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12 【渡鳳】無遠弗屆（4F，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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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半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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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8)

樓主發表於: 2022-08-13 00:34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8.12 【渡鳳】無遠弗屆（4F，完）

◎ooc屬於我
◎是中元節賀文，雖然被今天的新劇更新背刺了但我還是要發
◎時間線是在原劇不知道多少年後的現代，活著的還活著，去仙山的應該也輪迴了，反正湯問夢澤這個地方我征用了
◎是看完24集之後出現的腦洞，新劇劇情跳太快跟不上，所以全文劇情發展大部分是根據腦洞而不是原劇，一直在追更新，和原劇有同步修改一些細節但不會特別多
◎不喜請右上點叉退出，反正我家CP就是最真的

[ 此帖被墨半鳶在2022-08-15 00:3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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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半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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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8)

1樓發表於: 2022-08-13 00:3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知曉一渡微塵生病這件事時，鳳舞遲正在宿舍內奮筆疾書。手機上屬於一渡微塵的消息框已經半日沒有收到新消息，反倒是隔壁宿舍的人下課回來，行過走廊時談起一渡微塵教授生病，暫時由岳雲深教授代課這件事。
聽來似乎還不是一般的感冒發燒。
那頭開了宿舍門還在鬧哄哄地討論著，鳳舞遲卻是丟下筆，塞了筆記將揹包往肩上一甩，足尖勾過宿舍門摔得砰然一聲響，就此踏著烈日奔向教師宿舍。
說是宿舍，但比起學生的合住實在好太多，最西側湖岸邊的連排住宅便是留給教授們的私人空間，鳳舞遲輕車熟路地繞過長廊，正要往屬於一渡微塵的那棟二層小樓去，便見大門打開，玉龍隱士皺著眉走出，站在門廊下與一渡微塵說些什麼。兩人聲音並不大，因而他也只隱約聽到好似“命元”“軀體”這樣的字眼，更多卻是模糊不清了。
一渡微塵正準備說些什麼，抬眼恰好與院門圍欄外呆愣的少年人對上視線，他難得沉默了一下，喊道：“鳳舞。”
聲音略帶沙啞，卻也及時止住了玉龍隱士即將出口的話語。被兩人這樣一齊看著，反倒讓鳳舞遲生起幾分遲疑，開始思考自己走這一遭是否正確。但一渡微塵比起平時更顯蒼白的臉做不得假，他快步上前，也不顧一旁還站著自己父親的好友，先看過一渡微塵面色，才問道：“你還好嗎，一渡微塵，我聽說你生病了……”
少年人的關心總是熾熱，但有時候一渡微塵也不希望他為此多費功夫，目光自鳳舞遲那雙關懷的眼上移至對方有些許出汗的額，最終也只是從衣兜裡摸出紙巾遞過去。
“鳳舞，你來得未免太快。”
確實太快，身軀異常的問題未解決，連與玉龍隱士多溝通幾句的機會都沒有，鳳舞遲便匆匆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可只需一眼，便知曉他頂著炎炎烈日跑來，責怪在一渡微塵的心裡甚至不及成型，就成了破碎的氣泡，向上蒸騰化作無聲無息的一句嘆。
“你甚至都沒有告訴我，還要我從別人那處聽到消息才知道。”鳳舞遲擰著眉接過紙巾，只擦過額上汗珠就握在掌中，目光不曾從一渡微塵臉上移開半分，“現在居然要怪我來得快，一渡微塵，我們可是朋友！”
“……”
尚不等一渡微塵作出反應，玉龍隱士卻是在聽到“朋友”二字時表情一變，目光沉沉略過一渡微塵更蒼白的臉，不禁轉向鳳舞遲。眼前的少年人對此刻異狀仍是毫無察覺，玉龍隱士面色稍稍放緩，溫和地開口道，“鳳舞，現在的你必然有很多話要說，只是一渡微塵現在是病人，不如進屋後再談不遲。”
面對自己父親的好友，鳳舞遲總歸是有幾分彆扭在，聽過交託忙不迭朝人點點頭，就要伸手去扶，然而指尖觸之微涼，卻是浮生橫在身前攔了路，一渡微塵皺著眉後退半步，“先去洗手。”
即使知曉這是一渡微塵的習慣，聽在耳中仍是令人不爽，鳳舞遲繞過他快步走進屋內，轉身消失在洗手間門口，玉龍隱士這才收回目光，“你未像以前那般出現裂紋，身軀應是無礙，玉龍會再想辦法與殊界聯繫，溝通是否還有其他換軀的相關資料。”
雖關乎自己，一渡微塵卻只是頷首示意瞭解，眉眼間連半分迫切也無，“我知曉，但此前我也有講，最後一次換軀的機會已經用過，這一次便是最後。”
“我的任務早已完成，身死道消乃是天命，我不強求，亦無愧此生。”
“……”真難溝通。岳雲深想，但此刻鳳舞遲已至，在屋外多談更易招來懷疑，唯一可能成為變數的人已到，也無需自己此刻多費口舌。
這樣想著，他化出玉鈴杖，杖身點地掩去無奈一聲嘆，“罷了，既然此刻鳳舞已來找你，玉龍就先離開了，請。”
來訪者其一走得匆忙，一渡微塵卻是垂下眼站在門口，此刻陽光灼人，落在漸失關聯的身軀上，竟也生起了幾分暈眩感。
“一渡微塵？”
屋內傳來鳳舞遲帶了疑問的呼喊，一渡微塵回過身，目光落在漸近的少年人身上，“無事，先進屋。”
然而下一秒，許久不曾體會的天昏地暗席捲而來，伴隨著鳳舞遲一聲驚呼。
“一渡微塵！你怎麼了？”鳳舞遲扶住將將傾倒的人，身處夏日，竟也只摸到冰涼的皮膚，若非呼出的溫熱鼻息撲在自己頸側，簡直半點不似真人……他為自己一瞬間的思考感到心驚，卻在下一刻聽到極輕的疑問聲。
“你真的不記得嗎？”
一渡微塵略抬眼，那雙紫色眼眸中劃過的波瀾甚至不等鳳舞遲看清，就再變回以往古井無波的模樣，“嗯，這樣也好。”
所以有時候鳳舞遲真是對他這副模樣氣得牙癢，卻又無可奈何，但若真正那麼好講話，如何算得上自己所認識的一渡微塵。
我應該記得什麼？他想問，話到嘴邊卻不知如何開口，眼看沉默再次蔓延上來，鳳舞遲忍不住將人架在肩頭，試圖將他帶入屋內，“病人還是去好好養病，我可不想下次見到你，就只剩……”
話未畢，他便失了聲音。原本是常與人講的玩笑話，而此刻面對一渡微塵，剩下的話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倚靠在自己身上的人消瘦得可怕，鳳舞遲雖不曾攙扶過其他人，也知道一個成年男性不該單薄成這樣。
究竟是生了什麼病？他想，若是如此，湯問夢澤這樣多的老師，又有那麼厲害的苦境名醫可以聯繫，總該有治好他的一天。
念及此處，鳳舞遲忍不住嘆息一聲，異常安靜的人卻突然開口，“鳳舞。”
“怎麼了？”
肩上壓力陡然一輕，鳳舞遲轉頭，只看見一渡微塵撐起身，搭在他另一邊肩頭的手也抽回，整個人仍是懨懨的，“我需要休息一會。”
“在此期間就拜託你了。”

鬧鐘連走針的聲音都聽不見，房間內針落有聲，鳳舞遲也不禁放輕了呼吸，生怕驚醒床上沉眠的人。
其實一渡微塵並非一般教授，而是玉龍隱士此前與山座一同特聘的客座教授，原本除去研究平日是見不到幾次的，但這一年卻難得留了下來，作為陣法與封印課的講師。好在湯問夢澤足夠大，為老師們預留的空間也多，在宿舍區西側的教師住所這裡，便也有了獨屬於一渡微塵的空間。
鳳舞遲趴在床邊，目光所及之處仍是他蒼白的側臉，這個人闔眸睡去的時候，幾乎整片白都融在一起，白髮白膚白衣，被陽光這樣一照，便虛假得彷彿下一秒就會消失。鳳舞遲實在排斥這種感覺，他忍不住撐起身，小心翼翼去拉上窗簾，生怕光把床上的人帶走似的。
誰都不可以帶走你。鳳舞遲想，整個人又再次趴伏回床邊，方才來的匆忙只帶了兩門作業，也已經在一渡微塵睡著的時候完成，正攤開放在不遠處的桌面上。
說來奇怪，自從進入湯問夢澤與一渡微塵相識以來，鳳舞遲只覺得時間雖不算太長，卻有些出乎意外的熟悉。關於這個人的壞習慣，關於他的交友準則，好像早已熟爛於心，更何況無人知曉兩人交友的開始，竟是由其他同學口中那個怪脾氣又難相處的“天仙”教授先提出。
那時候原本有所遲疑，但素白的手就這樣朝自己攤開，手指微屈，一副只等他將手搭上去的模樣，鳳舞遲頓時就好似被蠱惑了一般，在蟬鳴鳥叫聲中伸出手，輕輕放在一渡微塵掌心，“那我們就是朋友了。”
其實別人交朋友哪有這麼多儀式感，口頭三言兩語就罷了，和同學在外擼串嘮嗑時順道提了一嘴，卻下意識地將人物自動轉換為自己認識的兩個友人，不可謂不心虛，但周圍人聽完鳳舞遲所講，紛紛對視一眼，“怎麼會有交友是這樣，跟心上人表白也不過如此吧！”
若非那時夜市燈光暗沉，又借吃菜的理由低下頭，鳳舞遲面上飛起的紅就真正無處藏了。
表白？他後知後覺地想，想起那時候一渡微塵的眼神，就好像是隔過山水與時光才終於來與他相遇，又或者該說，更像是重新開始。可既然能理所應當成為朋友，那是不是……也有機會再進一步呢？
口袋中突來的震動打斷了他更多的想法，鳳舞遲心虛地看了眼床上的一渡微塵，才將手機拿出，屏幕上跳動的“父親”二字讓他下意識去看了眼日期，這才踮起腳，儘量不發聲地退出房間。
二樓走廊的陽臺窗戶恰好打開著，清風拂面，鳳舞遲摁下接聽鍵，熟悉的聲音便傳至耳中，“鳳舞……”
是了，鳳舞遲一邊迴應一邊想，原本與父親約定好每週固定時間通話，今天卻因為一渡微塵的問題而忘記，無外乎太古云會急忙打來電話問詢。再次一口應下記得打電話這件事，電話那頭屬於太古云蒼老的聲音卻是嘆息一聲，“鳳舞，在外一定要注意平安。”
沒來由的鼻頭一酸，鳳舞遲連忙抬手，要去擦還未來得及落下的眼淚，聲音也低了幾分，“我知道的，父親，你放心。”
似是想到了什麼，他又連忙開口，“父親，我在外認識了一個很好的朋友，若是有機會，我想帶他回來見你。”
‘我帶了朋友回來，他……’
鳳舞遲微愣，方才在腦海中悄然響起的分明是自己的聲音，他卻不記得自己有與父親說過這樣的話，直到電話掛斷，他站在窗邊，從樹葉縫隙間投下的光束落在眉眼間，也沒能將心頭籠罩著的迷雲揮散。
是夢吧。鳳舞遲想。
看了眼時間，足夠自己回去宿舍將剩下的作業打包帶來，只要足夠小聲不打擾到一渡微塵，想來他也不會計較這些小事。有了確切的目標，鳳舞遲轉身就要往另一頭的樓梯走去，餘光瞥過，卻看到以往落鎖的房間正開著一條縫，並未徹底合上，往前邁的腳步就此停下了。
這個房間過去鳳舞遲也曾好奇詢問過，但那時候一渡微塵只回一句藏了東西在裡面，便將他與他的好奇心打發，再不肯多說。此刻四下無人，鳳舞遲只覺得有什麼東西正從那扇門後伸出，引著自己要往裡一探。
不行，不能去。他下意識地抑制這種渴望，卻驚訝地發現自己完全停不下腳步，就好似被無形的力量操控，一步一步，從門外至空曠房間唯一的桌前，小巧的木盒躺在那裡，隔著漫長的時間，一直在等待他的到來。
該停下這場鬧劇了。鳳舞遲急欲轉身，可有一道聲音仍在催促他去看，看看一渡微塵的祕密，看那被掩藏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那我只偷偷看一眼，一眼就好。他整個人都在顫抖，心臟跳動的砰砰聲卻在此刻尤顯激烈，好似想要阻止自己伸向盒子的那隻手。可祕密就在眼前，那種踩在邊緣的感覺像是無形的誘惑，勾過少年人纖細的手指，要他親自去撥動命運的齒輪。
釦環輕啟，鳳舞遲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一塊白玉正靜靜地躺在盒子裡，樣式似有些許熟悉感，可不待他多想，那塊玉便像消融般穿透木盒，直接冰涼地貼上他掌心。鳳舞遲只覺得眼前世界驟然晃動，隨即暗色幕布一攏，便是無邊的黑湧上來，將他整個淹沒。

意識漸漸復甦睜開眼時，房間內已是一片昏暗。習以為常的黑暗裡，一渡微塵坐起身，順著床頭往上摁亮了房間的燈，霎時黑暗退散，只剩下暖白的光落在房間每一處。窗邊書桌上的筆記本還攤開著，這樣隨意的擺放一看就是鳳舞遲的習慣，但四下看過一圈，小孩卻不知跑去了哪裡。
或許是休息完畢，一渡微塵難得恢復了精神，就連與身體的關聯也稍有緩和，他稍作調整，便開了門下樓。
屋內冷清，不見半分少年人的身影，他看過一圈，只是將客廳的燈再開得通明，便端了杯茶坐到沙發上。一渡微塵雖是喜靜，但此刻卻實在太靜了，像每一個步向結尾的夜晚，連風聲都止步。
鑰匙插入門鎖轉動的聲音就是這時候響起，隨即自昏暗中，鳳舞遲探出頭，手上還提著包，目光對視一瞬，也能看清他眼中的心虛，隨即拿高了包，“我看你還在休息，就回去再拿了點作業來。”
“你不知道，最近佈置的作業實在太多了。”少年人的膽怯也去得快，不過一兩句話，便理直氣壯走近，揹包擱置在一旁，“你好些了嗎？”
“嗯。”一渡微塵只低聲應過，目光落在裝得鼓囊囊的包上時才稍有凝滯，“鳳舞，你是打算今晚留宿在這裡嗎？”
或許是已做了足夠多的心理準備，此刻鳳舞遲倒也沒多少被戳破的窘迫，反倒往後一靠枕著手臂，“我來照顧病人，有何不可？”
他知曉一渡微塵定然不會拒絕自己，畢竟這一直是自己享有的特權，只是直到夜深，鳳舞遲躺在客房柔軟的大床上，枕頭被褥上皆是屬於一渡微塵的氣息，他才沉默著攤開手掌，去看空無一物的掌心。
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一切並非他的錯覺，當鳳舞遲在那個狹小的房間醒來時，手邊只剩下空無一物的木盒，昭示著自己此前究竟做了些什麼。無論是融入自己身體的玉，又或是昏睡中所見，那個破碎的自己，這對他而言太過不可思議。幸而醒來時一渡微塵還在沉睡，鳳舞遲慌忙將木盒放回原位，又再合攏了房門，裝作無事發生匆匆離開。
直覺告訴他，這件事千萬不能與一渡微塵講，因為那顯然不是自己所能承受的後果。
可如今房間寂靜，鳳舞遲又想起夢中一碰即碎的自己，屬於自己的聲音在低低問，你知道一渡微塵快要消失了嗎？
你想救他嗎，想要一渡微塵好好活下去嗎？
那自然是不會有其他答案的。碎裂的光暗交錯裡，鳳舞遲毫無猶豫握上那隻伸來的手，身體的某處霎時像開啟了一道口子，有溫暖的東西循著裂口不斷流淌而出，只剩下一點點蔓延上來的寒意。
到底是虛假的夢，還是真實交換了什麼，鳳舞遲不敢去猜測，但一渡微塵蒼白的睡顏在他心頭繞著，那些多餘的想法便皆被按下，只餘少年人僅有的惆悵。
無論如何，一渡微塵，我都希望你能活下去。

早餐是鳳舞遲晨跑後自食堂打包帶回的清粥小菜，其實以一渡微塵的修行，早已無需進食，但鳳舞遲以他還是病人這個理由，仍舊拉了人落座。
或許是暫時不打算再出門，剛洗漱完的少年人又換上單薄的睡衣，捧了一杯牛奶正盯著病號喝粥。與其說是盯，或許用欣賞更合適，柔和的燈光落在潔白的發上，就好似渡了一層暖色的紗，而不食五穀的仙人卻握著勺，在品嚐屬於人間的味道。
“你要快點好起來。”鳳舞遲撐著頭，牛奶溫熱，方入喉便撫著眉眼舒展開來，來自身體的隱隱不適也暫且按下，“我之前跟你提過，想約你一起去看電影，你還記得嗎？”
忽而他似是想到了什麼，猶豫片刻仍是開口問了，“你去過電影院嗎？”
一渡微塵搖了搖頭，且不說他其實自沉睡中甦醒過來的時間並不算很長，就是以他的性格，也不是樂於體驗這類活動的，但鳳舞遲卻興致高漲，當即拿了手機貼著一渡微塵手臂坐近，慣常水光瀲灩的眼此刻也是發亮，“那你看看有沒有什麼喜歡的電影，我請你一起去看。”
瞧啊，一個請字，輕而易舉地掩藏自己那點心思，將約會換成老人家不容易聽懂的話，鳳舞遲簡直要為自己的聰明鼓掌了，但一渡微塵並未動，只垂睫看過屏幕上花花綠綠的海報，那雙眼倒映著另一端的色彩，再轉過頭來，“沒有。”
這本該是令人沮喪的回答，但此刻鳳舞遲卻無暇顧及，被人溫熱的鼻息撲在面上時，他眨了眨眼，少有的貼近使得腦子一片空白，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哦……”
拖長的尾音總算帶上了些失落，“那我再看看別的。”
屏幕上清一色的文藝片或搞笑片確實不太適合一渡微塵，指尖滑動，驀地停在某個不起眼的武俠片預約上，不知名的製片公司與毫無名氣的演員，但下意識的，鳳舞遲再將手機屏幕遞到一渡微塵手邊，“這個呢？”
半晌沒得到迴應，鳳舞遲也有了幾分遲疑，他在心內嘆了一口氣，試圖轉移到其他話題上，好緩解這沉默帶來的尷尬，“其實不看也可以，我聽說隔壁……”
“嗯。”
落入耳中的聲音不似拒絕，他微微睜大了眼，對上一渡微塵不顯情緒的臉，也只抖了抖嘴脣，什麼都沒說得出來，一渡微塵卻是收回目光，抬手撫上少年人發頂，“勉強可以。”
“……那就這麼說定了。”鳳舞遲忍不住彎眸，聲音也帶上了幾分雀躍，“一渡微塵，你陪我看這個電影，就下週的首映，我請你，可以嗎？”
說到最後聲音又忍不住壓低，好似此刻才回想起人還在生病，“也不知道你的身體能不能受得住。”
少年人思緒跳得總這麼快，鳳舞遲丟下手機，不由分說將人的手拉下握在掌中，少年的手指勻稱，掌中卻是有肉，溫熱的皮膚貼得極緊，好似能將那種暖意渡去另一人骨血，他微微抬眼，眸中倒映的是屬於一渡微塵那張面孔，“無論如何，你答應我了，就不能失約。”
‘一渡微塵，你要好好活下去。’
直到鳳舞遲離開，一渡微塵才低下頭，攤開的掌還隱約殘留著方才被人緊握時染上的溫度，一如鳳舞遲這個人，直率到可稱得上灼目，這樣單純又直接，若想要捂熱一個人，便是前方坎坷，也絕不會輕易放棄的。
就好像現在，亦如同過去。
他捫心自問，修行者就一定會抽離七情六慾嗎？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修行修心，也不過是人世的又一番歷練罷了，一渡微塵最初與鳳舞遲結交也許確實存了私心，可那種突如其來的趣味在日復一日的陪伴中變得不同，他開始將人徹底映入眼中，學會正視自己的心。
若非得到再失去，一渡微塵也難想明白，自己原本替鳳舞遲所指的那條路，該是什麼模樣。
地宇再度封印，亂事暫歇，缺少的卻永遠缺少了，與過去流逝在指尖的所有人和事一樣，太漫長的時間，一個人的路途行得太累，最終還是歸於沉睡。
一渡微塵真正不記得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了。
醒來後的世界早已非熟悉的風景，若非守護的意志還支撐著自己前行，或許就該倒在白雪皚皚的路途中了。融入如今的社會並非簡單的事情，好在時間足夠長，等一渡微塵已經能熟練玩轉新時代技術，也見到舊日遺留下的故人們時，玉龍便向他提出建議，不如去做湯問夢澤中一名閒散的客座教授。
恰是某次入學日，日光熱烈得彷彿能將所有水汽蒸騰，一渡微塵正倦懶地行過廊下蔭涼處，離那處喧鬧的人群足夠遠，不會受人聲影響，也不必擔憂塵埃惹身，素白的人抱著教案本這樣行著，卻有人一路自前方奔來，淺金馬尾在奔跑中搖晃出雀躍的弧度，晃得他瞳孔一縮。
‘一渡微塵……’
就好像舊時的身影再次投射到漫長的時光以後，曾經承諾撐起光的暗影抬起頭來看向他。
只那一瞬間，便再無其他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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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半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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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8)

2樓發表於: 2022-08-13 00:3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鳳舞遲醒來時還是深夜，宿舍內室友還在酣睡，夢中驚惶的影子也殘留在眼前，他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借了手機的亮光走到陽臺邊。月色涼涼，借吱呀一聲響推開窗，便有夜風拂面，將鳳舞遲因晦澀難辨的夢境而提起的心撫平不少。
最近幾日，鳳舞遲總斷斷續續做著一些荒誕不經的夢，畫面身影紛亂，就像蒙著一層紗那般看不清晰，但卻又恍惚能分辨出，站在身側的白影該是一渡微塵。夢見熟悉的人總歸能得片刻心安，於是等到午間下了課，他便又抱了書轉道去教師宿舍。
隔得遠遠的，鳳舞遲就看到湖岸邊那道白色的身影，正持了虛川一龠吹著不知名的小調，清風徐徐，便有細碎的陽光自枝葉縫隙落在他身上輕晃。鳳舞遲沉默著走到一渡微塵身側，偏頭去看他眉眼，只覺得同學們私下給他起的天仙教授這個名當真沒有錯。雖然學院內為師者能人眾多，但大多都是能與之一談的，只有一渡微塵，委實不宜張嘴。
而天仙可不就是隻可遠觀的嗎？
想到這裡，鳳舞遲忍不住勾起脣角，恰是此刻，耳邊龠音也停了，那雙眼望來，分明是不染塵埃的模樣，卻又能裝下一個鳳舞遲在其中，“鳳舞。”
“難得看你在外，是身體好轉了嗎？”
一渡微塵輕聲應了，最近幾日或許休息足夠，又或是有玉龍提供的藥物原因，他也明顯感受到身體那些流失的掌控力正在逐步收回，若這樣下去，大概不出一週便能恢復到最佳狀態。
這實在是個好消息，只是不及發消息告知鳳舞遲，便直接遇見了。
但少年人還是為此彎了眉眼，舒展開的笑意驅散了幾日來難以言說的疲累與虛耗，他拉著一渡微塵衣角輕晃，“那是不是後天的首映就不會錯過了？”
“是。”
“那真是……”意識無由來地陡然一空，不過眨眼，鳳舞遲又看見滿目日光，落在湖面波光盪漾，這並非近日來第一次出現，只是此刻一渡微塵還在身邊，實在不願他再多擔憂，鳳舞遲呼出一口氣，佯裝輕鬆道，“真是太好了。”
“我們先回去吧。”
握在一渡微塵手中的那支龠便再化作浮生一夢，落地踏過磨得光滑的石板路，引人一同回返。
鳳舞遲只覺得這個場景莫名熟悉，就好似很久以前，他也曾跟在這個人身後，偌大天地如此般廣闊，卻有一個人在前方引著前行的方向，於是自己有了更多的選擇，能循此走下去。
不必擔心錯失彼此，因為目光所及處皆是他。
突然冒出來的這個念頭使得他腳步一頓，前方的一渡微塵便回過頭來，“鳳舞？”
對上那樣的目光，鳳舞遲只覺得心口微微發燙，原本所想的便輕易脫口而出，“一渡微塵，我總覺得我們以前一定是認識的。”
“跟在你身後的時候，我總能感覺到很安心，你說，這是不是代表上輩子我也這樣跟你一起走過，所以來生再相逢，就有了恰到好處的熟悉。”
那雙少有情緒的眼中霎時生起波瀾，鳳舞遲忍不住走近幾步拽住他手腕，想要從中讀出些什麼，卻只看到一渡微塵張了張嘴，被掩埋的往事如鯁在喉，最後歸為一聲嘆息。
“無需多想。”

無需多想的結果，便是這一夜換作鳳舞遲病倒了，等室友遲鈍地發現不尋常時，少年人早已燒得渾身滾燙。
好在湯問夢澤校內有醫者輪值，一渡微塵接了消息趕到時，玉龍隱士正站在床邊，目光落處，鳳舞遲還未甦醒，一旁與殊界聯合研發的器械無聲運轉著，半晌，才自光屏下凝出幾張檢測報告單。
那樣的檢測單一渡微塵也有，自身體出現異常變化以來，他幾乎是隔兩天就需要查詢一輪，連今日能出現在外與鳳舞遲巧遇，也是因著剛做過檢查歸來。只是此刻那檢測報告單落在岳雲深手裡，卻讓冷靜的智者也有了片刻的情緒波動。
“玉龍以為，或許我們該好好談一談。”
屬於鳳舞遲的檢查單被遞過來，一渡微塵接下，看過那明顯異常的數據也有片刻失語。少年人白日還是活潑的，甚至已經想著兩日後的電影該如何同往，又該一同去做些什麼，彷彿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可冰冷報告上命元消耗過度的結果在無聲地講，不是這樣。
“你不覺得奇怪嗎？”岳雲深不由得深吸一口氣，試圖放緩此刻焦灼的心情，卻是徒勞無功，“你的身體原本已至離散狀態，現在不過幾天就恢復，甚至遠比你剛來湯問夢澤時還要好。”
“而鳳舞卻在這種時候出現問題……他又做了什麼？”
一渡微塵卻只是沉默，指尖捏著那薄薄幾頁紙，分明輕似無物，卻有千斤拉扯著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牽引著指掌，空洞蠶食著經年試圖修補的一切。
又做了什麼，好一個又字。其中所含的無奈，一渡微塵亦是感同身受，他雖不知鳳舞遲究竟使了什麼樣的方法，但冥冥中自有感應，在岳雲深問出那個問題時，便在心內勾勒出陰影后藏匿的模樣。
“鳳舞的命元仍舊在劇烈消耗當中，這樣下去，恐怕……”
他未能將難以出口的結果講出，便由來電暫時中止，凝滯的空氣稍緩，岳雲深朝一渡微塵點了點頭，便退出房間去走廊通話。寂靜房間又再壓抑幾分，一渡微塵抬掌欲化來心念之物，卻是半晌過去也無從反應。
——無念之念。
“……”一渡微塵沉默良久，床上的人卻仍是昏迷，岳雲深此刻也結束電話再踏入屋內，面上籠著一層愁雲，“我愧對好友的託付，這是要玉龍如何開口講。”
與愛兒生離死別的痛苦有多深，他深知太古云難以再度承受這種打擊，卻無從下手。久遠前自己就不曾護得住鳳舞遲，如今又……
“我剛聯繫了好友挹天愈，之後他會來查看是否有其他處理之法，一渡微塵。”岳雲深頓了頓，聲音陡然一沉，“還沒到放棄的時候，玉龍也絕不會放任鳳舞出事。”
“你更不能。”
他走得匆忙，門扉合攏時，也沒看見一渡微塵抬頭望來的眼神，卸去面對外人慣常的冷淡，終究也是會為某一個人而變換情緒。此刻那道沉沉目光落在床上闔眼而眠的人身上，更想要找出無念之念的所在，也許取出，便能扭轉現今困局。
“……一渡微塵。”蒼白的脣突然輕啟，念著人名字都是含糊不清，但一渡微塵卻曉得那是在叫自己，他坐到床邊，將試圖抬起的手握在掌中。
“我在。”
睜開的眼映著自己的面容，神情又有所不同，倒帶起幾分懷念的意味，雖是燒得滾燙，那雙眸子卻亮得出奇，似是要將一渡微塵整個人裝入其中。
“你還在就好。”
“這次你不能走了。”鳳舞遲說，“一渡微塵，我不會放開手的。”
“……”
約莫是沒有得到迴應，他又再湊近些，一渡微塵不免微微眯起眼，卻見鳳舞遲那雙眼中緩緩聚起水霧，揉皺了眸底的倒影，“先是朱弦，然後是父親，一渡微塵，你真正……要留我一個人嗎？”
那雙向來少有情緒的眼驟起波瀾，一渡微塵扶著他的肩，不確定地喚了一聲，“鳳舞？”
這不該是如今的鳳舞會講出的話，就好似久遠前還未失卻一切的魂借病氣暫且逃到如今，藉此一問當年沒能問出口的問題，而鳳舞遲正輕聲問，你要留我一個人嗎？
一渡微塵不知道如何答。
若是在當初，他自覺任務已完成，縱是身死道消，好像也沒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只是可惜，原本打算陪伴鳳舞遲一路行下去，至少能為這個還未成長起來的少年人做僅有的遮蔽。不願同人講再見，本就是一種答案的，就這麼闔眼了，因為不想看到對方悲傷的表情，也是清晰的知道，也許不會有再見的那一天。只可惜一渡微塵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竟還會有再醒來的一天，就如同他想不到這一次甦醒，是以什麼換來的。
自此天地浩大，一渡微塵本就獨自入世，又再回歸一人之身。
他不自覺地抿了抿脣，嘆息聲搖晃著墜在冰涼的地板上，不留半分。
“以後不會了。”一渡微塵牽過鳳舞遲的手放進被子裡，再替人掖了被角，“睡吧，鳳舞，你不會再是一個人。”
“同樣，我決不會讓你有事。”

“所以我的身體真的出問題了嗎？”鳳舞遲問。
此刻他正坐在窗邊，剛飲盡的藥苦得讓人直皺眉頭，但比起這些，一覺醒來發現錯過電影首映反倒讓他更為沮喪。
不知該說少年人關注點有偏還是其他，一渡微塵只遞去一杯清水，見人飲下才緩緩開口，“問題不算嚴重，玉龍隱士和癒者他們會處理，至於電影，等你休息幾天也可以再去。”
“可那就不是首映了。”
“鳳舞。”他敲了敲桌面，“不要執著。”
那雙蘊著水色的眼寫滿了失落二字，卻也依言閉口不再談，垂下頭去看了半晌書冊，鳳舞遲突然開口，“那你還會陪我去嗎？”
答案自然不會是否認，一渡微塵抬手撫過他發頂，“我何時拒絕過你。”
話這樣輕易敲定，笑意便又回到鳳舞遲臉上，該說這個年紀的少年人就是好哄，但顯然鳳舞遲總是更為好騙一些。
因著方才喝下的藥摻有一些助眠的成分，不過片刻，少年人便已撐著頭倚在桌面昏昏欲睡，連一渡微塵悄然退出房間也不曾注意。
現下因為身體緣故，鳳舞遲又不願住在校醫院，宿舍亦不方便照顧，索性便連人帶藥搬來了一渡微塵這裡。慣於獨身生活的修行者哪有多少照顧小孩的經驗，只難得耐著性子訂了三餐，再搬了藥爐在簷下，任由咕嚕燒得沸騰的藥蔓延開濃烈的苦味。
喧騰的熱氣並未波及到一渡微塵周身，他倚在門廊的柱子旁，目光越過樹叢落至不遠處的湖岸，思緒卻是飛回三日前的問診。
那位傳聞中的醫者來得很快，因著早打過交道，岳雲深倒也無需再多作介紹，一渡微塵只退開幾步距離，站在床尾看水氣飛快鑽入鳳舞遲體內，尋過幾周，又盡數退回挹天癒指尖凝做水珠，岳雲深當即開口，“好友，如何了？”
床上的人在此刻微微動了眼皮，挹天癒收攏手掌，目光自鳳舞遲稍復血色的面上收回，轉而落在一渡微塵身上，“出去說。”
眾人也未拂他的意，合攏房門一直走到校醫院外，行在最前方的人才緩緩開口，“是轉命之法，無解。”
雖早有預感，當答案真正擺到面前時，玉龍隱士還是沒忍住，“就沒有其他方法可以了嗎？”
“至少目前來說，沒有。”醫者的目光又落回一渡微塵身上，“你對此可有什麼思緒？”
“如果我猜想無誤，鳳舞應該是不知為何拿到了無念之念。”他攤開手，掌中氣流遊走卻召不來所想之物，“若能取出，或許有逆轉之機，但如今我與無念之念的聯繫似是被擾亂，無法取得，也不知究竟在何處。”
“無念之念，前些時日不是才……”玉龍隱士似是想到了些什麼，面色陡然一沉，“難道是那日？”
就在數天前，自己方才自一渡微塵處查看過這項物品，但當時只為確認是否能用於救治，匆匆見過一眼未發覺異常，便隨手擱回木盒中，卻不曾想竟會如此。
“無念之念原是你存封意識之物，與你之神魂本該有聯繫，當初鳳舞為救你，曾將此物打入體內，或許是因此，反倒成了如今轉命之契機。”越是思考，玉龍隱士越是感到心驚，若是其他耗損，尚可借藥物或治療來調整，只是命元消耗本就難以彌補，又能從何處轉來別人命元進行補救，更何況這般逆天之行，天又豈能容？
思緒輪轉，身側白色身影微動，卻是開口，“若將我現在獲得的命元分還給鳳舞呢？”
“分割命元是何等痛苦暫且不提，就算如今你將命元渡給鳳舞遲，那之後呢？”愈天之杖輕擊地面，霎時水汽瀰漫，散去心內雜思，“究竟是彌補如今的缺漏即可，還是無法填補漏洞，只能任其流逝，吾等尚未確認結果，病患便不得擅作決定。”
雖是暫且敲定，可那之後呢？
一渡微塵取下藥壺，倒出濃稠一碗，只看著便是苦澀難當，卻要讓少年人去一口飲盡，他將碗放在餐桌邊，素色紗罩一蓋，便轉身上樓了。
如今雖有暫時延緩的藥物，鳳舞遲服下之後也退了燒清醒過來，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浮現於表面的逐步健康更像是在燃燒少年人僅剩的一切，最終還是會歸於冰冷。
他不願意這樣。
走廊那頭窗戶不知何時合攏了，顯得整條走廊更加暗沉，而推開門的剎那，有光自縫隙透出，只一步，便是全新的世界。
一渡微塵從黑暗中抽離回來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日光暖軟，一絲一縷灑落鳳舞遲的睡顏，還未徹底褪去嬰兒肥的臉頰被晒得微微發紅，淡金色的髮絲在光下淺淡得不真實，但他此刻是真正存在這裡，如記憶中很多次所見的一樣，總對一渡微塵毫不設防。
那種信任讓一渡微塵尋不到合適的理由來解釋，有時候答案不一定是人敢於聽見的，即便如一渡微塵這樣活了不知多少歲月的，也不止一次停駐在少年人莽撞單純的世界當中，該是什麼答案，他從來不蠢。
剛拿出的薄毯還帶著洗衣粉的清香，展開蓋在鳳舞遲身上時，或許是因為嗅到了熟悉人的氣味，少年人再往臂彎中蹭了蹭，大半張臉也縮進毯子裡，眉頭舒展開，似是做了什麼好夢。一渡微塵就坐在旁邊的沙發上，杯中冷透的清茶剛飲下幾口，仍在嗓中來回飄著香，他收起剛拍過照的手機，疲憊壓在肩頭沉得像是一座囚牢，扯著思緒墜入混沌中，便也背靠著軟墊闔眸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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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2-08-13 0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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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最後還是踩著下映的前兩天去看了。
少年人自覺身體好轉大半，加之電影投放不理想，竟要早早下映，急得鳳舞遲一口氣飲盡藥湯就要去拉一渡微塵的手，“你答應過我的。”
桌上那顆早已準備好的奶糖被剝開，送至鳳舞遲脣邊也被毫不猶豫地叼住，一渡微塵抽了紙巾擦手，才終於點頭應允。
本來按鳳舞遲的想法，應該是人滿為患的首映，自己正好趁著人多悄悄去牽一渡微塵的手，想來應該不至於大庭廣眾之下被甩開，不想遲來這麼些天，等真到電影院時早已經沒幾個人影。特意再三詢問，確認一渡微塵願意再次跌落凡塵一嘗奶茶，鳳舞遲幾乎是跳著跑去電影院旁的奶茶店，卻在返回時看到一渡微塵盯著張貼的海報陷入沉思。
海報上站在光暗中的兩人背對而立，看似截然相反又契合得恰到好處，鳳舞遲此前並未看過這個電影的宣傳和內容，只隱約知曉是一對友人的江湖歷程，而最終似乎是以悲劇收場。
手中的奶茶放了足夠多的冰，在杯壁上沁出一片水霧來，一渡微塵轉頭看他時順道接過奶茶，輕聲問，“鳳舞，你喜歡這個故事？”
鳳舞遲不知道怎麼答，遲疑兩秒還是講了實話，“我還沒看過劇透。”
那句你也許會喜歡沒能說得出口。因為就剛剛觀察來看，一渡微塵看著海報時的眼神並不似興趣，反而是一種懷念，或者該說是……傷感？但什麼才能讓一渡微塵這樣的人感到傷感呢，是這個故事曾聽過，還是在自己所不知曉的歲月中遇到過什麼人，所以藉此想起了過往嗎？
鳳舞遲知道，一渡微塵是從距今非常遙遠的紛亂時代一直活到如今的，那些先天的修行者都能活足夠漫長的歲月，自己出生的十八年，對修行者而言不過彈指一瞬，太過短暫的交匯，又能刻下多少痕跡，等到以後，若有一天他們也會分開，一渡微塵也會懷念自己嗎？
他沒敢繼續多想，眼圈卻是微微發熱，眼看時間也差不多了，當即拉了一渡微塵的手腕便朝檢票口去，“如果你不喜歡，我們下次就換別的。”
那句下一次說得十分自然，而身後的人雖只是淡淡應了一聲，但這也足夠讓鳳舞遲高興了。
找到對應的座位，趁著整個影廳還未暗下來，鳳舞遲往後看了看，他特意挑了中間的位置，何況有電影本身的緣故，直到燈光熄滅也只他們兩人在。
一次私密的約會其實也不賴啊。鳳舞遲這樣想著，四下無人，那些渴求又不由自主冒了出來，少年人哪裡藏得住心思，終究趁著昏暗悄然將手伸向身側，握住一渡微塵輕輕搭上的手。
雖沒有被拒絕，但鳳舞遲能明顯感到一渡微塵有轉過頭來看向自己，他努力穩住表情，藉著屏幕上緩緩呈現的光影偷偷要去瞥身側一眼。只這一眼，正好與一渡微塵的視線對上，指尖微顫，便要收回逾矩的手。
“鳳舞，好好看電影。”那隻手卻分毫不差抓住了他，交握處熨著人掌心的溫度，更讓鳳舞遲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砰砰，砰砰。
在電影片頭那段刀光劍影中，鳳舞遲突然覺得眼前又漫上水光，有一道聲音緩緩嘆息著，更似心滿意足的喟嘆，為著這在昏暗中偷來的一點親密竊喜。
一渡微塵。他想喊出這個名字，又怕驚擾了這場劇中最美好的初識，幕布上的人正在問，你願意做我的朋友嗎？
當然是願意啦。鳳舞遲自顧自地想，怎麼會有初出江湖的少年郎能拒絕一個武林中人的交友請求，雖然這個人看起來真的有些像個怪人，說話也不是那麼好聽，但……也很像一渡微塵嘛。
思緒仍圍繞著那雙最終交握的掌，鳳舞遲方才舒展了眉頭，那些黯淡的影子卻突然攀了上來，拽著他的眼皮沉沉墜下。
怎麼偏偏是這個時候……鳳舞遲有些不甘心地想，又無論如何都阻止不了那種下落感，身邊屬於一渡微塵的溫度逐漸消融，終於所有的畫面都止於一片黑暗，他偏過頭，悄無聲息地閉上眼。直到影廳的燈光全打開時，鳳舞遲才遲緩地睜開眼，不知何時睡著的少年人有了一瞬間的無措，身旁人看過來的眼神透著瞭然，一開口便是，“睡醒了？”
“……”被抓包總是有一種羞恥感，爬上面頰燒得一片紅，鳳舞遲無言，看著一渡微塵拿了奶茶緩緩起身，不知是否是燈光的緣故，面色比起此前稍顯蒼白，忍不住開口，“為什麼你的臉色又變得蒼白了？”
“你看錯了。”一渡微塵只輕言帶過，往外走了兩步又回頭，語帶無奈，“還不走，是電影院的椅子更好睡嗎？”
鳳舞遲幾乎是強迫自己站起身，好在此刻醒來後身體又恢復了些許力氣，他只羞赧地跟在一渡微塵身後，直到走出電影院，夜風拂面吹散面上的熱意，鳳舞遲才又忍不住抬眼去看人背影。在路燈下依舊白得發亮的衣和發，卻也是一如既往隔著距離的相處，就好似難以追逐的一道鴻溝橫跨在他們中間。鳳舞遲突然覺得很委屈，就好像很久以前也是這樣，他追著一渡微塵的腳步前行，於是被身前這人一肩扛起了所有，而這個人難得託付於己身的，卻是拼了命也沒能做到。
“鳳舞。”那種隔世感忽然被闖入的聲音打破，一渡微塵轉過身來，總是淡漠的紫色眼眸或許是映著明亮路燈，反倒顯得溫和不少，他朝鳳舞遲伸出手，攤開的掌手指微屈，等著另一雙手的主人前來交握。
指尖剛觸及人掌心就被握住，或許是一直拿著冰奶茶的緣故，一渡微塵掌仍是冰涼的，交握時驅散了不少夏夜的悶熱，鳳舞遲朝人走近一步，躊躇著開口，“一渡微塵，我剛才睡著了。”
“我知道。”
“那你看電影了嗎？”
“嗯，看完了。”
原來一渡微塵真的喜歡這個電影啊……鳳舞遲後知後覺想，他隨著人腳步往前走，從落後一步漸漸行至並肩，“講的是什麼故事，能跟我講講嗎？”
此刻鳳舞遲好似一點也不因自己約人看電影卻睡著這種事尷尬，只是尋到一種讓此刻不必被沉默吞噬的方式，就自然而然開口了，身旁的一渡微塵沉吟片刻，居然也回答了他。
“一個人為了另一個人付出生命，只為遵守一個承諾。”
“太過愚蠢。”他低下頭，恰好撞入鳳舞遲眼底，“如果是我，我只希望那個人不要犧牲自己來救我。”
‘鳳舞，吾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幾乎是話音落下的同時，極為相似的聲音卻在耳邊嘆息著說出這樣一句，鳳舞遲睜大了眼，手掌微微用力，強自按下了急湧而上的眼淚。
“為什麼呢？”他輕聲問，“如果是為了重要的人，犧牲又有何不可，如果是我……”
話音戛然而止，鳳舞遲下意識地想，如果是我，那我是不是也能選擇犧牲自己呢？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可一渡微塵，他會如何？
“如果是你……鳳舞，你是又打算犧牲自己嗎？”
那雙紫眸難得掀起了波濤，暗雲翻湧，那個又字在鳳舞遲腦中轟然炸響，卻落得寥寥煙塵，無處可尋蹤跡。
終究誰也沒能得到答案。

“我去洗漱。”甫一入門，鳳舞遲只這一句便走得飛快，好似身後有什麼在追趕一般。
一渡微塵淡淡應下，也不去多問，他行得緩慢，到了自己房間關門落鎖，才終於稍稍放鬆，緊繃了一路的後背在此刻借痠痛感聲討，但比起這些，來自神識當中的痛楚更為清晰，若非一渡微塵足夠堅韌，也難忍這一路。
潔癖使然，他稍緩不過片刻，便借浮生一夢行至房內的浴室，在浴缸中放滿水，整個浸在溫熱的水液中仍是難以緩解痛苦。直到此刻，那雙眼終於卸下平日慣常的面具，透徹森寒的眼望向上方的燈光，“煩。”
“……但既有可行性，亦不失為一種機會。”
眼前陡然又浮現鳳舞遲閉眼倚靠在自己肩上的模樣，那雙冷徹的眼鬆動片刻，闔眸再睜眼，終究又轉作平靜。
鳳舞，鳳舞。他無聲念著，將這兩個字在舌尖碾碎，又落回脣齒間反覆咀嚼，無意識皺起的眉難以撫平，一渡微塵抬掌按壓著眉心，卻也收效甚微。
為何會陪鳳舞遲去看這一場電影呢？一渡微塵在心裡問。
因為鳳舞遲想去，而自己從來不會拒絕他，至少在看到這個電影時，自己甚至有幾分莫名的懷念，原因無外乎是其中那個涉世未深的少年主角，實在太像當初的鳳舞遲，一樣莽撞直接，一樣初入江湖便遇到另一個人，出於趣味的結識，直到最後的犧牲，一切都彷彿映著當年鳳舞遲的影子，繼而潛入多年後的現世銀屏中，去為遺忘一切的人重新演繹他的過去。
那並不是個熱門的電影，甚至不少觀影人看過之後打出了相對較低的評分，或是講故事拖沓，又或是太過常見的橋段，因此整場電影下來，影廳裡始終只有一渡微塵兩人。
可有些即使常見的，容易被忽略的故事，其實也會是某個人的一生，被遺忘在歷史洪流中的人太多，一渡微塵想，至少有人該去記住，那些逝去的人才能無悔。
屏幕上的光影落在鳳舞遲的眼中，好似想將那短短的一生全部傾述，換一個截然不同的結局。
可沒有機會做到了。
一渡微塵眼睜睜感受著身邊的人呼吸漸弱，直至徹底陷入死寂。
又再一次只剩下我一人，是這樣嗎？他不明白，為何屬於自己的所有都像指尖流沙，輕易就能被剝奪，修行者本就不安於天命，循心而為，若天要定下兩人的未來，即便逆天而行，也不能任由斷在此刻才是。
命元一分為二，本就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更何況要引渡給旁人，似寒霜侵襲後剖心剜骨般的痛蔓延全身，才剝離出一縷跳動的光來。一渡微塵蒼白著臉，偏首去看這毫無氣息的人，目光沉沉，倒映出的面孔再無往日生機。
可原本就不該如此，活下去的一開始就應是鳳舞遲，而非一身任務都做盡的自己。投影至幕布上的人還在對話，那句話太熟悉，多年前也曾從自己口中說出，卻是截然不同的語氣。
“可我希望活下來的人是你。”他扭身湊近，在已然停止呼吸的人脣面落吻，命元循著相觸的地方一點點輸送過去，終於換回人動了動眼皮。
霎時，所有的疼痛與霜冷都褪去，一渡微塵勉力抬起手輕輕揉過鳳舞遲額發，一如最初，亦如最終。
“鳳舞，該醒過來了。”

鳳舞遲做了一個夢。
夢中的少年初次離家，與自小一同長大的友人踏上尋找江湖的路途，方行不遠，便有人一身白衣，四下屍身滴血，詭異又可怖，年少輕狂的人拔了刀便衝上去，自此，白衣蹁躚亦能替人撐起一片純澈的世界。
並肩的故事終有盡頭，可鳳舞遲卻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隔了嫋嫋雲煙，待睜眼那一刻去細想，便只記得恍惚該是一個並肩而行的故事，而故事的主角，卻是怎麼也不記得了。
或許是昨天那場電影的影響吧。他想，噙在脣邊的笑又很快被一渡微塵最後那句問打破。
又，又是什麼意思呢……難道一渡微塵發現自己所做的事情了？鳳舞遲慌張了一瞬，將手掌攤開放在眼前，卻無論如何也感受不到那塊白玉的存在，就好似直接化入自己的神識血肉中一般。
但無論此刻怎樣多想，敲門聲仍會按時響起，伴隨著一渡微塵的聲音，“鳳舞，到喝藥的時間了。”
那道身影又出現在他眼前，來人卻不止一個，除去鳳舞遲熟識的玉龍隱士外，尚有握了愈天之杖的挹天癒，只是包括玉龍隱士都難得沉默，使得整個空間都壓抑了不少。鳳舞遲接過藥再一飲而盡，正皺著眉散去苦味時，便聽人開口，“你可以躺下了。”
“吾來查看你的身體狀況。”
似乎是見人沒有反應，挹天癒只一揮手，鳳舞遲便覺得天旋地轉，已是並了手腳躺在床上，意識亦開始抽離。不配合的病人準備就緒，挹天癒再凝出水珠往人體內一探，“確有恢復之象。”
不等玉龍隱士鬆懈，他卻再開口，“但只浮於表面，內中仍在流失。”
“吾應當講過，不要擅自做下決定，若出意外，便會是你們二人皆無法保全。”
“不必在意我，若按原本的計劃，我並不該在此刻還活著。”一渡微塵垂下眼，目光落在倒映地板的影子邊緣，“我的任務早在當年便已了，如今，我只希望無論如何都要保全鳳舞。”
沉默藉著日光照進房間，挹天癒擰眉看向一渡微塵，眼神交匯，最終也是錯身往外走時，留下只二人能聽聞的低語，“吾知你想保全鳳舞遲，可他已斷絕過生機。”
“命有定數，神鬼難救矣。”
話音方落，一渡微塵霎時頓在原地，直到床上沉睡的人再醒來，房間空曠不見其他人，只剩下一渡微塵背對著自己不知在想什麼，鳳舞遲仍有些擔憂，他躊躇再三，也只敢輕輕拉人衣角，“一渡微塵。”
“你怎麼了？”
待人回身之刻，鳳舞遲卻恍惚覺得昔日天仙身似染塵，他連忙搖了搖頭，想再抬眼去望一渡微塵的表情，也只看到一雙浸透冰霜的眼，然而不等鳳舞遲為此多思，屬於一渡微塵的手便探去遮過他的視線。
“鳳舞。”他聽到一渡微塵這樣問，“世事憾恨無解，你真正還想問嗎？”
最後鳳舞遲也不曾問出口，一渡微塵同樣默契地對此隻字不提。
就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連那日挹天癒的突然造訪也拋諸腦後，等鳳舞遲落下最後一刀，蘋果便落下一條完整的果皮，為此他頗為自豪地將蘋果切好放在盤子裡，送去一渡微塵面前邀功。
淡色的脣貼在果肉上，齒關輕合，便有汁水染上脣角，一渡微塵看著少年人彎起的嘴角，順手遞去一塊，“為何如此高興？”
“我方才與父親通過話了，玉龍隱士要請他來一趟。”
抽回的手微頓，一渡微塵淡淡應下，轉而拿了紙巾擦手，“你也該見見你的父親了。”
鳳舞遲卻是沒察覺哪裡不對，叼著蘋果塊就在人面前的矮凳落座，“嗯，我也這樣認為，雖然在古云莊的時候每天都會見到，被他教訓也實在很煩人，但我長到這麼大還是第一次離開老頭這樣長的時間，父親肯定也很想念我，一渡微塵，你說是吧？”
“人之常情。”
“既然父親要來，正好明天陣法實戰課，我身體恢復也差不多了，正好可以……”
幾乎是下意識的，一渡微塵打斷了他的想法，“不行。”
不曾想過會被拒絕，鳳舞遲稍稍睜大雙眼，“為什麼不可以，我已經好些時候沒有去上課了，再這樣下去，我肯定會趕不上學習進度的。”
那雙眼中的疑惑難消，一渡微塵卻不欲多做解釋，“你身體未恢復。”
“可這不該是理由。”他不由得皺起眉，“一渡微塵，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沒跟我講？”
“有一句話，叫我不想說。”
雖被講得輕描淡寫，鳳舞遲卻沒來由地有些氣惱，“你不願意說，我不會勉強。”
“我只是去上課而已。”少年人下意識地去反駁一渡微塵的阻攔，也不敢去看那雙眼此刻究竟是什麼樣的神情，“我又不是生什麼大病，才不需要你的陪伴。”
話剛出口他便後悔，身前卻是落下一聲嘆，“看來我家鳳舞長大了，也有了更多想法。”
不知為何，鳳舞遲從這一句嘆中讀出了少有的落寞，他連忙抬頭拉住人，“我不是這個意思……總、總之，你陪我去，好嗎？”
原本該是拒絕的，以一渡微塵慣常的態度，答案無非很傷人，但剛對上鳳舞遲的眼睛，便下意識將鋒芒卸了大半。鳳舞遲的瞳色很淺，光透過長長的眼睫落入其中，映著淡色的眼總像泛著水光，他本就是容易哭的性格，為此也少有對別人請求的時候，可此刻站在鳳舞遲面前的人，是一渡微塵。
只有一渡微塵。
“你這樣，教我如何放心。”他終究還是不忍，嘆息著抬手再撫過少年人的額發，“我與你一同。”
日光灼灼，鳳舞遲近日來少有迴歸集體，也得了些同學前來問候，一渡微塵站在樹蔭下，手中的浮生不知何時已化作虛川一龠，在指尖靈活轉過幾圈，指向少年人的方向。
“等我比試完，為我吹奏一曲，好嗎？”鳳舞遲鬆開人衣角時這樣問，偏頭朝一渡微塵示意，眉眼彎彎，笑得很是快活，尚不等人同意便踏著步子離開。那樣肆意的鳳，本該驕傲又自由地飛舞在他所希望的天際，而不是像一縷墜落的火，輕飄飄地要跌進塵土裡。
一渡微塵猛地睜大了眼睛。
那不是火，是身著紅色衣衫的少年人，在驚惶的一片聲響中，陣法崩然瓦解，那雙羽翼也支撐不住沉眠的影子，在風中落下。
一渡微塵自空中接住屬於他的鳳，就像接住了一朵失了莖葉的花。
那麼輕，風一吹就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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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2-08-13 00:3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睏倦感再次襲來，藉由長眠籠罩加身，再出現鳳舞遲眼前的卻非永久的黑暗，而是熟悉的人，站在樹下回望而來，白衣無暇，手中浮生晃過一抹弧度，他說，“鳳舞。”
原來黑暗世界的盡頭，站在此處等待自己的人，是一渡微塵。
鳳舞遲不由得朝那個人影奔去，只是越奔赴，相隔的距離就好似拉得越大，到了最後，那道光竟轉過身，避過自己的追尋隱入黑暗當中去了。
“你不要走！”鳳舞遲當即伸了手，映入眼中的卻是垂下的機械眼，以及紮在手背上那條一路延向身側的不知名導管，空曠房間尚有清晰的機械滴答聲，卻不見一渡微塵的身影。
“一渡微塵，你去……哪裡了？”
只是說出這句話，卻好似並非頭一次面臨這般境遇，鳳舞遲坐在床邊，目光緩緩掃過空蕩蕩的房間，這其實並非第一次不見一渡微塵，卻不知為何感到了莫名的慌張。
就好像又要失去一樣。
……又？鳳舞遲想，為何下意識的卻有這一個又字，自己曾經在什麼時候也失去過一渡微塵嗎？
他回答不了，只是摘去儀器拔了手背上的針，就這麼毫無頭緒地奔著，像一隻急欲掙脫囚籠的鳥兒，飛向自己所渴求的，有那道光的世界。
其實並不需要跑過多遠的距離，走廊外的小花園裡，一渡微塵恰好背對著自己這方，正與岳雲深說些什麼，鳳舞遲停了腳步，只小心貼在牆邊試著去聽。
屬於一渡微塵的聲音緩緩響起，“若是因為我，那是否只要我不再接收命元，鳳舞就能恢復？”
“你要如何不接收命元，難道你是想……不要胡來！即便你就此自我了斷，命元被奪，鳳舞的時間也已不多。”
“何況方才我有替他診視，鳳舞……其實這不是第一次生機斷絕了，鳳舞此前已經死過一遭，對吧？”
沉默蔓延開來，自那處花園到牆後的世界皆是一片寂靜，鳳舞遲咬緊了下脣，尖銳的犬齒刺破了皮肉，血腥味在口中彌散開，腥得人反胃。他忘記自己是如何離開這個地方，回返的腳步越是行遠，邁步的動作也就愈發沉重，但仍是記得要悄無聲息。
過去對鳳舞遲來說，死亡實在是一個非常遙遠的詞。
他還很年輕，尚不曾去好好看過這個世界，從樹枝抽芽長出新綠，於旁人而言短暫的一瞬，卻將要成鳳舞遲的一生。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呢，鳳舞遲想起那枚融入自己體內的白玉，想起那句救，也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若這真的是在幫助一渡微塵，好像……也不是半點不能接受。
他其實不太懂，若是放在之前，說什麼犧牲自己去換另一個人的存活，驕傲如鳳舞遲只會認為這是在說笑話，生命何其寶貴，如何能輕易拋卻，但冥冥中卻有種感覺，也許這並不是自己第一次做下的選擇。
錯覺也好，真實也好，最終擺在自己面前的只剩下一條路，即使看起來搖搖欲墜，但總該有人活下來。
“一渡微塵。”
方才推開門便聽到呼喚，一渡微塵循聲看去，他的少年人又站到了窗邊，遠處白鳥飛過，在湛藍的天空中就像是劃開的一道影子，那如果映在鳳舞遲的眼底，會是什麼模樣呢？他突然很想看一看那種風景，少年人的眼睛就像倒映這個世界的鏡子，無論過去現在，都能護得不染塵埃，一渡微塵走近幾步，目光略過床上散落的輸液管和掃描器械，微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氣。
最近一渡微塵實在嘆息得太多，但許多話放在此刻，卻是無從說起。
錯過了合適的時間開口，就沒有再說的意義。
“一渡微塵，我是不是又死了？”鳳舞遲突然輕聲問，話中的內容讓他頓了頓，卻也不知道說什麼來反駁。
“不要想哄騙我，我都知道了……上次在電影院，其實我也不是睡著了，對嗎？”
鳳舞遲偏過頭來，望向一渡微塵的眼平靜得好似什麼都未發生，只是顫抖的手無法剋制，被一渡微塵握在掌中時，也難以平靜下來。
“你不必強忍情緒的，鳳舞，無論如何，我皆會想辦法救你。”
鳳舞遲卻是搖搖頭，“我只是不希望你再為我擔憂，這樣，你會不會覺得，至少覺得我有所成長，不再是讓你擔憂的小朋友了。”
雖是這樣說，仍有溫熱的眼淚順著臉頰滑下，落在一渡微塵的手背上，灼得他心口發燙，“至少也有一次，讓我成為你的驕傲啊。”
“……”少年人的願望簡單而微小，卻堵得一渡微塵難以開口。
這麼熟悉的，來自鳳舞遲的請求。一渡微塵想，上次是什麼時候，也聽過鳳舞說同樣的話呢？
在一渡微塵的記憶裡，屬於鳳舞遲的那一片追溯至最初，仍是直接莽撞又衝動的代名詞。
單純的少年人涉世未深，總是輕易便能哄騙過去，那雙眼中倒映出的世界純粹，不染塵埃，確也是一渡微塵所希望的模樣。結識原本只是追尋異念而來的藉口，緣起於目的，卻不曾想過朋友二字也會被捂熱，成為心裡滾燙的存在。
鳳舞遲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一渡微塵想，天真，單純，衝動，做事不經大腦思考，徹頭徹尾的少年心性，他被保護得太好，好到不曾經歷多少挫折磨難，甚至眼淚也多得難以計數，可偏偏是這樣一個人，要將自己當做光。
如果說江湖殘酷，少年人那種不染塵埃的直白熱烈就該是光，光暗分明，總有一個人會藏入影子裡。一渡微塵不介意將鳳舞遲納入自己的羽翼下，讓少年人有截然不同的選擇，那麼即便自己哪一天離開了，他也能擔得起一個未來。
唯獨錯算的，也許只是忘記去猜一猜，以少年人的莽撞，他究竟會做出什麼選擇。
“一渡微塵需要一個合適的軀體重新迴歸，而我不願他有出意外的可能，半分也不行。”鳳舞遲垂下眼，竭力避過旁人的目光，他知曉，稍有破綻便能讓身邊這些智者抓住漏洞，但有些事只能由自己來做出選擇，那鳳舞遲就非做不可，即便是要用盡自己的一切。
“一渡微塵就拜託你們了。”
嗓底乾澀，連說出的話都泛著苦，鳳舞遲只覺得眼淚將要湧上來，可如今的抉擇在自己，若不夠堅定，要怎麼救自己想救的人。
“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一渡微塵活下去。”不等人回答，他匆忙轉過身大步往外走，眼前的世界被水籠上一層朦朧色彩，高飛的鳳寧可不再飛舞，因為他的光已散作煙塵，而世上若無光，又何來暗。如果一定要有人為此付出些什麼，為一渡微塵的迴歸做出犧牲，那合該是自己才對。
“鳳舞。”意識中的一渡微塵仍在嘆息，“吾如今只希望你能活下去，封印地宇之法吾已盡數傳授與你，若到關鍵那刻，吾……”
鳳舞遲停下腳步，回望過玉龍居最後一眼，不知為何，比起親眼見一渡微塵消失的那天，此刻才像是真正分別的開始。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是一渡微塵，我同樣不願你離開我，父親，朱弦……他們都走了，若非有你在，鳳舞遲的路，或許還在迷茫中沉浮。”
他小心翼翼將浮生一夢攏進懷中，就好似懷抱著杖身曾經的主人，那個曾替鳳舞遲指出一條截然不同道路的人，“就當作是我小小的私心，我不希望再被拋下了，一渡微塵。”
“那時候我沒能做到我的承諾，那現在，也該我為你做點什麼了。”
一體雙魂的後遺症是遺忘，是消散，但鳳舞遲想，那又如何呢？如果這就是宿命，從他自詡為暗，要映襯這世上唯一的光時，早就做好了準備。
只是不想這遺忘來得實在太快，不過幾日時間，便將過往抽離得只剩斑駁痕跡，鳳舞遲站在樹下，聽著身前這群早已叫不出名字的人議論，似是提及殊界陰謀，又講到古域王朝，六蝕玄曜，那些詞聽來總覺熟悉，卻又分辨不出是什麼意思。鳳舞遲忍不住握緊掌中的浮生一夢想，還好，好在最重要的事尚不至於被遺忘。
“……鳳舞，鳳舞？”有人抬掌按向他的肩膀，鳳舞遲下意識退後一步，映入眼中的人握著手杖，目帶擔憂望來，“你還好嗎？”
“我無事。”他不改神色應下，卻不免在心裡發問，鳳舞，這是自己的名字嗎？
“鳳舞。”意識境內又落了一聲嘆息，屬於鳳舞遲的神魂側過臉，尚能準確無誤地叫出那個名字，“一渡微塵。”
不知為何，鳳舞遲曉得這個人絕不會拒絕自己，可理由又好像不太記得了，他在心裡再念過幾遍自己的名，還是沒忍住開口道，“如果我又再次遺忘，你能不厭其煩一直叫我，讓我記得嗎？”
其實也不是不害怕的。
失去的越多，空白就越多，無法迴應的話也多得讓他感到迷茫，周圍人目光中的擔憂並非讀不懂，可正是如此，鳳舞遲才覺得遺忘是多麼令人恐懼的事情。
因為屬於鳳舞遲的世界盡數被抽離，而不久的將來，自己也會消失，在這世上再沒有任何痕跡。鳳舞遲想，那我還能記得什麼？
“我記得……”
手中的浮生只搖晃過一個弧度，他停下動作輕聲道，“你是我做這一切的理由，可我不記得你是誰了。”
身後的一渡微塵仍是耐心地給他作答，“吾名，一渡微塵，是你的朋友，浮生擾擾渡微塵，你還記得下一句是什麼嗎？”
眉頭微微皺起，鳳舞遲試圖撥開記憶的迷霧去尋，卻什麼都看不見，“……抱歉，我不記得了。”
那道聲音停頓片刻，“無妨，那就再記一次，浮生擾擾渡微塵，百年渺渺鳳遲痕，鳳舞，你記住了嗎？”
理應熟稔的兩個字落在耳中，少年人卻闔眼想了想，“鳳舞，是我的名字嗎？”
“嗯，你名為鳳舞遲，雲渺不棄鳳舞遲。”
明明只留意識，一渡微塵此刻卻覺得心頭微微發澀，這應該是錯覺，卻又足夠讓人感到無能無力。自己的少年人正因自己逐漸消失，要不留任何痕跡，最後連記憶也會被吞噬殆盡。
那能剩下的還有什麼，只這一具褪色的，再不名為鳳舞遲的空殼嗎？
“那你是誰？”鳳舞遲問，聲音略帶茫然，好似前一刻所得的解答，又盡數被抹去，一渡微塵不厭其煩地再答了，一問，一答，直至浮生一夢滾落在地，而身後的影也再無聲息。
你要好好活下去，一渡微塵。
耳邊不知從何處傳來這樣的嘆息聲，一渡微塵睜開眼時，映入眼中的便是玉龍居熟悉的吊頂，風自窗口探入輕輕拂過面頰，身軀也再非此前的尚有隔閡，反而像是徹底易主，盡作自己掌控。
可他突然不想去看如今鏡中映出的究竟變作何種模樣，入世以來少有的惶然自頭頂壓下，壓得一渡微塵難以喘息，連呼喊都顯得遲疑。
“……鳳舞？”
除去風聲，竟也無人應答。

太古云來的那天，鳳舞遲正拿了虛川一龠在試著吹奏，入耳噪音刺激得門口一干眾人忍不住捂了耳朵，但顯然太古云早已習慣，率先放下手以咳嗽打斷，“咳，鳳舞。”
只一聲喚，鳳舞遲便停下吹奏的動作，轉頭去看向來人時，眼中有掩不住的驚喜，隨即又別過頭輕哼一聲，“老頭，你來的真慢。”
“鳳舞。”太古云就又喊了一聲，目光落在鳳舞遲稍有血色的臉上，腳步竟難得躊躇了。
收到玉龍隱士傳來消息的時候，若說毫無波動那自然是假的，護在羽翼下的少年人甫一離家，難得傳回的消息便是噩耗，太古云沒能握住電話，任由其墜在地面，好半晌，才勉強從玉龍隱士歉意的話中回過神來，顫著手俯身再拾起，聲音已然蒼老不少，“吾這就來接鳳舞回家。”
“……好友，節哀。”
節哀，如何節哀，他卻沒有問出這個問題。
在前去湯問夢澤的路上，太古云並非沒有想過要如何做，不過是將人帶回古云莊走完最後的時間，也算一種落葉歸根，而抵達湯問夢澤，也許面對的是一個躺在病床上虛弱到睜不開眼的鳳舞遲，又或許是毫無生息的人被白布遮面，冰冷地等自己來迎。一貫嚴肅的人只有在關於愛兒的事上才會有所不同，於是踏足那一方土地時，從房間內傳來的刺耳曲音讓太古云為之一愣。
入目仍是自己所熟悉的鳳舞遲，卻不知何時對音律有了興趣，捏著一支龠在指尖轉動，依舊口是心非，眼底不改孺慕。也許是許久不曾見面，鳳舞遲難得有那麼多的話要與自己父親講，講湯問夢澤的學科有多難，講老師誇自己在刀法上頗有天賦，再講到一渡微塵，講他是自己的朋友，講起第一次看電影，也是與一渡微塵一同，看過銀幕上刀光劍影的終點那場友情悲劇。
他沒有一字一句道出喜歡，可少年人眼中乍然明亮的星星卻無論如何也藏不住。
“一渡微塵就是我之前通話時，跟父親你說過想要介紹的朋友，只是現下不知去哪了。”
“雖然一渡微塵說話是有一點不太好聽，但真的是好人，我……”鳳舞遲頓了頓，眼神不太自然地落向手中的虛川一龠，“一渡微塵是我最好的朋友，父親，你不要討厭他。”
可僅僅只是朋友嗎？鳳舞遲垂下眼，想到自己此前還偷偷幻想過未來無數的可能性，想到看電影那日手牽手行過一路，十指相扣原來能將那麼多的溫柔傳遞過來，捂熱一個人冰涼的手掌，想到一渡微塵準備自我了斷來換取自己生機，這都是朋友會做的事嗎？
可身旁父親還在看著，此刻若是為此落淚也實在太丟臉，鳳舞遲努力使自己揚起一抹笑，以面對自家父親那複雜的神情，“在湯問夢澤的時間雖然不長，我卻是真正感到開心。”
“但父親，你……你會因此生氣嗎？”
他知曉太古云來此，肯定是玉龍隱士已將他的身體狀況盡數告知，原本借了一渡微塵的虛川一龠，便是打算給自家父親吹奏一曲，至少聊表歉意，但沒想到悟性實在不高，還沒能學會，人就已經到了。
在鳳舞遲的記憶裡，父親總是嚴肅又古板的，拘束著自己不許離開古云莊，氣得狠了，鳳舞遲也會大聲罵一句臭老頭，又或是蹲在花園的大石頭後一藏便是半天，古云莊的天空說來熟悉又陌生，畢竟總會有飛鳥行過，遠至自己不曾踏足的地方。可他沒有結識過外面的友人，卻也不甘心只做停留在古云莊的鳥，鳳生來便註定高飛，鳳舞遲想，自己總會有踏上行程的那一天。
可此刻結局定下，不是功成名就讓父親滿意，而要讓長者親眼目睹愛子的死去，鳳舞遲心裡是說不盡的愧疚。
若當初，沒有執意離開古云莊前來湯問夢澤求學，或許結局就會有所不同了，可先不說自己是否真會停下腳步，若那時真甘心停駐在方寸之間，自己也不會遇到一渡微塵了。
紛亂思緒交錯，壓在肩上沉沉一道，最終只由落在肩上輕拍的掌為他拂了去，“鳳舞。”
本以為會是訓斥，在臉上挨一巴掌也並非全無可能，屆時被帶回古云莊磨盡最後的時間，想來也是令人沮喪。但此刻滄桑的聲音響起，鳳舞遲聽見自己的父親這樣說，“抱歉，之前是父親拘束了你，鳳本就該自由高飛。”
“只要你不悔，那就再飛往你想去的地方吧。”

鳳舞遲又離開了校醫院。
連接身體的輸液管與機械都是冷冰冰的，唯一可見的暖意只有從窗口照進房中的日光，落在離床邊幾步之遙，吹拂而來乾燥且灼熱的風此刻也像是一種救贖，替鳳舞遲拂去四肢百骸泛起的涼，這才勉強有了點活著的感覺。
他看著窗外許久，突然轉頭看向一渡微塵，“我不想呆在這裡了，一渡微塵。”
“能不能去你那裡？”
於是一渡微塵牽起他的手，不與任何人講過便走了。一路少有人在，卻依舊會窺見那位難以親近的教授與人交握，一起行過被太陽晒得發燙的路面，回到僅有二人的居所裡。
為鳳舞遲留出的房間依舊整潔，被褥和枕頭才從門口的晾衣架上取下，滿滿的都是陽光的味道，鳳舞遲歡呼著撲到床上，便將臉埋進晒得暖軟的枕頭裡，少年人忽而想起什麼，又再抬起頭，“一渡微塵，我想吃蘋果。”
那雙眼帶著灼灼星光，對望時總是讓人難以開口拒絕，“你會削蘋果嗎？”
答案自然是否認的，但這並非是能難倒修行者的問題，一渡微塵一手握著刀，蘋果在他手中緩緩轉動著，完整的果皮落在盤中一圈又一圈，最後收刀那一旋，便將最後的尾巴也拉著跌下去。
“好了。”他轉過頭，要將那顆生平第一次削的蘋果遞予人。
室內寂靜一片，風拂過面頰時，一渡微塵才好似自夢境中被驚醒，沾染了果汁的手總有些黏膩，這著實讓人不喜，他沉默著放下蘋果，抽來紙巾仔細拭去汁液，才低聲開口，“鳳舞。”
無人應答的次數太多了，多到一渡微塵一時分不清這究竟是多年前的夢迴，還是世事如此，就偏要剩自己一人。
一渡微塵至今都還記得，屬於鳳舞遲的一切緩緩消散，自身軀，自他身邊抽離的感覺，那是偌大江湖獨有的一點純粹，曾經不經意點明瞭他眼中暗色的世界，卻又以這樣的方式被剝奪。即便是屬於鳳舞遲的那點微末願望，卻也是真正將一渡微塵獨自留下。
一個人前行，孤獨本該是早習慣的事情，卻在此刻清晰地撕扯開傷口，將原本偏執的自己從無光的角落拉扯出來，問一句為什麼。
“……鳳舞，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著。”
可隔著這麼漫長的時光後，再遇鳳舞遲，卻有斬不斷的天命拉扯開兩人，要讓他們奔去截然不同的方向。躺在床上的鳳舞早停了呼吸，如今即便自己渡去命元，能維持的時間也越來越少，由最初的半月，一週，再到如今不足半日，屬於鳳舞遲的那些生命力，直到此刻依舊在固執地流向自己，就好像還是當初那個倔強的少年人，周圍人的擔憂皆勸解不得，只小心翼翼抱著浮生低聲講，一渡微塵，你一定要活下去。
失了生命的軀體還未僵硬，一渡微塵將人攬進懷中，嘴脣相觸時，仍有幾分嘆息隨著呼出的熱氣拂過鳳舞遲的臉頰，命元渡入，他終於聽見清晰的心跳聲，一聲又一聲，懷中的鳳舞顫了顫睫毛，那雙澄澈的眼映著靠得極近的人，所有的情緒在緩緩回籠的意識中喧譁成一片，卻再闔了眼，只攥住人衣袖，想盡力去留住這一刻。
過去鳳舞遲並非沒有想過詢問，按他的性格，雖是支支吾吾，但也總是開了口的，提的問題不外乎“在你眼中我究竟是什麼”之類的，得到的答案並不如心裡猜測，甚至是聽了就生氣的那一種，畢竟大部分時候一渡微塵總是少有情緒地看他一眼，還必定需要擦去額上汗水或洗乾淨雙手再來，一渡微塵從不曾開口說過喜歡，就好似那些親暱到甚至跨越所謂友情的舉動只是他一人的錯覺。可鳳舞遲又能明顯感覺到不同，世間眾生芸芸，唯獨一人不同。
如果早一些講的話，更開心的日子會不會多一些呢？鳳舞遲想。
並不是他貪心，可……那是一渡微塵啊。
這樣想著，便聽見人極輕的一聲嘆，落在耳邊，恰好斷開那些不實際的幻想，一渡微塵鬆開手將鳳舞遲放回床上，目光沉沉，同樣像是剛從夢境中乍然清醒過來。
“一渡微塵，你別走。”
他未鬆手，卻仍感覺有什麼在寸寸抽離，被驚惶攀上的肩仍覺得沉重，一渡微塵垂眼看了鳳舞遲半晌，終究是抬手為他拂去隔過時光而來的痛楚。
“我在。”
不提即將到來的分別，也不去想又是隻留自己一人，一渡微塵握住他的手，面上平靜得好似什麼也不曾發生，可鳳舞遲卻在錯眼間看到一滴淚自一渡微塵臉頰滑落，落在自己手背上時，灼得人微微發抖。
他顫著手，勉力撫上人臉頰，不見淚痕溼，手背上也沒有什麼眼淚，一渡微塵也由著他，微微側頭貼入鳳舞遲掌心，“鳳舞。”
“我跟父親說，我認識了一個很好的朋友，若是有機會，一定會帶去見他，可上次父親來，也沒來得及給你們引薦。”
“……”
“你知道嗎，古云莊很大的，以前父親從不肯讓我離開，我從八十歲的老阿嬤到隔壁莊的小黃狗都熟識了，又長到這個年紀，他才終於鬆口肯讓我出來湯問夢澤唸書。”
“過去我總覺得少了些什麼，但明明有父親在，有朱弦在，還有古云莊的大家，我應該什麼都不缺了，可後來才明白，我來湯問夢澤就是為了見到你，一渡微塵。”
“你會不會，就是我原本可以走的另一條路呢？”
鳳舞遲忍不住闔上眼，他實在太累了，意識沉沉依舊在試圖拉他離去，可少年人仍舊想問，“如今這樣的我，你還會為我感到驕傲嗎？”

“鳳舞，你該有你自己的人生了。”
冥冥中有這樣一道聲音，從一縷魂再次自輪迴道中脫出，由初次睜眼到抽芽長成，十八年轉瞬即逝，鳳舞遲也依舊不知曉那是誰的聲音。
是父親嗎？但父親的聲音並非這樣年輕，何況在父親眼中，自己總是沒長大的孩子，一直謹慎小心地養在古云莊內，直到羽翼漸豐，幼鳥也開始渴望外界的天空，鬢髮蒼白的人才撫著鬍子，沉默在一分一秒中迎來曙光，於是湯問夢澤的入學通知輾轉交到鳳舞遲手上時，自覺囚於這片天空十八年的少年人也激動到抱緊了自己的父親。
入學也是鳳舞遲獨自一人前去的。
告別古云莊的一眾人，又再否決了朱弦想要親自送人到湯問夢澤大門的提議，背過身坐到車座上時，鳳舞遲才有了些許傷感的意味。好在如今前往湯問夢澤並不需要太長時間，那點醞釀出的悲傷還不及細品，便被眼前豁然開朗的世界洗刷得點滴不剩。
直到這時候，鳳舞遲才有些這個年紀的不知所措，他行過樹蔭，枝丫間落下幾縷細碎的光影，投射在花枝纏繞樑柱的走廊當中。有細碎的聲從走廊的另一邊傳來，少年人的好奇總能壓過一切，便撥開臺階處垂下的青蘿，去對上了一雙紫色的眼睛。
如果要說前塵往事，也許鳳舞遲該識得這樣一雙眼。在每一個試圖去追逐身影的夢裡，他都能對上一雙浸透冰霜的眼，如鬼森寒，本不該是鳳舞遲能去凝望的所在，可視線陡然相纏，霜雪便融成涓涓細流，滾做無聲的淚。
就好像此刻他也落淚了，雖尚未劃出足夠長的淚痕便很快被拭去，也絆住了眼前人急欲離開的腳步，於是後來鳳舞遲想起這算不得初見的初見時，也就偏過頭去問一聲，為何要離開。
那日又是個好天氣。
龠音悠悠，被風拂落的葉也飄得輕柔，等虛川一龠送至鳳舞遲脣邊時，卻只剩下勉強入耳的曲，仔細辨認一番，才曉得與方才吹奏的是同一曲。
少年人的眼中仍是清晰可見的光，一渡微塵便低聲與他講起一個少年俠客初入江湖結識友人的故事，話至尾音，便是執著的友人選擇避而不見，以此希望能讓少年人踏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原本這樣打算，但有的小朋友太過莽撞直接，讓人難以放心。”
本以為該是氣急敗壞的反駁，鳳舞遲卻毫不猶豫點了頭，“對你而言，我本來就是小朋友。”
乍聞這樣理直氣壯的應答，一渡微塵話語稍頓，“你倒是大方承認。”
“所以無論你去哪裡，我都會去找你。”他彎了彎眉眼，“屬於小朋友的任性，這是你講的，所以你也一定知道我的選擇，對不對？”
這樣稚氣的話也只有鳳舞遲能輕易說出口，一渡微塵腳步一轉，便要往別處走，但方邁出幾步，就感覺衣角被人拉住，“不回頭聽我的答案嗎，一渡微塵。”
一渡微塵終究還是回了頭，只餘溫柔的眼中倒映著天光，以及那道屬於鳳舞遲的身影，遠方的飛鳥漸行漸遠，四下驟然安靜，只剩下少年人足夠堅定的嗓音。
“我想走的，就是有你陪伴的這條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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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半鳶

級別: 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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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8)

5樓發表於: 2022-08-13 00:4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啰嗦的後記：

靈感起源於看完24集更新之後和朋友聊天，當時就產生了一個最終鳳舞為一渡微塵犧牲，轉世後再相遇再犧牲一次的想法。
首先，我不是後媽，其次，我真的很愛他們，而當時還只是一個簡單的腦洞，記下幾段大概想到的內容才開始總體去完善劇情。後來看到劇裡鳳舞真的把無念之念打入體內，心情很複雜，也考慮過要不要完整按照原劇來寫，但心裡更偏向把這個腦洞寫完，想了想原劇更新就是拿來背刺同人寫手的，於是決定把一些設定調整為原劇出現的物品，比如一開始腦洞設想的是，因為上輩子命元給了一渡微塵，這輩子他們接觸後，命元就自動往之前的軀體跑，這樣設定有點過於僵硬，感謝無念之念的出現，讓我能有個更換的選項，諸如此類的還很多，就不一一細數了。
寫得很慢，差不多是在37，38集更新之後才第一遍寫完，感謝編劇不殺之恩讓一渡微塵回來了，但我文都寫到這個程度了讓我去改那更不可能，只能大體調整部分細節更貼近原劇，比如把鳳舞看到前世記憶換成前世的失憶，最終誕生了這個看起來很像縫合怪的難吃飯，文筆有限，希望同好們不要嫌棄。
給這篇文選的名其實存了點私心，無遠弗屆，意思是無論多遠，都可以到達，沒有什麼到達不了的地方，也希望他們無論經歷了什麼，遇見了什麼，即使相隔千萬裡，或是相隔多少歲月，最終都能到達對方身邊。
至於今晚新劇更新，一渡微塵的身份變化讓我有糾結過是否還要放出這篇文，但既然都寫了也不想刪，就當存檔了，願意吃一口的同好就吃吧，不喜歡可以直接無視，但是，直到現在還是希望劇情有反轉，我不相信一渡微塵對鳳舞沒有真心！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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