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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1 【癒和】君向瀟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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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qingm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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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1 【癒和】君向瀟湘
0
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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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三,和鳳翥給荼然的傷口換過了藥,往包袱裡多添了一件衣裳、一包糖果、一袋碎銀、一盒香膏,優哉遊哉地給他梳好髮髻。荼然拉拉他的衣角:“和者,愈者約定的時間快到了,我們……好像要遲到了……”和鳳翥鳳眼一挑:“急什麼,我們入山的路那麼難走,遲些也是應該的。每次都是我們先到,顯得我很心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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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然沒學到和鳳翥半點醫術,卻學到了和鳳翥的伶牙俐齒:“可是和者真的很心急啊,三天前就開始閉門謝客、採購贈禮、焚香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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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和之杖虛張聲勢地要去敲童子的頭:“還不是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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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然輕車熟路地躲過:“呵呵。也就愈者會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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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挹天癒為了尋找能夠醫治荒靡的辦法東奔西走,青清一水澈關門大吉,不知道去哪裡當他的江湖遊醫。和鳳翥尋不到他的行蹤,只能乾等著來信,偏生那人惜字如金,每回傳書絕不超過二十字,不比和鳳翥的回信洋洋灑灑四五頁。好在挹天癒最是重諾守信,無論走得多遠,始終不曾忘卻一年一會,最後一封信的內容便是“三月初三,會君蘄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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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是挹天癒定的,人跡罕至的刁鑽地點是和鳳翥選的。蘄離晚山西邊入山的道路險峻狹窄,底下就是斷崖;東邊山腳雖然道路寬闊平坦,卻被一大片沼澤阻斷。故而這裡雖是鐘靈毓秀、藥草茂盛,卻鮮有人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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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才好,他們的會面不會被人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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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然有些畏高,和鳳翥引木為橋,背著他走過天塹,把這不過數丈的小路走出了鵲橋的架勢,一邊走一邊和童子說,那一片沼澤想必是難不倒挹天癒的,他必是抱著荒靡乘風踏水,衣袂飄搖,翩然若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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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然無情打斷他:“沒有啊,荒靡說,愈者每次都是直接化光飛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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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鳳翥的美麗幻想破滅,過了橋,就把腿上還有傷痕的荼然放下來,大公無私地說:“你,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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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上來”的挹天癒的確先到了。荒靡在一旁小憩,他靠在剛抽了新芽的梧桐樹下,周遭花草被鳴水灌溉滋養,愈發欣欣向榮、青翠可愛。愈天之杖一揮,風吹花落,主人家也吟詩相迎:“出郭尋春春已闌。東風吹面不成寒。青村幾曲到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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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馬未須愁路遠。看花且莫放杯閑。”鳳和之杖輕叩地面,梧桐樹似有感應,落葉紛飛。 “人生別易會常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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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挹天癒仍是那樣冷淡清俊的面容,“你喜歡最後那句詩,讓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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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鳳翥喜歡這種刻意的風雅與浪漫,每次會面總要以集句作始,挹天癒默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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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知道相見不易,每回來信也不肯多說幾句,害吾獨守空閣望眼欲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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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話暫且按下。”挹天癒仍如往日一般不苟言笑,“荒靡荼然的病情尚未完全穩定,趕快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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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靡與荼然肝脾受創,凝血機能失調,外傷遷延不愈,更會互相轉移。除此之外,雙童生長速度也低於健康孩童,明明已是雙十年華,仍是七八歲的稚童樣貌。凡此種種,皆是苦境醫書不曾見載的疑難病症。愈和雙者因此相識,共同鑽研醫術,先以調配藥草修復肝脾,後以各自功體化消體內沉屙,挹天癒鳴水入血導引脈絡疏通,和鳳翥以木為引促進血元再生,兩人飽提真元,將內元輸予對方童子體內,水木互補,也算初步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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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靡與荼然身量見長,每回治療耗費的時間也會比上一年要久,治療結束,已近日薄西山。兩位大人倒是無礙,雙童卻已是汗透衣衫,十分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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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感覺如何?”挹天癒拭去荼然額上汗水,給他披上外衫,柔聲探問,“可有哪裡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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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就是和往常一樣有些累。愈者不用擔心我,歇一會兒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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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天癒還有些不放心,看著這個和荒靡容貌相似的孩童:“你的病情發作得頻繁嗎?吾遠遊期間,荒靡有數次病發,疼痛得厲害,想來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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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哦,和者改進了止痛湯藥,效果很好。除卻發病期間,我已經能和正常人一樣啦,你們這麼厲害,我和荒靡一定會痊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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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天癒意有所動,還待說什麼,卻聽到和鳳翥領著荒靡走過來酸溜溜地笑道:“哎呀呀,好友對荼然太溫柔了,回去他又要嫌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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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靡原是要牽著他的,奈何手上塞滿了零食和玩具,身上還穿上了新衣,顯然早已被某人收買,和鳳翥沖荒靡眨眨眼睛:“荼然很想你,你們去說會兒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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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的對的,我們去那邊。”荒靡從善如流地拉著荼然準備離開。荼然偏過腦袋,飛快地對著他的養父做了一個鬼臉,又沖著挹天癒笑了一下:“愈者,和者就交給你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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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然的性格很像你。”挹天癒看著雙童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有時我會懷疑,他真的只是你撿到的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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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喂,好友你不要空口誣人清白,我家荼然只是近墨,啊呸,近朱者赤,絕對不是我亂搞男女關係生出來的……”和鳳翥語無倫次地解釋道,“天地良心我的心裡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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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天癒仍有心事,沒理會和鳳翥的土味情話:“你我的療法雖有成效,終究無法斷根。這些年我帶荒靡四處遊歷,途中他病情發作,我們便要滯留數日。我見他痛苦不已,不禁懷疑,自己真能如承諾一般護他一生安然、無病無災嗎?”他逕自行至水邊,望向水中倒影,“曾有人說,若我有朝一日身為人父,也會變成一個傻父親。荒靡雖非吾之骨肉,這種不顧一切又患得患失的心情,大抵也同天下父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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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鳳翥知道挹天癒將荒靡視如己出,為了醫治他不遺餘力,若否,愈和雙者也無從相識相交。荒靡是挹天癒一手帶大,性情如他一般良善隱忍,萬般痛楚只會忍著不說,反而令挹天癒更加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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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天癒,你以為自己是誰?是神,是仙,或是無所不能的天?要承擔本不屬於你的一切。” 和鳳翥平素面上玩世不恭,認真起來分外凜冽迫人,“世上病症被醫治痊癒者,本就不足十之一二,縱然得遇良醫,仍有無數病患最後含恨而終。你精通岐黃,竟連這點也勘不破嗎?醫者向天搶時,無非盡人事、聽天命。我撿到荼然,也如你一般希望他康復如初、一生順遂,但我終究只能陪他一程,怎麼可能護他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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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是想到些什麼,雙瞳中明明滅滅,似是風過湖面化開的斑駁柔情,對上挹天癒的目光,又似春雨滋生的藤蔓荊棘,潮濕又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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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記得,當初你我拆‘荼蘼’二字為他們起名時,是怎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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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天癒自然記得,二十年前的青清一水澈,和鳳翥提議共同為兩個孩子起名,荒靡是和鳳翥所起,而荼然則是挹天癒的手筆。“百花凋謝之時,唯有荼蘼一枝獨秀,我希望縱然生機盡絕,他們也能絕處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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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本是芳草殘紅,原是象徵末路絕豔。我們護他們前半生不受風雨,或許也只是為了目送他們走向命定的終途。”和鳳翥將眼鏡摘下,用手指靜靜擦拭,樹影搖曳中,他的臉色顯得陰晴不定,“你就沒有想過,荒靡與荼然這樣,說不定就是他們最好的結局?如果他們痊癒的代價,並非我們承受得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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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天癒心下震動,不由攥緊愈天之杖。和鳳翥一雙眼睛看得太透,不僅洞悉他如同另外一個自己,更能照鑒他目不能及之處。他不知和鳳翥這層層偽裝的鋒芒源自何處,只覺這偶爾顯露的犀利明豔灼燙,燒得他心中那灣水也不禁沸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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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無須自責。在我看來……荒靡,已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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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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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你毫無保留的愛意裡長大,永遠在你情感選擇的第一順位,這是連他的血肉至親都無法給予他的東西。”和鳳翥坐在他身邊,把眼鏡戴回去,一隻手撐著腦袋,又恢復了那輕佻又人畜無害的表情,“與其說是你撿到了他,不如說他祖墳冒煙撿到了個絕世好父親……哎呀,說得我要吃醋了。我與你結識與荒靡一般久,你就能拋下我天南海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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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天癒哭笑不得:“你這般委屈,莫非忘卻當初是你拒不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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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是很忙的,哪裡有時間離家那麼久!”和鳳翥一下便起了勁,“你不在,一水澈的花草是我在照顧,尋你不得的病人是我在接診!我悠閒澆花種樹的清閒日子都被打破了,哎呀……”和鳳翥自然不會承認他造軀之術尚未精進,不能離開明珀異木太久,還要私下重建禘宮,自沒餘力隨之遠行,“那句話怎麼說來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再而衰,三而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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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挹天癒覺得再放任和鳳翥放肆胡鬧下去,他要以為方才洶湧而來的悸動和暖意是錯覺。他手臂一動,直接把聒噪不休的某人按進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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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逞的笑從臂彎裡傳過來,和鳳翥抬起頭,臉貼上去,吻也跟了上去。挹天癒的回吻更熱烈一些,親吻到後來變成啃咬,二人四肢糾纏著滾到了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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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三,上巳節,宜祭祀宴飲、曲水流觴、情人游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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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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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他與挹天癒認識的第幾年?荼然二十歲,那就是二十年。和鳳翥算著。昨日一期一會,兩人在蘄離晚山胡鬧到很晚才各自帶著荒靡和荼然離開。今日挹天癒不會離開青清一水澈,會在子時準時閉關。和鳳翥知道那是挹天癒要壓抑猂族的嗜血本性,更是以自己為實驗物件,研究能改變猂族體質的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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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極了,這意味著和鳳翥今天做什麼事,都能百分百避開挹天癒。比如建造禘宮,尋找猂玦,以及進行他的藥物試驗——他沒有挹天癒那麼道德高尚,試驗物件自然是那些求助於他的無辜病人。明脈原皇用藥如神,就要他的藥物舉世無雙,能解毒,還要能激發狂性;能療傷,還要能壓抑意識;能安神,還要能影響夢境。是藥三分毒,他不過將藥草的副作用也納為己用。都不致命,好友一定會原諒我的,和鳳翥笑嘻嘻地想著,反正我的藥永遠殺不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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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學醫的年歲,和鳳翥比挹天癒長久得多。玄魁敇天還在醉心武學的時候,尚未成為明脈之主的明狴原君就已嘗遍百草。猂族四脈水土各異,成就截然不同的四脈體質。劫脈祇脈多山石湖泊,明脈卻遍佈沼澤、毒霧和叢林,明脈人安身立命靠一方水土養出的機敏和狠毒。而自小與毒蟲毒草毒藤為伴的明狴原君,血液裡流淌了千百種毒物的抗體,成了最擅用毒又不畏毒的明脈原皇,知悉這點的只有明脈祭司和歷代皇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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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狴原君初入苦境,化名和鳳翥,尚在江湖籍籍無名,靠著得天獨厚的先天血脈優勢和經年累月的後天學習經歷,上門挑戰那時已經小有名氣的苦境名醫挹天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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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天癒對患者以外的人向來冰冷,不待和鳳翥開口就下了逐客令,要不是他帶著尚在繈褓之中的荼然,他怕是連頭也不會回一個。一水澈的茶桌尚未給他這個不速之客端上茶水,卻已排開和鳳翥帶來的穿腸劇毒,比試的形式是愈和二人一人一碗,再互相給對方解毒。江湖醫者多用神針刺穴遏制毒素蔓延,再以內力聚於一處逼出,挹天癒也不例外。和鳳翥卻是用木葉飲血,引氣走穴,疏通經絡,再靠血中抗體一舉功成。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挹天癒率先停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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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輸了。” 挹天癒拭去嘴角血跡,將現場清理乾淨,“你不僅清除了方才吾飲下的毒湯,更將吾體內殘毒一併清除,為你解毒,倒顯得挹天癒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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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有沉傷在身,初次見面還敢與我賭命,該說挹天癒不知人心險惡,還是藝高人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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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不會把治癒嬰孩的希望寄託在醫術在我之下之人,相信你亦是如此。”一水澈石桌上擺上茶具,挹天癒眉目依然冷淡,態度卻全然不同,“先前失禮了,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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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鳳翥明媚地笑起來,在茶桌邊上翩然落座:“你體內的毒素極其罕見,不似來自苦境。它本身藥性不算剛烈,卻恰好與你功體屬性相克,越是根基深厚之人毒性越深,下毒之人必是對你瞭解甚深……是你,與舊日友人反目成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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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天癒別過視線,顯是不願多談:“已經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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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和鳳翥看著他,“原來是這樣,你遭遇過無情的背叛,故而封閉內心,不敢與人深交,所以方才你拒人於千里之外,吾可有說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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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天癒才開始注意他的相貌,柳眉鳳目裡的狡黠被一副略顯滑稽的圓框眼鏡藏住,神情又明媚又柔和,是容易讓人心生信賴的樣子,讓挹天癒禁不住從第一天就開始懷疑,這副溫良皮囊和伶俐唇舌下,懷著什麼目的,藏著多少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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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你現下也沒辦法信任我,那麼吾先自我介紹一下吧。”和鳳翥自顧自地說下去,“顥蒼無蘄和鳳翥,家住十定風波,此去西南五裡。擅木為用,熱愛樹木,極好相處。父母雙亡,孑然一身,找你呢,是因為聽說你撿到了和我一樣的孩童,身上不時出現傷痕,雖然我們都束手無策,但如果聯手,他們或有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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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那會兒荼然還不會說話,不然定要吐槽他的養父,這根本是在相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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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你我醫術,將來必定江湖成名,那麼此後,你就稱為愈者,吾為和者,愈和雙者,行不更名,坐不變姓,就這麼說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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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天癒無奈:“隨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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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就是漫長的一同醫治和撫養雙童的年月,荒靡和荼然的病情略有起色之後,也和人類孩童一般頑皮、哭鬧、成長,兩個身負絕學的男人也將面對一些精湛醫術無法解決的史詩級難題——比如,孩子要喝母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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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愈者醫德高尚,得道多助,周遭的村落裡曾被醫治過的婦女主動來當兩個孩子的乳娘,荒靡和荼然平安地度過了要兩個男人手忙腳亂睡不安寢的嬰兒時期。和鳳翥為他們尋了私塾,送去識文斷字,因為長得太過文質彬彬,被誤認為教書先生陰差陽錯地上了一堂課。五歲過後,早慧的荒靡和荼然回到愈和雙者身邊拜師學藝——確切地說只有挹天癒在教荒靡彈琴寫字、醫理詩文,和鳳翥懶散得多,只要荼然會采藥,煎藥,打雜幹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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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天癒雖然為人冷淡,對待患者卻是盡職盡責溫和非常。和鳳翥卻與溫柔耐心幾個字毫無干係,講話直來直去,十定風波診金高昂,要麼醫治達官顯貴,要麼醫治武學奇才,當然如果是愈者無法獨自處理的疑難雜症,和者定是要親自往青清一水澈支援這位至交好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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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診金只夠我治一個人,不過你母親已經沒救了,所以,我替你選好了,只為你妻子開了藥——它能治病,也能打胎,你母親的病症會遺傳給你和你的孩子,你妻子的病卻只是普通的心疾,與其讓你註定早逝的兒子要了你妻子的命,不如讓不治之症的悲劇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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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親已經死了,沒辦法了,愈者告訴過你了,你沒聽清嗎?別對我大吼大叫,你要真在意,不會等他病入膏肓才來尋醫,不會等他屍身都涼了才聽聞死訊,你該帶他去找衙門的仵作——他的病症其實並不致命,致命的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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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不許,那個不讓,讓好友怎麼下手醫治?你醫術有愈者一星半點都名滿江湖了,有能耐來這裡指揮你咋還沒治好他呢?要我看,你朋友這病輕得很,你腦子裡的病比他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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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天癒氣他性情涼薄、見死不救,又佩服和鳳翥言語犀利、不留情面地解決了一堆上門的麻煩。和鳳翥對救人興致缺缺,但醫術實在高明,挹天癒忍不住問:“你既無救世之心,又為何走上行醫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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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鳳翥反問:“為何一定要有理由?望聞問切,不能只是出自興趣,或者純粹的交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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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你與我一般,危難之時受過他人幫助,就想要幫助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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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確曾為人所救,但我沒那麼天真,也沒那麼偉大。我替救我的人完成一件事,做完了,恩便還了。救活了我,我不會特別感謝他,救不活我,我也不會怨恨他,我希望我經手的患者,對我也是一樣。”和鳳翥品了一口杯中的茶,將剩下的盡數倒了,“人情就像這茶水,放久了,冷了,潑了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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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鳳翥,你不適合做醫者,倒適合做個旅人。遠走高飛,無掛無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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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旅人也要找個落腳的地方嘛。何況,我這不還有荼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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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看過怎樣廣闊的天地,又真的選了這裡作為落腳嗎。挹天癒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但學醫總會有個緣由,比如總有想要守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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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啊。可是他們都死啦……”和鳳翥爽快地回答道,神情卻並不傷感,“我的父母喜歡明珀樹,他們仙逝以後,吾在十定風波種了一棵,日日夜夜澆灌,如今都長成參天巨木了。每年清明給他們上柱香,別的,我也做不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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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旁邊煎藥的荼然橫插一嘴:“和者的意思是在十定風波出診和上墳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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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是因為你老偷我名貴藥材去做慈善!”和鳳翥反手扔過去一片木葉敲荼然的頭,“養你這麼多年,你怎麼反而和好友一樣菩薩心腸。不行,好友,以後我們還是少見面,我家荼然要被你教壞了,改名散財童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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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是該少見面。挹天癒想著,他看著和鳳翥眼裡明豔又堅定的自我,胸口悶悶作響,挹天癒行醫多年閱人無數,知道和鳳翥這樣行事果決、心思清明之人,只是對不在意之事漫不經心,那和鳳翥到底執著何人,執著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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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一天會為了那些……離開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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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天癒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和鳳翥卻率先叫起來:“好友,好友,你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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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靡和荼然長大了,今後,我們便一年一會吧,時間在早春,地點你來選,那一日你我心無旁騖聯手醫治。剩下的時間,若無要事,也不必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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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說著玩的,你怎麼還真……你不喜歡我帶荼然來一水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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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辦法不喜歡,這就是最大的問題。挹天癒想,不能這樣下去了,嘴上仍是說:“和鳳翥,你很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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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吧行吧,你要是想我了,記得來十定風波找我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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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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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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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天癒想要保持距離的想法在第一次蘄離之約的當晚就徹底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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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靡和荼然因為體力消耗過大,在治療之中便昏睡了過去,挹天癒與和鳳翥商議後決定先將雙童安置在一水澈的客房裡。挹天癒給他們換了衣衫,蓋上被子,點上安神香,和鳳翥倚著房門,只是看著他。以前和鳳翥說話的時候,挹天癒能夠分神去忽略這道灼熱的視線,和鳳翥突然安靜起來,他卻沒法當做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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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關上房門從和鳳翥面前走過的時候,那帶著笑意的聲音再次充盈耳畔:“好友認真的樣子真好看,一不小心看入神了……天氣也不是很熱,你怎麼臉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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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挹天癒確定和鳳翥在胡說八道,他的功體屬水,情緒波動皆能不形於色,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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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想我了!”和鳳翥一雙含情的琥珀眼眸將他圈在月色之中,直接下了判決,“我就知道,我這麼喜歡好友,好友也會喜歡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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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鳳翥不是第一次這麼不著調地說話,可是挹天癒對這樣的直接突然沒了免疫力,他一瞬間腦海裡只有兩個想法,就是吻他和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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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就那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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廝纏之中也不知道是誰咬破了嘴唇,和鳳翥順勢把他流淌著欲望與脈主靈氣的鮮血渡了一口過去,讓挹天癒今夜子時能夠維持理智,不用閉關。但那也會讓身為戰神的挹天癒在這種時候氣力更盛,和鳳翥如願以償地被幹得筋疲力盡,又在溫柔的體溫與藥香中迅速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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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天癒目光流連在和鳳翥姣好的睡顏,手指點在那被多次採擷的唇瓣,目光劃過一覽無餘的身軀上桃紅色的吻痕,輕輕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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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該認出你。明狴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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猂界守繼位大典,由猂界守所屬的明脈祭司主持,四脈之主歃血為盟,宣誓效忠猂界守,那時的玄魁敇天,便沾染過明脈原皇的血液……猂族古籍所載,四脈之中以明脈之血最是靈氣充沛,狴級的皇族之血,除卻能夠快速回復猂族功體,還因生長環境不同而有特殊的效用。縱然並不知曉明脈原皇的血液功效為何,對鮮血最敏感的祇脈之主,斷不會將那流轉其中、與其他三脈截然不同的沛然靈氣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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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ZokfS
大典之後不久,便是猂界守大婚。明狴荒禘迎娶神秘美貌的明脈祭司姤兒,原君作為王后的親生哥哥,在禘宮庭院中種下了滿園桃樹,樹枝上掛滿了祈福用的紅綢。桃樹在婚儀當日開得絢麗奪目,猶如粉色雲彩,風過之時,漫天花雨落在新人行過的小路上,浪漫而絢爛。婚宴過後,去觀禮的玄魁敇天準備離開禘宮回到祇脈,途中在最大的那棵桃樹下見到了明狴原君。他孤身一人,撫摸著樹幹竊竊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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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是在和樹木說話吧,他一定也很喜歡桃樹。玄魁想著,沒有上前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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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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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玄魁沒有看清原君的臉,後來殊猂交戰,祇脈凋零,王后去世,君臣反目,明脈被滅……玄魁有太長的時間沒有原君的消息,然而挹天癒看著和鳳翥,想到那時桃花樹下的孤清身影,忽然生出無盡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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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鳳翥,這是和你原來的名字毫不相干的三個字,是否意味著你能夠放下過去,與同樣拋棄玄魁敇天身份的挹天癒一起,走向新的未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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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清一水澈土壤肥沃,水脈豐沛,四季如春,芬芳滿袖。挹天癒從他醫治過的果農那裡移栽了一棵桃樹,樹苗汲取鳴水的養分,很快就在庭院裡紮根生長。他盤算著待它如禘宮裡的桃樹那樣開出一樹繁花,他便也掛上紅綢,坦白心意。明狴原君找上他,必然有自己的目的和算計,挹天癒不確定自己到底在他心裡的份量有多重,是否能抵消前半生他所不知的遺憾與執著,只能把希望寄託在虛無縹緲的時間和草木之上。荒靡知道天大愈者寶貝這棵桃樹,平素學習更加謹慎認真,因為挹天癒除卻澆水施肥,還要荒靡對著樹彈琴念詩,有患者到來時,甚至要用水霧圍住枝幹,免得有人不小心傷到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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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鳳翥沒有發現這棵桃樹的存在。定下一年一約後他就很少造訪青清一水澈,去了也無暇注意庭院裡那些沒開花的樹木,何況更多的時候是挹天癒去十定風波找他。十定風波冷清安靜,連草木都不如一水澈繁茂,內室從不留病患,足見主人家冷情。但和鳳翥每次接待挹天癒都鄭重其事,不是焚香沐浴就是大擺家宴,被當做免費童工的荼然百般抗議無效,只能對著挹天癒告狀:“愈者一來,和者就不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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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天癒心下覺得有趣,人前對和鳳翥仍是一貫冷淡少言,事事以交流醫術為先,私下裡才能不加掩飾地親近。荒靡與荼然習慣了他們這般相處,不疑有他。雙童的傷勢仍是挹天癒的心病,他想著至少等他們完全康復以後再告知他們應該知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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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桃樹也該長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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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當他遍訪名醫,遍閱古籍,得知治癒雙童之法後回到一水澈,看到的卻是那株原本欣欣向榮的桃樹生長速度大幅度衰退,直至完全停止,全靠鳴水的靈氣吊著最後一點生機。一水澈其他的花草並無異狀,這摧枯拉朽毫無道理的衰敗之象,竟就是沖著這一棵桃樹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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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急忙去問了果農,說是樹木大概是被某種菌類寄生其中,但禍害得如此精准,怕是有特殊的術法指引定位。而有能力這麼做的,只有在挹天癒遠遊的這些年,負責照顧一水澈花草的和鳳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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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然想起當年所見的、在桃樹下的明狴原君,他對著桃樹訴說的,如果並非他一心以為的那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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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天癒摸著已經空空如也的樹幹,心終於也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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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鳳翥不喜歡桃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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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脈土地並不適宜這樣的果樹生長,但是姤兒喜歡桃花的寓意,故而當年妹妹大婚,明狴原君特意去最為鐘靈毓秀的禦脈山林裡移栽了幾株桃樹到明脈的禘宮。那些樹木不肯紮根,原君只能用異法催動生長,透支命元去換它在約定的時日盛開。那一樹繁花曾讓前來觀禮的賓客讚歎不已,卻不知它因為種植者的執意勉強而註定走向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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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樹木就如同猂族的國運,在那之後更快地走向衰老、枯萎,禘子臨世之後,那棵最大的桃樹仍然屹立不倒,卻只剩下了中空的樹幹,不再抽芽開花。那時猂族兵荒馬亂,也沒人去在意滿園殘花敗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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姤兒死了,對外宣稱是產後體弱,病重不治。可笑,她是明脈血統高貴的狴級聖女,鮮血具有無上聖力的明脈祭司,承繼脈主之位的明狴原君的親生妹妹,怎麼會是因為這個原因死去的呢?世上只有明狴原君和明狴荒禘知道王后犧牲的真相。地宇常年征戰,加上祇脈凋零、故址被封,誘發猂族地氣嚴重失衡,地脈損毀、水源乾涸、毒瘴爆發,整個猂族大陸幾要分裂,姤兒在祭壇以全身血元啟動密陣,血縛整片猂族國境使其重歸安寧。犧牲的王后連骨灰都沒有留下,只留下一封遺書,請求夫君和哥哥顧全大局,隱瞞猂族地氣失衡的真相。諷刺的是,在她催動密陣挽救猂族大地身死魂滅之後,禘宮庭院那原本已經枯萎的桃樹竟然宛如新生,抽出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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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狴原君親手斫了它,挖開土封,掘出根莖,帶著淩厲的恨意,斧頭落在樹木上樹汁迸濺,像是飛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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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株桃樹是吸著姤兒的血活過來的,憑什麼姤兒死了,它卻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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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稱熱愛樹木的和平好人和鳳翥甚少這般不講道理地遷怒於草木,但一水澈的桃樹得以保全殘軀,沒有被連根挖起,也不過是他在最後的時刻想道:這畢竟是姤兒最喜歡的樹木,挹天癒竟然這樣呵護它,應該也……很喜歡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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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又有什麼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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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清一水澈聽不見鳥鳴。所有的飛禽會被鳴水結界擋在水霧之外,無法在這裡築巢。所以一水澈的早晨格外安靜,和鳳翥最後一次在這裡醒來時,只能聽到身側挹天癒的呼吸,靠近了還能聽到真實的心跳。荒靡和荼然還在隔壁睡得正香,全然不知將要來臨的命定的終局。一切都很好,如果他不是明脈原皇,如果挹天癒不是玄魁敇天,如果他們只是愈和雙者,甚至不需要這一切複雜的前提,只要他再自私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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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沒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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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天癒曾說他適合當旅人,遠走高飛,無牽無掛,正好他給自己起名和鳳翥,鳳凰於飛,一往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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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時候啟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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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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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然從未相信和鳳翥捨棄了他,雖然和鳳翥為了促成雙童合體不惜將他重傷,他仍是按照吩咐兢兢業業地侵佔軀體,用荼然的意識扮演著荒禘,替和鳳翥引開正道眾人的目光,讓他能夠專心復蘇自己無緣一見的親生父親。只是他前半生性情太過懂事良善,握著利刃刺向挹天癒的時候不住地顫抖,偽裝的恨意和冷漠不堪一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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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鳳翥從來沒有教過他怎麼去恨一個人吧,藍衣的醫者摸著孩童的頭,荒靡的意識與他說過,荼然還期盼著計畫結束,就能回到和者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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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如果他回不來呢?”安靜的山洞裡,挹天癒聽見自己的回聲,也不知是在問荼然,還是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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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被荒靡吞噬吧。”已經長成少年樣貌的荼然眉眼中有著與養父相似的決然,挹天癒心想,這便是血緣嗎,“和者是我最重要的人,為他而死,荼然也是甘願的。相信如果是荒靡,也會為了愈者這樣——但是愈者,一定不會讓荒靡涉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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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般對你,你不怨恨他嗎?”挹天癒第一次和荼然這樣推心置腹地談話,可他清楚,有些話不談便沒有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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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欺騙了愈者,愈者會怨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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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堅持已久的心願,吾不會怨他,但你畢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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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讓我在開始怨他以前死去吧。”荼然靠在挹天癒懷裡,眼淚打濕了衣襟,但他的哭聲很輕,“意識融合之後,荒靡會繼承我的情感和記憶,讓他只記得荼然對和者的感激和思念,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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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裡的哭聲漸漸消失了,山洞裡安靜了片刻,荒靡的意識重新佔據主導之後,挹天癒才覺得心裡的不甘和悲傷稍微平靜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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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天癒終究還是去了十定風波,為復活荒禘貢獻最後一塊猂玦。夜色深重,可他一偏頭就迎上了和鳳翥的目光。和鳳翥在笑,但不再是因為挹天癒了。這就是他的選擇嗎?玄魁並未原諒荒禘當年的逼殺,但為了猂族試驗的成功,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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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禘順利複生,第一件事是和中原訂立和平條約,表示願意退讓一步,止戰息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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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明脈原皇仍有事情需要了斷。”玄魁敇天揚聲道,“和鳳翥,吾在青清一水澈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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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是為了禘子之事。”和鳳翥八風不動,對著復蘇的猂界守行禮,“吾禘,臣片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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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天癒讓荒天塵不必回避。三個人在一水澈的石桌旁坐著,仿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和鳳翥摸著外甥的頭,細細端詳他的樣貌,柔聲說:“你的眉眼真像你母親。明狴姤兒——你記住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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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鳳翥仍是那一襲白衣,目光依然明亮透徹:“我已說服吾禘將荒天塵留在好友的身邊,身逢亂世,唯有你能護他周全。吾知好友無意爭奪猂界守之位,若有萬一,天塵便是下一任猂界守。吾禘成功與否,你們,都會是猂族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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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天癒一時不知道該是欣慰他有心保全天塵,還是氣他此時仍在利用人心而全無愧疚之意:“你還是這樣自作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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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讓好友來選擇荒靡和荼然誰被吞噬,來選讓荒天塵是跟著生父還是跟著你嗎?”和鳳翥不閃不避地看著他,他從來沒有隱藏自己的決斷與涼薄,確實……是一脈之主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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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可以不選擇。”挹天癒看著他,“你也可以不選擇。心願已了,你也未必要做明脈原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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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荒天塵才找到機會說話:“和者,天大愈者的意思是你可以留下來和我們一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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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知道說話的是荒靡,但荒天塵的語氣像極了荼然,挹天癒微微怔了怔,並沒有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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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塵,你知道自己的母親是怎麼死的嗎?”和鳳翥沒有看挹天癒,“祇脈凋零之後,地氣衰弱,猂族地氣失衡。你母親剛生下你,便用全部血元血縛住了快要四分五裂的猂族國土,更以血元修復殘損的地脈。這本是明脈皇族才能知曉的秘密,如今,也該讓身為明脈禘子的你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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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鳳翥聲音很輕,挹天癒卻聽得全身冰冷。他想起那棵死去的桃樹,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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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你是不是在想,為什麼你所熟知的猂族歷史,只是姤後產後體弱,不治而亡?”和鳳翥慢慢地說道,“明脈皇族之血各有異能,如何應用,本就是我脈不傳之秘,何況猂族地氣失衡始自戰神戰敗、祇脈凋零,王后不願四脈因此失和,動搖軍心,特意在遺書裡言明不要公開她的死因。可是……哪怕她這樣犧牲,明脈仍然滅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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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天癒沒有接話。姤後亡故之時,他正領兵征戰,戰場硝煙彌漫,他沒有察覺那陣國土動盪有何特殊之處,訃聞在姤後下葬後三日才傳到邊境。那之後荒禘變得急功近利、窮兵黷武,對他的態度也不復往昔,原來還有這一層緣故。被他冰封的祇脈故址,為他捐獻命元的祇脈族人,是這樣才免於遭受滅頂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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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魁,挹天癒,好友,你告訴我……”曾經的愛人念他的名字時仍然飽含深情,拆骨見心,“我要怎麼忘記他們的死,忘記我是為何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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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留不住他了。挹天癒望向那棵已經枯死的桃樹:“你對那棵樹……是在報復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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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心煩罷了,談什麼報復呢,你又沒做錯。”和鳳翥淡然道,“為了猂族而死,這是他們的選擇;回歸猂族,是我的選擇;而幫助人族,是你的選擇。我能做的,是讓他們最重視最擁護的人複生,然後,輔佐他走到最後……只有這樣,我才能,繼續心安理得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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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已經說盡,過往無數歲月之中叢生的妄念偃旗息鼓,他已經是不必飛回來的鳳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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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和鳳翥轉向荒天塵,“你的父親不會對親子下殺手,若他為難你的天大愈者,必要的時候,你是唯一能救他的人。別老是讓他保護你,吾這麼說,你可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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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鳳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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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脈原皇一意孤行,實在無暇他顧。來日相見,我們就是敵人啦。”和鳳翥執著鳳和之杖,轉身離去,“數聲風笛離亭晚,君向瀟湘我向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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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天癒看著他的背影:“郎今欲渡緣何事,如此風波不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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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他們在蘄離晚山的每次相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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挹天癒從來沒有覺得一水澈這麼安靜過。荒天塵哭了很久,睡不著,起來給他溫了一壺酒,裡邊倒映著蒼白的月光,挹天癒沒有飲,他想起那人同他說過,放久了,冷了,潑了便是了。但他自己總覺得,離合未飲盡,重逢或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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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把桃樹砍了罷。”他對荒天塵說,“種上新的……梧桐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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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水澈仍然聽不見鳥鳴。
[ 此帖被yeqingmei在2024-08-17 09:2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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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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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過了,話也都說明白了,有甜有苦,至少沒有正劇中的遺憾,還補足了明脈和姤兒的設定,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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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大大笔下的癒和双者,俩人的情感掩藏在各自的坚守之下,让人不禁心生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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