时节。

“看来这一回，不够轻松了。”

看这村庄的规模，也不过百余人口，剑子不觉得有人可以从中生还。民居虽然还像模像样地立着，但看砖墙的斑驳与朽败，非经年累月不能做到。

如此之众，如此多年，如此深重的怨念。不要说妖怪了，便是存着善心的人，也非化为厉鬼不可。这座村庄已然死了，里头的人却不得解脱。妖魔囚着他们的生魂，役使怨气为恶，来往路人，有进无出。

庄内的灯猝然熄灭了，佛剑和剑子沉入完全的黑暗之中。剑子从怀里摸出打火石正欲点燃，眼前便突兀立起一座高宅大院，灯火通明，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朱色大门缓缓推开，走出两个神情木讷的执灯小童。山顶遇见的锦衣女子站在门前，对着他们妩媚一笑。

她的眼睛在灯光下诡异，竖若蛇瞳。

“两位千里迢迢而来，路过此地，可有看见我的郎君吗？”

“说来惭愧，他是位出家人。”

女子掩口而笑，笑声凄厉。剑子这才看清她指上的朱色，哪里是蔻丹，分明是斑斑血渍，因为罪业太重，洗濯不去。他不自觉瞥了一眼佛剑的手。

“他说，就算我将这里所有的人都杀光了杀尽了···”

“他还是更爱他的佛。”

“能怎么办呢，”她凄楚地转了脸，唇边一道乖张的冷笑，“我留不住他。”

“就只好···顺他的心意了。”

[ 此帖被流景在2017-12-21 00:2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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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登錄: 2019-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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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17-12-22 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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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好棒！这个女子，她爱的男人和佛的故事也很出人预料。期待接下来的剧情，感觉离剑子真正的“劫”还有一段剧情。期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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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樓發表於: 2017-12-22 1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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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女子侧身让出道路，婉转相迎。

“既然光临，何不在寒舍喝杯茶水。两位修者，请。”

剑子和佛剑对视一眼，上前两步，笑着说。

“那便却之不恭了。”

宅内阴气极重，饶是剑子修为深厚，仍觉得四肢发寒。女子领着他们走过一条长廊，装饰极为富丽，廊顶每隔五步便点起灯笼，流苏垂坠，将四周晕出一片迷幻的绯红。虽是暖色，但剑子越看越诡异。他心里发毛，忍不住向佛剑靠拢过去。

“佛剑···”

他小声唤了一句。

佛剑目不旁视，掌心覆在他背后，轻轻拍了两下。剑子被他推着，不得不抬起脚步跟上，在令人晕眩的赤色火海中穿行。

这样恐怕不行。否则，还不到与蛇妖决战的时候，他就已经倒戈弃甲，尽情拖累佛剑了。

剑子定了定心神，运起慧眼穿云之术，眼前红雾渐渐散去，他这才看清，什么雕梁画栋、什么长廊锦灯，都不过是梦幻虚影，哪有什么高宅大院，他和佛剑分明是站在一座蛇窟里。

他暗暗“咦”了一声，就听见被蛀虫朽透了的屋顶里沙沙响动起来，簌簌震下灰色的木屑，似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木头里蜿蜒穿行。

幻境中的长廊快要走到尽头，阴寒潮湿的妖气骤然浓重，灯笼摇晃起来，无风自动。

原来那些垂落的流苏都是些细若手指的小蛇，在他们行走的这一路上，都吐着蛇信，嘶嘶以待。

要开打了吗，这么快。

剑子反手按上古尘的柄，拂尘轻挥荡去眼前的蛇群。而女子妖娆的背影并未停顿，她踩着成群的蛇堆继续向前走着，登上一方低矮的土丘。

“夫君，原来你已经回来了。”

她撩了裙摆，娇俏地蹲下身，掌心贴着泥土细细摩挲。

“今天来的客人，也许是你的同修哦。”

蛇群分成多股，涓流一般从土丘下端钻入，砂石瞬间瓦解，尘土飞扬，露出土丘下掩埋的一具白骨。

“夫君···”

女子极欢欣地执起那只被侵蚀尽血肉的手，温柔呢喃，神情眷念。她将娇美的脸颊贴上肮脏的泥土。蛇群柔滑而斑斓的身体缠绕着白骨的关节，在空洞的眼眶里钻进钻出，使它依然保持着当时盘腿打坐的模样。

“他已经死了。”

剑子点破了这个事实。

“不，他没有，”女子别过脸，面容上透出奇异的平静，“他就在这里。”

她从衣袖里摸出一枚莹白的珠子，与此刻诡谲妖异的氛围格格不入，散发着温和的冷光，仿佛来自一个未死的魂灵。它在蛇女污秽血腥的掌心里捧着，光芒忽隐忽现，如同叹息。

“这魂珠之中，共有一百三十四人的生魂。秦庄人口一百二十人，过路僧侣一十三人。”

剑子不解，“怎么少了一个？”

蛇女护住魂珠，猩红的舌尖在唇齿之中显现。

“还有一人，便是我的夫君啊。”

她用一百三十余人的生魂护着那名僧人的魂魄不散。

“如果你敢再靠近一步，”她对着提剑的剑子吐了蛇信，“我就让这些人统统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

佛剑心神一凛，眉头深锁。在明珠出现的那一刻，他确实感受到了微弱的佛气，但现在，那气息却消失了。

“我只是需要一具躯壳，来盛放他而已。”

“你和他有一些像，”女子看向佛剑，目光久久驻留在他眉心的灵慧上。她端详着，一丝不漏，从他静水无波的面容里寻到似曾相识的固执，便心满意足地笑了，“比我遇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像。”

“只是···他不敢看我。”

“而我不敢见你。”

佛剑正面迎上她的视线，四目相对之间，女子只能从他眼里读出慈航普度的决心，她的脸色慢慢变得惨白。

“为什么？”剑子用剑尖挑开一条冲他挑衅的小蛇，抱肩说道，“看他骨骼陈朽的程度，岁月虽长，但还不到佛剑闭关的零头。你同佛剑又有什么过节，让你不敢见他？”

“她不是不敢见我，而是不敢去见逝者。”

佛剑对着那颗明珠，合掌一礼。

蛇女眼睁睁看他行礼，顿时暴怒，“他没有死！”

佛剑却说，“逝者已矣。”

“因爱生忧，因爱生怖，终至面目全非。”

“逝者若泉下有知···”

“他没有死！”

蛇女摊开手掌，魂珠便在其中隐隐生光。

“他就在这里！”

她咬牙切齿地说，五官皱作一团，狰狞可怖。

“他只少一具身体而已！”

剑子看见她眼角泪痕，心下微微不忍。佛剑却一把握住了蛇女的手腕，将她领到沉默的白骨面前。

白骨静坐着，正是佛家坐禅观想的姿势，除却曾被蛇女执起的左手外，另一只手指节微蜷，似是抓着一把看不见的佛珠。蛇女见了白骨，立时便瘫软下来，蛇群围拥着她，护在白骨身前。

“佛剑？”

“无事。”

佛剑摇摇头，示意剑子不必插手。

蛇女戒备地望着他，颊边浮出一大片青色蛇鳞。

“可以。”

佛剑解下背上的佛牒，反手掷在剑子身前。

“如果你愿意放出无辜者的魂魄，我可以舍身。”

“舍身？”

蛇女先是一怔，而后仰头大笑起来。

“对你们而言，诸般爱欲痴缠，不过一句舍身？”

“可是纵然说了舍身，他还是出尔反尔，他还是爱他的佛，他还是要走。”

“我为他褪了蛇皮，斩了恶欲，随他吃斋念佛，一心向善，日夜虔诚诵经，不敢或停。我为他成人，可他同我在一起，不过是舍身！”

“所以你便杀人？”剑子觉出其中的端倪，“你不是已改过向善了吗？”

“我只是要让他付出代价。”

“不爱我的代价。”

她冷冷笑道。

“我要让他后悔。”

“让他知道，如果他离开我，会有多少人因他而死。”

蛇女攥紧了佛剑的手腕，尖利的指甲陷入光洁的皮肤，在佛剑手臂上洇出点点血痕。甲上带着恶业的蛇毒侵入肌骨，鲜血便显出凝固了的暗红色，汇成一线，滴落于地。佛剑任她攥着，不动如山。

“你做这些有什么用，他已经死了。”

佛剑的伤口边缘开始发紫，剑子很是着急，忍了又忍，还是脱口而出。

“什么？”

她已然恍惚了。

就是这时。

无需言语或暗示，佛剑反手制住蛇女，趁她一霎分神夺去魂珠，随即并起两指发出一道凌厉剑气，将魂珠掷向剑子方向。剑子避开拦截蛇群，早在佛剑动作时便做好准备，拂尘轻卷卸了力道，将荧光闪烁的魂珠收在怀里。

“还给我！”

“你以为你是在用别人的生魂护着他吗？”

剑子握着魂珠，黯然一叹。

“佛者慈悲，是他在用自己的修为护着这一百三十余人魂魄不散。”

“到如今，也许已是油尽灯枯了。”

他看着蛇女，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他真的死了。”

“魂飞魄散，天外荒魂，永世不入轮回。”

他真怕她不信，又或者她自己知道，只是不愿相信。然而事与愿违，蛇女的指尖在佛剑的血肉里嵌得更深，身下终于显了庞大的蛇尾。她从佛剑的腿开始缠缚，一寸一寸挤压修者的胸肺。

她想，我不信。

我不信他高尚，我不信他洁净，我不信他普渡众生的决心，我不信佛爱世人。

他那时是怎么说的？

就算你将这村庄里的人都杀光了杀尽了，我也只能爱你如爱众生。

他慢慢拨动着佛珠，神情安宁。

好，真是好极了。

她让蛇群吞噬了他，一滴血都不留。

原来她的心，从未向善，始终贪婪如兽。

“我不信啊，”蛇女颈边漫上更多青鳞，她用细长的瞳审视着佛剑，妖冶而笑，“我真的不信，我不信你们真能如外表般干净。”

鲜红的长指扼住佛剑的咽喉，她在他耳边低语道。

“大师，你···要杀生吗？”

她以为佛剑跟那名僧人相同。

佛牒出鞘，清气大盛，阔长剑身没有丝毫犹豫，径直透过蛇女胸膛，将她钉入白骨下的土丘。

“你···”

佛门圣器烧灼着她的妖身，如烈火烹油。蛇女呕出一口鲜血，语带讥讽。

“和尚竟也杀生么···”

佛剑只淡漠说道，“既已做出，便不需解释。”

“那这些呢，”她扬手，唤出更多蛇群，乌压压沉若黑海，从四面八方窥伺而来，“它们灵识未开，不过受我操纵，你还能如杀我一般心安理得吗？”

“喂，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可是两个人···”

剑子提起古尘，飘然落在佛剑身边。他低头看着强装声势的蛇女，额前的流海随着动作晃了晃，很是自然地站在了蛇海面前。

“蛇嘛，我来解决就好了。”

护他不杀生，这个又不难。

蛇女默然看他良久，神情难辨，只颊边落下一滴泪。

原来她一直都不明白。

“道长，请上前一步。”

蛇女奄奄一息，她请求似地对剑子伸出了手。剑子稍稍迟疑，念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心想蛇大致也是一样，所以不疑有他，向前一步。

电光火石之间，佛剑忽然意识到。

这可能就是剑子的劫。

于是他推开剑子，正面迎向蛇女，在她血肉飞溅的自毁中听见她凄厉疯狂的诅咒。

“我不信。”

“我不信这世上没有贪痴嗔，我不信你们可以超然。”

“染我血者，需偿报应。”

你所爱之人必将背弃你，践踏你，视你如蛇蝎蝼蚁。所有你爱重之人必将离你而去。

佛剑沉默着，独自立在温热的血雨里。

“佛剑，你没事吧。”

剑子急匆匆地奔过来，想替他擦去脸上的血迹。但佛剑却避过了他，伸手覆上那具染了血的白骨，失了蛇女的法术，它终于可以归于尘土。

阿弥陀佛。

佛剑一言不发，甚至有些微小的庆幸。

如果这就是劫数，

圣行路上，他早已习惯了。

流景：
http://www.lofter.com/blog/jingrujiu
http://weibo.com/u/3695601194（有时会开放点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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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5.12【佛剑x剑子】千年修，随便写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