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14 【殢无伤×无衣师尹/殢师】墨里藏针，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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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nc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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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1-11-15 0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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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4 【殢无伤×无衣师尹/殢师】墨里藏针，已完结

无衣师尹性转
叔嫂宅院文学

01
       殢家人都是那么个冷冷的脾气，仿佛那点疏情是随着血缘一道传下来的。哪怕连血肉相连的亲兄弟，也总是吝于袒露真感情。
比如殢无伤，他知道他哥结婚的消息就是在报纸上。
       那时候他正在千里之外的联大念书。联大人分为两派，一派是最怀抱着浪漫主义的，一边吃着烤洋芋一边讨论理想、爱情与哲学。另一派是最务实的，天天系着仅有的一条领带跑面试，人生终极目标就是进银行当个小精英。月薪二十五大洋，攒一攒能买栋小洋房，娶个漂亮老婆，头上烫着最时髦的起康卷。
       殢无伤和以上两派都不大一样。你听他的口吻，觉得他应该是第一派。实际上他既不关心德先生，也不关心塞先生。
       “你并不在云上，也不在人间，你只是固执地立在隔岸。”他的国文老师称赞他遣词造句的优雅，却总不肯给他高分，“无伤，构想没有意义，你要俯下身子去踏入这个世界。”
       殢无伤听得心烦，后来索性不怎么去上课，每天躺在宿舍看诗。联大的宿舍床是四柱的，他把床幔放下来，正好遮住了外人的视线。他就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悠然自得，像是自己把自己流放人迹罕至之地。
       “真是大神。”室友有时候掐指一算，竟是半个月没有见过殢无伤了，不由感叹。
       不过这里奇人怪人多了去了，殢无伤这点奇怪倒也没那么突出。反而因为他长得好看，在姑娘们那里倒有不少仰慕者。就寝前夜谈时，她们称赞殢无伤俊朗的眉眼、疏离的气质和一手好文章。再配上他索群的行事作风，于是殢无伤渐渐在她们嘴里活成了李白笔下隐士侠客的形象。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名。踏着霜雪一路疾行，宛如飒飒流星。
       这个岁数的姑娘是最向往这种小说主角一样的男生的，殢无伤在女生那边名号越来越响亮。偶有大胆的姑娘红着脸，托他的室友送给他一束花——昆明这个地方是最不缺花的。清晨集市，老乡们左边担子挑着瓜果蔬菜、右边担子挑着鲜花就来了。花多是山茶花、栀子花这一类的，拿报纸包着，三毛钱一束。送到殢无伤桌子上时，还沾着晶莹的露水，娇俏得惹人心疼。
       可惜殢无伤没有看到这些花一般，只是让它们随意横在桌子的角落里。柔白的瓣卷了黄边，没精打采耷拉下来，像一桩枯萎的少女心事。
       室友周末打扫，看到了桌子上的残花，嘴里酸酸的：“可惜了这么好的花，白白枯萎了。”
       殢无伤说：“她们送花是出于她们自身一味的期望，并非我愿，何来辜负一说。”
       室友说：“满学校的姑娘，物理系的密斯李，生物系的密斯陈，中文系眼睛圆圆的密斯王，你就没有一个看上眼的？”
       殢无伤把自己遮掩在床幔后面，索性不再回答。
       室友对他的冷漠见怪不怪，拿起花准备丢到垃圾桶里，却瞟到包花的报纸上一个熟悉的姓，不由咦了一声，铺开报纸细细看起来。
       “报纸上说，你哥结婚了？”
       殢无伤淡淡地说：“嫂子过世许久，再娶也是情理之中。”
       “你们家人真是奇怪，哥哥再娶也不来信告诉你一声，”室友摇摇头，“新嫂子认识吗？叫无衣师尹，长得还挺好看。”
       床幔被一把拉开，殢无伤抿着嘴把报纸夺来，一眼便见到两张熟悉的脸。
       殢家是有名望族，外加他哥大小也算个有头有脸的军官，因此结婚的消息还是在报纸上挤了个位置的。小小的结婚照上，那个人按现下时兴带了绣花包头头纱，一张白净的脸在香云纱后面笑得宜家宜室。
       这几年物资贫乏的厉害，印刷厂印报纸总是油墨不够，又被花汁洇染得一片狼藉，连带着那张脸也开始模糊不清。殢无伤盯了一会儿，一时觉得那张脸好像陌生得过分，一时又觉得这样可恶的眉毛鼻子眼睛嘴巴，只有这个人生得出来。
       不过不管照片怎样，旁边那行小小的字总是言辞却却的。
       “……与即家长女无衣师尹，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相敬如宾，永谐鱼水之欢，互助精诚，共盟鸳鸯之誓。此证。”
       殢无伤死死捏着报纸，把那些印着祝福之语的油墨按成一团不堪的泥。他松开手看了看，指腹上沾的鸳鸯之誓几个字。一撇一捺，歪七竖八，横尸指上，交腿缠臂，难看得让人委屈。
       室友兀自在一旁喋喋不休：“听说即家是做实业的，之前不温不火，这几年发迹不少。虽然对你们家来说是小门小户，不过这几年时代变了，当兵的要钱，做商人的求个靠山，倒真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情投意合。”
       一股莫名火突然从心里窜起——或者说这股火一直都在，只不过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由头，殢无伤冷冷讥讽道：“情投意合，那要有情有意才行。”
       “戏子无情，妓子无意。有的人生得一副温良恭顺，偏要两头都占了。”
       他素来对人对事淡漠，室友头一次听到从他嘴里吐出如此鲜明的厌恶，惊讶到一时失了言语，也不知这位新嫂子何时惹过殢无伤。
       殢无伤却不想再讲，随手把报纸往桌子上一扔，床幔又拉了下来。

       这件事他们后来默契地避而不谈。殢无伤同往常一样，吃饭，睡觉，读厚厚一本雪莱，好像他哥从未娶新老婆。就算娶了，也和他无关。
       可后来南国雨季，房间湿热得发了霉。他和室友拿报纸糊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拿起了宣告婚事那一张，正正好好贴在对着床的那面墙上。室友看着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把话吞了下来。
       夜里月色被乌云掩在后面露不出一丝光亮来，殢无伤躺在床上，静静地望着头顶上那块屋顶。房间里一片漆黑，可他知道那个人就被贴在那里做了谁的新妻，婚服华丽，笑容盈盈。
       他把手伸到下面，呼吸愈发急促。他知道他应该想联大里随便哪个姑娘，物理系的密斯李，生物系的密斯陈，中文系眼睛圆圆的密斯王。可是闭上眼，眼前摇摇晃晃全是一个人的脸。
       喷射而出那一刻，他喘着粗气睁开眼，目光穿过浓密夜色与戴着头纱的无衣师尹对望。
他冷静地想，这一张拍得不好，把她拍得有点木了。

02
       潮湿到令人发疯的漫漫雨季终于过去，室友却有了新的忧心事，抓着殢无伤问：“你想好以后做什么了吗？”
       也不等殢无伤回答，他又自顾自说下去：“家里想让我回去经营祖业，陈教授说我可以留在学校，但又看到报纸上说留法多么多么好。我觉得哪一件都想做，哪一件都舍不掉。”
       殢无伤知道他并不期望听到自己回答，所以保持沉默。
       他并没有什么非常想做的事情，于是觉得成日坐在这个由床幔围成的小天地里读书就蛮好。至于未来，那冥冥之中也许自有安排了。
       然后一语成谶，不久便有人来对他的未来指手画脚了。
       他哥可能是新婚燕尔，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于是久违地想起自己还有个在外游荡的弟弟。居然行使起了长兄管教的义务，派了几个下手来抓殢无伤了。
       说是抓，不过毕竟是长官的亲弟弟，几个手下倒也客气，只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殢无伤，复读机一样念着“殢将军很思念小少爷，还请小少爷早日还家。”
       殢是个不常见的姓，同学们早知道他家里的背景。只是难得眼前上演这样的豪门大戏，不免围观指指点点。殢无伤被弄得心烦意乱，被跟了小半个月后收拾行李回家了。
       不耐风言风语是一回事，主要是他意识到，当年离家是自以为能摆脱牢笼，然而此刻在学校，他又何尝不是把自己困在另一座牢笼中。若自将心封闭，那家里华丽冰冷的大宅与学校蚊帐围起的四柱床又有什么区别。

       甫一出车站，他便看到了无衣师尹。
       不知道为何，无衣师尹手里抱了只猫。通体乌黑，不带一丝杂毛，身后拖着的尾巴却是一水儿的白。那猫乖巧地趴在她臂弯里，尾巴缠绕在她的白皙的手臂上，分不清是女人的皮肤白还是猫儿的毛色白。
       殢无伤还发现，那猫的瞳孔是少见的灰蓝，和女人的眼睛如出一辙，冷酷又密不透风。
       除此之外，几年不见，无衣师尹好像一点都没有变。还是爱穿紫，爱擎一个香斗，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好像此刻看到你就是天下最大的欢乐事。
       可惜那笑一点也没进了眼底。
       殢无伤凝视着她眼眸里些不动声色的探究，心想其实无衣师尹若是肯安安分分做个木雕的像，泥塑的偶，糊墙的照片，那他一定会称赞下她端丽的五官。可惜她偏偏要花十二分心思来算计琢磨，总要令殢无伤时刻警惕，那就无论如何都欣赏不起来了。
       “无伤，”无衣师尹给了他一个又惊又喜的表情，“许久不见，没想到你真回来了。”
       猫安静地伏在她的怀里，两双灰蓝的眼眸一同逡巡在殢无伤面上。
       “许久不见，你还是一如往昔爱作这些令人厌恶的戏。”殢无伤看也不看她，拎着行李径直从她身边而过。
       “你久未归乡，我担心你风尘仆仆、行囊沉重，特意从乡下坐了几个小时的车来接你。结果一见面就被听如此冷言，真是令我伤心呀。”无衣师尹也不恼，笑吟吟地跟在他身后。
       “你我心里都清楚，我此番回家是你一手策划，此刻摆出这种惊讶姿态，难免矫情得令人作呕了。”
       “我居住乡下，手哪里能伸到云南呢，无伤未免把我想得太神通广大了。”
       “那几个缠着我的副官，难道不是你授意？”殢无伤深知能如此精准拿捏自己的，只有眼前这个无衣师尹，“若是我兄长，只会直接令人把我绑回来。”
       女人立在他身后，轻轻笑了一声。
       伴随着她这声笑，那只猫也绵长慵懒地喵了一声。瞬间一些缜密圆滑的气质从她身上退散了，女人看上去像个温柔和蔼的嫂子，那只猫也像只愚笨的家猫了。
       殢无伤知道，无衣师尹此番试探得到了一个结果，而她也迅速地调整出了一个恰当的姿态。
       “无伤，你我自幼一同长大，我一直拿你当弟弟的。”师尹很温柔地说，“即鹿去了以后，我在世间就是孤零零一个人了。能等到你回来，我心里实在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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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1-11-15 0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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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归家的汽车疾驰在乡间小路上，一开始无衣师尹还絮絮说一些故作关怀的话，问殢无伤在外过得如何，问他以后想干什么营生，问他饿不饿，晚上想吃龙骨玉米汤还是枸杞猪肝汤。
       殢无伤一开始还不耐地针锋相对几句，后来索性把头抵在车窗上模模糊糊睡去。睡也睡不踏实，不时感觉到一片一片巨大阴影投下来笼罩在车里，像是某种可不名状之物的窥伺，或者世人们把它称之为死神。
       “快到家了，”无衣师尹轻轻地说，“已经到了牌坊路了。”
       老人说，殢家是望族。簪缨世胄，家规森严，高第大户，显赫一方。
       不过那毕竟是以前的事了。
       现在殢家人丁稀薄，于是他们无论何如也讲不出关于后代子嗣的美言，只能转而去称赞一些留下来的死物。他们称赞那几进几出的深深宅院，他们称赞正院里那块刻着四百五十一条家规的青石，他们称赞那三个人才能勉强合抱的大柿子树——据说它已经长了几百年了，他们称赞那条长长的、通往宅院的牌坊路。
       牌坊路之所以叫牌坊路，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两边伫立着几十个牌坊，每一个都歌颂着一个殉了夫的妻。而那用性命完成了这桩壮举的亡者，却静静躲在两个姓组成的代指下，不配拥有一个名。
       殢无伤从小就厌恶这条路，此刻也不去接话，只是将眼睛闭得更紧。车一路向前，时而有光耀得视网膜一片通红，那是行至明亮处；时而一片黑暗复而笼罩起，那是走到了牌坊下。一时光亮，一时黑暗，光光影影，明明暗暗，殢无伤在这循环往复里一路向前，思绪却凝滞在长久以前的回忆里。他突然忆起儿时一个春日，即鹿请求他带她离开。即鹿厌恶这座深深的宅院，他亦如此，于是两个小小的同盟者跌跌撞撞沿着乡间小路出走远方。可他们确实太年幼了，走到牌坊下便筋疲力尽，挤在一起昏沉睡去。
       最后那日是无衣师尹把他们带回去的。是一手抱着一个，又或者抱着即鹿背着他，这些细节殢无伤已记不大清。他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醒来，周身满是那人独有的缠绵悱恻的香气，抬头看到无衣师尹小巧的下颌，苍白的脸，纤长的睫羽上凝着夕阳灿金的光。
他的灵魂还在那日如梦如潮的夕阳里飘荡，身体却被车子承载着向宅院义无反顾奔去。即鹿厌恶这座宅院，殢无伤无法带她逃离，于是她将手投向了另一个男人。牌坊上的女人用性命证明了自己温良恭淑，即鹿用性命证明了自己拥有追求自由的权利。就这一点而言，即鹿和那些女人一般伟大，值得殢无伤在心里也为她伫一座丰碑。
       而殢无伤，他明明拥有更多比即鹿逃离的能力，却还是又一次回到了这里。幼年时他试图出逃，被一个充盈着香味的怀抱带了回去。这一次他出走大半个中国，来到最西南边陲学习新派思想与新派诗歌，满心欢喜以为从距离与思想上离开了那座宅院，可无衣师尹还是轻而易举又把他带回了这里。
       即鹿让他向前，无衣师尹让他回来。未来去不了，过去死不掉，他永远在这条路上滞留彷徨。
       殢无伤想，除非能堪破无衣师尹，否则无论如何我是逃不脱了。

04
       殢家兄长没来接这个久未归家的幼弟，师尹说他在外打仗。殢无伤倒是对此不甚在意，兄弟俩生性一般的淡漠，见面也是徒增尴尬。
       拎着行李穿行在层层院落里，周遭景象和小时候并无二致，他甚至暗自猜想经过千年百年这座宅院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刻着家规的青石板，只能看到一角蓝天的天井，无衣师尹在三人合抱的柿子树下站定，说我就住在这个院里。
       她又说：“你我住得很近，从你那里还能看到我院子一角，无伤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殢无伤发觉师尹这座小院实在很偏，柿子树就长在院子前，粗壮的枝丫搭上院墙。他把手抵在树木粗糙的皮上，突然觉得若是这位嫂嫂想要偷情，那应该是件很轻易的事。野汉子一脚踩着树干凸起，一脚踩着枝条，两手一用力撑过墙垣，三下就能摸进红香软玉的房间里。
       无衣师尹在他身后说：“无伤想要吃柿子吗，秋天我叫人打一点下来。”
       殢无伤说：“我只是短暂回来一下，并不会待到立秋。”
       无衣师尹叹息着说：“你竟还是要走吗？”
       殢无伤紧盯着她的眼睛说：“你费尽心思嫁进来，这座宅院对你来说自然是如愿以偿。我却从未甘愿困守在这座牢笼里……待事情一了，我便立刻启程，再不回来。”
       那时的他说得斩钉截铁，却不知自己不仅会待到这一年的立秋，还会待到下一年的立秋，以及日后每一个立秋。秋风一吹，满树挤挤挨挨挂满了柿子，无衣师尹喊了殢无伤和孩子们来吃。晚上秋月高照，殢无伤一脚踩着树干凸起，一脚踩着枝条，两手一用力撑过墙垣，三下就能摸进无衣师尹的房间里。

       不过至少在此时，当他在久违的房间的床上躺下时，心里想的满是如何尽快离开这里。他对这个宅院里的一切都充满厌恶，连那空气里飘着的味道都几欲作呕。墙角青苔的阴潮，厨房里烧焦的碳臭，牌坊上颜料经年累月腌渍出的腥气，还有无衣师尹身上的熏香味，缠绵的、悱恻的、避无可避的缭绕在这座院落里。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殢无伤躺在这泛着香味的雨里，突然想起经年前那个午后。大雨倾颓而下，他站在天井一边的檐下，看着彼时还是少女的无衣师尹半倚在另一边檐下的贵妃椅上。暑热连大雨都驱散不掉，无衣师尹索性脱了鞋袜，纤长的小腿在旗袍下交叠相搭，这让她看起来尤为像一只蜷缩的乳羊。而她身上的香味，绕过院落，穿过大雨，将殢无伤透体浸泡其中，让他不由久久地将无衣师尹凝望着。
       不过也只是凝望罢了。无衣师尹抬起脸笑着说：“无伤，来我这边。”
       殢无伤摇了摇头：“我并没有伞。”
       无衣师尹说：“这可如何是好，我也没有一把伞。”
       他们谁都畏惧走进雨里，谁都等着对方去拿一把伞。于是便只能隔着大雨生生站成了两岸，长久地、远远地将对方观望。

05

       殢无伤在决定回家时，心里便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关于如何应对和忍耐来自无衣师尹软磨硬泡与巧言令色。
       然而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是，无衣师尹却表现得再安分不过。每日早起嘱咐一下厨房今日饭菜，然后便在屋子里不声不响，连那院门也是紧紧闭着。只偶尔出来一个丫鬟，手里捧着几支莲花。
       她说，这是夫人礼佛用的。
       她又说，夫人年轻，但是心却很诚。日日要焚香供花，抄几卷佛经。
       殢无伤实在无法想象一个静心礼佛的无衣师尹，不过既然她成心披上一层氏族主母贤良淑德的皮，那他也乐于看戏，并以期从无衣师尹一派平静的外表下捉到一些破绽——这是他自幼以来最喜爱的消遣。
       可这次却令他失望了。池里荷花荣了又枯，院子里柿子树开始挂果，时间的流逝在这座古老的大宅院里悄无声息，待殢无伤惊觉起来一看日历，才发现不知不觉已回来月余，而自己只在回来那天见了无衣师尹一面，心里不免厌烦。
       看戏自然有乐趣，可若是连演员都久不露面，那观众的等待只有无聊。
亦或者他殢无伤也是一个演员，早在无知无觉时便被无衣师尹装扮打点，推上台去。自以为枯燥的等待，也只是接下来一场好戏的欲扬先抑。
       殢无伤看着日历心想，西皮二黄已经唱了几板，师尹，你若再不开腔，这场戏就要失味了。

       那日殢无伤用过早膳，想找几本书来消磨时间，一抬头正对上一双暗蓝的柔媚眼睛。
       无衣师尹那只猫蹲在窗台上，见他望过来从喉咙里轻柔地喵呜了一声，尾巴尖一勾一勾的。
       这只猫实在太过肖似它的主人，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无衣师尹把自己影子裁了一截捏了这只猫。毕竟当年无衣师尹有求于殢无伤时亦是如此，踏着猫儿一样轻巧的步伐踱来，然后不慌不忙坐在那里等待着殢无伤，面上柔顺谦和，眼底一片冰冷。
       殢无伤已经决心不去理无衣师尹，更不会理无衣师尹的猫，便自顾自地看书、饮茶。他从云南寄回来的几块石头也到了，又忙着拿布一一擦净拜放。做完已是日头西斜，猫儿还在那里安安静静地趴着。见殢无伤忙完了，很敏捷地跳下来绕着殢无伤踱步，柔软的皮毛搔得脚踝直发痒。
       殢无伤蹙着眉说：“让开。”
       猫儿好像听懂了，乖巧地蹲在原地，只拿一双暗蓝的眼睛把殢无伤望着。
       殢无伤被这双眼睛盯得不自在，又说：“出去。”
       猫儿喉咙里咕噜咕噜，一翻身躺在地上，对殢无伤露出肚皮来撒娇——这下它又好像完全听不懂人话了。
       殢无伤简直拿它没办法。状似乖巧，其实强硬，见缝插针地磨人，一说狠话就低眉俯小地撒娇——这都是和谁学的。
       他深深吸了口气，一把把猫儿捞在怀里，并告诉自己，只是不愿意花时间和一只畜生僵持。
       但他其实心里清楚，自己是实在忍受不了被这双眼睛这么盯着了。
       更何况，大约是被无衣师尹成日抱在怀里的缘故，猫儿皮毛里都浸满了熏香味。哪怕只是简简单单卧在那里，那味道都快让殢无伤坐立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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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1-11-15 0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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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殢无伤在决定回家时，心里便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关于如何应对和忍耐来自无衣师尹软磨硬泡与巧言令色。
       然而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是，无衣师尹却表现得再安分不过。每日早起嘱咐一下厨房今日饭菜，然后便在屋子里不声不响，连那院门也是紧紧闭着。只偶尔出来一个丫鬟，手里捧着几支莲花。
       她说，这是夫人礼佛用的。
       她又说，夫人年轻，但是心却很诚。日日要焚香供花，抄几卷佛经。
       殢无伤实在无法想象一个静心礼佛的无衣师尹，不过既然她成心披上一层氏族主母贤良淑德的皮，那他也乐于看戏，并以期从无衣师尹一派平静的外表下捉到一些破绽——这是他自幼以来最喜爱的消遣。
       可这次却令他失望了。池里荷花荣了又枯，院子里柿子树开始挂果，时间的流逝在这座古老的大宅院里悄无声息，待殢无伤惊觉起来一看日历，才发现不知不觉已回来月余，而自己只在回来那天见了无衣师尹一面，心里不免厌烦。
       看戏自然有乐趣，可若是连演员都久不露面，那观众的等待只有无聊。
       亦或者他殢无伤也是一个演员，早在无知无觉时便被无衣师尹装扮打点，推上台去。自以为枯燥的等待，也只是接下来一场好戏的欲扬先抑。
       殢无伤看着日历心想，西皮二黄已经唱了几板，师尹，你若再不开腔，这场戏就要失味了。

       那日殢无伤用过早膳，想找几本书来消磨时间，一抬头正对上一双暗蓝的柔媚眼睛。
       无衣师尹那只猫蹲在窗台上，见他望过来从喉咙里轻柔地喵呜了一声，尾巴尖一勾一勾的。
       这只猫实在太过肖似它的主人，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无衣师尹把自己影子裁了一截捏了这只猫。毕竟当年无衣师尹有求于殢无伤时亦是如此，踏着猫儿一样轻巧的步伐踱来，然后不慌不忙坐在那里等待着殢无伤，面上柔顺谦和，眼底一片冰冷。
       殢无伤已经决心不去理无衣师尹，更不会理无衣师尹的猫，便自顾自地看书、饮茶。他从云南寄回来的几块石头也到了，又忙着拿布一一擦净拜放。做完已是日头西斜，猫儿还在那里安安静静地趴着。见殢无伤忙完了，很敏捷地跳下来绕着殢无伤踱步，柔软的皮毛搔得脚踝直发痒。
       殢无伤蹙着眉说：“让开。”
       猫儿好像听懂了，乖巧地蹲在原地，只拿一双暗蓝的眼睛把殢无伤望着。
       殢无伤被这双眼睛盯得不自在，又说：“出去。”
       猫儿喉咙里咕噜咕噜，一翻身躺在地上，对殢无伤露出肚皮来撒娇——这下它又好像完全听不懂人话了。
       殢无伤简直拿它没办法。状似乖巧，其实强硬，见缝插针地磨人，一说狠话就低眉俯小地撒娇——这都是和谁学的。
       他深深吸了口气，一把把猫儿捞在怀里，并告诉自己，只是不愿意花时间和一只畜生僵持。
       但他其实心里清楚，自己是实在忍受不了被这双眼睛这么盯着了。
       更何况，大约是被无衣师尹成日抱在怀里的缘故，猫儿皮毛里都浸满了熏香味。哪怕只是简简单单卧在那里，那味道都快让殢无伤坐立不安了。


06
       殢无伤抱着猫进门时，无衣师尹正穿了件家常紫衫，端端正正立在那里抄经。西晒的太阳通过窗棂，把她低垂的后颈照耀得一片金光，还有点现世安好的意思。
       她看了眼殢无伤，手里抄经不停，嘴角含笑道：“我说这猫上哪儿跑了一天，原来是跑到小叔子那里去了。还要劳烦你送回来，真是不好意思。”
       殢无伤随手把猫放在地上，厌烦道：“既知劳烦，就管好你的猫。”
       无衣师尹耶了一声：“我有心管教。可你我院子这么近，若是存了这个心，不是关上门就能挡得住的。”
       “乡间有句话，说出来有些粗俗，可是在理。”她一边抄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边轻柔道，“偷汉的婆娘，发春的猫，那是无论如何挡不住的。关上了门，还会从墙翻过去。墙垣太高了，还会踩着树过去。”
       殢无伤冷笑了一声：“乡间俚语粗俗，师尹何必要提，可见佛经犹不够静心……”
       他瞥了眼满桌的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还是抄些女德吧。”
       无衣师尹面色如常道：“是我失言了。”
       她放下笔，揉了揉雪白的手腕：“天色已晚，无伤要留下来吃晚饭吗？”

       嫂子这里今天吃饺子。
       殢无伤简直要怀疑这是不是种暗示了。
       可是无衣师尹却在饭桌上安分守己过了分，只在开头说了句：“庄子上送来了今年秋天第一茬萝卜，嫩得水灵，我想包饺子最好。”除此之外便不声不吭低着头吃饭，连吃饺子时都三口一个，慢条斯理，规规矩矩。殢无伤看了一会儿，心里复而厌烦起来。
       猫儿不知何时溜了进来，绕着饭桌呜呜叫着打转。无衣师尹笑了笑，弯下腰去捉猫儿，动作有点大，小腿似是不经意地蹭过殢无伤的腿。她穿了很薄的丝袜，冰凉而滑腻的人造织物包裹的肉感，在腿上蹭过如蛇般毛骨悚然。
       那一下接触转瞬即逝，她终于捉到了那只猫儿，温温柔柔抱在怀里，腿也并得很得体。可那种触感久久停留在殢无伤那块皮肤上，这让他的目光几乎是钉在她的脸上，好像要逼出一些情绪。
       无衣师尹若无其事地说：“你是在看这只猫儿吗？”
       她举起猫儿，细葱一样的指抚过黑色皮毛：“这是很稀少的品种，叫墨里藏针。”
       “墨里藏针不曾听闻，我只听过绵里藏针。不知师尹是否知其意？”
       “你是读过大学的人，自然是有学问的。”无衣师尹手上梳毛动作不停，闲闲道。
       “是说一人胸有城府，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我观师尹巾帼不让须眉，胸中何止有城府，简直能藏泰山。”殢无伤一语双关，眼神直白的落在无衣师尹饱满的胸脯上。
       他对这样故弄玄虚的把戏实在厌倦了，深知跟着无衣师尹步调只会被拿捏于掌心，不如主动出击。她玩欲拒还迎，那他就强势应对，直来直往把人逼到死角，方才能逼出这人一点本性。
       可他还是失望了。
       无衣师尹拿手帕掩着嘴角笑了笑，然后落落大方道：“小叔子读书多、见识广，说的话竟让我这个乡下人一句也听不懂了。”
       “夜色深了，不如无伤早点回去吧。”


07
       那日回去后，柿子树下小院的门又紧紧关了起来。
       殢无伤也索性不再去揣度无衣师尹的心思，每日坐在天井里玩石头打发时间。只是有时抬头望望四方高墙间露出的一道狭狭蓝天，心里到底有点悲凉世情的索然。
       他想，就在这方天井里，我和她也是有过一些好时候的。
       其实他和无衣师尹虽然从小养在一处，但远远算不上热络，也没有什么总角之宴谈笑晏晏的两小无猜。大人们领回来两个女孩，说这是父亲旧友的两个女儿。旧友现在去了，就把孤女们托付到这宅院里了。
       初见时无衣师尹一身素白的孝服，站在那里像一抹月光。因为服孝，身上不戴什么饰物，只在手里抱了个暖香手炉。殢无伤深深吸了口气，一股郁香几乎攥住了他的胸腔。浓郁过头，甚至能品出一点腥。
       他那时不知道，在日后或激荡或混沌或徘徊的岁月里，这股郁香将一直伴随着他。
      月亮一样的无衣师尹俯下身来，用指尖碰了碰他的脸：“你是殢无伤，我知道你。”
       殢无伤不喜欢她语气里的笃定，很直白地退了一步，避开这根冰凉的手指去：“我不喜生人接触。”
       兄长呵斥道：“如此无礼，你理应喊无衣一声姊姊。”
       无衣师尹却很从容地收回手，行了个礼：“是我方才僭越了。在下是从慈光来的无衣师尹，早听闻殢家小少爷聪慧秀敏，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心里仰慕失了分寸，还请不怪罪。”
       她彼时还很年少，还太不知晓怎么藏起一脸的野心与狡诈，但这反而在她眼角眉梢呈现出一种撩人的蓬勃之势。殢无伤盯了一会儿她暗蓝的眼睛，冷冷地撇过头去。
       很久之后，无衣师尹故作哀怨道：“无伤从一开始便不喜我，看我眼神总是戒备又警惕。”
       有的话，殢无伤一直都没有告诉她。比如比起厌烦，他对无衣师尹更多的是一种出于本能的想要逃离。他是胸膛里凝着冰的人，而第一眼见到无衣师尹起，他就看到那双暗蓝眼睛里面燎原的火焰。冰雪如何能与一团火共存呢，他不愿自己被烧尽，又畏惧会将无衣师尹熄灭，只能竭力故作冷淡，以为这样就可以将两人避开。
       好在他与无衣师尹也没有太多亲近的必要或契机。无衣师尹很快以她的灵秀知礼赢得了殢家上下一致夸赞，并获得了进入书堂和账房学习的机会（当然她对外说姑娘家并哪里需要学很多，只是见见世面，以后操持夫家罢了）。而大人们觉得既然殢无伤与即鹿年龄相仿，那理应玩的到一起，于是常常怂恿他们一起去捉蚂蚱或者放风筝，并开了许多诸如“你们两家世交，索性结了姻亲好了”之类的玩笑。
       即鹿气鼓鼓说：“你们大宅院太乏味了，我才不想一辈子困在这里。我看我姐倒是如鱼得水，让她嫁了好了。”
       不过他们那时毕竟还太小，婚丧嫁娶遥远的像下辈子的事。即鹿很快忘记这件事，转而追逐一只蚂蚱去了。殢无伤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去了天井那里。那是连即鹿或者兄长都不知道的地方，四方高高的墙，湛蓝到令人生厌的天，月光投下卑微的淡光，映在无衣师尹的白衣上。她抬起脸笑着对殢无伤点了点头，然后又闲闲翻过一页书。
       殢无伤也不和她打招呼，只来到天井另一边，坐望着一角碧空发呆。
       即鹿以为高墙青瓦是她的牢笼，总想着有朝一日逃出去，能在旷野上跑一跑。可殢无伤自觉身处牢笼，却更清楚不过心牢自设。算计谋划，攻防对弈，殢无伤比谁都看破人性与欲望的复杂，心里不免有种堪破世事的索然，索性把自己封闭在具象化的狭笼里。而无衣师尹，她总显得对人情世事热衷又熟稔，却总是花上很多时间坐在笼一般的天井里。殢无伤并不知道她想法为何，也不曾过问——实际上他和无衣师尹总是遥遥地坐在天井两边，并不说话，但是心里知道对方就在对面。
       当时不觉，殢无伤现在想起，才模模糊糊觉得，那真是很好很好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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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nc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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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1-11-15 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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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柿子树下小院门再度打开，是殢家兄长得胜归来。当下时局很乱，只有金子银子和枪杆子是真实力。而殢家本就祖产丰厚，现下又在军方那里占了一席之地，一时间风头无量，奉承恭贺之流络绎不绝。
    无衣师尹站在宾客间应对大方，脸上永远挂着完美的笑容，看不出真实喜悲。
她当然有理由不满的。殢家全家上下都知道，殢家大少此番带回来的，除了满车金银财宝，还有三个娇美的姨太太。
    殢无伤久久立在窗子边上。无衣师尹说得没错，从他的窗口确实能看到院落一角，这也让他可以轻易窥视到那盈盈一点灯火永远只映出一个人的影。
    他细细回想那三个姨太太，无一不是俗媚而艶丽的，由此猜想兄长并不喜爱无衣师尹那一款，两个人关系并不是很好。
    可他也觉得，若是无衣师尹成心要让兄长喜爱，一样也可以做出那般的样子来。男人女人间的事情，无非也就是那样，倒搅红烛，玉滴牡丹，鸳鸯枕上鸾凤颠……不能再想下去了。殢无伤一把扯上窗帘，把一些令人作呕的想法随着那盏灯火一同拒之帘外。

    许是归途奔波，外加近来敏感多思，也有可能是他与这座大宅院八字不合，殢无伤很快病倒了。他身体一向强健，多年不曾病过。可久不生病的人一病起来反而更重，前一日刚感觉头昏昏沉沉，下一日便浑身烧得滚烫，躺在床上意识不清，迷糊间只觉得谁把自己扶起来穿过院落重重。再清醒时已是在一张陌生的床上，空气中漂浮着熟悉的甜腻香味，红色纱幔密密绣着玉叶翠枝，鸳鸯谐游。
    他正在那里辨认这些图样，床幔被掀开，无衣师尹端着一碗药看着他：“醒了？”
    殢无伤嗯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吓人。
    无衣师尹笑笑说：“嗓子哑了就不要说话了，听着怪可怜的。”
    她把殢无伤扶起来，一边拿着小勺把药往他嘴里送，一边说：“你病得厉害，热退不下去。我看你屋子朝向不好，总是阴阴冷冷的，便叫他们把你扶过来，也好就近照顾。”
    殢无伤昏昏沉沉的，听着无衣师尹的温言，突然升起了眷恋之意，慢慢地把头抵在了她的肩上。
    无衣师尹很宽容地笑了笑，摸进衣领里探温度。一伸进去便摸了一手滑腻炽热的薄汗，掌心下流利的肌肉此刻腾升着惊人热气。殢无伤高大的身躯微微蜷缩着，像幼兽渴求母亲一样，毫无防备且依恋地将额头在肩窝上蹭了一蹭。
    被无端依恋起来的人眼色沉了沉，侧过头去看殢无伤，只见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现在半阖着。青年连唇都失了血色，可这种罕见的疲倦与苍白却将他过于锐利英俊的面容中和出一种脆弱的情欲来。
    无衣师尹复而把殢无伤扶倒在床上，去解他的衣扣。她的手很平稳，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在发抖，抖得厉害。
    上衣被剥去，微凉的空气吹过滚烫的胸膛，殢无伤略略清醒了一些，抬起眼去看对方。无衣师尹从容地说：“你出了太多汗，黏着不舒服，我帮你擦一擦。”
    发烧的肌肤令皮肤敏感百倍，毛巾粗糙而滚烫的触感，偶尔不小心碰到胸膛的掌心的柔夷，每一种触感都鲜明得让神经好像在被灼烧。她擦得那样小心翼翼，却不知这样似有若无更令人发疯。无衣师尹似乎是擦得累了，停下来微微呼了口气，那鼻息喷在皮肤上又激起一片战栗。
    还有她身上的熏香味，撩人的，悱恻的，萦绕在殢无伤周身。许是久热烧混了五感，他甚至能感觉到那香在赤裸皮肤上拂过，轻痒得令人发疯。
    他睁开眼睛，一把攥住无衣师尹的手腕。
    “你费尽心思让我回来，”他哑着嗓子说，“待我回来却又把我晾在一边，玩起了贤惠嫂子的把戏。无衣师尹，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无衣师尹安静了几秒，垂下眼睛说：“你这句问话，可深可浅，指向不明，师尹不好随意回答。”
    又来了，殢无伤疲倦地想，是不是自己永不能从这个人嘴里听到一句真心实意。
    身体温度愈胜，头脑又昏沉几分，周遭一切都荡漾在水中一般摇摇晃晃。他瞪大了眼睛一一看过去，床幔上的鸳鸯交颈，被褥绣的并蒂双莲，窗棂上贴着的红双喜已经褪了色。他终于想起这是无衣师尹的卧房，那也便是他兄长的卧房。虽然他的兄长自回来后便不曾踏入这里，可他们毕竟在这间房里拜了堂、洞了房……
    自听到这桩婚事起便开始在心底酝酿发酵的忌妒、怨怼与伤怀愈发沸腾，殢无伤死死咬紧牙关，生怕那些毒液一样的情绪会从嘴里喷涌出来。
    这个擅长曲意逢迎的女人，本该是自己的妻。
    曾经应该属于他们的鸳鸯并蒂莲，被她转头奉给了他的兄长。

09
    有的话，哪怕是玩笑，一说再说便也会令人当了真。
    开头大人们只说：“即鹿嫁到殢家当媳妇好不好。”
    后来说着说着，他们便开始商量这场婚事的诸多细节，一场玩笑变成了板上钉钉。不多久便定下来，腊月初六，殢无伤就要娶即家的女儿了。
    殢无伤对此恹恹的。他确实是喜爱即鹿，少女总是纯真而活泼，红色长发扎两个粗粗的辫子，赤着脚跑过旷野，摘许多花戴在头上——可是他猜想他喜爱即鹿，和即鹿喜爱路边一朵开得尤为好看的花，这两种感情约莫大差不差。
    无衣师尹嗔道：“搞得像乡下野丫头一样。”
    即鹿说：“我本就是乡下丫头，不像你，在宅院里住几年便很有高贵的样子了。”
    无衣师尹温柔地笑了笑——她对即鹿总是有用不完的温柔与宽容，然后把即鹿拉过来，细细替她摘去头上的草屑。
    殢无伤在一边看着。他应该去看即鹿的，看着看着却总是忍不住看到无衣师尹脸上。即鹿自然是美好的，有着花一般的直率鲜艳。可无衣师尹既不良善，亦不天真，却总是让殢无伤一看再看，不能不令他自己也惊异了。
    无衣师尹一边给即鹿重梳辫子，一边拿胳膊肘碰碰他说：“世间眷侣大多互补，所以你和即鹿会过得好好的，是吗？”
    殢无伤说：“你明知这桩婚事听的是媒妁之言，从的是父母之命，却偏要拿性子互补来证明我们天造地设，这样说会让你更心安一些吗？”
    “又来了……”即鹿捂着脸，“说不到三句又杠到一处，你们才应该成亲，天底下第一冤家非你们莫属。”
    “无伤总把我往坏处想，”无衣师尹挑了挑眉。
    “那是因为你总是以为自己是个聪明人，不管不顾给他人塞一些安排。”即鹿飞快地说，“我和无伤才是一类人，天造地设的反而不要，非要去断头路上闯一闯……”
    即鹿说这句话时，眼神狠而决绝，殢无伤曾经无数次在无衣师尹脸上看过这种神情。
    他真正理解这神色的含义，是在三日后的腊月初一。那时候婚书已经按了手印，心急的大厨甚至已经着手采买婚宴上的牛羊，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欢庆中，即鹿，那位小小的准新娘，消失了。有村夫看到她奔跑在牌坊路上的身影轻灵得像一只蝶，高高扬起的红色辫子是她的翼，送她踏着风与花香扑到一个男人怀里。
    又有好事者打听出来，带走即鹿的那个男人岁数几乎能做她的父亲，在家乡还有一对女儿和一个妻。
    于是众人看殢无伤眼神更添了嘲弄与同情，可当事者却生出了一种奇异的心安。
    即鹿终于跑过了那条牌坊路，这样很好，殢无伤替她欢喜。

    那年雪下得尤其早。腊月初四清早，殢无伤推开窗子，入眼满目白雪盈盈。他向来喜听雪下的吟鸣，便提上了一瓶酒去天井那里，欲饮一口风雪绝艳，敬一杯那只终究飞出了雪地的赤蝶。
    可天井早有了人。
    无衣师尹在皎皎雪里静静而立，抬脸望着四面高墙围出的一角碧空。有雪花落在她面上，她却不躲不避，任那粒雪在脸上融化成水，混着眼角一滴泪一同流到鬓里。
    这是殢无伤第一次看到隐藏在层层叠叠谋算假意下的真心，他理应欢喜，而实际看到那滴泪时，他只感到震荡惶恐。他承认他畏惧无衣师尹也有真心，如果他不曾看到这滴泪，他大可以肆无忌惮去厌恶这个人的冷酷无情。可他看到了这颗心，看到了就要暗自期许，有了期许就会有被伤害的可能。
    他看着那滴泪，反反复复地想，也许褪尽了圆滑皮囊，无衣师尹也只不过是心里有缺口的人。她可以去爱人，她也可以被人爱……
    她若是能爱人，为什么不去爱殢无伤。
    她若是能被人爱，为什么不是殢无伤来爱她。
    她若是心里有个缺口，那为什么不是殢无伤去填补。
    可倘若他捧着一颗心去给无衣师尹看，才发现两个人心口各有空洞，但终究无法互补，是要用余生磨合推拉到血肉模糊，还是装作若无其事掷在地上。
    殢无伤只有一颗心，若是掩盖在尘里或溺死在血里，他要如何怀着一个空洞的胸膛活下去。
    他咀嚼着这些爱爱恨恨、求而不得，终究没有上前为无衣师尹撑一把伞。
    他们两个就站在天井下，看完了同一场雪。一直到雪停日出，无衣师尹才恍然转过头来，看到了檐下的殢无伤。
    “你来了……”她顿了顿，“你是何时来的？”
    初雪后的日光和煦，照得无衣师尹白皙的脸微微泛红，看不出一丝那粒雪或那滴泪的痕迹。
    “刚刚。”
    暗蓝的眼睛落在他手中的酒瓶上，无衣师尹说：“今日下雪无事，可否让我陪你共饮一杯酒香？”

    说是共饮，那瓶酒却被他们喝得很沉默，更像是对雪独酌。无衣师尹饮得飞快，只在最后一杯时低垂着眼睛说了句：“无伤，即鹿走了，她爱上别人啦。”
    她又说：“无伤，即鹿嫁不了你了，我……”
    那句话终究没有说出来，她和着酒把余音一起饮下。喝得太快，酒液沿着嘴角淌下，殢无伤下意识抬手想去替她擦掉，却被一把握住了手。无衣师尹将脸颊抵在他的手背上，眼眸里迸发出几点奇异的光。
    她喃喃道，“你与即鹿不般配吗？我总想着，你会心仪即鹿那样的女孩，明艳直率，活泼大方。而即鹿，她配你也刚刚好。”
    “也许世界上总有天不造地不设偏偏爱上的事。”殢无伤被无衣师尹攥着手，淡淡地说。
    “真奇怪，”无衣师尹小声说，“即鹿竟然不爱你。”
    酒意纵容肆意，她说：“一定是你平日冷冰冰的没有情趣，我来教你……”
    熏香与温热的鼻息渐渐接近，殢无伤僵到肌肉几乎痉挛，蓄势待发想要脱逃。可他想着无衣师尹方才那滴泪，还是让这个吻落在自己唇上。
    在雪里站了太久，这个吻也是冰冰凉凉的，殢无伤觉得好像唇齿间含了一粒沁香的雪花。无衣师尹一瞬不眨眼的凝望着他，他也如此直直地回望回去。在经年的对望里，这是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
可这个吻还是有结束的那一时。无衣师尹抬起脸，长长呼出一口气，听上去错觉是一声叹息。
    奇怪，唇齿相接时他觉得这个吻太冰冷，离开了又有几分怀念方才的温度。
    “你看，就是这样一回简单的事，”无衣师尹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下次你吻即鹿，或者哪个女孩，如此便好。”
    殢无伤暗自失望，他总觉得无衣师尹想说的不是这一句，他想听的也不是这一句。可若问期待什么，他也答不上来。
    无衣师尹却很疲累的样子，转身离开了天井，紫色衣摆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痕迹。
    “族里已经找到了即鹿的下落，”她回头哀伤地说，“明日大概就能把她带回来。”

    院子里的落雪很快被扫净，全院人闹腾一夜。一半人牵着狗儿举着火把奔来奔去，面上装出一副对不守妇道的义愤填膺，其实内心都在幸灾乐祸这场难得一遇的捉奸大戏。还有一半人忙着门上挂红绸，打算继续明日那场早就被安排好的婚礼。
    无人注意处，殢无伤背上了行囊。喧闹与夜色是最好的遮掩，纵马骑过遥遥旷野，又行舟过了几道江，不过半个月便到了千里之外的昆明。他很快进了大学，换上了黑色学生装，读起了先进思想。除了格外索言外，他看上去与一般新派学生并无两样，谁也不知道他是重重大宅院里的殢家二少，在一场雪后与自己未婚妻的姐姐安静拥吻。
    这样也挺好。若是新郎也出逃，那族人们也没有了硬带回即鹿的理由，她可以继续她肆意洒脱的人生。而无衣师尹，她也不用立在雪里，为妹妹落一滴泪。
    他怀着这种想法，直到那日无意走进了茶馆。说书人讲着名流奇闻换赏钱，说北面殢家二少本来要迎娶即家二小姐，结果二小姐与人私逃。殢家人追得厉害，那男人见事情闹大，把她抛弃了，她就自缢在路边牌坊上啦。可见姑娘家还是要守妇道……
    殢无伤心跳如雷，突然明白了那一日无衣师尹的哀伤。
    吃茶的人说：“那殢家二少爷呢？”
    说书人说：“本来为了掩盖这桩丑事，即家大的那个穿上了嫁衣欲替妹出嫁，结果不知为何，婚礼前夜新郎官也跑了。”
    茶馆里人嘻嘻哈哈，说如此波折，可见是老天作怪，他们两家命里没这个姻缘。
    捏着茶杯的手一点点冷下去，周遭喧哗笑闹，殢无伤却只听到一个人轻轻地说：“无伤，即鹿嫁不了你了，我……”
    血液上涌，耳膜作响，他几乎想抓着那道虚影诘问，为什么没有勇气将那句未尽之语讲完。
    可转瞬他又想到，自己明明听到了无衣师尹的欲言又止，却也一样没有勇气追问下去。
    他们两个都是怯弱的，胆小的，骄傲的，自以为聪明的。因为惧怕交出真心就要受伤，索性站在原地对峙拉扯。这一桩错过，他和无衣师尹责任各分一半，苦果也均等吞下，谁也别想跑。
    只可惜了那一日的雪，下得那样好。他们两个站在同一场雪里，却各自有各自的心思与弯绕。
    说书人凑过来说，爷，这桩乐子事你听的好吗？
    殢无伤木着脸，掏出五块大洋塞到他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五块大洋，这就是殢无伤献给这桩似是而非情事最后的收稍。

    殢无伤想起那些旧事，心里还是很哀伤。可坐在满床无衣师尹与别人的鸳鸯并蒂莲里，这点哀伤又变成了荒唐。他欲笑出声，怒火却先一步点燃，一把把无衣师尹死死搂在了怀里。他衣衫半褪，赤裸的胸膛紧紧贴着无衣师尹单薄的寝衣，两颗心脏隔着皮肉抵在一起，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用力的跳动。
    若是心里的话能像心跳一样被轻易听到，世间会少很多憾事。
    殢无伤想着这句话，着迷似地慢慢抚上无衣师尹的发。五根手指深深插进密密的发丝里，从顶一直梳弄到尾，一遍一遍。
    病火与妒火烧得他心血干涸，失神地将嘴贴在无衣师尹耳侧含糊道：“从这里到昆明，并不是很远。”
    他还是没有直说出一句邀请或一个期望，不过他知道无衣师尹能听懂。
    无衣师尹微微侧过脸，避开了他的唇，也避过了那双锐利的金眸。
    “即鹿能轻易走掉，是因为她要的东西很少，只要一份爱就够了。而我想要的总是很多很多……”她从殢无伤怀里挣脱出来，然后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
    “小叔子安心养病，我先不打扰你了。”

    第二日殢无伤醒来，枕边一张手帕垫着一颗柿子。通红的，圆润的，像是一颗被摘下来的心。
    他坐起身向外望去，柿子挤挤挨挨挂在枝头，一行雁飞过如洗的秋空。
    秋天来了，是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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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1-11-15 03:1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10
    殢无伤的病拖拉很久方才好个彻底。等他能下地的时候，便立马开始忙忙碌碌收拾起了行李。
    然后一件事传来，他就知道自己再也走不了了。
    殢家主事人，无衣师尹的夫君，殢无伤的哥哥，死了。

    月亮斜斜照进来，让灵堂里的一切像是凝了霜。无衣师尹站在棺前，一身白衣，披着头发，远远将殢无伤望着。二十年岁月兀自走过，无意改变或带走什么，无衣师尹眼里依旧留存着一道冷酷的月光。
    白幔被风吹起又跌落，像河岸边芦苇在风中招摇。殢无伤立在堂里，却好似站在大河边上。他警惕的目光将如在隔岸的无衣师尹回望——二十年了，不敢或无意，他们终究谁也没有淌过这条河。
    “是你所杀，我知道你……”他喃喃说着，将手掌抚在无衣师尹脸上。而无衣师尹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沉默着不置一词。
    “我早该知晓，你若意图家产，兄长便是你最大的阻碍。”
    “你是最缜密的人，算计到了这一步，只怕连我也好好算了进去。”殢无伤冷冷道，“时局已经到了此步，总该让我知道我是哪一枚棋了。”
    无衣师尹垂下眼说：“殢家祖训，夫死妻当死殉。”
    巨大投影仿佛又一次压在他们头顶，殢无伤几乎能嗅到牌坊上颜料经年腌出的甜腥——他突然明白了，那是人血的气息。
    “我若是死了，无伤会祭拜吗？”无衣师尹说，“殉死的妻会被埋在牌坊下，你若是去坟前祭拜，只能对着空空的冢。”
    “你若是死了，我会替你把牌坊砍掉。”殢无伤咬着牙道。
    无衣师尹笑了一笑：“无伤的好意，我心领了。”
    她转身去案前换一株白花，月光下她面容雪白得不带一丝血色。殢无伤看着她，无可避免想到了这个人躺在棺冢里的模样，头发凌乱，双目紧阖，苍白的唇再也吐不出虚伪的言语……
    无衣师尹不会死，她这样的人怎么会让自己死……
    殢无伤上前一步，死死按住她的肩：“你以死亡相威慑，到底想达成怎样的目的？”
    “夫死妻殉，除非有一个遗腹子，”无衣师尹轻轻地说，“无伤，你愿帮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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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殢家大少的头七上，族中长老按捺不住说要那位年轻的寡妇殉葬。大少奶奶恭顺地同意了，却在下一秒晕倒在少爷棺上。大夫说她有了身孕，是大少爷不忍夫人相殉，给了她最后的垂怜。
    既有了遗腹子，按律家产都要归了这位小小少爷——不过鉴于小小少爷现在还在肚子里，那便等同于归了小小少爷的娘。长老对到手的家产飞了耿耿于怀，敲着拐杖说妇道人家，如何操持起这么大一份家业。一直不言语的殢家二少爷突然开口，似笑非笑说长嫂温良恭顺，乃礼义人也，我愿余生协助嫂嫂操持家业。
    谁都知道二少爷离经叛道，长老错愕良久，到底不知道为什么这位爷突然转了性。

    不论如何波折，日子还是一天天过了下去。无衣师尹生了个很漂亮的男婴，家里人都说他有着大少爷一样锐利的眼与高挺的鼻。说来二少爷也有这样的眼与鼻梁，可见殢家人长相总是很相仿。
    他们说这话时，殢无伤没应声，只是坐在无衣师尹床边逗着猫儿玩。无衣师尹刚生产完，身体疲倦，精神却很好，眼睛亮晶晶地拉着殢无伤袖子说：“无伤，你抱抱他呀。”
    殢无伤刚要推辞，下一秒孩子就被塞到了怀里。他头一次抱孩子，笨手笨脚不敢用力，胳膊肌肉都僵在一处。孩子倒是很不怕生，抓着他一缕头发咯咯笑了出声。
    他慢慢松下心来，想这样也罢。

    无衣师尹很会操持家业，几年下来殢家产业就翻了几番。她在外长袖善舞，在内治家滴水不漏，别有心思的人无处下手，只好从殢无伤身上打主意，说二少爷年纪也大了，是要成家了呀。
    无衣师尹倒是很热情，说我身为长嫂，又自幼和无伤一起长大，一直把他当弟弟，自然要好好张罗他的婚事，说着便要了众位说亲小姐的生辰八字上去。可不知怎么，张家小姐生肖不对，李家小姐八字犯冲。一个一个挑下来，竟是满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媒婆说大奶奶，按您这个挑法，二少爷怕不是要打光棍下去了。无衣师尹笑笑说，我家无伤，既英俊又懂礼，还是读过大学的，自然要顶好的姑娘才配得上。
    不过大小伙子不讨老婆就是容易出事。无衣师尹才回家省亲半年，殢无伤就抱回来一个女孩，说是在外面勾栏和一个女人生的。气得她生了病，在屋里躺了两个月，出来后还是把女孩认了祖归了宗。
    后来又过几年，趁着无衣师尹省亲，他又抱回来一个男孩，说是和戏班里的小戏子生的。无衣师尹照例又被气得躺了两个月，然后轻车熟路收拾了残局。
    不过这下全城人都知道二少爷是个浪荡人，一时间说亲的人再也不登门。

    殢无伤乐得清净，带孩子们在院里逗了会儿金鱼，又喂了猫，最后来到柿子树下，一脚踩着树干凸起，一脚踩着枝条，两手一用力撑过墙垣。他这事经年累月做了成百上千次，树枝都被磨得光滑，三下就摸进小院里。房间里无衣师尹正低头算账，殢无伤从后面拥住她，不住在那侧颈上吻着。
    无衣师尹抓着他的手说：“好歹床上去……”
    一路拉扯一路走，等到床上时已是衣衫不整。两个人都弄出了火，索性连衣服也不褪尽，把小衫往上一推弄了起来。无衣师尹先把脚架在殢无伤臂膀上，悬空着腰来了一回。又侧躺在床上，让殢无伤举着她一条腿来了一回。这个姿势进的很深，无衣师尹弓着背呻吟着，看起来特别像她那只猫，惹得殢无伤情动几分，不住在她那光洁的肩头上啃咬揉捏着。
    无衣师尹完事之后躺在那里喘了一会儿，觉得大腿上黏糊糊的，皱着眉说：“怎么又泄进去了。”
    殢无伤方才餍足一番，整个人像个懒懒的大雪豹：“殢家被你管理得井井有条，何惧多一个孩子？”
    无衣师尹说：“上上次说是婊子，上次说是戏子，你算是找到机会讥讽我了。若是再养一个，还不知你又要如何骂我。”
    殢无伤说：“乡下农妇，浪荡成性，专喜欢在亡夫灵堂上和小叔子偷情。”
    无衣师尹也不生气，倦倦地窝在男人怀间打起瞌睡来。秋日气爽，风吹着柿叶簌簌作响，孩子们嬉笑的声音远远传来。
    孩子自然是纯真而无辜的，可由苟且关系所生，也好似带了原罪。三个孩子里两个不曾喊无衣师尹师尹一声母亲，一个不曾喊自己一声父亲，他们终究是孽缘的一双人，胡作了无缘的一家人。
    想来无衣师尹大抵也是遗憾的，但仅止于未曾听到另外两个稚童唤自己一声母亲。只是野心于她总要多过为人母之心，而殢无伤却是她为达成野心不得不掌控的一部分。
    那么千错万错，这局中又有谁会后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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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丹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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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1-11-20 14:3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情深缘浅，情真意切，霹雳有多少挽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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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s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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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1-11-22 17:4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对无伤和师尹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了。（叔嫂偷情我好爱）

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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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gyu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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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1-11-24 14:2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只恨结束的太快。我好喜欢这个短篇！紧锣密鼓的设置了很多主题，都非常非常贴切人物的性格，和原剧的脉络。殢无伤对无衣师尹的态度中，就是有很多很多压抑的恨。总觉得他不是这样的，总觉得他们之间有很多故事要发生。但是师尹总是没有动作，非要让许多的时光空耗。怨恨他的装腔作势，怨恨那些不敢轻易交付的真心。所以两人一直在绵里藏针的试探。越压抑，爆发的时候越浓烈。无衣师尹和即鹿可能都想跳出封建家族对女性的压迫，即鹿是单刀直入的轰轰烈烈，无衣师尹（或者可以叫她即无衣？）却习惯隐藏自己的想法，她藐视礼法，在祠堂里和小叔做爱、掌管了整个家族的钱财，背地里却为小叔生了一个又一个孩子，就是对牌坊最大的嘲笑。
还是想说，殢无伤醉死在她自伤身世时落泪的一瞬，共看的一场雪，高烧时下意识对她的依恋。还有雨中两人对望时，谁都不肯拿一把伞，递出自己柔软的心，最针锋相对，最不肯让，也用尽最大的力气发出似有还无的邀请……都好好嗑。若即若离、藕断丝连、冷热交替，555太绝了太绝了，我高兴到原地转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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