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8.08 谈控二十题·雨（日月，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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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DR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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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18)

樓主發表於: 2006-08-09 05:12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8.08 谈控二十题·雨（日月，完）

二十题·雨

江南多雨。江南有蓮。
沉寂漂泊的那些年裏，他曾經獨自一人到過此地。
那正是江南的深秋時節。草木搖落，風雨淒遲。放眼望去，蒼黃的天底下橫著大片大片枯黃的稻田。遠遠近近，田間的水塘正平靜地倒映著天光，透出幾許寒涼。
滿目蕭瑟處，無盡寂寥時。

一條不起眼的小路上，談無欲緩步舒履，默默前行。沒有束發，沒有戴冠，就這麼任一頭銀絲垂落，在玄衣上流轉如瀑。
已經說不清有多少年了，他沒再刻意打扮過自己。本來，若除去表像繁雜，一切原不過簡簡單單。
如今，他一襲素淨黑紗，纖塵不染；兩肩早生華髮，風霜浸透。

朝來寒雨晚來風。
淅淅瀝瀝一場秋雨，引得路人競相奔走退避。無數人從他身邊擦過：每張臉上都抹不去匆匆的行色，每個身影也都轉瞬即逝、蹤跡不留。
談無欲始終沒有回頭，也不曾停留，就那麼緩緩地向前方走去，一步，一步。
雨勢更大。路上很快沒了行人。然後，他眼前也只剩下了這天地間無窮無盡的風雨，那恍若上古洪荒一般的景象。
雨水打在他身上，竟有些刺痛。肩頭的黑紗不知何時便被浸了個透；於是水流便開始順著衣角往下淌，沁心徹骨，一片冰涼。
他舉目遠眺。
眼中情緒百轉千回，沉澱到底，終究歸於一線清明。

目之所及，四野蒼茫。
整個世界恍若被捲入了天地初開的混沌，茫茫然，看不見前塵，也沒有退路。
路，似已到盡頭。

天荒地老，到頭來滄海桑田；彈指百年，也只是雲煙過眼。
更不必說江湖子弟江湖老，鋒刃刀尖一滴紅血，轉眼便是如來誓盡，魔海之深，彼岸恒河，蹣跚獨行。
早已是百年之身，千年紅塵。
世事無常滋味，江湖殘酷圖景，談無欲深解其中三味。

那麼，那個人呢？
對他們而言，有些事情本該清楚分明，卻總被年少輕狂隨意遮蔽；而有些感觸本是淡薄，然則數百年歲月流光飛逝，不經意間，卻已烙印成心底不可磨滅的痕跡。
這些年來，他總是忍不住去想：
過了那麼久，那人究竟會變成何等模樣？
而那個人，在漫長光陰中獨自留駐，沉吟歎息間，又會不會與自己有著相同的感觸？
尚未可知。

只是……
也已經很久了。
江湖道上，已經很久沒有關於那人的傳言了。就如當年脫俗仙子消失武林時一樣，很快的，似乎整個世界都將那人遺忘……連同曾經流淌無聲的淚水和傾瀉如瀑的鮮血，連同屬於這個人的一切。
雲煙過眼。蹤影不留。
他的生死，無從推測，也無從追尋。

最初，談無欲帶著幾分矛盾的心情，刻意避開有關白蓮的一切。
那些年，江湖道上傳言紛紛。所有人都在議論一代神人的生死去留。種種猜測懷疑如怒濤湧至，真假難辨。
他只在一旁淡然垂眸，默默行過。不聞，更不問。沉靜眉宇聲色不動，而心中波瀾幾許，唯己自知。
後來，傳言漸漸淡了，散了，再不需他刻意回避，也已不會輕易入耳。
再後來，餘音散盡，傳言幾稀，清香白蓮，終成傳說。

他卻開始下意識地追尋那人的身影足跡。隻言片語，蛛絲馬跡……哪怕一絲絲最微小的希望，也決不願輕易放過。
於是踏遍天涯。
江南之南，漠北之北，山高水遠，天深海闊。
甚至回去了半鬥坪，試圖將一切根源從頭追溯。
……
從中原大地到北隅皇城，處處聽說：那人就像真正從這世上消失了一般，命星殞，天地哀，而後被寫入青史，供後人瞻仰感懷。
他卻始終不信。
不能信，更不願信。
仿佛深心之中，竟是近乎執著地認定了那人的存在，不可撼動。

直到葉口月人入侵，嗜血者亂世，中原正道命如風燭、危若累卵，談無欲才突然覺得心中一角開始緩慢而無聲地崩塌：
那個人，是始終將芸芸眾生放在心中、甘心將自己的靈魂肉體撕扯得支離破碎卻要為天下人奉獻最後一滴心血的清香白蓮，是永遠真假難辨撲朔迷離卻永遠深藏著人間至情至義的素還真……
他始終不信素還真會輕易死去。只是，談無欲卻更加深信：
素還真，決不會眼睜睜看著生靈塗炭而獨善其身，也決不會放任至親摯友犧牲而置若罔聞。
那麼，清香白蓮究竟是生是死，身在何方，又是何種遭遇景況？
至今無人知曉。
……

雨很大。天地間氤氳起層層水霧。
滂沱雨中，他抬眼，望見不遠處的水塘裏，生長著一大片枯荷。
蓮花早已開盡。蓮蓬也盡數折落。水面上僅僅是數莖腐黑爛黃的斷枝。稀稀拉拉，間或有幾片殘缺枯萎的蓮葉耷拉其上，卻在深秋的風雨中瑟瑟發抖。淒涼萬狀。
毫無生氣。
談無欲定定地立在岸邊，將這一幕殘景看了很久，很久。

一個小販荷鋤負擔，匆匆而行。許是天雨路滑，那人又趕路心切，擦過談無欲身邊時，腳下突然一個踉蹌。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哎呀”一聲，竟是連人帶擔子向談無欲撞了過來。
練武之人本能反應，談無欲及時出手相扶，好令那人免於傾跌之苦。然而一撞一扶之際，小販肩上擔子終不免一側，擔頭籮筐也隨之重重顛簸了一下。
“多謝、多謝先生。”小販忙不迭向他點頭稱謝，一邊將擔子放下，匆匆整理起籮筐內的物事。
油布掀開一角，談無欲心頭微微一震。
籮筐之內，竟是幾十截蓮藕。藕節甚長，藕身亦頗為粗壯，表皮上覆著好些污泥，早已看不清本來面目。

“這藕……是這邊塘裏生的麼？”說不清是何種心情，他脫口問了這麼一句。
“是啦是啦！”小販一聽，兩眼頓時放了光，連忙將手裏一把長藕都遞了過去，“先生，看看吧。莫瞧它全身泥巴，長相也不起眼，可著實是個好東西。”
“好東西麼……”談無欲微微勾起了唇角。
“先生若是不信，看——”小販見他神情，又恐他不信，急急抓過一截長藕，雙手微一用力。但聽“哢嚓”脆響，藕身頓時從中斷裂。

裂口之下，赫然可見切面上數個窟窿，大小不一，正應了“藕節中空”之語；猶是如此，藕身仍見純白一色，明潔無瑕，宛如璞玉。
細看時，更發覺兩截蓮藕雖已斷開，其間卻自有長絲牽扯，不絕如縷。
終究還是，藕斷絲連……麼？
他猛然怔住。
一瞬間，深心中竟似有什麼感觸被突然喚醒。原以為冰冷的心，驀地，怦然而動。
他知道，那正是塵封歲月中，他本就明白卻總是刻意忽略的一個答案。
一個求不得卻參得透的答案。

——藕節中空；雖身入淤泥，唯其色明潔；縱以刀斬之，亦見長絲牽連。
——淑世本願，深植於心，故內心明潔；縱身入紅塵千載，曆江湖風刀霜劍，最後千瘡百孔，粉身碎骨，仍然本色如一。

那藕斷絲連……
他沒有再想下去，掏出錢，買下那斷成兩截的藕，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也許，這截藕重新植入淤泥之時，會是白蓮再生之始。
重生的藕，新生的蓮。
破垢重生，始終是……脫俗還真。
……

那天，傾盆大雨恍若蕩滌了塵世。一時間，天地鉛華盡洗。
不知名的小路上，白髮少顏的男子飄然而去。
沒人看見，他唇邊有一抹淺淺淡淡的笑。

後來，是清香白蓮曆劫重生，脫俗仙子再度紅塵，日月才子攜手，武林天地一時改換；
後來，是異度魔火肆虐中原，他拚卻一身錚然傲骨，苦苦支撐，為眾生殫精竭慮，心血傾盡；
後來，他們為武林奔走勞碌，再無一日清閒；直到鬼沒河，他替白蓮打開軒轅之傳，又為“五殘”絕式所傷，終至重傷失明；雖經救治，素還真仍不放心，親自將他送去了琉璃仙境。
後來，他便在琉璃仙境住下，靜養。

那日，他獨自一人坐在玉波池畔。
將近黃昏的時刻，山上照例下了一陣雨。無形中，卻將多日來血腥殺戮的氣息沖淡了不少。
再度紅塵以來，連談無欲自己也說不清已經有多久沒有享受過這般的閒適。於是他徐徐吐出一口氣，放任舊創未愈的身體倚靠在欄杆上，暫時卸去一身風塵。
透過薄薄的雲霧，他看見：玉波池中，蓮華正盛。
不自覺地，談無欲唇角微揚。
玉波池的蓮被施了仙法，常年開放，無有終日；自不會有俗世繁花一枯一榮、韶華苦短之歎。
然而……
既已身染紅塵、足踏是非，這三千俗世，終究還是難解難脫了。
如此般想著，卻不覺近日來虛弱疲憊的身體，已抵不住漸漸湧上的睡意。談無欲索性微微合了眼，稍事淺眠。
長睫悄然覆下，隔絕眼前一切。

一片沉寂的黑暗中，他似乎作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中，他徒步走過一條深邃的河谷，四周無光無風，只有耳畔滴答水聲，和河川中靜默無聲的倒影。
他向下看去，看見數百年前的半鬥坪，多年來夢裏曾逢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沙；看見歐陽世家的重重院落，一幕幕繁華興替，人事浮沉……那裏，有江南無名小徑的雨，有北隅寒山瑟水的風。
他看見無數張面孔，在其中載沉載浮：師傅的，笑眉的，無忌的……每一張臉都曾經如此鮮活，卻最終隨歲月湮滅。

最終，他看見了自己，獨自一人，默默行於天地之間。
是彼岸路，是恒河途，是追溯過往，是探尋未來，更是……把握眼前。
頓悟，回首，而後天地豁然開朗。
一瞬間，他慣嘗冰冷滋味的身軀，竟也感到了一片溫暖，若即若離，似有還無，卻像從記憶的最深處滲透出來，牽引意識走向更深的沉眠。

不知過了多久，談無欲悠悠醒來。
抬頭望處，欄外暮色已濃。談無欲身上卻不覺得寒冷。他低頭一看，突然怔住了：身上，竟不知何時多了一襲大衣。
滿滿一襟溫暖，似真似幻。
伸手輕輕撫過大衣，談無欲微微笑了。
他當然不會承認：那片溫暖裏，有著隱約的蓮香。

[完]

[ 此貼被WINDRING在2006-08-08 21:1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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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9)

1樓發表於: 2006-08-09 06:3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其实——很喜欢这样的文，
似淡意浓（><偶文学不好，只能这样表达啦），
其实——很喜欢这样的无欲，极度的冷，欲——也是极度的热
其实——你——素还真，不也是这样吗！！
这样的情感，是兄弟吗，是朋友吗，是对手吗，是......？
也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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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楓綾

讓它回到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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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963)

2樓發表於: 2006-08-09 08:3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很輕很輕的描寫
卻依然能抓住那淡淡絲情綿延下去~

很舒服~
醉卻不令人迷惘
沉卻不令人昏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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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06-08-09 08:4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文章里对于谈无欲的剖析，深入自然，似谈无欲淡淡将心路历程缓缓回忆，但这种淡然安定的心态，我觉得应是谈无欲游历各地度过恒河那段期间吧，字里行间无处不在升华，升华谈无欲的境界，当然，这种升华本来就是谈无欲经历的过程。
无能表达自己对于观文后心有戚戚焉的感觉，只能说，很契吾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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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DR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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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18)

4樓發表於: 2006-08-09 22:0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to雪儿道友:很高兴你能喜欢这篇文，其实个人以为，去除外在性格差异，日月二人是有些相似的，冷眼三千红尘，却又从未真正抛弃属于人的喜怒悲欢。最近这边在复习老剧，发觉对于“人”这方面的体悟，小谈要比素素早一点（虽然对正常人来说都是严重迟到），早尝辛酸，早堕红尘。

TO xushuqiao道友：其实这篇文的灵感就来源于剑踪片头那几句诗一个背影，我是狠狠地刹到了阿~那时就不断地想，那段孤寂的长路，小谈一个人走过，无人陪伴，无人谅解，他是怎样才能将一颗愤懑偏激的心沉淀下来，寻回平静和解脱。

TO 小枫绫道友：感谢你的赞赏。请淡中见深沉，大概这也是我对于日月感情的一种臆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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