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仙谷梦仙谷,虽为织梦师隐居之所,却不似文人草庐,雅致堂皇;又不似道者茅舍,守元抱朴。素还真缓步趋入,却见纱帘缥缈,人影幢幢,似巫山神女暗含人间春情,又勾勒出几分闺阁之意,料想织梦师虽然身怀异能,却鲜少涉足江湖,定是哪家闺秀,怀抱古拙,可叹误交损友,为血吻蝶所利用,布下这奸计来。只是时局所迫,饶是素还真已识破她心中所想,也不得不入彀来。 DyiJ4m}kh
于是撩开纱幕,便见织梦师斜倚榻上,身姿曼妙。见了他来,悻悻起身:“素还真,你来了。” vr'cR2
听她语气低落,话语中并无诡计得逞的快意,倒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素还真料想,或许是他前去准备的时日里,恩公一页书与她交涉了什么。只是他深陷情仇,心中块垒难消,只是神情淡漠地点头。织梦师又说:“素还真,你要想好了。自从我被绝情师太所伤,功力大减,梦幻大法名存实亡。虽说是送你回到过去,实际上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恐怕只是徒增伤感。” ,xVAJ6_#
素还真听得怔然:绝情师太是何方人物?她这样一名隐蔽门户的女子,又怎么惹上这许多江湖纷争?但他毕竟素昧平生,不好发问,只是又想:她确是本心善良,奈何从贼。于是也并不拒绝:“我明白。即使只有一线生机,素还真也必须勉力一搏。织梦师,拜托你了。” '!8-/nlv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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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未回五莲台,物是人非。或许是屈世途将琉璃仙境的雕栏玉砌打理得太好,回首从前,竟然有些不堪入目,远目看去,只觉哪哪破败不堪。素还真有些记不清此时一线生的去向,只清楚地记得小金刚、小玄元一死一失踪,看来五莲台只有他独自居住。 _W_< bI34
草草拾掇一番,勉强打理出一个可以住人的房间,却无人可以分享劳作的喜悦。此时天色不早不晚,想要做些什么事,须待明日;要想直接休息,又还嫌早。热闹了这许多年,突然只余下孤身一人,素还真温了一壶酒,坐在玉波池畔濯足望月,稍感寂寥。 9 %4:eTcp
他有些记不清,织梦师引他入彀,用的是什么诱饵,因此全无破局之法,只能随浪逐波,走一步是一步。虽然他心知肚明,此番入局,并非真正上钩,而是为了她那大义凛然的说词与人情,但至少表面上需得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于是将经年故交一一数来,竟想不出有谁是需要他这样入梦缅怀的,满腹怅怅,真是好个“江湖生涯如梦如幻,织梦一生转眼成空”。 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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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斟自饮,月光投射到粼粼水波中,好似月中仙子降落凡尘,斜倚在芭蕉树下轻弄绛纱。素还真醺然若醉,掬起一抔月光,又很快随流水逝去,只有掌中湿冷犹存。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一个多年未见的人,又摇摇头,似乎笑自己的痴愚:怎么会是他呢。但那人的声音像一道惊雷,炸响在他耳边。 E'DH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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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无欲说:“素还真,你果然在这里。” qJrKt=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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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却非是从九霄降下。素还真默然转身,便见谈无欲单簪黄袍,踏月而来,神色锐利如常,眉峰似聚拢了一把剑,与他遥远的记忆中,没有任何分别。他不知道这时的谈无欲,是敌是友,不动声色地回敬:“哦?素还真不在五莲台,应该在何地呢?” U|%}B(
谈无欲道:“素还真,待在五莲台,你的根就仍在汲取武林中的养分;你的眼,仍然注视着武林的各个角落;你的枝叶,仍将插手武林的各桩事务。莫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你若再插手江湖中事,将被天雷击顶而亡。到那时,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IM.7`I
素还真便笑:人说足智多谋的谈无欲,还是那么直率,那么可爱,那么一眼就能看透。他想,他已经知道了这是什么时候,于是与他调笑:“好友,你的关心,素还真铭感五内。” CCe>*tdf
他没有预演过,再次见到谈无欲,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与他相处,这声好友似乎发自本能,又似乎来自于遥远的时间之前,曾经错漏过的一点真心。他想,以此时二人僵硬胶着的关系,谈无欲或许会发怒,但又有七分的成算料想他不会。没有想到的是,俄顷寂静后,谈无欲放声笑了起来:“哈、哈、哈,素还真,十三圣殿入侵中原的阴谋,你还是想要插手。只是现在逃避誓约,已经太迟了。” ~vt9?(h
素还真面色平静:“谈无欲,身在局中,插手与否,已经不由人定。天命聚时,万众归心;天命不在,纵使百般弄权,也只是徒劳。”谈无欲一向精明,偶尔也会在某些问题上钻牛角尖,连素还真也一贯这样认为。但这一次,似乎又有所不同。他没有错过谈无欲故意转换话题时,脸上那一抹不自在。他想,今晚的刺激过多了,又定神去瞧谈无欲,果见他的神情,并非是以往与他研讨计划产生分歧时的恼怒,而是一种鲜少出现在他身上的难堪。 35e{{Gn)v
与谈无欲相识的这么多年,素还真几乎从未在他身上看见过类似的神情。与很多人的想象不同,谈无欲坦率、耿介,很少掩饰隐藏自己的野心,对自己饱胀的欲望从不避讳,面对他人的指责也不会后悔。这样无谓的掩饰,让他感到十分新奇,原来谈无欲身上也会出现世故人情的情绪。 y7fy9jQ
8.
情绪、情绪。素还真曾尽力让它消失许多年,所以不曾发现谈无欲从未真正忘情。历经多劫回首过往,他才知道,一个人,最可怕的不是不能忘情,反而是无情。这让他在后来的行事中,收敛了很多曾经的手段,但还是第一次以这样的姿态应对谈无欲。但他并未感到陌生:因为谈无欲也很快洞悉了他所察觉的,并因此又产生了一些微妙的情绪变化。 ~~h#2SX
我已看破你的伪装,你也知道我看破了你的伪装。这样一种收放自如、彼此都心知肚明的默契交锋,素还真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到过,一时神清气爽。 p ZTrh&I]
但谈无欲并无耐心继续这样与他周旋下去,素还真还来不及细细分析他的新情绪,便听见他冷笑一声:“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素还真,你是真正落后于时代了。自从被半边分说破,你就失去了所有斗志,你感到了恐惧,恐惧数百年的筹谋,也赢不了欧阳上智的将计就计,恐惧敌不过金阳圣帝的恢恢大军,会使你英名扫地。素还真,功成名就已经使你失去了斗志,我真不明白,这样的你,怎么能称做天下第一人!” }0Ns&6)x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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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人,当真是谈无欲所愿的吗?素还真还依稀记得,那场发生在琉璃仙境的最后的争执。 }}QR'
扮作决裂时,谈无欲鲜少踏入翠环山一步;真正感情破裂之后,谈无欲反而常常来到琉璃仙境。素还真有时觉得,让谈无欲转向暗处,装作他的敌人,似乎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因为二人确实由此产生嫌隙;但他很难真正作出这样的论断,因为还有另一个让他不敢去想的问题横亘在他的面前:他们二人的嫌隙是产生自后天的决定,还是天性如此呢?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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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是以一百八十年前的眼光布局,直到被半边分当头棒喝,才恍然惊觉这近两百年的时间以来,不仅武林变化不小,连他自己、他身边的人,也换了另一副模糊不清的面容。他渐渐有些不懂,谈无欲对他的私怨有何而来呢?虽然他似乎对通瑶池对于天下第一人的评价耿耿于怀,但素还真并不认为,他真正是一名这样汲汲于名利之人。要笃定地作出否定的决断,素还真又做不到:如果说,不是为了天下第一的虚名,谈无欲又是为了什么呢? C$1W+(
当时身在山中,眼前总是隐隐被迷雾笼罩。而今时过境迁,素还真才终于有闲暇再想起此事,只觉得,当他说出要将这个帝国全数转让予谈无欲时,他眼中的情绪似乎不能算是高兴。 tj[E!
他开始回忆更多:从入世以来,文武贯与风云录之争、公开亭那场笑话般的审判、二人共同臣服于欧阳上智;到谈无欲出走太阳盟、瑜亮之争、天雷坪的誓约。矛盾从无到有,由假及真,一步步地累积发酵,他却未有所觉。“素还真呀。”照世明灯的话在他耳畔响起,“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你要引以为戒。” kt978qfk
照世明灯的声音并不尖锐,不像谈无欲,总是高亢上扬。在此时回响于脑海中,却不啻于擂鼓轰鸣。 q_h (D/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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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莲台与无欲天的距离有多远?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仿佛遥隔天垂。素还真急急而奔,却也未花多少时间便至。五莲台、无欲天,是出世前,二人一同定下的居所,遥遥相应,又足以向武林展示二人不睦的关系。经历了这许多事后,素还真搬到琉璃仙境居住,山间阵法也已经全然改换,无欲天却还是最开始的样子。 Y-a
不费吹灰之力地通过阵法,刻着无欲天三字的石碑仍然铁画银钩,风骨遒劲。素还真娴熟地进入大门,果见数间竹庐茅舍,灯火通明。 y]fI7nu&
素还真说:“谈无欲,你果然具明废寝。” ?l^Xauk4P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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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回敬,因为对仗不工,变成了无恶意,也无趣味的玩笑。因为太无趣味,又不值得专门讥讽一番。伴着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谈无欲头也不回,凝神聚气,使出抓风成石的招式,暗送一道气劲,便成了回应。 1d<Uwb>
力道不大,素还真轻易接住,随手一掷,石头在地上滚落两圈又化风而去。他走到谈无欲背后,贴得极近地看他,发现他正在研究圆流、渡入迷投奔琉璃仙境时交出的十三圣殿路观图。谈无欲不信任那二人,更不信任一线生,但除此之外要领军攻入,却没有别的更好的情报来源,只能将精力全部放在圆流、渡入迷提供的情报上,去芜存菁。 mnsl$H_4S
素还真心知路观图是真,但谈无欲得到路观图之事已被一线生密报给关足天知晓,十三圣殿改换了机关排布方式,因有大败。但他踟蹰片刻:他还不知为何被织梦师使用梦幻大法送往过去,饶是织梦师功力大损,他所作所为不一定能改变历史,但万一他轻巧一言,将苦境的齿轮拨动去另一个更糟糕的方向,区区素还真一人,能承担这样的责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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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想着,谈无欲却先不耐起来。素还真几乎整个人贴在他的背后,密切接触的体温将他困住,几乎像是一个拥抱了。为了抵抗这样的炽热,他冷冷道:“离开琉璃仙境,是你最大的错误。” i#`q<+/q
素还真猛然惊醒,心神从路观图上移开,很快从集中的一束怒绽开来。他看着谈无欲简简单单用木簪束起的白发,心道刘海倒是比前些年整齐了许多;他看着谈无欲不知何时更换的一身白袍,清丽胜雪,心道这样一打扮,倒无愧乎脱俗仙子的名号;他看着……他看谈无欲纤细、白皙的脖颈,仍是那么不染纤尘,想起昔年在半斗坪时,二人也曾抵足而眠,交颈触额,耳鬓厮磨,奈何命运如浪潮一般将二人席卷而去,回神时都早已身不由己了。 Xi98:0<=
他怅怅慨叹:“我不扰红尘,红尘自扰人呀。” ]2wxqglh)
谈无欲嗤道:“素还真,夤夜来访无欲天,是为了炫耀你受欢迎么?如果是这样,你可以走了。要欣赏你的好人气,琉璃仙境才是最佳所在。” hDW!pnj1
“果然如此。”素还真呢喃一句,谈无欲听得模糊,将他推离些许,留出罅隙转过身来看他,却被一把抓住了双手,捂在素还真的心口,“好友,红尘攘攘,于你于我,有何分别呢?难道今日之素还真,不是谈无欲所雕镂?难道今日之谈无欲,又非素还真所藻绘?难道他人称赞的素还真,其中没有一半是谈无欲的姓名?” ~(QfVpRnV=
他每说一个字,谈无欲几近心惊胆颤,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又无计否认这斩不断的牵绊。可素还真若有前嫌尽释之意,又怎会只有这轻飘飘几句话,直叫他听得百般不是滋味?他心中又怒又急,使劲挣开素还真的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襟,凑了过去,几乎以鼻尖挨着鼻尖:“素还真,你敢承认么?你的心中,当真没有筑起高楼,独你一人高高在上俯瞰众生?你肯认谈无欲与你之纠葛,为何私下结交昆仑上人,将冷剑白狐与独眼龙都拉拢到你的一边?为何私自打造九霄铁龙帆,装作新势力威胁你我?为何暗地安排银刀太妹假扮成你的模样到公开亭受审?红尘攘攘,除你之外——” - |g"q|
他还要再说,似乎有说不完的仇怨,却被素还真匆匆打断:“除你除我,皆是红尘。素还真前业难消,今日果报也是理所当然。只是你我皆自红尘外来,即使我有百般错处,你有千般埋怨,这样的因果,又岂是能消除的……”话说到一半,便被谈无欲放开了衣襟。素还真说不清心中是释然还是怅然,只是最后一字尚未出口,却见谈无欲又凑了过来,脸愈来愈近,几乎能看到他睫毛颤动的频次,眼里、心里全被填满,未竟的话语,也被堵了回去。 0\= d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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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瓣轻触的瞬间,一片天旋地转。素还真从梦中惊坐起,琉璃仙境仍是暮色沉沉,不见霞光。剑子仙迹推门而入,问他:“素还真,那名六丑废人,可信么?”于是恍然惊觉,连织梦师,也已经逝去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