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07 【史俏】梦幻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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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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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0-08-07 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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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7 【史俏】梦幻泡影

借用姐妹的号上来发文，并没有精分x

非亲情向史俏，全文1.2w

1、
“战争需要底线，否则就是无差别的屠戮。”
墨水在白纸上凝干，浸成一字字刺眼分明的警告。俏如来握住钢笔的手逐渐用力泛白，压抑着内心翻滚的情绪。
“仇恨是战争的产物，但绝不能波及无辜。”
自父亲离开中原不久后，俏如来便有了记日记的习惯。缺舟先生送来的本子不大不小，浅褐皮革将纸张精巧包裹，刚好能装下他为数不多的记录。
他想起前些日子那触目惊心的场景，指尖一阵发凉。魔世撤军后，许多跟随军队来到中原生活的魔世百姓没能及时撤走，反被玄之玄利用，沦为中原群众仇恨的发泄对象。魔族开的店铺被抢砸一空，店主被丢出来在街上遭到群殴，妇女幼儿的尖叫嚎哭响彻曾被入侵的城市。那些与中原人有过节的魔族被冠以暴徒名号扭送监狱，浩浩荡荡几百号人收押在尚同会，不日将以战争罪被处以死刑。
那人命压得他指节微颤，笔驻在空白晕出一片墨迹。
“这是俏如来的底线。爹亲与苗疆对战多年，也从未将战祸蔓延至无辜平民。如果有人要踏过这条线，俏如来决不允许。前些日与爹亲交谈，爹亲也支持我放了那五百魔世子民。但接下来的局势——”
接下来的局势会怎么样？玄之玄的谋一环套一环阴毒无比，他该从何处着手破局？
“史家人的名声将如他所愿被彻底污蔑，面临群众愤怒的反噬，那将是逃命天涯的日子。而玄之玄将利用高涨的声望实现自己的权力野心，打破平衡下来的各方势力重陷混乱，魔世说不定也会打着复仇旗号反扑中原。爹亲，孩儿会这般选择，相信你也是如此。但若是你，会如何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你当初身处混乱中心时，又是如何？”
笔悬在半空久久未动，俏如来的眼盯着本上空白渐渐放空。眼前仿佛出现那人熟悉的脸庞，湖蓝眼眸带着慈爱，他拍了拍他的肩温声说着，精忠，父亲以你为傲。
敲门声突然响起，门口传来礼貌问好，却像是轻风拂过未能卷起半点尘埃。那敲门声一声声极有耐心，俏如来如梦初醒，急急合上日记本便起身开了门。
“俏如来沉思入迷，竟未听见敲门声，实在是失礼，请缺舟先生原谅俏如来的不是。”
来者一身古朴素白衣袍，剑眉星目，正是缺舟一帆渡。缺周先生擅长佛理，以前曾因在“大智慧”非法传教而被逮捕，后来被俏如来一语点醒想清是非，多次帮助俏如来以示感激，后来变成非正式情报部工作人员。史艳文所去地点危险隐秘，父子间联系甚少，基本只靠四海为家的缺舟一帆渡传话。
缺舟一帆渡看了看桌上那匆忙合上的皮质日记本，表示谅解：“无妨，吾知道你事务繁忙，当下局势又新起变化，想来是十分劳心。”
“父亲可是有要事需要先生传达？”
“无，他一切安好，叫你放心。”缺舟先生说着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套茶具，为俏如来倒上一杯，“吾此次前来是为了另一桩事。”
他给了俏如来一串号码，说是联系史艳文的电话，毕竟两头现在情况都不大安稳，若是出事反无法及时知会。
俏如来喝下茶在电话里存下号码，盯着那行电子数字直出神，连缺舟先生几时走的也未察觉。这般直接的联系方式反倒叫他生了怯，犹豫许久总是按不下拨号键。逐渐僵麻的手无知觉落下，却不小心划到号码播了出去。
俏如来心头一慌，将手机脱手扔出，像是一块烫手的炭。电子屏幕跳动着闪烁几下，拉长的滴嘟声像搏动器带着他的心疯狂跳动。
爹亲他……会接吗？
半分钟后，一道冰冷礼貌的女音飘出：“你好，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俏如来盯着屏幕半晌不语，内心滚动的情绪像是突然结了冰，刺得胸膛发闷。
他坐回桌前拿起笔，下意识填补纸张空白，反应过来时纸上留下的话叫他措手不及。
“爹亲，孩儿……想你了。”

2、
战争带来仇恨，而这仇恨终究被转移到史家人身上。
俏如来宣布魔族囚犯无罪释放的事引起轩然大波，复仇的怒火燃烧到他与史艳文身上。玄之玄借题发挥，污蔑俏如来与史艳文是彻头彻尾的阴谋家，制造与苗疆西剑流的敌对以稳固史家领导地位。他还道史家与魔世勾结，故意消极应战让魔世制造恐惧，杀掉反对他们的人，再来以救世主的姿态收服中原众人。史艳文与俏如来从来不是中原的守护神，他们是中原动乱的罪魁祸首。
这样富有故事性的煽动显然极大刺激了中原群众，他们拿着棍棒将正气山庄围了个水泄不通，恶毒的质问声源源不绝。
“俏如来，你以为这些把戏可以欺骗我们？”
“你自己作为领导说是要还天下一个太平，谁知道你在为不见人影的史艳文掩护什么！”
“伪君子，恶心！当年深入魔世你怎么就没有死掉！”
“还用问，当然是因为跟魔世勾结，魔世怎么舍得杀掉同伙！”
偏偏俏如来还未能掌握扳倒玄之玄的证据，与众人解释不清，推搡间不知是谁喊了句打死卖国贼，棍棒如雨点落下。俏如来当年随史艳文对战西剑流，近身战本不在话下，无奈他不愿伤人难以突围，犹豫间腹背便遭受猛击，一股腥甜便蹿上喉来。
“为死去的中原人偿命！”
怒吼如海涛淹没俏如，他被人踹压在地难以动弹，正勉力忍着眩晕摸出兜里手枪。扣住扳机的瞬间，耳边突然炸起枪响，聚集的群众吓得惊叫四处逃散。俏如来一个顶膝脱开钳制，便看见不远处有一人蓝眸黑发，俊美斯文，正缓缓将手枪收回。
是史艳文。
俏如来惊得睁大双眼，手里发烫的枪几乎脱手，连挥来的木棍也差点没能避开。史艳文却隐入人群中退去，临走时朝一个方向指了指，转头无声做着口型。
“快走，去九脉峰。”

九脉峰荒凉孤僻，地形复杂，手机在这儿就等于一块废铁。好在前几日父亲便提醒过他带上九脉峰地图，说内中有与西剑流对抗时暗中挖掘的密道，情况危急时可躲上些日子再做打算。
洞里幽暗湿冷，散发着阵阵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俏如来简单处理了下身上的伤生起火堆，便在疲惫中昏昏睡去。
洞里湿冷得很，那梦也不安稳，数道锁链将他紧紧束缚台上，体内冰冷，无数哀戚或愤怒的面孔缠上来索要着恩情与仇恨，将灵魂都压得闷痛窒息。他想要挣脱，一道身影却紧紧抱住他挡去那些面孔。他以指一下下顺着他的发，蓝眸眼带心疼，说别怕爹亲在这儿。
仿佛无数次梦里的低语。
他沉溺在那片蓝里的温柔放弃了挣扎，相拥的躯体逐渐暖了身。锁链越扎越紧叫人窒息，他却甘之如饴，汲取身前难得的一点暖朝深渊滑落。
直到滚烫与阴冷在体内相冲，像是架在冰柱上被火烧灼，难受得他低叫出声。
“精忠，精忠……”
耳边似乎有人在急切低喊。
“精忠，快醒醒！”
眼皮像是压了铅铁，俏如来极费力睁开，所见仍只有模糊灰白。一只手凑上来轻探额头，一向温润的声音难得带上焦急：“你竟病得如此严重！”
而后硬冷抵着唇瓣，一丝凉便入了喉，额头也被覆上冰凉一块。他神智清明了些，便挣扎着去握那人的手，指节初碰有些冷硬，而后反将他握住，以掌心缓缓搓弄起俏如来发凉的指。
那热在混沌里带着麻痒袭来，竟比发烧还叫人难以招架。俏如来颤着往内躲了躲，“爹亲……”
那片湛蓝便直视着他的眼，带着责怪，仿佛在无声说着他拒绝的幼稚。
“别躲，精忠，”史艳文的声音轻得像风，“让爹亲照顾你。”
这话却像是石子落在冰上，无数强忍的痛与无奈就自缝隙里倾泻而出。俏如来死死抓住了眼前人的衣袖，像是溺水之人抱着一块浮木。耳边传来叹息，他被紧紧拥入怀中，史艳文像哄三岁小孩般轻拍着他的背，那朝思暮想的依靠几乎叫他落下泪来。
他分明还在逃亡中病痛加身，还未解决中原忧患，父亲的简单安慰便叫他在此刻放松了所有。
他与史艳文讲了很多，玄之玄的迫害，无辜遭到的屠戮，正气山庄的烧毁，他将所有想法尽数倒出，史艳文只是听他讲着，直到他终于心下安稳，沉沉睡去。
“史家人的名声，是荣耀，也是枷锁。”史艳文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徘徊，最后化作风穿过山洞，“精忠，你知道如何去做的，就像爹亲当年一般。”
“爹亲相信你。”
因为他们曾身处同一片漩涡。

次日，俏如来半倚着潮冷洞壁醒来，脸硌着坚硬岩石留下些压印红痕，病已好了大半。洞里还是那般湿冷，连天明也带不进一丝光亮，他寻不见那身影，大抵是有急事，只有不远处的柴堆缓缓燃烧，最后化为灰烬。
他凝视着柴堆旁的岩壁，那里一片漆黑，冰冷水滴从岩壁缓缓滑落，仿佛一滴苦冷压抑的泪。

3、
玄之玄的阴谋终于被揭破，但代价是他培养的死士豁命一击。谁也不知道看着文弱的俏如来怎么从杀手包围里逃出，回来时全身上下十多处刀枪伤昏了七天七夜。若不是修儒正好在山庄想尽办法给他续命，只怕早去了鬼门关。听闻俏如来苏醒，银燕正要冲进去，却被剑无极一把拉住叫他小声。
房里的俏如来似乎正在通话。
“嗯，嗯……孩儿无事，爹亲无需自责。爹亲昨晚不是还亲自来看过孩儿吗？孩儿并无大碍。”
说话声听着有些气虚，却带着些难得的轻快，语气克制又温柔。剑无极与银燕两人皆感到奇怪，昨晚史君子回来过？
“放心，孩儿当真无事，孩儿知道爹亲还有更重要的事做。”电话那端的史艳文像是对未能保护爱儿一事极其愧疚，俏如来一直冷静劝慰着他，叫他在魔世进行任务时也注意保重。
“嗯，玄之玄的阴谋被揭穿，被魔瘟感染的市民正在全力救治中。那些魔族孩儿也已经将他们送回魔世。修罗那边目前有梁皇前辈坐镇，倒是东瀛这边有些不太好的苗头，探子说……”
重伤方醒就挂念着中原大事，俏如来在房内喋喋不休，像是要对电话里的人把局势统统梳理一遍，而电话那端的人也丝毫没有叫他歇息会儿的意思。
“嗯，孩儿便不多打扰了。爹亲放心，孩儿还撑得住。”房里的人终于挂了电话，等了好一阵也没有动静。剑无极正想敲门，银燕却直接撞开冲了进去。俏如来正靠在床头浑身缠满绷带，目光看向窗外，带着近乎依恋的缠绵，甚至银燕担心地喊了他好几声都没反应过来。
“大哥，你怎么了！”
“抱歉银燕，方才想到一些事走神了。”
“大哥你，你——”银燕看着俏如来浑身的伤，眼里水光几乎颤落下来，“都是我不好，我没法保护大哥，大哥与父亲被诋毁我也什么都做不了，我——”
剑无极拉了拉银燕示意他冷静点：“行了银牛，你自责什么，俏如来也没怪你。那样的局面不添麻烦已经是最大的帮忙了，你在这里着急做啥？”
“哦，我，我就是……”银燕有些哽咽，到底是擦擦泪便强行收住了情绪，“不过大哥，父亲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见我们？他不留下来帮大哥照看一下吗？”
俏如来侧开头去，道：“大概是……有急事吧。”
“急事，有什么急事！大哥你都伤成这样了！”银燕咬了咬牙，“父亲他又何时来关心过大哥！”
俏如来睫羽一颤，指抓皱了月白被单。他看着银燕，小弟满面焦急，眼里透着极深的担忧，仿佛能看见另一人自责愧疚的模样。
“银燕！”剑无极担心地看向俏如来，“俏如来你别听笨牛说的。不过话说回来啊，这史艳文也是怪怪，前些年说是要去魔世做很重要的事，这么多年也没看见他人影，究竟是什么事这么棘手？”
“事关重大，俏如来不能多言。”
“唉，也没事，人活着就好，总还有相见的机会。想当初你一句自己把史艳文害死简直是吓死阿母，那传错讯息的线人真正该被打！”
俏如来整个人顿时僵住，剑无极倒也没多做停留继续说了下去，“多亏后来发现只是个误会，不然这中原事务统统丢给你一个人，那才是真正衰哦！”
俏如来没说话，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他蝴蝶似的睫羽便在明亮尘埃里微颤，目光落在窗外，像是在凝视着什么缠锦悠长，偏偏落点是一片虚无。银燕还不时拉着俏如来说话，俏如来便极慢地收回目光，倾泻的缱绻像是被冻住一寸寸裂开，空洞得叫人压抑。剑无极看他神情疲惫，便识趣将银燕拉走留他清净——琉璃似的眼怅然若失，大抵是还在操烦中原之事吧。
房间重归寂静。俏如来愣坐了会儿，便挣扎着下床移到桌前，将桌下压着的照片取了出来。那是一张年代久远的黑白相片，史艳文一身白衣拿着报纸，抬头时看见镜头温柔一笑，轮廓俊美如斯，却是几十年也不曾改变。他颤着手想要触摸那影像，却像碰见熔浆似的缩了回来，眼里流露出极压抑的苦。
“是啊，活着便好。活着……就有机会。”

4、
玄之玄的阴谋被揭破，但这并不是结束。
俏如来仍不得闲。他是中原的顶梁柱，是唯一可靠的领导者，人们永远有无尽的苦难需要俏如来解决，永远有数不尽的敌手想要侵占中原。俏如来一边管理着尚同会，一边还要四处巡游看是否有躁动迹象，同时着手训练他的继承人。他忙得脚不沾地，几十年如一日，人都沧桑了一大圈。
史艳文常年不出现逐渐被淡化遗忘，杳无音讯的史仗义却意外回了正气山庄。
“我可怜的大哥啊，你这操劳的样子可真叫小弟心疼。”戮世摩罗夸张的语气叫人听不出一点真诚，“需要小弟帮你将老爸找回来替你分担一二吗？”
俏如来没理会他，“你回来想要什么？”
“大哥啊，你这么误会小弟，小弟可是会伤心的。”他撩了撩额前碎发，显得漫不经心，“我可不是那死人老爸，靠电话假情假意就骗你去守护那群傻子。”
“你的情报系统，只能给你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吗，仗义？”
“stop，shut up，不要再给我提起这个可悲的名字。”戮世摩罗打断他，却流露出些玩味的笑容，“鸡毛蒜皮又如何，能得知我亲爱的大哥对死人老爸居然这么挂念，啧啧，大哥啊——”
“是魔世的任务如此重大，还是你对史艳文的私心作祟呢？”
“无可奉告。”俏如来抿紧了唇，赤色睫羽不禁一颤。
“大哥啊，你这是何苦。”戮世摩罗露出一点恶意的笑，“史艳文对你可是比我更无情。俏如来，你是有什么受虐癖好吗？”
“二哥！”银燕在旁边听不下去了，“父亲和大哥是为了中原好！”
“是啊，为了中原好，就要牺牲自己的儿子，就要史家人被这天下拖累而死，史艳文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戮世摩罗指指俏如来，“你不如劝劝大哥把史艳文找回来，不然继我之后，俏如来就是下一个守护中原太平的牺牲品。”
“我是不会透露父亲行踪的。”俏如来说道，“不用再试探我，你该知道无人能挑拨我与父亲的关系。有空不如去担心你如何夺回修罗帝国的帝尊之位，至少目前，我们还没有冲突。”
戮世摩罗盯着他看了许久，“真是纯洁而伟大的父子情谊。大哥，我开始佩服你了。”

史仗义走后，俏如来便显现出疲惫模样，银燕担心他的身体状况要叫来修儒，他推拒说没事，只是回房盯着照片又看了许久。他打开日记本，有些发疼的头让思绪浑浑噩噩，笔尖在纸上点了又点，却迟迟连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大抵真的需要注意调养身体了，前段时间缺舟先生还说自己负担太重恐积劳成疾，需要及时调整。这中原还离不开他。
“今天小空回来了。他很好，还问及爹亲的行踪。”
混乱与疲惫像是鞭击打在头，一抽一抽地痛。
“我没告诉他，事实上我也不清楚。我真的很想念爹亲。有时候我也在想，究竟什么时候爹亲才能回正气山庄，但又不太敢去想，孩儿——”
史艳文的影浮现在眼前，他期待着父亲的出现，却又如此恐惧。如果史艳文真正回来看穿了他的心思，那爹亲，爹亲他……
笔尖乍然停住，在纸上微微颤着，带出些凌乱漆黑的墨迹。压抑多年的情习惯性克制，在心底酿出甜蜜的毒，几十年的光阴过去，他已病入膏肓。俏如来仿佛看见史艳文就在自己面前望着他，父亲俊美的面容无悲无喜，他却不敢去触摸。那道影像仿佛囚笼将他困住，他却连一把钥匙也不敢求取。
饮鸩止渴，甘之如饴。
“爹亲，孩儿……真的好累。”

5、
俏如来病了。
这本不该算是什么令人吃惊的消息，毕竟俏如来为中原奔波几十年，各种伤病疾痛便未断过。但俏如来病来如山倒，却在将领导中原的担子交托给继任者之后。
狼烟靖平，四海皆和，俏如来掌舵数十年后，中原正迎来百废俱兴、太平安乐的好时代，他在尚同会将领导信物交接给继任者后，还笑称从此便可一身轻松。转眼回到正气山庄，俏如来便在众人眼前晕倒过去。
修儒看了后面色凝重，道是俏如来多年积劳成疾，以前数次重伤又虚耗了身子。他被责任压得密不透风，当他得以在沉重下获得喘息，无数压抑的苦痛伤病便从缝隙蹿出，化作热流将他冲得高烧不退，神智不清。
忆无心实在担心不过，便主动留下帮忙照看。俏如来卧在床榻面如金纸，平日里冷静沉着的人在被下打颤似是极冷，脸上豆粒大的汗珠沁出，随着颤抖滴滴滚落。无心看得难受，便拧了毛巾替他细细擦去汗珠，俏如来却神色痛苦，毫无血色的嘴唇瓮动，细听过去却是呢喃着“尚同会”“中原”“民生改善”，如蛆附骨让他不得安宁。
天下之安，总是在他之先，这几乎成为了他下意识的习惯。
无心轻柔拍着俏如来的肩膀，安慰他继任者十分出色，大可不必担心，俏如来像是被抚慰了一般安静了会儿，转而嘴里就反复念叨起魔世。手伸出被底剧烈颤着，像是在寻找什么，无心将那手一把握住，那手往后瑟缩，而后浅金的眼便睁开，雾眼朦胧地看向她，带着一丝迷离。他愣在那里只是盯着她，目光却透过无心落在他处，仿佛看着另一个遥远而熟悉的影像。
“俏如来大哥，你醒了！”无心帮他将汗湿的发别在一边，谁知手却被俏如来按住。他侧过身，便贴着那掌心蹭了蹭，似乎极为享受指尖划过眉眼面颊的亲昵。他一向冷静压抑的脸如冰川化开，流露出极浓的依恋亲昵。
无心有些慌张，手心的灼烫与依赖叫她措手不及。她正想抽手，俏如来却以额抵住手掌，沙哑着唤了声“爹亲”。
无心愣住了，那手便任俏如来贴着，像是在触摸一颗不为人知的滚烫真心。
“爹亲，你来看孩儿了吗。”清润的声音哑着，却带着极浓的眷恋，“孩儿做的够好吗，爹亲是不是……可以多来陪陪我了。”
那声音如风穿过残孔山岩，嘶哑里透着委屈：“孩儿真的好想你，爹亲。”
无心细声细语哄着他，俏如来终于带着满足的笑安心睡去。她轻轻合上上门，心里一酸。俏如来一个人肩负中原安危的重担这么多年，他将天下人的苦难哀求尽数包容，但是又有谁来理解他的苦痛？
她又想起俏如来琉璃般迷离的眼，那样的缱绻痛苦，像是一簇压抑已久的火，在重重岩壁下顺着裂缝熔出灼烫泪痕。
大哥他，他对伯父……
无心看着眼前紧紧闭上的门，良久，轻叹了口气。

6、
无心与银燕住出去后只是偶尔过来探望，偌大的正气山庄基本只剩俏如来一个人。他本佛门弟子，深居简出喜欢清静，倒也不甚在意。但毕竟岁月不饶人，天生白发与姣好容颜虽未曾改变，身体到底是弱了下去，便留了些奴仆在家中打理照料。
难得空闲的俏如来总是静坐在家，看着院落与远方，看上很久，直到身体受不住晚风的寒才缓缓回房。银燕无心过来探望，常能看见俏如来神情恍惚，自言自语，要唤上好几声才能反应过来。
但史艳文似乎回来得频繁。无心前来探望时，山庄内的碗筷茶具竟常备着双人分量，有着近期频繁使用的光滑色泽。而后俏如来在餐桌摆上莼菜汤与清蒸鲈鱼，说是前几日史艳文河边垂钓上养在后院，新鲜得很，叫她多吃些。
“本是秋风起爹亲有了鲈鱼之思，便弄了几尾养着，倒是你先有了这口福。”提及史艳文时，俏如来眉眼里都带着笑，“可惜爹亲昨日有急事出门，却是平白错过了。”
席间俏如来提及许多日常琐事，衣食住行不无不便，但事事都带着些史艳文的影子，讲史艳文身体硬朗容貌未改，倒是比他好上不少，讲他厨艺不如何，唯有煮得一手好茶能喝上几杯，讲他总是执拗于晚出散步，在郊野看上会儿夜空明月再回去，讲他就算外出，也会每日一通电话保持联系，倒比前些年好上许多。
俏如来言语间仿佛是父子相处了几十年的熟稔，那些苦痛与思念随着父亲的回归一并消散，只是提及史艳文这件事，便令他由衷幸福起来。
无心走时带着笑。但愿这迟来的父子天伦，能补上两人前半生太多遗憾。

眼看精神头好了起来，俏如来还是逐渐衰弱了下去，多年沉疴药石难医，正规医院似乎也拿不出什么法子。生死有命，老弱病衰是所有人无法逾越的障碍，再逞强的俏如来也同样。
夜暮，风至，庭前梨花开得正盛，在青石案缀上点点落雪。俏如来披着衣，在梨花树下挖出一小坛瓦罐来，是梨花白。去年此时史艳文兴致一来，采了梨花与白酒埋在树下，说是要试试梨花白，今晚正适合享用。
酒液倾出，已几近透明的梨花随着酒波在杯内打旋，与淡白月色融成一杯美景。白酒的厚醇伴随淡雅梨花香混入风中，是与清茶截然不同的滋味。
俏如来甚少喝酒，但这梨花白却是史艳文所埋藏。对面那人面色柔和，温柔的目光像是月辉将他整个笼罩。
“梨花白劲头不大，精忠可以一试。”
俏如来浅尝了口，谷香与花甜在唇齿间蔓延开来，落入喉中激起热流，像是情人温存而热烈的吻。他放下心饮了一大口，却不料那香甜挟裹灼热在胸腔骤然炸开，呛得他几声咳嗽，连面上都带了些晕红。
“你怎地这般不小心，慢点喝。”那片白凑过来替他抹掉嘴角酒液。熟悉的气息将他包裹，俏如来一时头晕目眩，却分不清叫自己迷离的是那酒，还是那人。
庭院唯一案，一壶，两盏，碎石地上随着清辉拉出长长的暗，却是对影成双。俏如来逐渐习惯了白酒入喉的烧灼难耐，热意却将意识蒸腾得飘忽迷离，他只觉眼前迷糊得紧。皓月银辉，树枝上梨花堆雪，鼻尖萦绕的花香渐浓，史艳文的笑藏在月色雪影之间，那双如空如海的眼里倒映着自己，满是宠溺与温柔。他几乎要醉在这片湖蓝里，那点悸动被酒与月一点点勾出来，荡得他心神摇曳。
史艳文，他的父亲，他的信仰，他的心之所向，他的……梦中月。
清风徐来，吹落枝头白雪，梨花纷纷扬扬落下。俏如来一杯接一杯喝下，史艳文好似在劝他少喝些，他却置若罔闻，只是喝下那梨花白。喝酒实在是新鲜而奇妙的体验，刚开始几口试探，后来一杯杯是冲击，是痛苦，是甜蜜夹杂着烧灼。最后身体习惯了那般冲击，难耐似乎少了，神智却在酒液里混沌汇成一潭迷离，给予饮者一场酩酊大醉。
仿佛就是他的人生。
他笑着，眼里却滚出泪花，握在手里的杯险些拿不住，“哐”地砸在石案上，晃散了一盏月光。
“精忠，你醉了。”史艳文的声音轻得像风，带着一丝无奈。
爹亲故意的。俏如来混乱想着，梨花白虽说是甜酒，好歹底酒也是白酒，后劲会小到哪儿去。
他想说这不正中爹亲下怀，抵着石案勉力抬头，却连字句都说不清楚，只是撑着身子东摇西晃。那脸晕红得惊人，映衬眉心一点艳红血印，在月光梨影下微微抬起，琉璃似的眼泛起水雾。
没人能拒绝这般的俏如来。
晚风穿过庭院吹散梨花，带起发丝飞舞，俏如来觉得面上有些细痒。接着一双温暖的手捧住他的脸，将那银发握住，仿佛握着一手月光。
“精忠，看着爹亲。”
史艳文俊美如天神般的脸逐渐凑近，暖热气息袭上鼻尖。俏如来醉的不行，只是本能迎合着这般暧昧的亲昵，手几乎抓不住他的衣袖。
“爹，爹亲……”
而后，眼前人以唇印上眉心，轻柔得像一枚梨花吻落。
“精忠，爹亲爱你。”

7、
俏如来死了。
所有人以为他在卸下重担后能长命百岁。现代医疗技术发展飞速，却仍未挽回俏如来的性命。他在一个夜晚安静地走了，桌上的日记本像是才被使用不久，手里不知为何还拿着史艳文的黑白照片。
消息传出，天下皆惊，所有人都来到正气山庄，连藏镜人也从苗疆赶了过来。躺在棺木里的俏如来神情安详，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笑，他静静躺在那里，却再也没有呼吸。
没人能否认他所奉献的一切，那是岁月的丰碑，是他与父亲为这片土地留下的太平盛世。伟人已经停下脚步，世人终将永远铭记。
前来吊唁的人越来越多，众人说起俏如来领导中原抗击西剑流与魔世时，都不禁潸然泪下。他的继任者也在百忙之中第一时间来到山庄，看着师尊祥和的面孔，早已冷静自持的他也忍不住无声痛哭。

唯独史艳文没有来。
头七将过，俏如来一直惦记着的人也未前来。他手里仍紧紧握着史艳文的照片，讽刺得令人悲哀。
“父亲人呢？”银燕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什么事七天还不能赶来，大哥的死讯他不可能不知道！”
藏镜人看着那黑白照片，罕见地居然没有跟着骂史狗子。银燕只好去问忆无心：“无心，大哥最后一段日子你照顾得他最多，你可知道父亲去哪儿了？”
无心摇摇头，“我……从来没见过伯父。大哥只说他有事不便相见。”
那段日子她倒是能听见俏如来经常与史艳文通话，却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能让父亲狠心抛下行将就木的儿子。她原本以为两人已算是隔阂尽消。况且，俏如来对伯父……
无心想起俏如来神智混沌时的无意识呢喃，还有那本能的依恋缱绻，眼眶不禁一红。伯父他知道大哥那压抑变质的情感与痛苦，知道那份浓烈至极的相思与牵挂吗？是否正因为知道，所以才选择多年逃避，甚至是此时？
也太过无情。
“不行，我要去找史艳文！”银燕气得连父亲也不愿相称，“大哥一直惦记着他，他却……天下哪有这般的父亲！”
“不用去了。”藏镜人却突然开口，“你知道上哪儿找他？”
“就算天涯海角我也——”
“的确，不必去了。”一人白衣翩翩飘然而至，却正是缺舟一帆渡。
“你们什么意思？”银燕心中顿感不安，下一刻，缺舟一帆渡的话如同惊雷落在祭堂。
“史艳文，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8、
“如果想知道真相，或许你们可以看看他的日记本。”
缺舟一帆渡祭拜完后便离去，只留下这句话以及一个漆黑的翻盖手机，款式极其老旧。忆无心打开一看，手机里面除了无数条俏如来的通话来电，竟再无其他一点信息。
更奇怪的是，记录里永远只有来电，没有一条拨号记录。
俏如来的日记本已经泛黄，永远紧紧锁着在书房放好。偷看他人日记本是件不光彩的事，但事到如今，某些确认远远比这些虚礼来的重要。
密码锁是黄铜，泛上了些年岁久远的青锈。无心拨成俏如来的生日，那本紧锁着，她换成史艳文的生日，锁咯噔一下开了。
她颤着手翻开第一页，是几十年前魔世抗战结束不久。
“我感到有些迷茫，内心说不上来的空虚。缺舟先生只说是我太累了需要休息。大概真是太累了吧，爹亲不在身边，很多事竟一时也不知道找谁诉说。”
“对了，那个把爹亲死亡消息弄错了的线人是谁，按说去魔世的任务是我在负责，况且事情涉及爹亲，我怎么会将对方名字忘却？”
无心还记得当时俏如来送史艳文回来后神情恍惚，问他魔世发生了什么意外便只是岔过不说，听见史艳文的名字便要僵上好一会儿才绕开话题。史艳文三个字简直像一根无法触碰的刺，偶尔他用这刺扎在自己心头，木木说着是自己害死了史艳文。
一页页翻过，迷茫的话语逐渐被思念填满。俏如来将诸多想法付诸纸上，末了总是念叨一句爹亲想来也是这般看法。
“想来如果爹亲在，情况便不会是这般糟糕。爹亲，孩儿该怎么做？孩儿恨自己现在的无能，明知道你在魔世的任务危险万分，仍然期盼着你能出现在孩儿面前。前几次爹亲救孩儿于危难之中，我竟私心希望这样的机会多一些，这样的我……如何帮你担起守护中原的重责。”
思念的话语越发迫切而痛苦，平时压抑在面容下的情绪在纸上扎出满篇白纸黑字。
花之极绽而后凋，血之极聚而成淤，压抑多年的感情，在泛黄纸页里逐渐变质。
“缺舟先生今日给了我爹亲的电话，我曾经对科技抱有怀疑的态度，这一刻却也不得不感激通讯技术带来的便捷。爹亲，这是否意味着你默许孩儿能多与你联系？你是否如同孩儿牵挂你一般，也牵挂着我？”
这么说，那个手机……无心拿起那翻盖手机，犹豫着拨出它的第一通呼叫电话。俏如来的手机震动起来，闪烁屏幕跳跃出熟悉的称呼——
爹亲。
竟也是俏如来手机第一次收到的回应。
如果……如果当年魔世时史艳文已经死去，那俏如来这几十年与伯父的通话又是和谁？缺舟一帆渡？但若要装得更像，为何又一个电话都不拨回去？
泛黄纸页继续翻动着，如同流逝着不曾停歇的时光。日记提到了很多，玄之玄掀起的内乱，小空的回归，继任者的表现，甚至还有无心的来访，每个片段都充满了史艳文三个字相伴的思考，仿佛几十年的人生，他在俏如来的生命里从未缺席。
那些空缺的遗憾与情感，都被史艳文三个字填充得满满当当。天地难容的情感不容泄露分寸，便只能锁在小小纸本里，直到逝去。

日记将尽，惊人的秘密也逐渐浮出水面。
“银燕常说父亲对我太缺关怀，我只道需要理解父亲，内心却也是苦的。但我终于想起来，自己也是个不合格的孩子。”
“没有孩子会选择牺牲掉自己的父亲。而我，亲手将父亲送上死途。”
字的笔迹显得有些扭曲，显然写作者落笔时手颤得厉害。
“父亲，你为什么要逼我牺牲你？就算这是最正确的做法，但孩儿，孩儿——”
后面的话没能写得完整，只有一下散乱的划痕，墨迹像是被水滴晕开过模糊不清。
“孩儿真的……承受不起。”
“我以为自己能做到，就像两位师尊牺牲时那般，噩梦终会过去。我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能正常将中原领导下去。但我错了。”
“我开始感觉不到生的意义，天下安危对我而言不过是需要去关心之。我仿佛成了一台完美的决策机器，如同白蚁筑巢，树木枝叶繁茂，内里已缓慢衰败，空无一物。我身体一天天虚弱起来，每夜难以入眠，只能盯着一处熬到天明，甚至有几次在公开场合突然失去意识，醒来时便已在医院。连修儒都不知该从何下手。”
无心想起那段时间，俏如来的确面色苍白，像是失去了所有感知能力一般麻木冷漠，只有史艳文三个字能激起一丝痛苦之色，偏偏所有决断仍做得迅速完美。大家只道是事务太多累积的疲惫，却未曾想他的精神状态已如此糟糕。
“哈……在最后时刻想起从前遗忘之事，曾经无法逾越的障碍，现在居然也能等闲而视与之和解了。倒是要感谢缺舟先生。”
缺舟？缺舟一帆渡？无心感到疑惑，那段时间俏如来的确与缺舟一帆渡往来频繁，也不知道是在谋划什么事情。
“中原还离不开我，俏如来决不能就此倒下，至少不是现在。”
“缺舟先生看出我在逞强，提议利用自己的催眠能力对我进行引导以缓解痛苦。我非常抗拒，毕竟当年大智慧以清洗教徒记忆的手段而出名。记忆等于人格的生命，俏如来再懦弱，也绝不会接受以这种方式去逃避。我绝不愿忘记爹亲，所有的苦痛都不应被遗忘。”
“缺舟先生却看出了我的担忧，说是另一种催眠方式，再次醒来的俏如来仍然是天下的俏如来，不会去追随大智慧。但如果不是忘记，又有什么还能缓解弑父之痛？”
“缺舟先生给我喝了杯茶。他说，我醒来后不再是伤无可伤，生命之火将在秘法下被重新点燃。”
“那秘法的名字，叫做梦幻泡影。”
“砰”地一声，书本掉落在地，无心呆呆看着日记本上最后一行字迹，清泪自眼里无声流出。
几十年的相伴相知，不过酩酊大醉，臆梦一场。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9、
无心昏沉睡去。或许是白日的事太过震撼，她竟梦见了魔世抗战时的史艳文与俏如来。
时值冬日，正是漫天飞雪。俏如来拿着一个不知名的包裹站在街角，史艳文看着他，湛蓝的眸像是冰雪，触及生寒。
“给我，我会去。”
“不，爹亲，我不是这个意思——”
“精忠。”那声音沉着，仿佛一道寒风冷了心头，“父亲说过，直面你自己的选择。”
瘦削的身影在飞雪里一颤。
“你站在这里，说明如今只有这个选择，爹亲相信你的判断，精忠。”
“我是找父亲商议的，一定，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来不及。”史艳文斩断了他的希望，“中原军队已经等不起了。”
俏如来手颤着几乎拿不住包裹，不知是冷还是痛。他只是死死盯着史艳文的眼，却未在那蓝色的完美冰层下找到一丝缝隙。良久，瞳孔像是恢复生机般微微一动，他上前一步，便将包裹放在史艳文手里。
史艳文终于显露出一丝温柔与不忍。他想将爱儿揽入怀中，但那样的离别会太过痛楚。最后他只是拍了拍俏如来的肩，“精忠，记住。”
“父亲永远以你为傲。”
他目送自己的父亲在风雪里离去，茫茫大雪逐渐模糊了视线，雪积在肩头，像体内疯狂压抑的苦冷浸透。
他终究送自己的父亲踏上永无往返的归途。而他将步上同样的路。
俏如来艰难地移动脚步，他麻木走向尽头，道旁路灯一盏盏随之灰暗。他在街角最后回首看了一眼，来路风雪呼啸，已看不见一丝光明。
一滴泪划过面颊，瞬间凝落成冰，他拉紧了些衣襟迈过街角，走向无尽的永夜。
那生命里最后一盏灯也随之熄灭。

无心从梦中惊醒，只觉胸口沉闷胀痛，面上湿漉得难受。用手一抹，竟是满脸的泪。
她隐约记得梦见了大哥与伯父，越是回想，便越是清醒。但越是清醒，那梦就越发模糊，最后只剩一场白茫茫大雪，埋葬了所有过去。
屋内闷得叫人喘不过气。无心起身开了窗，晚风裹挟着清凉吹来，而后她便看见流光。
皓月高悬幕空，银辉洒落无边无际，在夜里普照人间。那光亘古而来，几经流年，未曾改变，如悲悯的神自囚于孤冷空野。他将目光投向世间，予世人以甘霖，恩泽大地，仿佛见证着岁月的丰碑，永远静止，也将永远前行。
那光恩泽了她，也恩泽着更多众生与来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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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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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8.07 【史俏】梦幻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