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2.10 素钗|露从今夜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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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 素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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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登錄: 2024-11-18

鮮花(31)

樓主發表於: 2019-02-10 19:34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2.10 素钗|露从今夜白

一朝江湖客，一落红尘心。
一
江南水乡，烟雨绵绵。正是清明前几日的梅雨时节，风息都沾染了些水汽，变得黏稠粘渃。此处离城中酒家万兴楼不远，轻嗅便能闻到清淡悠远的酒香。
此刻正飘缠缠细丝。叶小钗头戴蓑帽抱剑坐在木舟上，船桨搭在手边并不动作，只叫船身随水流缓缓浮动。已然持续好几日。附近待得久的船夫初始还试图与他攀谈，才发现此人是个哑子，方觉无趣。细窥此人一身粗布靛蓝劲装，外罩金边细纱袍，一双刀剑以皮袋揣怀，俨然江湖人士模样。心下畏缩几分，又看他俊脸如画，水潋星眸，右脸却自鼻梁斜下一刀伤疤，嘀咕揣测这伤下往事。正主倒是尽数听了去，只微微一笑，并未理会。
却听岸上一阵混乱嘶吼，远处片片连尘，皆是形色人影。这声势浩大，引得岸边、船上人纷纷驻足眺望戏观，只见前头一人白发散肩，身着紫莲刺绣素衣，华剑在背，手中仅持一把碧青折扇。他轻功了得，脚尖点琉璃、翻身踏朱柱，后头黑衣人数诸多，时有银光闪过，那人身轻如燕，撇着衣摆尽数躲过，翩翩落地似绽白莲。叶小钗才看清他全无惧敌之色，神姿非凡，如墨眉目间弯着笑意。男子仍是风度飘飘，使着手中扇从容应对，叶小钗瞧得入迷，冷不防对上他轻瞥而过的笑眸，心头一紧，那人却使着轻功朝他这处儿转来，稳稳当当落在木舟船沿。一时飞来几支暗器，皆被他耍着扇花儿挡去了。叶小钗方才反应过来，暗使内力催着船儿朝大湖摇去。
岸上追兵见他循水道而逃，大叫:“素还真，戮宗之仇，吾定报之！”
男子持扇掩笑，回道:“随时恭候。”
行至入湖口，水流方才缓了下来。面前雾波缭绕，正是圣地烟波湖。叶小钗一路耗着内力，累得浑身淌汗，撑着船桨抬头看向那人。男子莞尔，正想从船沿跳下，不料眉头紧蹙，面色暗青，捂着胸口吐出一口朱红。他站立不稳，直直倒在船上，叶小钗赶忙趴在他身侧摸他脉搏，只触得一手紊乱，已然是内息杂织，落了内伤。当下封了他数处武穴，掏了几味急药要给他吃。男子推拒，只道这是老伤，无药可医。便就地打坐稳了气。叶小钗跪坐在他身边不知如何帮他，只紧紧盯着他，仿若下一刻便要出了事儿。男子被他看得笑了起来，轻声道:“哎，你倒是热心肠，我一路处处喊打，唯有你帮我渡了去。”
叶小钗摇头，比着手语:师父说路遇有缘，我虽与你素未谋面，但瞧你被人追赶，怎可不帮。
男子一边咳一边道:“你又不晓得我是怎样一人，倘若是恶人，你这可不就是助纣为虐了么。”
叶小钗又比划:我看你面若冠玉，倒像慈怀在心，不像为恶之人。
那人失笑。隔了一会儿才道:“你是初入江湖，当真可爱。劣者素还真，感激恩人出手相助。”
叶小钗慢慢摇着橹，船身也顺着水流慢慢漂。这番折腾已近湖心，周遭尽是化不开的浓雾。素还真虚虚靠在船边，悠悠道:“恩公欲往何处呀？”
叶小钗回头看他，双眸恍然晶莹闪过，他不与手语再述，张嘴无声道:亡师故居，天南山。
便无多语。素还真靠在他身后的船沿看他的背影，锁金边的薄纱汗湿了，被他整齐地叠在一边；布衣袖子自然也挽了起来，溅了些水滴，晕着深色。叶小钗一头银色垂在脑后，沾了水而贴在一块儿，叫人看得心头发痒。素还真伸手撩了一簇，放在手心轻轻抚着，问道:“怎的不把头发束起来？”
掌船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似嗔。他在掌船，没法子回头与他唇语亦是空开双手比划。素还真忽地起了作弄他的心思，他撑起身子状似无意地将下巴搭在叶小钗的肩上，倏然感到对方身体一僵，摇了摇肩想让他别靠得太近。素还真却得寸进尺地蹭上来，甚让他能轻易听觉他缓慢的鼻息。
这已逾越寻常船客的距离，只肖他微微侧目，便能对上那双如同琉璃的深眸，描清对方高挺的鼻梁与秀丽的唇峰。叶小钗的脸忽然涨得绯红，他一时忘了自己口不能言，想要说些甚么，张了张嘴方才记起这码事。他侧了侧脸，让唇对着素还真，并不看他，却不知自己这番赧然的模样都被人瞅了去，道:你莫要这般……这般如何，他倒是不知如何描述了。
素还真面色沮丧，道:“恩公莫不是嫌素某累赘啦。”
叶小钗急道:你莫要多想，怎会……
“如此甚好，不若让素某休憩片刻。”他的声音变得柔软许多，“我一路赶来，又费心神应付那些杂人，着实累得很……”
叶小钗侧头看他，却发现素还真环着他的腰，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撩开了他额前碎散的发丝。
船泛江南平，缘浮潋光中。
二
二人周转一日，归齐抵达了南山。素还真后夜便醒了，气力似回了三五成，百般无聊地用内息抓了几条游鱼耍弄。叶小钗见他不若之前那番疲态，回眸道:你身手不凡，想必出身高阁，怎的跟我回山旮旯去？
素还真闲闲道：“劣者乃江湖魔头，人称摧手血莲。今个儿瞧上你了，方才那群人便是衙门的衙兵，正要把我捉去。你这小孩儿助纣为虐，也被官府通告了。如今你我二人皆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甩不开了。”
叶小钗听得一愣一愣，尔后道:莫顽笑，师尊教予我面相数载，你非恶相……
素还真又道:“江湖小术，信不得的。”
叶小钗闻言便不再与他搭话，扭过头兀自划着桨。素还真觉得他可爱，才起作弄心思，如今人儿是真的气着，也只得慢慢哄:“我一介粗人，不会说话嘛。”叶小钗耳根微红，倒是允了他磨磨蹭蹭凑上来搂住他腰的手。
甫时还是春泛烂漫季节，隔远儿看，天南山一副生机模样，芽青枝翠，细雪尚存。叶小钗将船系在岸边，两人背着包袱从山脚拾道而上，一路只听稀疏鸟鸣虫声，夹杂着偶来的长风。素还真道：“此处你一人独居？”叶小钗应道，尔后比划着解释：自师尊辞世之后，我便一直隐居在此，守孝三年方可出山。素还真又问：“已守几年？”叶小钗道：两年。素还真道：“想必你恩师九泉之下已当欣慰。这倒也解释通了初见之时你并未对我身份存疑。”叶小钗怔愣，道：你不想说，我不会问。
素还真摇头笑：“你真是实诚。”
叶小钗心下虽有一二分好奇，但素还真此言未阐明，他一向淡然，收了心思与人并肩而行。路至中途，忽而下起瓢泼大雨，两人身上只携了一把油伞，山路雨水泥泞愈发不好走，只得紧挨在一块儿，但仍有水串儿打在身上。叶小钗念他身上挂伤，生怕染了风疾，比划道：你撑伞，我背你上去，这路归齐只剩半趟了。素还真哑然，道：“不可，我尚能行走，怎能劳你，还是继续赶路罢。”叶小钗气他不懂照料自己，执了油伞塞入他手中，一言不发地躬下腰将他背了起来。素还真未有防备，只得顺势搂着他的肩膀撑稳了伞。心中不知侧动了甚么，肖似红帐灯烛中的暖，晕湿了寸心。约莫行了半个时辰，眼前便见一座略显破败的茅屋，雨帘中透着无言的寂寞。叶小钗将他放下，面色微红，额角淌着不知是汗还是雨水，他囫囵用手袖一抹，也不顾油伞还在素还真手中，冒着大雨滂沱跑向茅屋。素还真唤他两声无果，见他不停，提了功气追上去。天原就昏黑，加之雨丝绵绵，周遭一起都望不真切。走进了些，才发现叶小钗一袭风尘蓝衣，直挺挺地跪在茅屋前头的一竖墓碑前。此时风雨大作，恍若雷电压境，天边乍然一道雷光，照清了那块墓石仍旧清晰的刀刻：半驼废之墓。
素还真将伞挡在他头上，轻声道：“叶小钗，回屋罢。”那人却沉默着连分寸也不曾移动。他无奈又心痛，晓得这人重情重义，只好站立身后，为他掩些风雨。雨势稍渐，他又道：“叶小钗，回屋罢。”叶小钗跪着的身体却是晃了晃，一头倒在他怀中。素还真大骇，摸了他脉搏与前额，发觉这是受了风寒。喟叹一声，素还真揽着他的腰抱了起来，衣裳浸了水，沉重不少。
屋内器物并不多，两人都湿了泥泞，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方寸之间仅有一榻席、些许家常器具、晒得发白的换洗衣裳。素还真将他的刀剑倚着墙放好，又去灶上烧了些热水，倒入木盆中，拧了热毛巾与他擦身。除了那身皱巴巴的蓝衣，他心下一颤，叶小钗的躯体虽不显壮硕，但常年习武之人，肌肉匀称。除去曾经习武时落下的疤痕，肌肤上却是再无别迹。他用布巾慢慢擦拭着他的脖颈、前胸、小腹、双腿，不知触了什么，胸腔里头尽是温温热热的，仿若满溢的水，满满当当。他从屋内找了几件旧衣，一件一件地为叶小钗套上。也不知碰了哪处，昏迷的叶小钗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似红线穿豆那般力道，几乎叫素还真觉得疼痛。他看着那只因劳活而粗糙的手，猛然想起几年前他去云渡山时与一页书的一段对话。
一页书道：“江湖风波无起，你倒是有心来此。”
素还真道：“我设阵窥天，观日月星象，五年内必有乱祸，武林易主。”
一页书道：“吾乃小小住持，着实无法力运逆天。”
素还真笑道：“前辈，此次不求您出山，皆让素某一人处理。只求您佛眼为素某一观尘世众缘，好叫素某留个心眼儿。”
一页书颔首，垂眸抚上他手心掌纹，二人皆静默半刻，只听一页书缓缓道：“此为素还真之劫。”
素还真问道：“何劫之有？”
“情劫。”

三
叶小钗转醒时天光已白，头痛非常，自个儿躺在屋内的草席上。他躺在床上半晌才想起事儿，耳边吱呀一声，原是素还真推门而入。他愣了一下，脑中还是胡乱一团，只听素还真道：“你且躺着，我拿毛巾来给你擦干头发。湿气不除，病难好却。”叶小钗还想推辞，人却被揽着肩靠在床头，素还真站在他身后，用一块粗布为他擦发。
素还真道：“原来你师尊是半驼废。”
叶小钗闻言扭头，急道：你认识师尊？
“耶，莫要性急，你转头让我好好做活，我说给你听。”素还真轻笑一声，搭着他的肩又把他转了回去。“以前在琉璃阁做事的时候，我与你师尊也曾共事过一段时间。只是不知他退隐之后，收了你这么个徒弟。”
琉璃阁乃江湖情报中心，花钱买盏茶，坐下听一段戏，便可得到想要的情报，倒也颇为风雅。其阁主也正是如今的武林盟主，人称清香白莲。计谋高深，手段软硬，都被江湖人士所敬佩推崇。叶小钗只知半陀废曾是江湖人士，但不知竟是在盟主阁中任事，微许讶然。素还真又道：“你与他生活想必已逾七八年，天南山这处又偏，消息不大灵通。这几年江湖上纷争四起，或许连你师尊也未了解一二。”他手劲柔缓，贴着叶小钗的头皮慢慢揉着，道：“只是没想到这白驹过隙，你师尊却不在了。不知你能否告知我，你师尊是何故辞世的？”
叶小钗沉默了半晌，比划道：时逢我与师尊起了争执，一气之下下了山。我自少年被人遗弃，就一直同师尊生活在南山上，那也应当是我第一次进城。只是我身无分文，又不识路，无地可寻。少年气也消了，便循着山路回去了。那夜刚回屋，看见师尊的人影儿在锻铁炉边站着，刚想唤他，师尊的人头却滚了下来。
他低着头，咬着唇不让自己的泪掉下来。
素还真轻声道：“节哀。你可知是哪许人动的手？”
叶小钗道：不曾。师尊教导我百道孝先，我便一直守居在次，期满再商。师尊生前也曾说人不应执着于仇，尚等出山之后再另寻线索罢。
素还真道：“我外头惹了一身祸，你要是不介怀，我就在你这暂住一会儿。”
叶小钗忙道：你是师尊的好友，我自然晓得周到。
素还真莞尔：“如此也好。”叶小钗方才留意到他的衣裳浣过，白纱翩飞，紫莲绽开。船上那副散发狼狈模样已然消去，他那头仿若谪仙的长发用一顶银色的莲冠高高竖起，手腕搭着一柄拂尘。叶小钗端看一会儿发觉不妥，素还真笑得更欢，却见人伸出手比划了一会儿，“很好看。”
但闻窗外一声巨响，数只淬毒的银箭簌然射了进来。素还真飞快地将叶小钗护在身下，两人顺势朝墙角滚去，房屋是黄土所筑，墙面不难凿开。两人方逃出茅屋，只听又一阵乍响，茅屋方圆几十寸地面尽数烧了起来。素还真苦笑，道：“这回是我害了你，只庆幸刚才逃命在即，将你那副刀剑捎了出来。”他从背后解下剑袋，交予叶小钗，“你下山去寻一处，名为无欲天，只需传我名，主人会对你好的。”
叶小钗将剑抱在胸前，急道：我怎会留你一人在此。
素还真还未搭话，茅屋那处骤然响起一腔雄厚之音：“素还真，纳命来——你身为武林盟主，屠宗戮祖，这是一过；你身为武林盟主，无心江湖，闲心散漫，至今日四方大乱，生灵涂炭，这是二过；你身为琉璃阁阁主，私通外敌，残害同门，这是三过！弟兄们，你们说此恶，应不应诛？”
素还真转头对叶小钗道：“此事将你卷入，我着实过意不去。你尚有三年戴孝在身，不可破戒，你下山去寻无欲天，到时派兵援我不迟。”叶小钗茫然，道：我不会留你一人不顾。素还真短促地笑了一下：“这归齐是私事。你且听我安排，下次见你，我教你如何用心与我对话。”
他再未回头，从身后抽出华剑运功迎了上去，叶小钗听他冷笑一声，旋即道：“逼我出面，法子皆是；毁人家宅，伤至无辜，这算正道手段么？”
叶小钗站在原地，却仿若与他有千万尺距离，远处传来铿锵的刀剑声，夹杂着伤者的闷哼，混成一团。观剑声仍是素还真占了上风，甚至游刃有余，应对超然。他挂念他，虽只相处短短几日，但心中的欢意，却几乎要满溢，他如何放心的下。倒不似涓水流长的温情，却是惊鸿一瞥的倾心。心中却传来一道温柔的轻唤：倘若你欢喜我、关怀我，叶小钗，走罢。

四
且说叶小钗连日下山，周转驿站，寻得无欲天所在。那处位于云海之间，千级石阶而上，华殿琳琅。无欲天的主人名曰谈无欲，是一袭藏蓝丽袍、丹唇刻薄的美艳男子。起初他听闻素还真的人带来急信，不以为意。直到叶小钗攀上七千七百七十七级石阶跪倒在他身前时，他才知晓此事已至何种境地。
叶小钗望他细眉紧蹙，尔后道：“此事，我着实无力相助。你要怪，便怪我这位好师兄罢。你当下也晓得他便是那武林盟主清香白莲，几年前琉璃阁巨变，传言他屠了满门，那铸师半陀废也为他所杀。”叶小钗闻言道：绝无可能。谈无欲漠然道：“纵使你我知他无辜，但众生仍视他恶人。我身为他师兄弟，手中的实权早已被架空了，门下弟子不过百人，皆是青涩少年。他让你来此，只是不忍他人伤你，而他又不能护你周全。你权且留下，性命无虞，素还真之事，以后再议罢。”
怎料叶小钗将刀剑背起，对谈无欲道：我去救他。
谈无欲道：“我知你身负三年之期。”
叶小钗道：如若我欢喜他，连这点也做不到，又谈何欢喜呢？
他又骑着那匹来时的马朝天南山奔去。

甫一登上，只嗅得遍地血腥，叶小钗骇然，又恐先前那些人埋了伏兵，小心着沿路往返寻他。靠近茅屋那处，血味更为浓烈，只得用衣料捂住口鼻，忽听耳边一响破声，手中剑比身更快，两剑打在一块儿，发出铿铿震响。叶小钗定睛一看，那人一身血红，披头乱发，辨不出眉目，却听那人气若游丝问道：“……叶小钗？”
那声音记忆中如出一辙的温柔，染着淡淡笑意，纵使梦中遗落，也绝难忘却。叶小钗接住他垂下的胳膊，也不知他身上到底负了多少伤，不敢贸然触碰。他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去素还真脸上的血污，心中憋着许多事想问，一时忘了自己不能言，张了张口又闭了回去。素还真握住他的手，缓缓与他十指相扣，艰难地道：“我答应过你，你回来之时，教你心音。”
他又慢慢道：“多年前，我偶遇一间道观，这法子是那老道士交予我的。道两情相悦之人，气脉互通，心意交连，彼此便可从心对话。”他顿了顿，又道：“我本以为这法子一辈子是用不上了，没想到遇上了你。”
素还真道：“叶小钗，你运脉。”闻言叶小钗自丹田运气，凝捂于指尖，素还真随他运脉，两人真气顺着相触的指尖交融，仿若一根瞧不见的红线慢慢扣紧着凡命。叶小钗只觉体内功力骤增，知是素还真的功体与自己已然融合。素还真轻轻笑道：“叶小钗，你当真是我的劫。”
他抬起身，对着叶小钗那双微张的唇瓣吻了下去。

五
两人相互扶持，跌跌撞撞地顺着山道慢慢走着。依素还真之言，后山丛林有一处瀑布，穿过水帘是一口巨大洞穴，足以让两人敝身。到达此处后，又拾了些柴木生火，天色渐昏，也做取暖之用。
素还真身上无一没有落伤，所幸尚未伤及内脏，可内息紊乱，短时间强行用功必然落成重伤，甚至爆体而亡。叶小钗一路上藏疑，但并未问他。素还真靠在他肩上，因为压抑伤痛而粗重地喘着。叶小钗心系他，却无力分担此苦，只得慢慢地蹭着他的额头。素还真又调笑他：“得你如此对待，素某真是死而无憾。”
你莫说这般不吉利的话，你我都会无事的。叶小钗用心音道。素还真闭着眼，隔了很久才道：“谈无欲对你说了些甚么？我那些破事么？”
叶小钗道：并未。你不说，我不会问。
素还真却笑：“哎，细说无妨，反正你也是素某的人了，爱侣之间藏着掖着，不好。”
叶小钗听他这般暧昧，面颊微红，只道：别不正经。
素还真别过头道：“你已知晓我是清香白莲，也是当世武林盟主。”他提起这个名号，仿若提起外人，带着显然的疏离与排斥。“那群追杀我的杂兵，乃是六大教派联合的弟子。正如你所见，倘若我不死，他们决不罢休。”
叶小钗沉默，尔后道：我只听谈无欲说起你的传闻，但以你为人，我并不相信。
“相信也好，不信也罢。”素还真淡淡道，“对武林的人是这样的。屠宗与半陀废之死都存在，但并非我所为。
“几年前我偶回琉璃阁时，恰巧碰上一人于我阁中窃物，那人不是江湖中人，应是歪门邪术之人，动了心思，偷几盏琉璃灯当去卖钱。我让人将他拖了出去，贴了字报。”素还真顿了顿，道：“后来听闻，他家中病母得知他窃物，气急攻心过世了。而此人窃物也是为了偿还病母的医钱。”
叶小钗急道：这并非你的错……
“是非于我在怀，天堂地狱不出身心。”素还真笑了一下，“后面的事儿你也听闻了，甚至半陀废之死也是他一手为之，将这些嫁祸于我，好毁我清誉。”
叶小钗道：你为何不辩解？
素还真道：“此人歹恶，做事狠绝，布成我之招数。他已自尽而亡，我并无证据。”随后道：“我并非沽名钓誉之人，也不执著江湖纷争。是非评说于世人，我皆不关心。”
他又道：“叶小钗，我现在有你了。”
叶小钗猛然抬头，撞进那双深若渊潭的眸子，氤氲着缥缈满腔的柔情。他忽地难言，心中唯一炽热。他慢慢地低下头去吻素还真的额头，从鼻尖到嘴唇，却茫然地不得要领。素还真将他推到地上，手从他的衣底下探进去，去捏他的腰。叶小钗细细喘了一声，脸颊飞上绯红。他埋进素还真的脖颈，让那些令人头晕目眩的喘息声都在肌肤表层散去，素还真却捧着他的脸，缓缓地与他唇齿厮磨着。
两人浓情蜜意，心思俱通，叶小钗抓住他的衣袖，清醒了些，迷迷糊糊地道：你的伤。素还真捉了他的手腕，细细吻他的指尖，轻笑：“不碍。”
叶小钗一路奔波，匆忙着装，此刻倒便宜了素还真，只肖挑开腰间的系带，外衣便若蚕蛹般剥了下来。他拉开叶小钗的里衣，那人麦色细腻的胸腹悉数露了出来。叶小钗面色红得利害，就要拿手去遮他双眼，素还真却抚上他的胸口，耳侧贴上去，道：“让我听听。”
叶小钗闭上眼，手搭在他的后颈，羞得不说一句。
那作乱心跳恍若跳进心尖，缠着情欲去了，素还真侧头含住他胸前茱萸，逼得叶小钗毫无防备地喘了出来，赶忙捂住自己的唇，心音断断续续：素，素还真……
素还真抬眸看他，含着一汪春情：“小钗。”他顺着身下人的腰线慢慢抚下去，探入那个秘处，蛊惑似地道：“我心悦你。”

今日何日兮，得与汝同舟。

六

此夜云雨一番，春意绵绵。翌日天才拂晓，却闻洞顶一声大震，素还真拉开衣袍裹住怀中的叶小钗，洞外的水帘溅了近来，急急运功转出。只见外头四周尽是人野，为首长老喝道：“清香白莲，念你为武林付出诸多，还望你悬崖勒马，再造浮屠。”
素还真道：“我无意功名，如今江湖人才辈出，只望诸位能允我卑愿安然退隐。”
长老道：“你也应当予众人一个交代。”
素还真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长老道：“自废功体，终生不归，众人便谅你之过。”
素还真道：“此话当真？”
长老道：“当真。”
叶小钗抽刀挡在他身前，急道，你不能……
素还真按住他的手，轻声道：“行已至此，寸寸皆缘。”
他掌运内力，功气聚于经脉，叶小钗一旁看得心急，却无力干涉。众人皆心下紧张，生怕此人生了悔意，自个儿首当其冲。只见素还真神色一凛，一掌打向自己丹田处，顷时一口血吐了出来，摇摇晃晃退了几步，被叶小钗扶住了。他抹了抹嘴角，只道：“素某已自绝经脉，从此不闻江湖事。”
他连身形也稳不住，直直倒在叶小钗怀中。长老道：“此仇揭过，还望你今后事事向善。”
却见天边一道金光，佛气充盈，已化幻形，巨大佛掌直向已无武学的素还真。叶小钗大骇，将素还真护在怀中，硬生生受了这一掌，口呕朱红。两人满身带血，狼狈不已，眼前白光闪烁，现出一尊金身佛像，面容秀丽，白发飘逸，正是国中大佛寺主持一页书。
一页书垂眸，悲悯道：“此身罪业，犹难可恕，圣上命我执法，无人可挡。”
素还真低声道：“前辈……”心中已明白八九分，朝廷众人视他眼中钉，趁他自绝武学之刻，彻底除了这枚不定棋。他自知难逃死劫，摸索着按住叶小钗的手，道：“你走罢。”他咳出一口血，又道：“这遭尽是我一人罪孽，与你无关。”
叶小钗握住他的肩膀，急道，与你同生，与你渡劫。他提了一口气，运着逆乱的真气背着素还真翻上峭壁。众人俱是一惊，提刀便要追去，长老拂尘一挥，喝道：“此事与我们再无瓜葛。”而往一页书所在合掌一躬，道：“劳烦大主持了。”
一页书略一点头，身下莲台乘风而消。他步踏金莲，气度不凡，循着二人血气运功追去。
此时素还真已神志不清，气若游丝，趴在叶小钗肩上苦笑道：“叶小钗，你何必。”
叶小钗脸上血汗混在一起，已无泰然姿态，心音紊乱，却坚定道：我定要带你走。
素还真闭上眼，道：“我经脉俱断，无力应对，你我逃不出前辈之手。你快走，他不会为难你的……”
话甫落，只听后头凛冽风响，又一巨力金掌打来。素还真强提功体，旋了衣尾迎上去，竟是两掌相接，袍袖鼓盈，直直被打了回来。叶小钗赶忙接住他，发现素还真已成血人，丹田真气侵蚀肉身，双目紧阖。他鼻尖一酸，两行泪和着脸上的灰掉了下来，又重新背好他，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咬着牙道，我一定要带你走。
却见一页书已然行至身前，神色淡漠，道：“交出罪人，谅你无过。”
叶小钗护住背后之人，心音道：前辈分明知晓此事并非素还真之错。
一页书道：“身处红尘，只一句身不由己。”
叶小钗咬着唇，道：几番红尘事，苦了多少人。
一页书道：“世事转圜，半缘深浅，一切皆有法。你莫要执念。”
叶小钗此时再也难忍，眼泪掉了下来：浮生半晌，岂负真心？
他放下素还真，抱在怀中，撕了袖边，给他擦干净血污。一页书看他一番动作，怔愣几分，喟叹道：“果真情痴。”
他双手结与愿印，只道：“罢了。”身下金光大绽，化出莲台，飘向天边。
也不知隔了几刻，叶小钗便这么一直抱着素还真坐在原地。忽地天色鱼白，阴色褪去，已至晗。素还真睫毛轻缠，还未睁开，口中断断续续地道：“……小钗？”
叶小钗弯了嘴角，泪珠子滚在唇邊，被他胡乱擦去了：“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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