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08 【朱黥】再见迦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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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9-09 0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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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8 【朱黥】再见迦南地

一个黥武在铡龑计划后存活的if

黥武守卫魔龙失败，心脏几乎要被吞佛捅了对穿，可后来他还是活了下来，吞佛并未真下死手，烛龙之箭在他身上堪堪擦过，为他留下的那一缕魄息，后来被任沉浮寻回，那残破的肉身，放在天魔池中调养，伤重得恰到好处，许久许久，都没有苏醒。朱武回到魔界，来天魔池看望他时，他的肉身还没有修复完毕，浮在水面上，仿佛是一只翻死的金鱼，露出的几节白骨，森然可怖，朱武望着他陶瓷一般冰凉的、苍白的面色，几乎不忍触碰。

等黥武醒来时，魔界已经天翻地覆，弃天帝业已临世，沉睡的这段时间里，他终究与父亲缘悭一面，醒后再见到的，已经是恨长风。

伏婴师令他守在魔城关隘，自然直直与剑子与苍等一干人撞上，他的目光直直地越过与他不相关的人，落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那是银鍠朱武，千真万确，在众多幢幢的人影中，他有那种信心，能够一眼洞穿他们的肉身，精准地认出自己父亲的灵魂，他想，这天资平庸的残疾之身，唯一有点天赋的地方，大概也就是这捕获身份的灵敏，在朱武面前，跨过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与他情逾骨肉。

黥武几乎要热泪盈眶，世界终尽，劫火洞烧，十分红处竟成灰，那不是红色的、是与他如出一辙的黑发，就仿佛可以骗过自己，他们之间真的有些许血缘的牵系。

接着，恨长风拔出了涅槃。

他沉默着，遇上黥武，实在不在他意料之中，他立下不杀同袍之誓，在这攻势之中，已然足够情非得已，对于相处偌久的养子，更加不忍刀剑相向，这把剑，只是横在那里，将他与他的界限，一寸寸地，厘得如此分明。

黥武茫然地注视那剑锋，冰凉又薄利地令人惊心，他几乎泫然欲泣，“为什么。”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朱武会站在他的对面，与他兵刃相见，如果连自己的父亲，都可以背叛异度魔界，那么过去的他，又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呢？作为父亲的儿子、忠诚于异度魔界，曾经曾经，被他列为最重要的两种心情，如今一个都不剩了，所有的爱、所有的伤害，都变成空荡的荒野，他好像从来都抓不住永恒。

恨长风只说，“你以后会懂。”

而黥武只是觉得冷，几个月不见，他好像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认识了，一颗心如陷囹圄，教他动弹不得，如芒刺背，在以一条残疾的腿脚跋涉之时，如行走沙漠中，你是我永恒的绿洲，却也不可避免地，会变成蜃楼吧，是命该如此吧。

侥幸活到现在，他连圣魔元胎之血都没有，所以不必魂肉消散，为弃天帝的临世铺陈道路，未曾想过还能再见到父亲，更未曾想过醒来的结局，竟是与父亲敌对，恨长风转而隐入剑子身后，一干人怎样的攻势，又怎样的撤退，黥武都已不能记得太清。

当晚，黥武浑浑噩噩，回忆小时候第一次被父亲教着杀人的触感，父亲会将他抱在怀中，握着他的手，很温暖，告诉他，不要怕，我在这里。记住这种感觉，然后用一生去忘掉它，记住杀人的感觉，记住被爸爸拥抱的感觉，然后用一生......一生......忘掉它、忘掉它，忘掉他。

他一直告诉他，你要习惯这种感觉，却不能被操控，你要熟练地支配你的杀心，然后去过自己的生活，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你，爹亲不会让人伤害你。他的手掌托起他的脸颊，就好像与黥武有关的整个世界，都可以被他托起，从被父亲带回去，到与父亲一同游历苦境，在看着他倒下之前，都像是住在水晶球里，那样遮风避雨，璀璨生辉。黥武在朱武这样的心境下，记住的，不仅是杀人的感觉，还有不能被允许的、想要被父亲拥抱的......他需要用一生来忘却。

恨长风来到魔城取回元身，却遇见黥武守在天魔池旁，面容肃穆，而近于心死，黥武低声道，“你要杀我吗。”

“你当然还有另一种选择。”恨长风只是很悲哀地看着他，“我不勉强你。”

黥武轻声问，“如果我不呢，你要杀掉我吗？”

恨长风缓缓地，将涅槃同剑鞘一起，沉沉放落在地上，“我是永远不会不爱你的。”

黥武如终于承受不住一般，露出动摇的神色，“只要你告诉我，我活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就跟你走。”

“我没有办法回答你，只有你自己可以回答你。”

恨长风又一次这样说，我没有办法帮你做决定。

你总是这样，是被名叫自由的东西迷住双眼了吧？黥武想，你总是不能知道，我活到如今这个年岁，怎样生、怎样活，全部都是因为你的决定。

黥武踌躇几许，终究下定决心，说，“我跟你走。”

人类是否会被毁灭，他都不在乎，有些人一辈子都在寻找一个港湾，而他出生时便泡在这港湾里，不愿意离开，又有什么错呢。

朱武取回元身的那一日，带着他，又回到定禅天，黥武静静地在远处看着，因为太过熟悉，反倒有些胆怯，这副模样，真是久违了，与他相近，是一副不敢太用力的样子，待到磐隐神宫一战前，朱武终于将真相和盘托出，“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弃天帝就有可能附在我身上，再临人世，所以......”

黥武几乎不忍听下去。

“我死之后，你要好好活下去。”“你会变得比我更厉害吧，可惜我没有机会看到了。”

如果再不说，就没有机会，如果不能让父亲知晓，他就即将抱憾终身，那么，是到了这个时刻，他该做下那糊涂透顶的决定，去领受他的天罚了。

黥武定定地看着他的父亲，眼神一黯，忽而直直地吻上去，落锁一般的果决，破釜沉舟，吻得那样重，几乎如同冲撞一般，令他的唇瓣贴上他的唇瓣，又离开，这一次，鼓起勇气，抬起他的头颅，直视朱武的眼睛，那副如今还浸在震惊中的面容，他再也不要逃避。他在等待着，等着自己大难临头。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朱武从震惊中回过神，为什么，落到如此境地，你还能如此平静地说，“我不怪你。”

这样轻飘飘的话语，实在没有落脚之处啊。

朱武说，“你只是太小了，你还不懂。”他如此冷静，也使黥武不得不为此就范，承认自己，对这一切，都已扑空。

黥武看着他那双眼睛，父亲与他曾经熟悉到这个地步，却仍旧对他爱莫能助，他的心的确被轻拿轻放，却疼得无从化解，在这个得到了一切、却又失却了一切的夜晚，黥武觉得，只要他开口要，朱武就会给他更多，偏偏他没有那个胆量，怎么有资格，令他满眼痛惜、满眼慈爱地抱住自己，这不正是他一直妄图得到的切肤之痛吗？曾经他们身上，浑然一体的黑色，也随着半身回归而消逝，再也不可隐在这无边夜幕。

何必如此为难我。

从此以后，他们壁垒分明，自然隔着一道天堑，即使总有一个可以展现给大家看的、拥抱的理由，在这种爱迫近于真实的时刻，却也要被剜去一部分，回到“正常”的藩篱中，有时候感觉，你给的已经够多了，然而也总不能切中我所需要的核心。

黥武转而紧紧地抱住他，亦或者说，勒住、锁住、攥住，久久不放开。一时间，如同一只渴水的鱼类，在他身上寻找着、吸食着什么，要得那么强烈、那么凶猛、那么疼痛。

这可以说是爱的重荷吧。好像他的教育哪里出了错，又或许从来没对过，朱武只是闭上眼，如行凶一般、满怀着爱意，抚摸他的头发，而徐徐叹息道，“黥武，快点长大吧。”

他甚至盼望着他们回不去了，可这一切，就好像没发生过一般，他们惯常去奔赴天命，黥武的那颗心，曾经如此风萧萧兮、毅然决然地跳动过，可是也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朱武的确如约而死，苍还需找寻方法修补神柱，便拜托他收埋，黥武只记得，这样的感觉，好像有太多太多次了，从前从前，对着他于冰块中尘封的躯体，如今对着一具尸体，黥武摸着他的脸，总觉得他好像并没有真正死去似的，明明还是热的，他把朱武的尸体抱起来，大吃一惊，为何这么轻？仿佛抱起一件东西，使人不敢置信。

朱武留在黥武身上的印记，令他夜不能寐，又忆起那天，父亲说，黥武，快点长大吧。等你去到外面，你会遇见多到不可思议的人，每一个都比我适合当你的情人，你只是太小了，你见过的人太少了。

朱武永远将他当作稚童对待，令他成茧，而从来不可破蛹，他甚至不允许他为他扑火，黥武认识父亲，早于他认识这个世界、认识他自己，记忆经年累月地堆积，比血液更浓稠，致使他如今无处可去，压在他头上的重负已经解脱，他再不需要为了不使自己的父辈蒙羞，而紧紧地依附于什么，只是人生终于变为旷野，又何尝不是空空如也。

朱武是永远不能与黥武相互理解的，他向往的东西太过理想，一头扎进风月的腹地，他不能理解有的人是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人生绞成一团乱麻的，是宁愿忍受业火焚身，而不愿意看一眼何为正常的。快点长大吧，快点长大吧。朱武就那样毫无故意地，用他的阅历压过来，而将黥武一生的信条尽数否认了。只是，我不会再好了，不会和健全、均衡、正常这类词语再有联系了，勘不破死生，勘不破机缘，你想要看到的模样，不会是我的将来。爸爸，我要说，真正不懂的人是你。

我甘愿这样夜不能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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