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30 【咩霏】盲心（短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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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9-30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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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30 【咩霏】盲心（短篇完结）

SPN十字路口恶魔设定。

01.
凝渊是个恶魔，一个有心脏的恶魔，还是一个有心脏的十字路口恶魔。

偌大的地狱，只有这么一个先例。

恶魔是人死后的灵魂堕落的形态，没有实体，至多化成黑烟占据人类的身体使用。而有心脏，意味凝渊有着属于自己的肉身，不必像其他的恶魔一样夺取人类的躯体供自己驱使。

自他诞生的那天起，比起凝渊这个名字，被更多人所熟知的是“那个有心脏的恶魔”。

除了胸腔里有一个别人没有的会跳动的心脏，凝渊各方面都符合神话故事所描述的臭名昭著的恶魔形象，每一次与人类的灵魂交易中因为他从不按照地狱的规定行事，所以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收割大量的灵魂。地狱有个死规定，做完交易十年后才可以去回收那些把自己卖给地狱的灵魂，以保持交易的稳定性。从没有人违反过这一规定，违反规定的恶魔都已不存在于这世上，而凝渊偶尔会在交易完成的当下便让地狱猎犬撕咬人类，带回灵魂却没有遭受任何惩罚。因此，当他在充满暴力与邪恶的地狱里以人类的生长速度长大的这段期间还从未有其他恶魔小看过他。

可是，有一天，当凝渊像往常一样做完交易，带回灵魂走进地狱时，所有的恶魔都安静了下来，有皮囊的恶魔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他，没有皮囊只能化黑烟来回游动的恶魔也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形成了一幅滑稽的场面。地狱平时不乏受折磨的新灵魂发出的刺耳的尖叫声和各类大鬼小鬼的奸笑声，此刻除了在火堆里噼啪作响的木柴剩下的就只有血液汩汩流出的声音。

凝渊的胸口在流血，它们当然不是因为凝渊负伤而感到惊讶，地狱里从不会有这样好心的恶魔。它们震惊，是因为凝渊的心脏不见了，那个鲜血不断流出的所在，已经没有了往昔的跳动声。

在这之后的二十年里，整个地狱最大的谈资就是“凝渊的心脏去哪了？”。

最先调查的便是当天凝渊与人类所做的灵魂交易，即便是咒世主亲自去调查，意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也仍然是无济于事。本来每一个通过交易收回地狱的灵魂都会记录在案，可就算咒世主把地狱掀了也找不出那天凝渊所带回的那个灵魂。

既然没有真相，地狱广大的人民群众便编造了许许多多的故事去解释凝渊的心脏之谜。经常可以看到资历老一些的恶魔拉着刚进地狱的新恶魔说：“…就是因为这样，那个有心脏的恶魔才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献给了女巫，以求爱人得以永生。”然后从角落里跳出一个资历更老的恶魔激动地反驳：“不！他是为了拯救整个地狱把出自地狱的第一颗心脏献祭给了撒旦大人！”可怜的新人恶魔被夹在中间，不知道该听哪一边的故事才好，茫然无措地看着两个恶魔的争吵，直至他们大打出手也没敢阻拦。

只有凝渊知道真相。

会有胆子大些的恶魔会跑去问他，凝渊每次给出的回答都不一样，有时候是为了爱情，有时候是为了地狱，有时候是被地狱猎犬吃掉了，他每一次的回答都会在地狱里掀起不小的风浪。

有心脏的凝渊和没有心脏的凝渊其实没有任何区别，还是那个在地狱里肆意妄为愚弄众恶魔的凝渊，可人民群众不允许，硬是在那逻辑不通的感人故事后面强调上一句“从那以后他变了，变得像另外一个人。”让新恶魔们以为凝渊原来是个恶魔里少有的好恶魔，经过一系列事情后变成了现在这个混世魔王的样子。

凝渊每次都会在旁边津津有味地听着自己的故事，偶尔还会追问一句：“然后呢？”

尽管凝渊没了心脏，但所有的恶魔仍是称呼他为“那个有心脏的恶魔”，比以往叫的更多。好像通过反复强调凝渊曾经有过心脏这件事他们也能长出个心脏一样。

那颗属于恶魔的心脏，那颗属于地狱的唯一的心脏，似乎没有什么实际用处。没了它，凝渊的生命也从未受到威胁，不过挖心的过程很痛苦就是了。

十字路口恶魔总是要做自己的本职工作。凝渊带着那只与父亲左右手同名的地狱猎犬去属于自己管辖的那个荒废的十字路口回应一个未曾谋面的人类的召唤。

他站在法阵中间轻抚着地狱猎犬的头，令暴躁的地狱猎犬平静下来，看着脚底散发着光芒的五芒星笑道：“赤睛，你出去后再咬他也不迟。”抬头看着面前的瘦弱少年，又蹲在地狱猎犬旁边可惜道：“赤睛，你吃了他也填不饱肚子，不如先听听他想交易什么。”说完轻轻地拍了拍地狱猎犬的头。

凝渊扫了一眼少年：“说吧，让我听听你们这些人类卑劣恶毒到不敢向你们的诸神祈求的愿望。”

也不是所有找恶魔实现的愿望都是卑劣恶毒的，只是诸神太过高傲，不肯轻易降下恩典，与恶魔交易，起码有十年的时间沉浸在美梦成真的愉悦里。凝渊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有个人召唤他，要他救人，而自己笑得前俯后仰。

那名瘦弱的少年，死死盯着凝渊的眼睛，紧咬着嘴唇迟迟没有说话。

地狱猎犬开始不耐烦，獠牙在月色的照映下显得无比瘆人，凝渊又拍拍它的头，轻声道：“不急。”他做了个打哈欠的动作，瞧见光芒渐弱的五芒星阵，对少年微笑道：“如果你再不说话，我们就要离开了，带着你的灵魂一起。”

少年闻言露出势在必得的微笑，说：“不可能，你们出不去。你必须完成我交代的事情…”话说一半，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

凝渊踏出五芒星阵，法阵顿时光芒尽失，他上前一步掐住少年的脖子慢慢地说道：“你在与恶魔进行交易，只要我不想进行下去，我现在就能带走你。”

少年发不出声音，勉强地挤出一段话：“带走我的是那只野兽吗？”

凝渊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地狱猎犬，对恶魔而言是地狱猎犬，可它的体积和猎犬完全不是一回事，少年称为野兽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人类是看不到地狱猎犬的。

凝渊松开手，少年一阵咳嗽后，看向凝渊的目光里带着怨念：“这下能好好谈谈了是吗。”

“当然。”

少年眼底升起阴霾，咬牙切齿地说出一个名字，不亚于地狱猎犬撕咬人的惨烈，少年面目狰狞得仿佛要把那人的名字撕成再也拼凑不齐的碎片。

“最光阴，杀了最光阴。”

凝渊故作吃惊的背后是见惯这类交易内容的漠然，他在没有尽头的生命里见到了不少面目可憎的人类，解决他们蝼蚁般的性命从不是难事，但凝渊对雇佣杀手似的交易早已厌倦，若是有人提出这类交易，他会直接让地狱猎犬带走灵魂。

地狱猎犬在旁边蠢蠢欲动。

“给我回收灵魂的毒药，女巫说你们有那种东西。”少年神色已经变回正常，声音却不由自主地颤了起来。

凝渊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个小瓶子，晃了晃里面黑色的液体：“你拿它要做什么？”

少年直直看向那瓶子，脸上竟浮起狂喜的笑容：“取回属于我的东西。”

凝渊把瓶子扔向他，少年连忙接住抱在怀里。

“你应该知道达成交易要做什么吧？”凝渊走到他身旁。

少年还来不及作答，凝渊已经吻上了少年的嘴唇。

02.
陈旧腐朽的仓库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自被钉死的窗户缝隙中钻进的阳光里无声跳跃着的光尘是这间被遗弃多年的仓库里唯一不显死气的东西。堆放在角落的木箱上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掩盖住了藏在里面的秘密。

忽然，那扇唯一透光的窗户被一把斧子劈碎，轻盈跳跃的光尘顿时失了原有的节奏，混合着被激起的灰尘变得极其紊乱。烈霏一脚踹开那脆弱的木板，捂着口鼻进入，借着光线打量起了这间已有年月的废弃仓库，最后将目光锁定在隐身于灰尘里的木箱之上。

他走到木箱前，双眼冒着光不顾地上的脏乱兀自跪下，他慢慢地伸出手吱呀一声开了木箱。里面尽是被烧毁的衣物，被叠得整整齐齐收在了箱子里，烈霏把这些衣物拽出，随意丢在旁边，翻到箱底找到了一本边角被烧得发黑的笔记。

笔记上的字写得非常潦草，一个笔画接着一个笔画，看得出写下这些文字的人当时的焦急。烈霏一页一页的翻着，直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几个词，“十字路口”“交易”还有其他的，可火焰烧毁了剩余的那段文字。

这些都是烈霏父亲的遗物。

烈霏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他只知道他的父亲走得早，也走得声名狼藉，而一切却落到他的头上。据说烈霏在襁褓里的时候得过大病，什么医生都请过了，全部都摇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告诉他父亲就算侥幸活下来也是个病秧子，一辈子就只能靠汤药吊着一条命。

或许不幸这东西是一辈传给一辈的。烈霖这条命就是一碗碗地喝药喝出来的，喝到那些入口苦涩的药，最后变得麻木平常。做父母的都怀着一份溺爱之心，总是希望儿女能避开所有苦难，一辈子安然无恙，烈霖亦然。当遍寻名医无果后，他走上了一条被众人唾弃的路。

当年什么说法都有，可万变不离其宗——烈霖与恶魔做了交易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当十字路口上只留一滩暗红的血液和死相极惨的烈霖，而烈霏突然间病情好转的时候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莫大的罪孽。

人们不管不顾地冲进烈霖的家门，翻箱倒柜，把所有东西运到外面一处空旷的地方请来道貌岸然的神父燃起了所谓的圣火，把染上恶魔污秽的东西焚烧殆尽。有人从烈霏母亲的怀里夺走了尚不知世事的婴儿，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吼抛在身后，恭恭敬敬地把烈霏捧到神父面前意图净化这个被恶魔眷顾的婴儿。

神父斜眼瞧了瞧哇哇大哭的烈霏，在胸口处比了一个十字架的手势，接过了他。然后神父对着在场所有人说道：“这个可怜的孩子已经不再受神的眷顾，他只能在圣火的洗礼下回到神的怀抱里。”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沉默不表态是最具有杀伤力的言语，能在无声中凌迟一个人，而此刻，他们要用这份沉默凌迟一个婴儿。神父把烈霏举过头顶，嘴里振振有词，最后一声“阿门”过后，烈霏被扔进了火堆。夜风吹得火苗摇曳，摇晃的火光映照着所有人的面孔，没有一个人的表情是悲伤的，或许在烈霏被丢进火堆的那一瞬间他们的心抽搐了一下，但人既然已经葬身于火堆中，困缚他们良心的东西也随之烟消云散。

“呜哇哇哇哇——”

婴儿的啼哭声划破长空，变成这些人的催命符。所有人都慌乱地寻找哭声的来源，最后他们发现哭声来自火堆。他们等到凌晨火堆熄灭，烈霏竟是四肢健全地躺在灰烬中间用力地哭着。

神父在众人眼神的催促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接近烈霏，等他走到烈霏身边，他发现自己黑色的长袍已被汗水打湿。他看了一眼烈霏，婴儿倏地停止了哭泣，转而咯咯地笑了起来，惊心动魄。

没有人再敢对烈霏做什么，他在众人惊恐畏惧的眼神中渐渐长大。他们不喜欢和烈霏有过多的眼神交流，每每看到烈霏那双眼睛，都会使他们想起他们曾守在火堆边期盼着一个婴儿的死去。他成了一面镜子，映出所有人的丑恶。

年幼的烈霏缓慢折磨着这些人，他时常会出现在他们面前，谈论着无关紧要的话题，临走前不忘给每个人一个热情的拥抱。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受不了了，他对烈霏破口大骂，冲烈霏丢火把，然而他发现火把伤不到烈霏这个怪物时他像个茫然无措的小孩子一样恐惧着烈霏会对他做什么。

不过烈霏没对他做什么，他像往常做的那样，过去轻轻地拥抱了那个人。

他的行径在别人眼中与恶魔无异。烈霏有时候会想究竟是自己本性如此还是所谓的那个恶魔导致的，每个人都在指责他，可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而他折磨他人所得的一丝愉悦之情好像一到达心间，总会化作乌有，之后等着他的只有一片空虚。

再过了几年，他发现自己也不完全需要折磨人为乐，他也可以和同龄人一样享受同样的乐趣。那是个暂时停留在他们小镇的猎人，专门捕杀作祟人间的恶鬼，捕杀目标里自然包括恶魔这一种类，可不包括像烈霏这样的间接受益者。通过街坊邻居得知烈霏身世的那个猎人对烈霏格外友好，他经常与恶魔打交道，深知恶魔的狡猾邪恶，在他眼里烈霏是一个受害者，是又一个被恶魔欺骗的人类。

烈霏听他讲了许多猎鬼故事，像其他孩子一样，烈霏也憧憬成为打倒怪物的英雄，而九千胜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烈霏心中英雄的标榜。在一群崇拜他的孩子里，他总是会多关照烈霏，慢慢地，其他的孩子也开始接受烈霏。不过烈霏丝毫不在意这些，他只关注九千胜的一举一动。

在九千胜勾留了将近一个月，要启程离开的时候，镇上的孩子都泪眼朦胧地跑到他身边送别，小小的烈霏挤在一群孩子中间，奋力推开挡在前面的孩子，确保自己离九千胜最近。看着紧紧拽着自己衣袖的烈霏，九千胜笑得无奈，烈霏怀着些许的崇敬问他：“我能像你一样当英雄吗？”周围的孩子们都在笑他，九千胜见状说道：“自然可以，只要你不忘初心，不走上邪路。”

九千胜走后，得到他首肯的烈霏得意地看向其他人，享受着孩子们艳羡的目光。

心底深处却总是空荡荡，仿佛不允许这些情绪停留在心间，哪怕是片刻。

等烈霏长成了少年，九千胜又来到了镇上。

和另一个人一起。

烈霏一眼就认出了九千胜，过了十多年，他还和小时候一样，总是第一时间就跑到九千胜身边。九千胜看着眼前眉目熟悉的少年人，一遍遍筛选着记忆里出现过的面孔，遂笑问：“你是烈霏吧？”

这无疑让烈霏受宠若惊。他不敢奢望九千胜能记住他的名字，但他的的确确听到自己的名字从自己无比钦佩的人口中说出，这份不可思议的惊喜冲击着烈霏的大脑，一时间懵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若不是九千胜向身边的人介绍自己，烈霏恐怕还沉浸在这时隔多年才来的喜悦之中无法自拔，他随着九千胜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个面色冷淡的男人，听九千胜的话，是旅途上结交的好友。

九千胜和他的朋友受到了镇民热情的招待，他们视九千胜为英雄，英雄的朋友自然也是英雄，按照这个简单质朴的逻辑，即便名为最光阴的男人除了九千胜对其他人都摆着一张谁也不想搭理的脸，也没有妨碍民众对他的欢迎。

烈霏静静地看着最光阴，从不惧烈火焚烧的他，此时仿佛有灼热的火舌一寸一寸烫过他那永远不曾有过情绪起伏的心脏，须臾之间烈火焚心的痛感又消失得无迹可寻。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这就是嫉妒。

他一次又一次地想和九千胜说上话，但他明显高估了自己在九千胜心中的地位，每当烈霏去找他，九千胜不是在和镇民谈笑，便是与最光阴漫步在林中，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让人不忍打扰，偏偏独烈霏一人看得心生怨意。

烈霏的英雄梦一做就是十几年，万万没有想到是九千胜亲手给他的美梦画上了句点，不，应该是最光阴。烈霏整宿整宿的睡不着，他想着白日里九千胜和最光阴的种种，恨得牙根痒痒，盘算着如何才能使九千胜远离最光阴，他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与恶魔做交易的父亲。

烈霏去找住在镇上偏僻之处的女巫，忍受着她们的神神道道的言语，最后忍无可忍扼住其中一个女巫的脖子出言威胁：“我不太喜欢听废话。”转头看向另一个嘴里念着咒语的女巫道：“我没记错的话，那套把戏好像对我没用。”待他得知他想知道的一切，他在女巫们“恶魔！你这个受恶魔眷顾的杂种！”的谩骂声中面带微笑走了出去。

他跑到旧仓库找父亲的遗物，总会有一些东西留下来的，他想。

的确让他找到了。

他在午夜时分去了二十年前他父亲曾去过的那个十字路口。那时候的诡异血迹，至今残存于此，人们自那以后宁可绕远路也从不走这条路。

他看着那血迹，心头微颤。

九千胜讲的故事烈霏记得清清楚楚，他知道恶魔的狡黠防不胜防，便按着女巫所说的布下了五芒星阵，想捕住一个恶魔为他所用。

少年心性，喜欢把一切想得都太过顺利。

烈霏看见一头雪白的野兽出现，长得像一头狼。他大概意识到这就是地狱猎犬，不过他不知道这是地狱里唯一一只通身雪白的地狱猎犬，其他的猎犬无一不是黑毛。然后一个面容俊秀的男人不知何时现身在法阵中，引起了法阵的强烈反应，复杂的花纹散发着光芒。想来这个人就是恶魔。

恶魔朝他看过来，烈霏看到了他的眼睛，是红色的。

这是一个十字路口恶魔，只有十字路口恶魔的眼睛才会是红色的。

烈霏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得飞快，几乎要跳出嗓子眼飞向眼前这个恶魔。他强忍着心脏的不适，与恶魔做交易。不过恶魔不受法阵束缚，轻松踏出五芒星阵，与那头地狱猎犬步步紧逼。

转眼间，恶魔已经掐住了烈霏的脖子。烈霏对面前的死亡威胁无动于衷，他惊讶于自己这颗死寂多年的心脏竟然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心跳的速度过快，没有任何停顿。

直到交易达成的那一吻来临，心跳全无。

03.
四周被黑暗包围，灌木丛里时不时发出古怪的声响，树林被夜风吹得飒飒作响，唯有冰冷的月光高高在上地俯瞰着这片大地上发生的一切。而凝渊痛苦地捂着胸口，用一种可以称之为悲伤的表情悲悯地看着血泊里烈霏的尸体。

人总是把自己太当回事，凝渊一直认为这是人类的一大弊病。

二十年前的烈霖如此，二十年后的烈霏也如此。

凝渊依稀记得烈霖求他救人的样子，救人不是天上那些长着翅膀的人的专利，恶魔挥挥手同样能救人，可以说按照交易这个渠道，恶魔救的人不在少数。烈霖一直等到他笑够，凝渊收回笑容，冷眼看着这位一心为子的慈父，烈霖眼底乌黑，眼睛布满血丝，目光呆滞绝望地看向他。救或不救？凝渊心内早已有答案，他在思考怎么救，第一次救一个人类，自然要花样多一些。

于是，他把自己的心脏送给了尚在襁褓里的烈霏。

烈霖看着睡得安稳的烈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眼前的婴儿是否还是他的儿子，又或者被植入恶魔心脏的他会是另一个凝渊，究竟重获新生的是烈霏，还是凝渊他不愿再去深思，他只需知道在这个皮囊里不再是濒死的那条脆弱生命，而是崭新的充满生命力的烈霏。

他轻轻抱着烈霏，对不断流血面色苍白的恶魔说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在这孩子成年之前，不要收回那颗心脏。”

“哦？你不求我赐予他永恒的生命？”

烈霖深深地看着凝渊回问道：“你会吗？”

凝渊没有回话，他低头看着自胸口不断涌出的血液，痛感遍布每一个神经，他却感到一阵轻松。过了良久，他朝烈霖笑道：“不告诉你。”

话音一落，隐形的地狱猎犬便扑过去，片刻间把烈霖撕咬得不成人样。凝渊从紧紧抱着孩子不肯放手的残骸里接过烈霏，像一个慈爱的长辈一样，在他的额上印了一个吻，又对身边已经化为灵魂的烈霖笑了笑，烈霖冷笑一声道：“你来不及等十年了？”

“我只是好善乐施，给了他我的心脏，并不是因为交易。”凝渊逗着迷迷糊糊睁开眼的烈霏，看了一眼烈霖继续道：“你记性不怎么好，我们之间并没有达成交易。唉，我的吻只给我的心上人呢，怎么能糟蹋在父爱泛滥的大叔身上。”

烈霖后知后觉，这才意识到中了凝渊的套。他愤怒地盯着凝渊，抱着孩子哼着小调正玩得开心的凝渊看也不看他：“为何要这么仇视我呢？不管怎么说，他还活得好好的，你不感谢我反而迁怒于我，真是令人难过。你说对不对？嗯？”凝渊握着孩子小小的手开玩笑似的问他，烈霏倒也不怕生，眨巴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似懂非懂地含着手指头点点头。

烈霖干笑几声，把目光移向龇牙咧嘴的地狱猎犬身上，摇摇晃晃地跪在了猎犬脚边。凝渊把孩子放在烈霖血肉模糊的尸体旁，谁知烈霏这个牙都没长齐的婴儿就着凝渊的手上咬了一口，凝渊戳戳他软乎乎的脸颊道：“恩将仇报可不是好孩子该做的事。”意识到身后烈霖在万分紧张地盯着自己，生怕他下手杀了烈霏，凝渊又在烈霏心口画了个圈，故作纠结道：“我后悔了。”

地狱猎犬拖着灵魂回到地狱时，烈霖只看到凝渊将要剖开烈霏胸膛的手。悲愤欲绝的灵魂是什么也挽救不了的，在地狱里灰飞烟灭的灵魂不止烈霖一个。

而烈霏伴着他父亲的遗体，在瑟瑟夜风中放声哭泣。

最光阴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无力地看着被强迫灌下毒药的九千胜痛苦万分地嘶吼，烈霏则站在不远处，兴奋地看着这一幕，可最光阴只觉得烈霏眼中充斥着的是如万丈深渊的空洞。

烈霏不解地看着痛苦挣扎的九千胜，他的心中竟然没有任何波澜，曾经想过无数次的画面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时，他竟然毫无感觉。他只感到无限蔓延的空虚在填满着他身体的每一处，每一个细胞。

凝渊是没有了心脏的恶魔，但他却发现那一无所有的胸腔内传出了一阵节奏平稳而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他仔细听着莫名的心跳声，噗通噗通，一声一声清晰地传进他耳中。凝渊想起那个不自量力的少年，与烈霖相似的眉眼，与自己相似的神态，那个皮囊下躁动不安的心脏，无需细想便知道他是谁。

当初给他心脏，纯粹是为了好玩。那是恶魔的心脏，属于死物的心脏，他想看看除了他自己，一个人类能否承受得住那颗死寂的心脏所带来的巨大空虚。也想看看，若是自己没了这颗心脏会有什么变化，然而他没有任何改变，他仍旧是在无边无际的空虚黑暗里漫无目的地行走，哪怕失足陷进沼泽，他也只是看着天空任由自己渐渐下沉。烈霏和他不同，如果说凝渊一直以来自甘堕落地迁就着那颗心脏，把自己融进空虚之中，那烈霏便是使心脏迁就他自己，尽管这斗争毫无意义，甚至从未胜利。

凝渊找到烈霏时，他正伤痕累累地倚着一棵大树半昏不醒，心口上被人刺了一刀，还拖着一条命苟延残喘。烈霏见到凝渊忽然止不住地咳嗽，直到咳出血呼吸变得急促，他才道：“你骗我。”

最光阴没死，九千胜也没死，到头来烈霏被气愤的最光阴刺中心口，以为就这样死掉的时候，是九千胜出声拦住最光阴，放他狼狈离开。他无法忘记九千胜用怎样冷漠的眼神扫过伤痕遍体的自己，那眼神比刺在心上的一刀还要致命百倍，想到此，他便忍不住气血攻心，又咳出血。

凝渊伸手去按烈霏心口上的伤，烈霏闷哼一声，皱起了眉头，转过头瞪他。凝渊耸耸肩无所谓道：“你又不会死。”

“你什么意思？”

凝渊按伤口的手又加了几分力，看到烈霏皱得更深的眉头才满意，遂不怀好意地解释道：“这里跳的，可是我的心脏…”，烈霏并未惊讶，也不知是早已猜到还是懒得追究。凝渊也不管他怎么想，继续玩笑道：“如此说来，你这条命我救了两次，你要不要考虑以身相许？”

这下换烈霏笑出了声，他笑到眼泪都出来，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是哭是笑为止。他对凝渊说：“你的心脏可不怎么样。”真不怎么样，处处囚着他。

“是吗？好歹让你多活了二十多年，怎么还是像以前一样不懂得感恩戴德。”凝渊笑眯眯地说，“真是后悔救了你啊。”他在烈霏心口处画着圈，笑容像是刻在了他脸上一样。

烈霏忍痛扶着树站起来，与凝渊面对面站着，道：“那你当初就不该留我性命。”又想到体内的心脏，“噢，你不想和这东西朝夕相处，所以只能丢给我？”烈霏说得越多，疼得越厉害。

“我只是想看看你会怎么样。”凝渊幸灾乐祸地看着犹如困兽的烈霏。

“感谢自己吧，你承受住了它，如果你没有承受得住，那在我动手前，你就会和你父亲见面。”

烈霏冷静地摇摇头，此时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那颗心脏的跳动，他笑得十分讽刺：“你废话实在太多，咳咳…你听着，我不想知道这个破心脏有多厉害，你要是心疼后悔了，你大可以收回去，我不在乎。”

凝渊眨了眨眼睛笑着回道：“不，我要给你不死的生命，永远和死亡平行。”

烈霏的尸体是被镇民们随意挖了个坑埋掉的，他被发现时，胸口被剖开，里面的心脏不翼而飞。人们口头上说着“报应”，心里都松了一口气，烈霏一死，当年的事情也就彻底宣告落幕，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地让这件事随着烈霏长埋地底，不再被提起，就如同从未发生。

与此同时，在地狱里，恶魔们欢呼着属于地狱的心脏回归。

“不就是个器官吗，你们地狱就这么没见识？”烈霏鄙夷地看着狂欢作乐的群魔。

“要我提醒你现在也是地狱的一员吗？”凝渊笑得依然很欠揍。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