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9 【靖滄浪X御神風】風雨西樓22~23，《流水浮燈》，《魚的真相》，23~24F，By羅宣布布文學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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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lost

2011-08-15 17:52

◎聲明：有鑑於部分台灣道友難以進入晉江，特請風雨西樓作者羅宣應允轉載。

《一、背景介紹》

事故是在一個叫桂竹鎮的小地方發生的，當然那是很久以前的名字，現在還有沒有這個鎮已不可考，所以我們有必要先把背景交代一下。。

　　這個叫桂竹鎮的地方到底在武林的哪個位置，作者還沒有想好，但這個鎮子的名字卻頗有些來歷。桂竹鎮的後面有一個叫月湖的大湖，湖裡種了荷花，盛夏時節荷葉田田荷花映日，涼風吹擾波光粼粼倒是景致獨好，只是如此景致獨好的地方，卻沒有隨處可見的大戶人家臨湖建房，只有伸向湖中的一個不小的半島上建著一個書院，書院正中長出一株高大茂盛的桂樹，八月桂花盛開時節香味能從湖的這一邊飄到那一邊去，整個鎮子都被這種甜味濃烈的香氣包裹住，時間久了，鎮中的人對於其他地方的桂樹都帶了一種蔑視的情緒，仿佛不能長到那株桂樹那麼大的桂樹，都只能叫桂不能叫桂樹。

　　只是這株桂樹卻不是屬於書院的，因為在書院的肚子裡，包裹著一座寺院，而這株桂樹，就是長在寺院裡的——桂竹鎮裡那個桂字就來自于這株桂樹，至於那個竹字由何而來，翻遍鎮子裡的各種地方誌也找不到來歷，姑且當它是為了給桂字湊個cp吧——但問題又來了，書院就書院，寺院就寺院，為什麼這個寺院會修在書院的肚子裡呢？關於這個問題，除了翻閱桂竹鎮的地方誌，或許還要參考參考流傳在這個鎮子上和月湖那邊的那個鎮子上的傳說。

　　傳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多久呢，這個作者還沒想好，不過連上古這個時間概念都被婊了，所以就當它比上古還古吧——在這個月湖上還沒有荷花的時候，也是有大戶人家買了地在湖邊修建別苑度夏乘涼的，在這個時候，這株桂樹就已經長得很粗很茂密，而這個時候已經有了那個寺院，寺院佔據了大半個半島，三進三出，香火倒是不太旺盛，畢竟人少，只有在桂樹開花的時候遊人才絡繹不絕地趕來進香，為的也不過是這株桂樹。

　　這個狀況其實到底維持了多長的時間呢，地方誌裡沒有寫，傳說裡也沒有具體的時間，只說，很久很久以後，一夥儒生突然來到了這個湖邊，他們坐在船上吟詩作畫，折騰了有小半個月，為首的一名紫衣紫發的儒生說，乾脆在這裡修一個書院吧——當然，當時聽到的桂竹村村民也沒把這句話當回事兒，只是當某一天湧進一大群儒生四處勸說在月湖邊修建別苑的人家出賣自家房產地契的時候才驚覺，好像儒生們都把這話聽到了心上啊——不怪他們，畢竟在這個當時連書院都沒有的窮鄉僻壤，又有誰能想到領著儒生四處逛蕩的紫衣儒生是那一代的儒門龍首呢。

　　於是抱著錢行動力驚人的儒生們很快就買掉了月湖周圍絕大部分的地，唯一□的只剩下修建在小半島上的寺院。寺院住持意志很堅定，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寺廟地契是第一任住持留下的寶物，寺中僧人雖窘困，卻也不會因此而將寺中地產讓與他人。儒生們抱著錢，加價加到誰都覺得給不起了，於是與住持坐下來談，說想在這風景優美陶冶性情的清靜地方為附近鎮中的人修一座書院，普及文字是不收錢的，想要考取功名的才收錢。書生嘛，總是很講道理的，大師們呢，也都是通情達理的人，兩撥兒人坐在桂樹下閉門磋商了半天，決定寺院縮小規模，讓出半島的前端和末端來給書院謄地方，前端是教鎮裡孩子讀書寫字的地方，末端安靜清爽景致優美的地方則留著給那些想要深造的學生學習用，半島的中間則留著原來的寺廟，只是比起原來小了很多，一進山門，就看見大雄寶殿，當然山門跟大雄寶殿之間，還是那株粗壯的桂樹，書院的前端與後端由兩條修建在湖中水裡的棧道連接，書生們平時上學從書院前門進入，走兩邊進課堂，香客們則繞過照壁從中間的通道裡去寺院，在書院後端深造的書生繞過小書生們讀書寫字的房間在棧道上來來去去，與大師們互不干擾，平時誦經聲與讀書聲混雜在一起，倒顯得書香繚繞清靜安寧。

　　如果這個書院就這樣在桂竹鎮安靜地教下去了，此後的無數故事也不會發生，當然當這個書院修建完成招收了許多學生時，或許連儒門龍首也想不到，這個書院此後會成為某一派儒門分支的書生們修習儒家經典的指定書院。
　　這個儒門分支被叫做傾波族，與神魚一族同屬於波臣之屬，說得明白一些，這群儒生雖然看起來人模人樣，本質上，還是生活在北海的一群大魚。

　　所以這群大魚選擇這個書院的原因也就很清楚了，這地方三面靠水，比起那些修建在深山裡的書院，自然更受水生的生物歡迎一些，更何況月湖夠大，划船到湖心，四周看不見陸地就好像身處他們的故鄉北海，自然讓那些思鄉的學子們喜愛，久而久之，在向著湖面的那邊棧道上又增加了碼頭，一來方便湖那邊鎮子上的學生渡湖上學，二來也方便寄宿在書院裡的這些大魚晚上划船到湖心嬉鬧，以免入水地點太靠近湖邊被人看見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後來不知道是大師們還是書生們在棧道邊上種了荷花，荷花越長越多，從半島的這一邊，延伸到那一邊，時間久了就形成了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棧道外的荷花荷葉蓮子是屬於書院的，裡面的則屬於寺院，不過大師們都是很好說話的，所以偶爾有一兩個分不清方向的書生趴在棧道上剝了一兩個蓮蓬，大師們也是視而不見的。

　　書院和寺院的地理位置與傳統一直保持到故事發生的這個時候，它們的來歷除了記錄在地方誌上的那一些，已不可考，至於傳說是不是真的，那麼長的時間過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與當初的說法一樣，不過月湖邊上的地，除了這個半島，倒的確都是儒門的產業，而在書院裡上學的書生們，也的確很少去碰棧道內側的那些荷花荷葉蓮子，姑且當那些傳說都是真的吧。

　　而在這個事故頻發的苦境，想要獨善其身是不可能的，桂竹鎮安靜了那麼多年，保守了那麼多年傾波族儒生們的秘密，終於有一天，某個重大事故的當事人之一在這個地方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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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8-15 17:52

　　重大事故發生前，總是會有一系列小型事故作為徵兆的，而小型事故的發生，卻不一定預示著將產生重大事故，因此當御神風他娘親羞答答地告訴他爹親自己肚子裡有了孩子時，誰也不知道這個還沒有出生的孩子以後將幹出一系列讓一票腐妹紙們擦亮眼睛盯著守著的萌事。

　　在事故發生的這個時候，已經沒有多少人記得御神風祖上其實出過不少書生家裡也有不少藏書，只記得他爹親是個做得一手好毛筆的師傅，當年在月湖那邊的某個村兒裡見到了秀外慧中且編得一手好竹編的御神風家娘親，當下就請了媒人去那戶村人家裡提親，彩禮送了不少，也沒要娘家出多少嫁妝，擇了個吉日就將做竹編的姑娘娶回了家，從此過上了我做毛筆你編筆盒的幸福生活。

　　動機不純。當然動機不純了，在這個苦境，老百姓雖然被稱為比歷代暴死都還要厲害的最終人參大贏家，但討生活也並不比奔波勞碌的大俠們輕鬆到哪裡去，比起只能做飯打掃生孩子的姑娘，當然是還會做活能持家的姑娘更搶手，何況這位姑娘的手藝跟自己剛好又和得來呢。更何況，感情都是需要培養的，御神風家爹親對他家娘親著實不錯，處久了各自都對彼此生出了不少情愫，自然也對談戀愛前就成親這事兒看淡了，後來說起這當年的事，他家娘親竟也像小姑娘似的舉起袖子來捂著臉說就當是月老牽的紅線量長了多繞了幾個彎子吧，神情語氣甜蜜得御神風不禁也對先成親後戀愛這事兒暗暗地起了點兒小憧憬。

　　這個時候，御神風還沒有出生，他家娘親剛剛將自己懷了孩子的事兒告訴了他家爹親，他家爹親心情一好，立刻宣佈休店半個月，請來隔壁大嬸兒幫忙照顧著娘子，背著背簍帶著錢到山那邊的城裡去買了不少孕婦補身用的補品回來，按照大夫交代的細細稱了分了數著日子熬了燉了給親親娘子送進屋去，羡慕得隔壁大嬸兒數落起家裡那個死人說自己懷著他家那天棒小子的時候都沒人照顧，又轉頭叮囑她家那跟著來照顧的丫頭說記著以後找夫君就得找御家爹親這樣的。

　　御神風他爹親宅在家裡照顧自家娘子照顧上了癮，店鋪重開的日子也一推再推，某天早晨他終於想起該開店了，便起了個大早拎著柴刀到自家後院兒裡去找合適的竹子準備砍了來做毛筆，此時正是天光大亮群鳥出巢的時候，御家爹親站在院子裡，望見棲息在自家竹林頂上的那群白鷺張著翅膀迎著風站在竹梢上，長長的爪尖兒踮在竹頂的葉子上就好像踩在平地裡，羽毛飛揚，鳴聲清脆，就好像要御風登仙似的，他忽然心念一動，丟了柴刀奔回屋裡去兩隻手貓似的趴在御家娘親床前說娘子啊你肚子裡的孩子要叫御神風。他家娘親睡得迷迷糊糊什麼都沒反應過來就說好，等清醒了才想起該問問如果生的是個女孩兒那叫御神風是不是不太合適，御家爹親手一揮說管他男孩兒女孩兒，就叫御神風。

　　只是後來御神風出生之後正式冠上了御神風的名字，他家爹親才想起無論是自己還是自家娘子都不姓御，不過在苦境這個地方，跟著爹娘姓的才叫少見，所以自家兒子沒跟著自己姓，也就不是什麼大事了。

　　御神風長到四歲的時候被他家爹親帶著去看店，一邊看一邊學寫字讀書，小御神風抓著毛筆寫不了幾個字就要抬頭去看自家爹親與來買毛筆的客人劃價，看久了便學著自家爹親的模樣跟客人聊天，一聊聊到八歲，學了一身能把來砍價的客人砍到哭著喊著老子給你加價行了吧的本事，風子娘親看著自家攀在櫃檯前驕傲收錢的兒子，森森地感到這娃再這麼看店下去要長歪，於是抽了個好日子帶著小御神風到蟾桂寺去求籤問前程。

　　御神風一路上還算聽話，只是繞過照壁穿過通廊見到那株巨大的桂樹之後就現了原形，甩開他家娘親的手刺溜一聲爬上了樹任憑那溫婉的夫人在樹下怎麼喊都不下來，動靜驚動了在書院內讀書的儒生們，便都出來圍觀，人群裡夾著一個穿藍衣頭髮也發藍讓人一看就覺得濕嗒嗒的書生板著臉彈出顆石子打斷了御神風拽著的枝條，才讓這混帳小子下了樹。

　　寺裡的老和尚拿著御神風抽的簽，又捏著他的下巴上抬下壓左扭右轉，轉完了說阿彌陀佛小施主日後將成一代魁首還請女施主不必擔心。風子娘親聽了這話十分高興，摟著御神風就開始順毛，老和尚又說小施主雖將成一代魁首，卻需要貴人機緣，地方就在這蟾桂寺和外面的折桂書院，請女施主斟酌吧。

　　風子娘親就不太高興了，折桂書院學費太高，蟾桂寺只能當和尚，她思來想去找不到折中的辦法，風子爹親桌子一拍說這還不好辦，明天老子到書院門口賣毛筆去。

　　於是第二天風子爹親就在自家店面門上貼了張出租宣傳，挑著擔子帶著御神風到折桂書院門口去賣毛筆，擔子裡裝著幾節竹竿，風子爹親把竹竿拿出來幾下組了個小貨攤兒，放上毛筆就開始等客人上門。風子爹親的毛筆攤子對面是玉家爹親擺的墨錠攤子，玉家爹親和風子爹親是多年好友，小的時候一起在鎮外田裡偷玉米被農戶舉著釘耙追打過的，這兩家一家賣毛筆一家賣墨錠倒也沒什麼競爭，只是御神風跟玉家小兒子玉橫雪不知道怎麼的就是看不對眼，揪著彼此的頭髮當街鬥起毆來，滾得折桂書院門口的路上煙塵滿天，書院食堂的大爺挑著買來的菜品往左走被倆混小子攔住路，往右拐那倆纏作一團的又滾過來攔在他面前，他讓了兩三次，都被這倆打架的小混蛋擋著，便踏上前去一手一隻抓著領子提起來狂亂地搖晃著罵了一頓，這才讓他們消停下來。

　　玉家爹親拍著兒子的頭笑而不語，風子爹順手抽出根還沒做成毛筆的竹竿追著御神風抽打了一路，等大家終於各就各位之後，也到了吃飯的時間，玉家爹親順手摸出倆窩窩頭，一個塞給兒子一個自己幾口啃了，風子家則有娘親送飯，御神風捧著碗蹭到玉橫雪邊上去炫耀自家娘親的手藝，氣得玉橫雪搶了他的筷子就跑，御神風放下碗要追，被風子爹拽回來，另外給他抽了筷子讓他趕緊吃飯。

　　後來御神風再跟玉橫雪說起小時候搶筷子的事兒，玉橫雪就笑，說那時候全鎮人都以為你會是那種帶著群拿菜刀的烏合之眾占山為王打家劫舍的，沒想到占山為王打家劫舍的竟然會是我，御神風大口吃著肉說那哪兒能啊，我要長歪了我爹能把我骨頭剮出來做毛筆去。再後來玉橫雪遇見了一位僧人，從此再也沒有見過御神風。

maylost

2011-08-15 17:53

　　在這個天下，女人的友誼大多數從手拉手一起上廁所開始，而男人的友誼則更多的從幹一架開始，御神風跟玉橫雪在折桂書院門口幹了不少架，書院食堂的大爺也提著他們的領子狂亂地搖晃著罵過許多回，倆混小子的當街鬥毆從圍觀物件逐漸變成了尋常景觀，再也沒人在課間談論門口那倆混小子今天又怎麼怎麼了的時候，他們忽然搖身一變成了好哥們兒，一人提著毛筆一人提著墨錠手拉著手竄進書院裡按著自家爹親單子上寫的班級姓名送過去，一開始書院的門衛還不讓他們進，逼得他們扛著梯子架在院牆上翻牆，後來門衛也不攔他們了，隨便他們在書院裡跑來跑去，送筆墨也好追野貓也好，只要屋裡的夫子們不舉著戒尺將他們追打出來，從折桂書院到蟾桂寺，到處都任由這倆曾經在門口上演全武行娛樂大眾的混帳小子逛來逛去。

　　御神風向來是個自來熟人來瘋，趁著送筆送墨的機會認識了不少書生，上課時候他和玉橫雪躺在棧道邊的美人靠上數蜻蜓，一下課就帶著熟識的小書生們這裡那裡瘋跑，沒多久就聚攏了一堆小書生圍在一起玩鬧，從搶零食說鬼故事一直玩到開賭盤，想得到的花樣玩過一遍就又從頭輪一遍，一開始深入修行的老書生們還嫌這倆小混蛋鬧的慌，久了也就隨他們去了，只當自己讀書的功力又進了一步達到了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境界。

　　御神風跟天南海北來的書生們混久了，自然生出不少的疑惑，比如那群一個個從頭髮到衣著甚至連筆桿都帶藍的書生所說的故鄉北海到底在什麼地方有多遠是不是跟他們說的一樣冷，比如那群一個個從頭髮到衣著甚至連筆桿都帶藍的書生怎麼能隨便跑出有宵禁的書院深夜划船過湖他們是到什麼地方玩什麼好玩的東西去了，又比如為什麼玉橫雪的爹姓玉玉橫雪的爺爺也姓玉而自家不說爹娘沒一個姓御甚至連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沒一個姓御的自己偏偏姓了御。

　　頭兩個問題他問了那群一個個從頭髮到衣著甚至連筆桿都帶藍的書生許多次，那群一看就讓人覺得濕嗒嗒的傢伙都神秘地搖頭微笑怎麼看怎麼有鬼，只是無論他許了什麼願跟蹤了多少次，那群書生都沒露一點兒破綻給他，讓他想抓點把柄也抓不著只得好奇得心都快跳出來地惦記著；而後一個問題就比較好解決了，御神風有爹，御神風也有娘，於是某天吃飯的時候他端著碗問，爹為什麼我即不跟你姓又不跟娘姓我是不是你們撿的啊還是我是玉橫雪家抱來的反正我跟他都姓御嘛。

　　風子娘舉著筷子沒反應過來，風子爹爆沖而起順手抓起鍋裡的刷把就往他腦袋上敲，邊敲邊罵說小兔崽子你好歹等你娘沒在的時候再問她懷你十個月生你的時候疼得打滾兒沒得你一句好話你還問這混帳問題過來給你娘跪下！

　　御神風丟了碗抱著頭奪路狂奔出去竄上牆頭跳走了，風子爹叉著腰摔著刷把罵了一陣，回來給自家娘子請罪說孩兒他娘啊我沒教訓好這小兔崽子等他回來老子一定要讓他吃頓好的，風子娘捂著嘴噗嗤就笑開了，吃了飯洗了碗趕緊把東西收拾了拉著風子爹進屋去鎖好門窗吹了蠟燭，御神風腰裡掛著打來的野兔子翻牆回來的時候站在院子裡只聽見屋裡竹床嘎吱嘎吱響，他往前走了兩步，又本能地退回來，在院子裡站了半個時辰，風子爹從屋裡出來的時候看見自家兒子站在院子裡嚇了一跳一轉身又回了屋，過會兒出來手一揮說去給你娘燒點熱水來，御神風哦了一聲，站著沒動，風子爹也不催他，自己哼著小曲兒到柴房裡去抱了柴火來揉進灶膛裡燒水，御神風難得安靜地跟進去把打來的兔子放在穀草堆上說爹我不問了這兔子你燉了給娘吃吧。風子爹哼了一聲，伸手揉了揉兒子的腦袋沒說話，第二天風子娘提著午飯送到折桂書院門口，盒子裡放著的兩隻兔腿看得玉橫雪口水直流，御神風舉著一隻兔腿說來啊來啊打贏我就給你吃，被挑釁了的玉橫雪再次揪著御神風當街鬥起毆來，打得煙塵滾滾食堂大爺提著扁擔空籮筐出來被他倆給攔了路，又提起這倆小混球狂亂搖晃著罵了一頓，才滿意地提著東西回家去帶自己的乖孫子。

　　御神風和玉橫雪在折桂書院裡裡外外鬧騰了不少時日，雖然與大大小小的書生們都玩得開心，只是時間久了，總覺得無聊，想要出門去看一看這些書生們說的廣闊天地，對於兒子有這樣的高遠志向，風子爹感到十分欣慰，幾杯酒下肚就跟兒子說起自己年輕時候也想過出去闖蕩江湖的事來，只是自己學藝不精辜負了爺爺的期待，沒能闖出名堂就只得回家學起了家傳的做毛筆的手藝，不過娶到了風子娘這麼好的女人做娘子，也不知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說完了突然跑柴房裡摸了把錘子，幾腳踹了廚房裡的柴草堆，蹲在那裡幾錘子砸下去砸掉了糊在地上的泥巴，摸出本破破爛爛的書來，書封上寫著“極情心訣”幾個字，風子爹隨手把錘子一扔，書塞到御神風的手上。

　　家傳秘笈，天下無敵！風子爹打著酒嗝，擺了個豪氣干雲的破死。

　　要真是天下無敵，爹你怎麼會闖不出名堂。御神風翻著書，瞥了一眼自家爹親。

　　小兔崽子你不練算了老子給他糊回去等你生了傳給孫子去！風子爹手一劈就要來搶那本《極情心訣》，御神風連忙護住書喊著我練我練蹦出門去找清靜地方看書去。

　　御神風在鎮子裡找了半天沒找到合適的地方，便把主意打到了蟾桂寺。蟾桂寺好啊，清靜，平時也沒幾個人，這時日天寒地凍書生們都回家去了——那群北海來的藍色調書生走得尤其早，據說是那邊天冷得早，回去晚了冰雪封了路，只能在外面等一年——剩幾個就住鎮上的夫子守著書院，跟寺院裡的大師們搭把夥。御神風翻進蟾桂寺裡，掛在桂樹的枝條上看書，看完了找個沒人的教室蹦上屋頂照著書裡畫的動作比來比去，湖風吹得他一陣一陣哆嗦，他裹緊脖子，練完了蹦下來竄進溫暖的大雄寶殿和念經的大師們坐一陣蹭點佛堂裡的香火熱，大師們已經跟他混得很熟，只是不明白書院裡的書生都回家了，這個賺書生錢的小傢伙怎麼都不回家去，御神風呵呵一笑說我命苦啊大師以前不是說我的機緣之地在這裡嗎，所以我爹親就把我趕這裡來跟大師們蹭機緣了。

　　大師們埋下頭去，敲著木魚念著經，御神風在大雄寶殿裡躺了一陣，又蹦上屋頂去，照著書上寫的練他的《極情心訣》。

maylost

2011-08-15 17:54

　　在這個天下，所有的重大事故都不可能只有一個當事人，比如御神風，又比如玉橫雪，當然在這個重大事件裡玉橫雪所起的作用並沒有御神風這麼直接，但他直接作用在佛愆，沒有他，就沒有帝如來，號二傻也就不存在了，苦境該是另一個模樣。當然在這個重大事故的先期小事故里，玉橫雪的作用還沒有明瞭，我們要說的另一個當事人是後來的傾波族淩主靖滄浪。

　　靖滄浪乘著船跟著那些大魚化作的書生軋著北海海面上薄薄的冰面出發的時候，桂竹鎮的桃花正次第開放，北海冬天來得早，春天回得晚，等他們那裡終於可以用陽光燦爛來形容的時候桂竹鎮已經立夏，而北方那些稀薄的陽光逐漸偏移再也提供不了足夠的熱量來讓植物生長時，桂竹鎮也不過秋分，所以靖滄浪雖然看過花，卻實在沒有看過這麼多這麼茂盛的花的，他的船跟著那些已經在桂竹鎮讀過一年的書生一路往南，從河口逆流而上，看見河邊那些蔥翠的樹木和顏色比花還豔麗的新葉時還不是十分驚訝，而船從湖口進了月湖，再一路往前，停靠在折桂書院的碼頭上，他抱著書，從船艙裡走出來，簾子一掀頭一抬，眼前一片綠柳紅花芍藥竟放，奼紫嫣紅連綿不絕繞在圍廊周圍，就實在令他目不暇接了。當然靖滄浪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桃花最好的時節，開在枝頭的花朵已經發黑開始往下掉了，只是北海極寒，桃樹開花也就那麼一兩朵，桂竹鎮氣候宜人更宜花，桃花一開就綿延千里連天空都染成粉色去，也不怪靖滄浪看見書院圍廊外那些將謝的花也能如此驚訝了。

　　於是帶著儒門龍首的薦信找到管事的辦入學，書院的夫子們都知道這個看起來似乎不大又偏僻的地方偶爾會有龍首安排的不得了的大人物微服入學，手腳頗為麻利，當天就安排了班級清了宿舍請他入住，靖滄浪將帶來的東西仔細放了，幾個書生又幫他調整了位置，在書桌上把課程安排貼了，領著他去見夫子。

　　靖滄浪自小受著嚴格的家族教育，禮儀談吐自然是無可挑剔的，幾個老夫子見了都很喜歡，倒是書生們不太樂意跟他搭著。家世顯赫的書生嘛，總是要麼讓人懼而繞之要麼讓人敬而遠之的，靖滄浪顯然不是張狂跋扈的惡霸型，沒必要搞的跟見了鬼似的能躲多遠躲多遠，只是他家裡規矩大，人在說話上難免顯得過於正式，乾癟無趣，頭幾天書生們見他模樣好性情溫和都樂意和他聊聊，問一問來書院前做的是什麼家裡有幾個兄弟，靖滄浪回答得少，聲音又冷淡，書生們很快就沒了跟他結交的興趣，小圈子紮成幾堆，各自玩兒去了。

　　靖滄浪毫不在乎。靖滄浪來苦境，為的是學習先進的科學文化知識技術回去教化族民，而不是如何跟苦境的書生們玩成一片打成一群，所以從北海來的其他書生如何跟苦境的書生友好相處他也並沒有產生什麼羡慕之感，每天上課學習下課吃飯放學之後東西一收走上碼頭，一腳踩在船上一腳在碼頭石階上一踏，船就穩穩當當地順著力隨水漂走，到了早晨的時候再漂回來，也不系，就這樣停在碼頭上，等晚上再載著靖滄浪漂出去。

　　如果讓靖滄浪就這麼在折桂書院順順利利地學完了先進的科學文化知識技術回到北海，那麼玉橫雪相信佛愆御神風相信玉橫雪靖滄浪護著御神風這串基情四射閃瞎狗眼連號二傻也不得不讓基情光環閃進魔絕天棺裡藏著掖著的糖葫蘆就不會產生了，在有小事故要發展出大事故，沒有小事故製造小事故也要發展出大事故的苦境，這是完全不符合客觀規律的，於是在客觀規律的作用下，另一個事故發生了。

　　御神風得到了風子爹給的《極情心訣》便開始了躲在桂樹裡看書藏在書院屋頂上練腿腳的愉快習武生活，生活規律跟著書生們，書生上課他扒屋頂，書生下課他蹦下來跟他們一起瘋玩兒，書生夫子們坐在屋裡聽見屋頂上深深淺淺輕輕重重的腳步聲，知道是御神風踩在梁檁瓦片上亂竄，本著對建築品質的信任也沒去轟他下來，就食堂的大爺嫌他踩在瓦片上抖落一層灰污染了他的食材舉著扁擔威風凜凜等在書院門口截住他揍過一回，御神風記吃也記打，讓食堂大爺攆得跳湖逃生之後也再沒去廚房頂上蹦達過，一招一式踏在書生們的教室和宿舍屋頂上，蹦達久了也就不抖落灰塵了。

　　關於自己教室和宿舍屋頂上有個書院裡大名鼎鼎誰都認識的混小子在蹦達的事，靖滄浪也知道，他還知道這聽起來倒規律不規律的腳步聲是那小子在練武，一開始教室頂上息息梭梭掉灰的時候他也很是厭煩過，只是蹦達久了灰塵也不掉了，他也就不怎麼在意了，反正他那間寢室不過是拿來放東西的，倉庫用，他又不住那裡面，積層灰也不礙事。只是天有不測風雲，灰塵是不掉了，它掉了點別的東西。

　　靖滄浪在書院裡，一向是愛靜不喜動的，下課是如此，上課就更是如此了，那天他捧著書執著筆，正在記夫子教的東西，聽見天天走屋頂的御神風吧嗒吧嗒地又踏在瓦片上往這邊挪。靖滄浪沒有在意，他頭頂上那片屋脊天天讓御神風踩，都成了規律，等他竄過去就好了，只是御神風走了這麼久的夜路，今天終於撞到了鬼，一腳踏破了瓦片不說，連帶著踩斷了人家的檁條。

　　靖滄浪坐在椅子上，聽見頭頂一聲說大也不是很大的聲響，看見幾塊碎瓦掉下來插在自己的桌子上，周圍的書生昂著腦袋喊成一團，他抬起頭，看見一隻草鞋底沖著他面門就掉下來，他頭一偏，那只草鞋吧嗒一聲掉在他的肩膀上，又跌到書本上。他望著掛在梁上的東西，周圍的書生們一邊退一邊喊靖公子閃開，他沒有動，目不轉睛地盯著上面蹦達著的某只物體。

　　其實也不怪靖滄浪反應慢，他住在北海的時候抬頭仰望，頭頂上只有魚的影子，不然就是美人魚的影子，再不然就是美男魚的影子，沒從正下方觀察過人類的草鞋底和腳丫子，禦神風掛在梁上，手指一點一點滑開，他沖著下面喊了幾聲閃開閃開，料想著是人都聽得懂他說什麼了，手一松就從房梁上掉了下去，一腳踩在靖滄浪的面門上，兩人撞在一起，稀裡嘩啦地跌在一堆椅子書桌硯臺書本裡。

　　御神風反應快，吱溜一聲蹦起來一手捂著閃到的腰一手拽住靖滄浪的領子，騎在他的腰上瘋狂地搖晃著喊喂喂你沒事吧，靖滄浪捂著額頭還沒說出一個字，握著戒尺的夫子奔過來手一揮幾尺子敲在御神風的腦袋上啪啪地響。

　　先生，先生，你要揍我也等我把這書生搖醒了再揍啊？御神風顧不上閃了的腰，連忙把手舉起來護著腦袋。

　　先生你可以揍了，我一直醒著。靖滄浪捂著被踩過之後還沒開始疼的額頭回答。

　　那御神風，你可以滾了。夫子把戒尺一丟砸開花窗，一手提起御神風的領子一手提起他的腰帶拖死豬一樣拖到砸開的窗子前，紮了一個漂亮的馬步氣走丹田爆喝一聲把御神風從窗戶扔出去，嘩啦一聲水響。

　　東西收拾了，我們繼續上課。收拾了御神風的夫子拍著手回來，從自己的桌子下面又抽出一把戒尺啪啪地拍打著桌子，靖滄浪收拾了自己的書桌書本硯臺毛筆，頭一偏望見那濕淋淋的混帳小子巴在窗戶邊上往裡望，他摸了一下額頭，這才覺得那兒生生地疼了起來。

maylost

2011-08-16 10:53

　　所謂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御神風踩壞書院瓦片和檁條的事雖然還沒嚴重到這個地步，不過道歉賠償是絕對免不了的，風子爹也這麼想，於是書院放學後便拉著鼻青臉腫滿頭包的兒子先找了書院管事兒的道歉再找到教書的夫子道歉接著就要找靖滄浪道歉，只不過靖滄浪一下課就坐在船上漂得沒影兒，御神風拽著平日裡跟自己玩得攏的北海書生問了半天才從他嘴裡掏出靖滄浪的去向，說是他在湖對面賃了房子，平時是不住校的，要找他得等明天早上。

　　風子爹倒是看得開，道歉什麼時候都可以道，不過房子還得給人家趕快修好，當晚就揪著御神風抱著斧頭錘子刨鋸木材叮叮咚咚地蹲在書院頂上敲打了一夜，寄宿在書院裡的書生拽著被子捂著耳朵將腦袋塞到枕頭下面都沒用，第二天早晨起來一個兩個眼圈兒黑得跟挨了揍似的，又不能跟御神風急，捧著食堂提供的饅頭鹹菜忍氣吞聲地縮在圍廊裡看湖光下飯。

　　御家父子動作十分迅猛，一晚上修好了檁條加固了架子蓋好了沒壞的瓦片，風子爹早晨背了背簍上鎮上磚瓦窯買瓦去了，御神風在屋頂上折騰了一晚上，到了早晨便有些睏，蹲在桂樹枝條上一邊雞啄米似的點頭一邊等靖滄浪的船靠岸，他迷迷糊糊地靠著樹幹打了那麼一會兒瞌睡，忽然感到屁股上被什麼用力地戳了一下，渾身一哆嗦就從桂樹上掉了下來，蛤蟆似的趴在泥土裡。

　　小施主，如今瞌睡蟲該都飛走了吧？站在邊上的年輕和尚微笑著握著掃把，將那掃地的工具倒過來，用掃把柄戳了戳御神風的腰。

　　御神風趴在地上，將摔疼的下巴死死摁在泥巴裡。他心說你妹的毛的瞌睡蟲連命都讓你給捅飛了，鼻子裡哼哼了幾聲，忽然就聽見嘩啦嘩啦掃地的聲音，一股灰塵呼呼地撲在臉上，他連忙跳起來，拍了衣服上的泥巴和灰塵，奔到湖邊上抱著巨大的青石把下巴泡進水裡，還是疼，那年輕和尚扳著御神風的肩膀將他拉起來，捏著他脫了臼的下巴給他正了回去。

　　小施主你落地的姿勢不對，應該曲腿挺腰，兩手伸平，面部自然注視地面，用臉著地是不行的。年輕和尚撩起水來拍了拍御神風的臉，御神風捂著下巴沒說話，年輕和尚又拍了他衣服上的灰，回去撿起掃把繼續掃青磚鋪的路面，御神風一邊揉著剛剛正回去的關節一邊慶倖撞著的是泥巴不是磚，忽然又想起自己等在這裡，是要找人道歉的，這下可好，一個瞌睡打得等丟了人。

　　不過所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跑得了書生跑不了書院，御神風是個有事上手就積極解決的人，靖滄浪在哪間房裡讀書他是知道的，便翻上院牆要跳進書院，他盯著書院的地面，還沒找著合適的落地點，一把戒尺虎虎地生著風敲在他的腦袋上。

　　給我滾下來！管事兒的站在圍廊裡喊，御神風這才想起昨天自家爹親摁著自己的腦袋給這管事兒的道歉的時候再三保證他絕對不會再翻牆上房這管事兒的才接受了道歉准許他繼續在書院裡送毛筆送墨錠，他捉著戒尺，找了個泥土軟的地方跳下來，嬉皮笑臉地把戒尺還給管事兒的，跟他說要找靖公子道歉，管事兒的捏著戒尺往靖滄浪的教室一指說午飯前下課，你在這兒等著吧。

　　御神風哼哼著應了聲，在圍廊裡的美人靠上坐下，歪著斜著等靖滄浪下課，只是這時離吃了早飯還不久，御神風等了大半個時辰，又覺得坐不住，便脫了上衣挽了褲腿，站在湖邊撈起魚來。

　　而此時靖滄浪坐在教室裡，聽課聽得與平日裡倒也沒什麼區別，早晨剛到書院的時候那些北海來的同族就跟他說昨天那踩了他的小子，叫御神風的，會過來跟他道歉，靖滄浪沒有什麼反應，一來他的額頭現在已經不疼了，二來御神風也不是故意要踩他，走久了夜路撞到了鬼，能怪撞到鬼的人太招鬼喜歡嗎，所以靖滄浪並沒有將這事兒放在心上，雖然一直到夫子夾著戒尺來上課時也沒等到這個據說要來道歉的人讓他覺得這小子確實有些沒禮貌，但也僅僅是覺得他沒禮貌而已。昨天御神風踩在他面門上那一腳雖然踩得兇狠，但他在北海的時候也是習武的，撞這一下其實也沒什麼，至於說天降瓦片草鞋老大一個人下來，身為傾波族少主，家族鬥爭是經歷過的，中毒遇刺什麼的也不知道搞了多少回了，如果說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見著泰山在自己面前崩塌被嚇著是常理，那泰山每天都在自己面前崩塌一次偶爾兩次最多的時候三四次，那再見著其他什麼嵩山衡山五指山崩塌還被嚇著，就該反省反省自己是不是讓泰山崩塌給嚇出心裡陰影了。

　　靖滄浪捉著筆，像往常那樣沉默地記錄夫子們講的東西，唯一不太同往常一樣的就是自己桌子上留著昨天瓦片插下來戳出的洞，一不小心就積一窪墨水在裡面，管事兒的是說過要修理的，只是這桌子每天都要用，也抽不出時間請木匠來修，同族的幾個書生早晨來的時候說要跟少主換張桌子，靖滄浪想了想，拒絕了，還是等著管事兒的找木匠。

　　一屋子的書生規矩地坐著聽夫子揮舞著戒尺眉飛色舞地講到管事兒的舉起小錘當當當當地敲打掛在書院門口的那塊鐵板，鐵板聲音很清脆，能從門口一直傳到整個書院的任何一個角落裡，學寫字的小書生們聽了這聲音就坐不住，教他們的夫子也很能理解這些貪玩愛鬧的小兔崽子，聲音一響就宣佈放學，孩子們眉飛色舞地恭送夫子出了教室，扒拉幾下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提著就往外跑，活像是刑滿釋放。而坐在裡面的夫子們則沉穩得多，比如教靖滄浪他們的，敲打鐵板的聲音聽在他耳朵裡就好像蚊子的哼哼，連戒尺的風聲都比那大了許多，他一個勁兒地講，也不管下面的書生們盼望下課的急切眼神，大有不講到天荒地老不下課的架勢。

　　只是夫子的絕對領域雖然開得嚴密，這世上也沒有不能解的陣法，破解夫子領域的法寶之一是飯盅掉地的聲音，只是那個時候還沒有發明出不銹鋼飯盅，於是只能期待一下法寶之二食物的香味，這香味倒是不負書生們的期望很快就飄了過來，只是這一次，方向和時間都不太對。

　　靖滄浪瞥了瞥窗外，窗外一片碧空如洗，下面是萬傾月湖，空得讓他想起北海，只是北海上是不會傳來這種烤魚的香味的，北海上只有海風的腥味。只是這屋裡的書生畢竟並不都像他這樣受過嚴格的教育泰山崩於前就算真怕得要死也要裝根本沒放眼裡，這裡大多數的書生，都還是性情直爽風華正茂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前面夫子講得眉飛色舞又能拿他們怎麼樣，肚子餓的時候聞到烤魚的味道就等於是在高壓鍋下加了一把火，咕嚕嚕嚕，腸胃暴動的聲音就此起彼伏地鬧開了。

　　只是夫子毫不在意，他用戒尺拍打著手心，一步一頓地踱到窗邊，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沒有御神風，只有烤魚的香味源源不絕地從窗子外面飄進來。於是他關上了窗戶。

　　我們繼續。夫子翻開新的一頁，繼續傳他的道授他的業解他的惑，靖滄浪坐在眾餓殍之間以一種比夫子更任爾東南西北風我自巋然不動的姿勢聽了寫了一刻鐘，一聲巨響衝開了教室的門。

　　你妹哦你是要成仙兒啊！食堂的大爺卷著袖子手拿炒勺以雄霸天下的英姿立在門口，雕花的木門吱呀吱呀地晃來晃去，他補了一腳踩死在牆壁上。你要成仙兒別連累老子回家帶孫子，孩兒們都去吃飯，老子今天就要揍到這要成仙兒的如願升天！！說著就舉著炒勺拍過去，書生們收拾了自己的書本墨硯跑出門去直奔食堂，靖滄浪被人流帶著卷出屋子，路邊一隻濕淋淋的手拽住了他。

　　喂你過來！御神風喊，拉著靖滄浪的手腕鑽進邊上的鳳尾竹叢裡，靖滄浪舉起一隻手來擋在頭上，不怎麼柔軟的竹葉啪啪地拍打他的手臂，他感到手腕上傳來潮濕的感覺，瞥過眼睛一看發現御神風全身都是水。

　　你又掉湖裡了？靖滄浪問。

　　不下湖你捉什麼魚啊！御神風回答得很乾脆，拖著靖滄浪鑽過那一大片鳳尾竹，鳳尾竹林外面是成片的天荷立在礁石縫裡，玉橫雪蹲在寬大的葉片下麵，守著幾串烤魚。他的衣服倒是沒濕。御神風拉著靖滄浪鑽進天荷葉子下麵，幾步蹦上礁石，推著他在另一邊礁石上坐下，他按著靖滄浪的肩膀，忽然把頭轉到一邊去。我們先吃飯吧。他說。

　　這小子說昨天踩了你的臉要跟你道歉不過他臉皮薄著呢說不出那句對不起。玉橫雪啃著魚，說得有些支吾。不過我看你牛高馬大的，怎麼就讓這小不點兒給踩到臉上了？。

　　御神風放了手，把放在礁石上的烤魚攏了攏推給靖滄浪：魚都給你。

　　去你的老子還要吃呢！！玉橫雪吐了魚骨頭，撲過來搶，御神風手一橫一擋，被他死死抱住拖進了水裡。

　　靖滄浪往後面一偏，躲開了倆混球濺起來的水花。好意心領了，歉意也心領了，昨天的事你不必……他說了一半，看見水裡打得淤泥絞絞的御神風和玉橫雪，覺得這倆人其實根本沒把自己當一回事兒。

　　其實很正常，對這個苦境來說，他不過是個外人，不一定來，來了也一定留不下。靖滄浪坐在礁石上，看御神風和玉橫雪幹完一架就站在湖裡一邊說笑一邊洗衣服，他站起來，安靜地走了。

maylost

2011-08-17 09:27

　　在這個天下，有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人。有的人冷淡並不是因為本性冷淡只不過是因為基礎教育問題不擅長與人結交，比如靖滄浪。有的人面癱並不是因為天生面部神經出了不可治癒的毛病只不過是因為家族生活習慣，比如靖滄浪。還有的人不為四周環境所動並不是因為心如止水任你扔石頭攪淤泥捉魚扳螃蟹也激不起一點浪只不過是因為對周圍氣氛變化不敏感一時之間沒有調整好步調，比如……還是靖滄浪。綜上所述靖滄浪其實是一個正常的有著與平常人沒有區別的情緒表達功能和氣氛感知能力的正常魚類，由於孤身一人遠離故鄉北海的海水和冰冷涼爽的氣候生活在氣溫逐漸升高水中鹽分稀少根本沒有鹹味的江南淡水湖邊，而產生了水土不服的正常生理反應或者在心裡上覺得自己與這地方格格不入的潛意識而顯得疏離冷淡面癱淡定。

　　這個類型的人，其實什麼都不缺，僅僅需要什麼東西來戳他一下，把那因為心理原因或者生理原因而堵上的竅給他戳開，栗子還是靖滄浪，當然你懂其實不是作者想掛他牆頭，實在是因為在這個故事裡他剛好是主角一來主角就要重點描述二來扯太遠容易跑偏所以作者把話題集中在了靖滄浪這顆大栗子身上。

　　其實戳得靖滄浪開竅的並不是那天踩在他面門上的神來一腳，也不完全是御神風與玉橫雪的打情罵俏洗衣服，靖滄浪從天荷下鑽出來，不想再鑽鳳尾竹籠，便繞著書院的院牆走了半圈，從臨水的圍廊邊上回到書院裡面，書生們已經吃過了午飯，食堂的大嬸兒們也已經洗了碗收拾了桌椅就差關門了，靖滄浪站在食堂門口，也不想讓別人特殊照顧惹來閒言碎語或者無意間顯示出自己與那些從北海來的其他書生有那麼不同，便轉身出了書院，想到鎮子上去找點什麼東西吃，只是靖滄浪在桂竹鎮，向來是只在書院停留，走水路不走陸路的，雖然不至於迷路，但要找到鎮上館子雲集的地方就有點難度，他順著書院門口的大路走了半刻沒找到可以吃飯的地方，也沒找到賣點心糕餅的小鋪子，連賣糖畫的小攤都沒找著，身邊一派文化氣息濃厚的書畫店古董店扇子鋪，他便轉身回去，想著一下午而已也不算很長的時間。

　　靖滄浪繞過小書生們認字的院子，從西面的棧道過了水面，穿過種了竹和梅的書院花園，教室外面的圍廊裡坐著不少書生紮作幾個小堆說說笑笑或者玩著什麼東西，從衣著看有鎮上的，有湖那邊的，有其他地方遊學來的，還有從北海來的，紅紅綠綠地混在一起，怎麼看怎麼高興熱鬧，就好像剛才御神風和玉橫雪，自成一個世界，其他人都被排斥在外面。被排斥在外面的人也各自組成了其他的世界，排斥著其他的人與其他的世界，而很不巧，任何一個世界都沒有位置來接納他靖滄浪。

　　其實倒不是其他人排斥靖滄浪，而是靖滄浪雖然極力地試圖將自己融入書生們的平和生活，但實在是受教育受管制水準不同，其他書生放得開的他放不開，其他書生一笑而過的他笑不出來，其他書生偷偷摸摸遮遮掩掩怎麼著都要弄來開開眼界的小黃本他壓根就不知道這麼回事兒，聊天就冷場，別人的話他接不起來，他的話又沒人能接，逐漸就拉開了他與其他書生們的距離，即使他努力地讓自己與書生們穿一樣的衣服同吃書院食堂，只是長久養成的習慣無法在半個春天又半個夏天的短暫時光裡扭轉，他與書生們的距離，自然就越來越遠了。

　　靖滄浪繞開堆在圍廊裡的那幾堆書生，一個人推開教室的門進去，下課時候說要揍得夫子升仙兒的食堂大爺和要把拖堂進行到底的夫子都不在，桌椅擺得很整齊，被踩死在牆上的雕花木門也原地滿血復活盡忠盡責地繼續著它身為一扇門的責任，他走到自己的座位上，還沒坐下便聽見有人翻窗進來。

　　翻窗的不是別人，正是御神風，靖滄浪坐在位置上，看著那打著赤膊頭髮亂糟糟抓在一起的小子四處張望了一圈，看著自己就咧嘴笑了笑，伸手往視窗招了招，窗戶外面又探出來一個頭髮抓得亂糟糟的腦袋，把一片綠色的什麼東西遞給御神風。那是玉橫雪。

　　喂，你的魚！御神風大大咧咧地竄過來把手上那綠色的東西推在靖滄浪的桌子上，靖滄浪這才看清那是個荷葉包，長條形，裡面好像包著東西。

　　我說過，你的歉意我心領了。靖滄浪垂著眼瞼，御神風的身上濕漉漉一片，水光閃閃，沒來由就讓他想起北海。

　　那個我跟玉橫雪打架去了沒聽見你領了就好哈哈。御神風抓了抓腦袋，昂頭望瞭望上面的屋頂，屋頂上還差幾塊瓦片，是昨天讓他給踩碎或者掉下來摔碎的，他走了半圈，伸手摸了摸靖滄浪桌子上那些讓瓦片戳出來的洞，心想自己這一腳踩得可真夠狠的，這書生看起來好像沒事兒也不知道腦殼給踩壞掉沒，踩壞掉就麻煩了，得把自己一輩子填進去賠償。御神風偷偷望瞭望靖滄浪的臉，靖滄浪的臉上是一貫的平和冷淡，他咽了咽口水，也不知道他說歉意心領是不是真的領進了心裡。那個明天帶你去鎮上吃包子，花不了多少時間你那夫子放人了就出來啊我跟玉橫雪在外面等你！他蹲在靖滄浪桌子前，巴著桌邊拍了拍，轉身貓著腰竄了，靖滄浪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我不吃魚。靖滄浪把那個荷葉包推了推。

　　你妹，不早說，我就不踹玉橫雪下去捉魚了！御神風彈回來抓了荷葉包，竄了幾步又轉回來對著靖滄浪比劃：喂明天中午吃包子啊你別跑食堂去了我跟玉橫雪等不到人就自己去啦！他竄到窗邊，將荷葉包拋給玉橫雪，撐著窗櫺又翻出去了。

　　靖滄浪摸了摸御神風蹭在自己桌子上的湖水，拉開最底下的抽屜要拿抹布把那些浮水印擦掉，抹布下面扔著一隻草鞋，也不知道是誰什麼時候扔進去的，但應該是昨天御神風給扔出去的時候沒來得及拿走的。靖滄浪想了一會兒，便走到窗邊要叫御神風回來拿，只是窗外什麼都沒有，只有月湖的水在順著風搖來搖去。

　　明天吧。靖滄浪想，把抹布扔回去，隨手撕了宣紙來，將桌子上的水跡擦掉了。

maylost

2011-08-19 15:13

　　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其實換到魚身上也是一樣的。靖滄浪坐在屋裡聽夫子繼續手舞足蹈地從這一篇扯到那一篇，再扯到另外一篇，捉著筆維持著長久以來的恭敬挺拔禮貌，只是仍然還是有些走神兒——肚子餓是起因，肚子一餓，再是重要的內容聽在耳朵裡音調都要降個一兩分，再是感興趣的東西注意力也要分出去一兩成，也不是不專心，只是溫飽不能解決，精神文明要發展難免被拖後腿。靖滄浪一邊記著夫子教授的東西，一邊不可避免地分了神，眼角餘光一瞥瞥到了身邊的那個書生，晃蕩幾圈，終於落到了他手中的筆上。

　　在植物稀少沒有竹子的北海，通常是找不到用竹子做的毛筆的，北海距離江南路途遙遠，在這地方十分便宜的竹制毛筆到了北海就變得昂貴，沒有多少人捨得使用它們，傾波族後來用海竹代替竹子削成筆桿才勉強降低了成本，只是海竹太重，捉在手上寫不了幾個字就手腕發酸抬不起來，靖滄浪小的時候父親有意鍛煉他，整得他寫過幾篇字手就重得筷子也拿不起來，當然長輩的苦心也是有效果的，這效果就體現在他現在捉著海竹筆寫得龍飛鳳舞鐵畫銀鉤一整天下來該怎樣就怎樣連揉腕子都免了，換了竹制毛筆，當然就更飛沙走石瀟灑狂放了。

　　當然問題的重點不在筆的重量，而在筆的材質，俗話說物以稀為貴，傾波族用來湊合的海竹在北海很常見，在江南就十分珍貴了，江南這地方不靠海，海裡的東西無論是用來吃的還是用來看的經過遙遠的路途都變得稀少昂貴，比如海竹，你要刻章？行，就是貴點兒，比珊瑚便宜不到什麼地方去。你要做筆？猩猩吧老闆你還真以為海竹是長在海裡的竹子啊？

　　靖滄浪瞥過了那書生手裡的褐黃色竹制毛筆，順回眼睛望瞭望自己手裡這支，海竹無誤，寫過多年，手指已經把筆桿磨得光滑細潤堪比白玉或者象牙，來折桂書院之前就有跟父親關係好的曾經在這裡讀過書的長輩說桂竹鎮地方小偏僻窮，沒多少見過世面的人，想來大概是把這支海竹的筆當成象牙或者白玉的了吧。細節體現價值，低調方顯奢華，靖滄浪不是很確定是不是有人通過這支筆來猜測他的身世來歷，不過如此昂貴的一支筆被他每天用來用去隨手往桌子上一放也不收拾收拾，多少有點影響不好，書生們雖說年少輕狂個個都跟性情中人似的，但也難保不會有幾個心思比較細膩容易想多的，雖說可能他們猜測的也不算錯，但孤身一人在外求學，還是入鄉隨俗比較好。

　　後來御神風坐在靖滄浪的桌子上，和他一起看玉橫雪從外面寄回來的信，玉橫雪洋洋灑灑地說他師父家的事，說有位富貴人家的少爺感謝他師父的救命之恩送來了一枚北海海竹雕的章這東西可貴了幾千年才長這麼一點最多拿來雕個章絕對是身份地位財富的象徵，御神風扯著信箋晃蕩著腿問滄浪你是從北海來的你見過海竹沒這竹子長什麼樣子啊，靖滄浪便拉開抽屜把自己那支筆拿出來給御神風玩兒，只是看著他捉著筆倒過來倒過去地看忽然又有些忐忑，御神風整天在書院裡竄來竄去，聽說的知道的也不少了，隨意之言最是傷人心，很難說這小子會突然冒出句什麼話來——比如頭幾個月靖滄浪提起那只扔在他抽屜裡忘了拿走的草鞋，御神風隨便一甩腦袋說一隻草鞋而已隨便拔幾根草編一隻就行了拿什麼啊扔了吧，雖然後來御神風還是到書院裡去把那草鞋取走，不過語言所造成的傷害，向來是更隱秘也更疼痛更難以癒合的——御神風捏著那支海竹筆，笑著說挖你居然有這麼好的東西啊就是太重了天天用它寫字早晚寫成殘廢，靖滄浪隨口說了句不希望因為這貴重物品讓自己同別人距離太遠引起議論才換掉不用，御神風一頭霧水地想了很久也沒記起有誰提過靖滄浪用的筆跟其他人用的不一樣，也想不起他以前寫字的時候用的是什麼筆，便拍著他的肩膀說滄浪啊我跟你說其實你也不用這麼小心謹慎的大家心裡都裝著自己的事兒呢誰會注意別人吃什麼喝什麼用什麼啊你又不是什麼難得一見的奇觀太敏感不好別太把自己當盤菜思考太多老得快。

　　果然是無意之言最傷人心，不過時間久了心上的肉起了水泡水泡癟掉硬成繭，就無所謂傷不傷了。——什麼你問傷不起的那些怎麼辦？桑不起的早就有多遠滾多遠了朋友又不是什麼易碎物品需要每天抱著捧著呵護著生怕傷著玻璃心，西皮不和算個屁，又不是不共戴天的三觀問題——不過好在靖滄浪的心被磨出一層繭之前御神風學會了照顧他人情緒挑選措詞，風刀雪劍逐漸變成柔和的毛毛雨，卻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或許對靖滄浪來說，磨出厚繭的心能夠讓他在許多年後面對御神風的遺骨時疼得不那麼厲害，只是再厚的繭，侵襲而來的是比刀更鋒利比泰山更沉重的痛苦時也仍然不堪一擊。

　　靖滄浪難得心不在焉地等到放學，書生們有說有笑地紮作堆出門去或回家或回寢室要麼就是糾集成團夥出去下館子逛攤子，靖滄浪像往常那樣提著自己的東西上了船，一腳踏在碼頭條石上時才想起應該到鎮子上去看看的，至少找到可以吃飯的地方，只是既然已經上了船，那麼把時間往後推一推也沒什麼，又不是今天不去以後都去不了，他站在船頭上，望瞭望燈火還算密集的桂竹鎮，他知道那些結隊出門的書生們會在各種館子裡玩鬧，完全不考慮形象問題，很久以前他會覺得羡慕，不過現在也只剩下好奇了，完全的沉悶過頭，即使真的被拉出去也會習慣性地端著，不玩不鬧不開玩笑，只適合旁觀，不適合與他們坐在一起。

　　靖滄浪坐在船頭上，看那些燈火離自己越來越遠，忽然產生了一種自己看得太少，知道的太少，除了從小被教導的規矩和知識自己什麼都不懂的挫敗感，他懂得禮貌，懂得道理，懂得責任，只是他懂得的這些讓他死氣沉沉，面對那些熱鬧而歡喜的與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少年們時，他懂得的那些毫無用處。

maylost

2011-08-21 15:20

　　人到少年，怎麼的都會有些煩惱，御神風也一樣，自從他上回踩壞了書院的瓦片和檁條，書院管事兒的就嚴格禁止除維修屋頂以外任何翻牆上房爬樹一類有益身心健康的活動，還組織起書院守衛和食堂大爺對他重點盯防，一旦發現他竄上院牆房頂樹杈就飛起戒尺扁擔板磚兒炒勺鐵鍋爛菜幫子什麼的進行全程打擊，格殺勿論，頭幾個時辰御神風還記得爪子再癢也不往上竄，過了會兒安穩日子就忘記了，往上一蹦抓住棧道望板，還沒來得及引體向上便讓路過的夫子拉著腳脖子拽下來，一頓威脅恐嚇勸解，御神風這才想起自己要想再上房頂去練他家祖傳的《極情心訣》可能有點比較大的困難，或者說，這已經成了不可能的任務，要練武，就得找新地方。御神風歪在棧道上，仔仔細細把兩頭的書院花園審視了一道，書院花園大概種著兩種植物，一是梅，一是竹，品種雖少數量卻很驚人，隨便在小路上跑一跑就能讓竹子梅花的枝條掛一臉路路，當然這說的是御神風那不走尋常路的，換了不那麼非實的玉橫雪和規矩得略顯死板的靖滄浪都不會碰到枝條甚至是一片葉子。

　　不過枝葉茂密的樹木的確對伸展拳腳有所局限，御神風在書院裡晃了幾圈，還是更滿意空曠的屋頂，只是實在不敢妄想再爬上去，便將目光投向了包在書院肚子裡的寺院。

　　寺院條件好啊，只有一棵樹，還足夠高不會垂下枝條來抽打他的臉，樹下是踩得很實的黃土和硬得能砸腦袋的青磚，不存在踩空了掉進什麼奇怪地方踏到什麼奇怪東西的可能，寺裡沒有武僧，也不存在一不小心吃了一棍子這類蠢事兒，書生們讀書的時候大師們都在大雄寶殿裡念經抄經講經，只有早晨和晚上那個昨天戳他下樹的年輕和尚會扛著掃把出來將地面上的枯枝落葉打掃乾淨，再給種在空地裡的蔬菜澆點水，而蟾桂寺香客少，平日裡山門與大雄寶殿之間除了桂樹的影子和葉子之間投射下來的光斑，就再沒什麼東西在上面晃來晃去了。

　　御神風從靠椅上蹦下來，竄進寺裡拽著那個給他解簽的老和尚要求借用山門和大雄寶殿之間的那塊地來活動活動拳腳，老和尚倒是很好說話，或者該說，蟾桂寺的和尚都很好說話，講了寺裡的規矩，又再三叮囑不要驚擾了香客，便隨他去了。御神風看了看日頭，趁著還沒到午飯時候去踩了踩地皮打了一路自己學好的招式，倒是不比屋頂上擁擠，於是他又紮馬打拳地折騰了會兒，掃完地的年輕和尚挑著水來把種在邊上的菜澆了，拄著扁擔看了會兒御神風練武，御神風讓他盯得背後發毛，便停止了動作，瞥著眼睛望著他。

　　阿彌陀佛，小施主你的下巴還疼嗎？年輕和尚問，微笑的表情十分可親。

　　御神風便覺得脫力，他抬起手來摸了摸下巴，說不清是疼還是不疼，也說不清是因為被提醒了才疼還是因為被戳到痛處才疼，年輕和尚彎下腰，把水桶套在扁擔兩頭，像來時那樣挑起來。

　　阿彌陀佛，貧僧隨口一問，小施主你不必放在心上。年輕和尚向御神風施了一禮，從容地挑著空桶走了，御神風站在那裡半天沒吱得出聲兒，總覺得自己讓那年輕和尚給涮了，只是他態度溫和聲調溫柔表情溫潤，御神風想打噴嚏，卻找不出打噴嚏的茬兒。

　　御神風揉了揉鼻子，順手提著領子把下巴上的汗擦了，又打了一路拳，玉橫雪在書院裡沒找著他，在棧道上晃了晃瞄見他的衣角，隨手從湖石上撿了顆小石子丟他。

　　我們去吃包子！玉橫雪站在棧道圍欄上蹦跳著揮舞手臂。

　　昨天說了要等靖書生呢！御神風拍了拍被玉橫雪丟的石子砸出來的灰塵，幾步蹦上棧道，和玉橫雪一起在廊下坐著。

　　那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了，乾脆我們先去吃了給他帶吧。玉橫雪撇了撇嘴，兩隻手伸開搭在靠背上。

　　你就知道吃，換你你吃冷包子不。御神風拍了一下玉橫雪的腦袋，玉橫雪反手回給他一下。我給人道歉呢，今天等他一回，你要吃我們明天自己再去。

　　是是，你不知道吃，你見了吃的竄得比狗還快，狼攆的兔子似的。玉橫雪伸著懶腰，無聊地去撕扯棧道外面的荷葉，荷葉從葉脈的位置撕開了，葉面不小，他便又撕了幾塊疊起來，塞在口袋裡。

　　你看你又惦記著食兒了吧，你娘今天晚上熬荷葉粥還是卷荷葉肉卷？御神風伸出手指，戳了戳玉橫雪的臉。夠軟，夠肥，可以下鍋了。

　　去你的，老子要下鍋也先吃了你！玉橫雪便撲上去和御神風又捏又掐又扭地滾作一團，幾個終於被夫子釋放的書生從他們身邊路過，見怪不怪地繞開，御神風推著玉橫雪的下巴手一伸拽住了一個書生的衣擺。

　　喂，靖書生呢？御
神風問，玉橫雪掙脫了他的爪子，兩隻手掰著他的腕子扭在一起。

　　他在排隊打飯呢。書生回答，拉著衣服把御神風爪子裡的衣擺拉出來，衣擺上印著幾個黑黑的指頭印，那書生欲哭無淚，只得認了。

　　日，都說了請他吃包子還打什麼飯！御神風踹開玉橫雪，蹦起來往裡奔，奔到一半一隻手從邊兒上伸過來拉住了他的膀子，他竄得過了頭，腳底一滑就往地上溜，玉橫雪跟在他後面竄過來，托著他另一隻膀子給他架住。

　　御神風揉了揉抻疼的肩膀，玉橫雪抬了幾下下巴嘶嘶地出了幾聲示意他看後面的人，他腦袋一轉，看見靖滄浪站在後面。走我們去吃包子。御神風手一甩捏住靖滄浪的腕子，拉著扯著往前拖著跑。

　　不是說在門口等嗎。靖滄浪沉著腳步，讓御神風拖得往前傾過去。

　　這種細節就不要計較了，先吃包子！御神風隨便擺了擺手，拖著靖滄浪一邊扭著脖子去跟玉橫雪聊天，靖滄浪安靜地跟在後面，出了書院，從竹子之間的小路穿過去，再走過一條窄得只能讓一個人走的背巷，背巷外面就是熙熙攘攘的街道，兩邊的騎樓開的都是酒店麵館糕點鋪子，靖滄浪在人群裡看見不少一同讀書的書生，圍著桌子坐成一堆，揮舞著筷子有說有笑，御神風捏著他的手腕，與走在旁邊的玉橫雪鬥著嘴，他忽然覺得這樣看著，也是很開心的。

　　御神風拖著靖滄浪與玉橫雪互相推摁著擠到一家包子鋪前，摸出銅錢要了四籠小包子，靖滄浪被人擠得貼御御神風的背上，蒸籠上的蒸汽一撲，熱得他有些難受。

　　其實呢那邊的麵還要好吃，不過你們夫子放人也太晚了，這時候出來根本坐不到桌子。玉橫雪伸手指了指旁邊一家看起來破破爛爛的面攤子。本來可以讓風子請你吃晚飯的，不過你一放學就過河我跟風子又回家吃，可惜咯！

　　你想訛我一頓面也不用拉靖書生當幌子啊，去給我抓三十條魚來老子就請你吃麵，吃不死你！御神風腦袋一甩，捆成一束的頭髮抽在玉橫雪的臉上，玉橫雪手腳麻利地抓住那束髮尾，用力地給他拽下去。你妹哦信不信老子把你那籠包子倒了喂狗！御神風偏著腦袋叫喊。

　　你去倒啊，你都不心疼自己的銅子兒老子心疼個毛！玉橫雪揪著御神風的頭髮晃來晃去，包子鋪老闆娘舉著油紙包喊誰的四籠包子趕緊拿走了，御神風和玉橫雪糾纏著空不出手去接，靖滄浪便伸手接下了。

　　在哪兒吃？靖滄浪問，玉橫雪丟開御神風的頭髮就來抓那個口袋，靖滄浪手一抬舉高，御神風搶先一步蹦起來將那口袋扯了下來。

　　湖邊兒去，這地方人多熱得要死。御神風一手拉著靖滄浪一手拎著口袋，磕磕絆絆地穿出人堆，還是從那條背巷裡跑出去，穿過隱藏在竹林裡的另一條小路，沿著書院的圍牆走幾步，就到了停著巨大岩石生著各種水生植物的月湖邊。

maylost

2011-08-21 15:21

　　大戶人家的特點之一就是規矩大過場多，靖滄浪家當然也逃不掉這個定律，比如食不言寢不語這樣的，又比如吃小點心不能用手直接抓要用小籤子戳起來那樣的，一句話就是冷豔高貴端得慌，所以大戶人家尤其是顯赫家族的孩子也不容易，吃個包子還要講究用小碟子托著筷子拈著，如果御神風把那四籠小包子都攤開了三個人吃，他和玉橫雪能讓靖滄浪只吃得到第一個，沒有第二種可能。

　　所以御神風把包子分了分，靖滄浪一籠他和玉橫雪三籠，往湖邊石頭上一坐隨手掐了荷葉扣在腦袋上擋著太陽，和玉橫雪半爭半搶地吃。靖滄浪托著分給自己的那一籠，實在不習慣像御神風那樣席地而坐大快朵頤，便說要回書院裡去吃。

　　回來回來！御神風伸手拽住靖滄浪的腰佩，口齒有些含糊，估計是塞了太多包子進嘴舌頭掄不轉。請你吃包子當然要一起吃，不然我不如買了給你送到書院去！

　　靖滄浪為難了，御神風說的也沒錯，別人請自己吃包子，總不能拿了就跑好像人家是自家那些送飯的下人，只是站在這裡或者坐在這裡吃，似乎又不合規矩。我家裡規矩大，不好在外面吃東西。靖滄浪說，御神風的手指在他袖子上抓出了點爪子印，他這才看見了，也不好提醒他吃包子之前沒有洗手。

　　那你都不在家裡了，還管他什麼規矩不規矩，家裡的規矩只管家裡，怎麼這麼寬還管到外面來了。御神風叼住自己的包子，放開靖滄浪的腰佩一手拍掉玉橫雪偷偷伸過來的爪子。在家守家裡的規矩，在書院守書院的規矩，現在我們三個人在外面吃飯，又能有什麼規矩啊？你一口一個規矩，從家裡守到外面，還沒老呢就跟塊棺材板兒似的。

　　靖滄浪倒是沒想到御神風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只是仔細想想，好像也沒錯，家裡的規矩是家裡的，與書院裡的規矩完全不同，書生們上課的時候安靜不語，吃飯的時候吵鬧得像一群麻雀在相殺，很難想像在自家的飯桌上出現這樣的場景，只是在食堂裡就天天上演。

　　再說了規矩什麼的，又不是我爺爺那種動不動就喊家法伺候的老頭子，偶爾壞一下又有什麼關係，你們書院還說不許摘寺院的蓮蓬呢，你去問問和尚哪一年寺院的蓮蓬不是讓書生摘完的？玉橫雪咽下那口包子，幫過腔之後連忙塞下另一個，空出只手來與御神風爭搶。你聽大師說什麼了嗎？你們管事兒的還不是什麼都沒說。他搶得兇狠，說話倒是一點兒沒耽誤。

　　靖滄浪笑了一下。倒確實是我固執了。他說得很輕，也不知道御神風和玉橫雪聽沒聽見，御神風掐的荷葉早在他跟玉橫雪的包子爭奪戰裡掉地上了，靖滄浪把那片葉子撿起來墊在芭蕉樹的樹蔭底下，坐著吃了御神風請的包子，一開始還是不習慣，畢竟從小以來的生活習慣並不是很容易就能改正的，只是想想現在這種情況大概叫入鄉隨俗，心裡也沒那麼大的障礙了。

　　御神風和玉橫雪搶完了包子就攤在石頭上曬肚皮，靖滄浪雖然跨出了入鄉隨俗的第一步不過畢竟不可能一次就打破所有的生活習慣，比如吃飯的時候不能出聲，又比如吃個東西就把臉撐變形成何體統，當然御神風他們倆是不管這體統是個什麼桶的，他靖滄浪卻一時間放不下，御神風和玉橫雪說完了從書生們那裡聽來的八卦，又聊完了玉橫雪的爹親說的過了年就送他去鄰鎮上拜個鏢師當師傅學手藝的事，靖滄浪的油紙包裡還剩著兩隻小包子。這種在御神風眼中堪比玉橫雪他妹妹的用餐速度後來也沒怎麼改變過，一開始御神風還笑他說他吃飯的時候那斯文秀氣勁兒跟個姑娘似的，後來也不笑了，一家人一家規矩，規矩久了就成了習慣，習慣難改，而吃飯速度慢又不是什麼很壞的習慣，就由他去了。

　　御神風和玉橫雪嘰裡咕嚕地聊完了天，就把衣服脫了光著膀子下水鬧了會兒，捉魚逮蝦扳螃蟹還抓上來一隻烏龜，靖滄浪蹲在陰影裡，撩起水來洗手拍臉，月湖的水又涼又清，曬乾之後也不會有海水潑過的那種糙澀感，倒是跟北海不太像，也說不出哪裡更好一些，御神風和玉橫雪在荷葉下面大呼小叫地折騰，捉上來的魚扔在岸邊隨便它們蹦達，靖滄浪給他們一條一條排好，折了荷葉蓋起來，烏龜被翻著肚皮放在石頭上曬得半死，他便隨手將它扔回了湖裡。

　　天氣炎熱，湖風清涼，歲月靜好，該安靜的安靜該鬧騰的鬧騰，書院門口的鐵板聲一聲一聲清脆地飄來蕩去。

　　靖滄浪站起來，往兩邊望瞭望，書院的圍牆前後望不到頭，也不知道門口要往哪邊走，他撿了粒石子，丟在御神風身邊。上課了，從哪邊回去比較快？靖滄浪問。

　　從這裡翻進去最快。御神風指了指他背後的圍牆，靖滄浪回頭望著沒有動，湖風吹得他那兩根鬚子和兩綽簪穗子在臉上拍來拍去，御神風抹了臉上的水撐起來，撕了荷葉擦了手。喂，你該不是從來沒翻過牆吧？他屈起手臂，用肘子戳了戳靖滄浪的腰。

　　靖滄浪沒有說話，玉橫雪也從湖裡撐起來，隨手抹了抹臉。

　　不說話就是承認了，我說你這書讀得是有多無聊，怪不得那些先生一個兩個都一幅天地不仁妖孽盡出的死樣子，端的。玉橫雪拍了拍靖滄浪的背。放心，風子他敢拉你出來就不會讓你遲到，不會翻牆算個屁的問題，兄弟送你過去！

　　靖滄浪想扶額，雖說入鄉隨俗但一來就翻牆入院似乎也稍嫌過分，御神風扯了捆頭髮的繩子來重新把那頭亂糟糟的頭髮捆了，一個弓步紮在牆根下，兩隻手手指插在一起伸在前面：來你扶著我的肩膀踩到我手上，我送你上去，不過你跳下去的時候自己注意點兒，管事兒的盯著我呢我可沒那本事翻牆進去接著你。

　　靖滄浪抬起手來撐了一下額頭。好意心領，我沒翻過牆，不過要翻牆還是會的。他撩了一下額前兩縷吹亂在臉上的頭髮，運起功體一躍從圍牆上方翻了過去。

　　後來御神風蹲在靖滄浪的窗戶上說城裡傳來消息說玉橫雪學手藝的那家鏢局被人劫了標不說還殺了押標的人，靖滄浪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知道該是玉橫雪也在那隊押標的人裡不然御神風也不會專門來說這事兒，他想了想，也想不出要怎麼安慰御神風，道理他是懂，只是說出來未免空洞，而御神風向來是與空洞無緣的那種人，如果知道是誰幹的他會直接殺上去給玉橫雪報仇，如今該是不知道劫標的是誰，又不好與別人去說。

　　行了你也別想了你那安慰說出來跟照著書上讀的似的，跟你不熟的還以為你在敷衍我呢，我知道你怎麼想就夠了。御神風奮力伸長手想拍拍靖滄浪的肩膀，只是窗戶離靖滄浪的椅子太遠，手指尖剛剛蹭著一點布料就再也探不出去了，除非拼著摔下窗戶去撲拍一下。靖滄浪放下筆，轉身接住御神風的手，御神風望著那只手，順著藍色的袖子往上看，靖滄浪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想想也正常，靖滄浪與玉橫雪的交集，也不過一個半個夏天再加半個秋天。

　　滄浪我跟你說。御神風拽著靖滄浪的手指，指甲摳在他的袖子上。其實小雪是上回你翻牆回去的時候看了你的動作才打定主意要去學武的。

　　靖滄浪讓他摳著，仍然不知道要說什麼，御神風自己或許不會想太多，只是這話聽起來就好像是在責備他不該那麼翻牆似的，御神風忽然把另一隻手也伸過來握住他的腕子，一下又一下地揉著骨骼之間柔軟的地方，靖滄浪垂下眼瞼，伸手去蓋住御神風的手背，後來他覺得這個時候本來就是什麼都不用說的，御神風找他把這件事說出來，本來就是已經冷靜想過之後才會做的。

　　後來靖滄浪又收到消息說玉橫雪沒有死，當然御神風也知道了，無論是機緣巧合還是另有內幕，靖滄浪望著御神風捧著玉橫雪信歡天喜地的模樣也不想去深究其中的蹊蹺，御神風相信玉橫雪，靖滄浪相信御神風，不過就是這麼個簡單的理由而已。

maylost

2011-08-25 14:22

　　所有的規矩，都是為了被遵守才被制定出來的，破壞規矩就要有受到懲罰的覺悟，小一點兒的比如“孽障逆子家法伺候”，大一點兒的比如“大膽狂徒你可知罪”，當然靖滄浪不過翻個牆，自然是搆不上以上兩個等級的，只是他還是有些心虛，畢竟他身為傾波族少主，一舉一動都在族人們的殷切注視之中，要成為他們的表率，這個表率當然不能是翻牆或者遲到一類，當然他翻牆進書院，書生們也都沒看見，看見的是他夫子。

　　靖滄浪的夫子夾著戒尺站在花園裡，一臉蒼天不仁的表情看著靖滄浪從牆頭上躍過來，輕輕巧巧地落在地上，圍牆外面是玉橫雪啊哦哦哦的驚叫聲和御神風大喊喂你落地了嗎你落地了嗎的喊叫聲，靖滄浪瞥了眼夫子，又瞥了眼院牆，夫子啊哼地咳了一聲，靖滄浪連忙恭敬地喊了一聲先生。

　　喂我說書生你是死是活倒是吱一聲兒啊？御神風探了個腦袋到院牆上，望見靖滄浪的夫子順手飛來的戒尺，連忙將腦袋縮了下去，靖滄浪聽見院牆外面啪嗒啪嗒的腳步聲，知道這倆混帳小子大概是跑走了。

　　靖滄浪的夫子甩了甩腕子，步履沉重地從靖滄浪身邊走過去把敲在雲牆頂上彈回來的戒尺撿起來在衣擺上擦了擦又插回書裡，他走回來，在靖滄浪的肩膀上拍了拍。滄浪啊，不要辜負我對你的期望啊！夫子沉痛得幾乎就要老淚縱橫了。

　　是，先生，滄浪知錯了。靖滄浪回答，抬手行了一禮，夫子摔了摔袖子，夾著書和戒尺領著靖滄浪回了教室，教書的教書讀書的讀書，心無旁騖全情投入，只是下課之後靖滄浪就有些分神，他想起那只丟在抽屜裡的草鞋，草鞋該是御神風的，只是中午被拉出去的時候走得太急一下就忘記了。他四處望瞭望，隨手抓了個北海來的書生，問了問有關御神風的事。

　　那小子啊，門口賣毛筆那個大叔的兒子，有的時候會跟門口賣墨錠那大叔的兒子一起進書院裡來送東西。被拉到的書生恭敬地回答。少爺，是上回他踩您那一腳……。

　　並非。靖滄浪揮了揮手，讓他回自己坐位上去，頭幾日御神風還在書院屋頂上蹦達的時候倒是時常見著他與書生們玩成一塊兒，這幾日管事兒的不讓他上屋頂了，或許是另找了一個地方練武，這幾日課間也只看見玉橫雪如往常那樣提著盒子送墨錠什麼的。靖滄浪也不是很明白是不是該讓玉橫雪帶個話給御神風，這事情畢竟與玉橫雪無關，他出現在事件裡，不過是因為平日裡跟御神風形影不離。

　　靖滄浪磨到上課，便想等夫子放了人自己去外面找御神風父親的毛筆攤子，跟御神風說讓他去把那只草鞋提回去，他聽著夫子的課，等著他拖完堂放了人，收拾了東西提著箱子出去，天色還不怎麼晚，最後的陽光還曬在竹林和月湖上，月湖上的粼粼波光靖滄浪是早就看慣的，比起北海來也差得遠，只是跳在竹葉上那些卻亮閃閃的晃人的眼睛，就好像有無數金黃的魚鱗藏在那下面。他順著書院前的道路望過去，看見今日出去時瞥見的擺攤賣毛筆的人挑著他的挑子走在前面。

　　前面那位先生請留步！靖滄浪喊，快走了幾步想追上去。

　　收攤啦，小子你要買毛筆等明天再說！風子爹手一揮頭也不回，根本沒要留步的意思。

　　靖滄浪趕了那幾步，又放慢速度走了幾步，生意人在有顧客追來時都是樂於等一等再做一單的，風子爹的反應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他想那大概是他們家的什麼規矩或者有其他的一些什麼原因，便想明天中午的時候出來找御神風，便往回，一轉身看見御神風從書院正門裡出來，一身灰塵的嗆味。

　　御神風一邊拍著身上的灰一邊揉肩膀，眼角瞥見正前面一片陽光籠著的藍，埋著頭就繞了個彎兒，靖滄浪連忙伸出手去將他攔了下來。

　　喲，靖書生。御神風向著他揮了揮手，捉起領子來抹了額頭上的汗。看不出來你挺厲害嘛，老頭子教訓你沒？

　　見笑了，先生並無責備，只是可不敢有下次了。靖滄浪笑了笑，御神風擺出一張鬆了口氣的表情，繼續去揉他的肩膀。你肩膀受傷了？靖滄浪問。

　　哪裡啊，跟廟裡的和尚切了一盤，給掃把戳了兩下。御神風說著就掰著肩膀撇了撇腦袋，權作拉伸肩膀上的肌肉。我爹就這脾氣，一到吃飯時間就往回趕，生怕菜冷了讓我娘多熱幾回累到，你等著我給你拿去。他伸出髒兮兮的爪子要拍靖滄浪的肩膀，瞥見靖滄浪那身乾淨的淺藍衣服和手指上黑乎乎的印子，又縮了回來。你等著啊，我馬上回來。說著就衝著風子爹奔過去，靖滄浪沒攔得住他，站在那裡等了那麼一小會兒，御神風追上風子爹，蹦起來從挑子裡拽出只竹編的小盒子，抓在手上奔回來，塞給靖滄浪。拿好，多謝惠顧，七枚銅錢。

　　靖滄浪想說自己找風子爹主要目的不是為了買毛筆，不過買毛筆也算是他的目的之一，便接了那盒子，打開看了看，從袖袋裡摸出錢袋來，揀了枚碎銀子給御神風。我並不是要找你父親，我是找你，前日你從屋上摔下來，遺落了一隻鞋在教室裡。

　　哦那個啊，一隻草鞋而已隨便拔幾根草編一隻就行了，拿什麼啊扔了吧。御神風掂了掂那枚碎銀子，托在手上遞還給靖滄浪。我說書生，你這錢我找不開，乾脆明天找開了再給吧。

　　在下靖滄浪。靖滄浪微微頷首。今日靖滄浪回程已晚，恐找不到地方將錢錯開，還是放在你這裡，待明日錯開了再找補吧。

　　哦，我叫御神風，你可以跟著他們叫我風子，也可以隨便叫。御神風便將那枚碎銀子收了起來。那明天我去找開了再補給你，你放心我就住鎮上不會涮你銀子的。他便隨手揮了一下，追著自家老爹跑了過去。

　　靖滄浪也轉身往回，進了書院，走在棧道上便想乾脆把那只草鞋扔了算了，只是又不太想去動這個手，便直接上了船，在碼頭上一踏漂向湖心，他轉頭望瞭望書院，陽光還在水面波光上跳躍，一些臨湖的窗戶開著，書生們紮著堆兒也不知道是在說什麼，看起來十分歡樂熱鬧，靖滄浪坐在船頭，撩起水來拍了拍臉，等著湖風將那些水都吹幹了，臉側的頭髮和簪穗子甩來甩去拍在他的臉上，他撩開船艙簾子，鑽了進去。

maylost

2011-08-25 14:22

　　靖滄浪的船靠岸的時候御神風正躺在棧道邊的美人靠上打瞌睡，早晨湖風正涼，太陽也不是很燙，地氣沒起來也不會烤背，正是睡覺的時候，靖滄浪下了船，提著東西走在棧道上，來來往往的書生們都對躺在邊上臉上蓋著荷葉的這傢伙視而不見，靖滄浪像平時那樣走過去，又退回來，揭開荷葉看了看。

　　睡在這裡不會著涼嗎？靖滄浪問，御神風掀開一隻眼皮望瞭望他，拉著扶手把自己拽起來。

　　你的錢。御神風從袖袋裡摸出一把銅錢倒在靖滄浪的手上，扳著他的手指點了點，又把手伸到袖袋裡摸了一會兒，又摸出兩枚銅錢放在靖滄浪的手裡。好啦，找齊了，我說你帶這麼多錢在身上做什麼，這麼難找，帶點銅子兒就夠了。

　　家裡習慣了。靖滄浪回答，他摸出錢袋，將手中的一把銅錢倒進去。

　　你家到底是個什麼習慣啊，帶這麼多錢也不怕讓人給綁咯？御神風誇張地咧了一下嘴，他把捆頭髮的繩子拽下來，隨手抓耙著順了順，又再紮起來，靖滄浪站起來走出幾步，又停下來轉頭看他。

　　草鞋，我扔了？靖滄浪問。

　　算了，我都到這兒了，還是去拿回來吧。御神風蹦下來，拗著脖子伸了個懶腰，跟著靖滄浪走進教室，教室裡不少書生已經坐在椅子上收拾自己帶來的東西或者紮成堆兒聊天笑鬧，御神風跟著靖滄浪進了教室也沒有幾個人注意到他，當然其實他平時也時常在各個教室裡流竄，即使大家看見了也不過問一句喲你又來搗亂啦。靖滄浪蹲下來，拉開書桌最下層的抽屜，把抹布拿起來，御神風看著那只草鞋便想起自己踩在靖滄浪額頭上那一腳，進而覺得自己的額頭似乎也有點疼，接著又發散出這書生大概真讓自己給踩傻了的感想，他迅速地抓起那只鞋子，打招呼似的跟靖滄浪揮了揮手，隨手勾著那只鞋跑了出去。

　　御神風跑到外面，隨手把那只草鞋扔在風子爹的攤子上，又回到蟾桂寺裡去準備練他的功，年輕和尚正在掃地，竹枝紮的掃把刷著地面上的泥土一下一下安靜地、沙沙地響，陽光和陰影投在竹枝刮出的紋路上，被年輕和尚一踩踩出些規則的印記，御神風坐在寺院邊的湖石上，等著那和尚將寺院的地掃了，又提來了水澆了旁邊的菜地，年輕和尚的動作看起來很輕鬆，不過御神風知道那桶水可不像他提著的這麼輕鬆。

　　小施主，貧僧忙完了，你可以下來練武了。年輕和尚澆完了地，雙手合十向著御神風埋了埋頭，御神風便跳下來，在桂樹蔭下的平地上練他的極情心訣，湖風很清涼，只是太陽一點一點升高烤在地上，他抓起領子來擦了臉上的汗，又把上衣脫下來隨手掛在桂樹枝上，下湖去遊了一圈兒，玉橫雪提著兩個包裹在棧道上大喊大叫說外面擺攤兒的那倆爹包了東西寫了條子要他們送進書院裡去，他撐起來取下掛在桂枝上的衣服擦了身上的水，又掛在桂枝上晾起來，蹦上棧道接過玉橫雪遞過來的包裹和單子，挨門挨戶地送進去，書院裡的書生和夫子跟他們已經很熟，下課的時候隨便他們在教室裡竄來竄去，靖滄浪側著頭望見那倆提著包裹的小子在花園裡喊誰誰誰你要的毛筆/墨錠出來拿，有書生跑出去接了東西，付給他們幾個銅錢，捧著包裹回到教室裡。御神風的腳上仍然穿著草鞋，也不知道是不是早晨從這裡拿走的那只，靖滄浪也不好去問，早晨他拿走了東西，他們之間也就沒有什麼大的聯繫，該道歉的已經道過歉，願意原諒的也已經原諒，遺落的東西也已經拿走，各有各的生活，靖滄浪讀書，御神風練武，玉橫雪在兩個擺攤的爹那裡等著要送東西的時候進來拉御神風一起在書院裡跑動，平靜祥和，忙忙碌碌。

　　御神風送了毛筆，回到風子爹的攤子上喝了點酸梅湯，隨便地扇了風休息了一會兒，又跑回蟾桂寺裡去練武，玉橫雪掛在棧道邊上，看御神風練武，一邊與他聊天，說他的姐姐即將學會製作墨錠他很快就能夠去另一個鎮上學武，又說昨天中午靖滄浪躍上牆頭的動作看起來又瀟灑又漂亮希望自己投師的那位鏢師能夠教導自己學會這種漂亮的動作，御神風一邊聽，一邊練他的招式，玉橫雪滿懷期待地幻想了一下學成之後自己的英姿，御神風練完一圈兒，又取下上衣來把滿身的汗擦了。

　　你學武難道是為了勾引小姑娘啊，還指名要學瀟灑漂亮的。御神風笑他，抓著頭髮把臉浸到水裡去晃了晃腦袋。

　　切，你就不想露一兩手給漂亮姑娘看看？玉橫雪跳下湖，撩起水來潑他。

　　要是有漂亮姑娘倒貼你，要媒人來還有什麼用啊！御神風蹲在岸上，也給他潑回去，兩個人潑得興起也不管棧道和寺院地面上潑了水濺起來的泥漿，掃地的年輕和尚從經堂裡探出頭來看了看，隨手拎了只木魚扔出來丟在御神風的腦袋上，砸得他撲通一聲掉進湖裡。

　　御神風呼哈一聲從湖水裡冒出來，一手捂著腦袋四處張望，玉橫雪彎腰摸了摸，摸出一隻木魚，年輕和尚舒緩沉穩地走到湖邊蹲下，向著他伸出手。

　　阿彌陀佛，施主，將木魚還給貧僧吧？年輕和尚溫和可親地微笑著，晃了晃手掌，玉橫雪看了看手中的木魚，又看了看捂著腦袋的御神風，御神風一手抓過木魚，用力地按在和尚手上，和尚接著他的手，手腕動都沒動一下。小施主，蟾桂寺雖然是鎮上人來人往的熱鬧地方，但畢竟是清修之地，還請顧慮顧慮寺中僧人吧。

　　御神風咽了一口，昨天下午與這個年輕和尚切磋的時候還不覺得那把掃把有多厲害，按過了他的手才知道這和尚那種隨時隨地都輕鬆愜意溫和的態度是有理由的，他放了手，年輕和尚將木魚拿回去，又伸了另一隻手來在御神風面前攤開。

　　小施主，涼快了就上來吧？年輕和尚問，笑意融融就好像一頭團在草叢裡賣萌的熊，御神風咽了一口，伸手過去抓住他的手掌，年輕和尚收緊手指，手腕一抖將他拖了上來。

　　御神風擰著衣服，望著年輕和尚緩慢走回經堂裡的背影沒有說話，玉橫雪從湖裡爬起來，手掌蓋在御神風的肩膀上。

　　風子？玉橫雪問，手指在他肩上揉了揉。

　　沒事兒沒事兒，我們等會兒去吃麵條吧！御神風笑著拍開玉橫雪的爪子，他拽下掛在桂枝上的衣服，蹲在地上漂洗乾淨，陽光正好，曬在他的背上就像蜂蜜一樣，玉橫雪蹲在他邊上等著他把衣服洗了隨便搭在肩膀上，看著時間差不多了，將他拽起來拖出了蟾桂寺。

maylost

2011-08-25 14:23

　　當然如果御神風與靖滄浪的交集就這樣斷在這裡，這個故事也不用講了，小事故終結在小事故狀態，再怎麼攪和也攪和不出重大事故來。只是人的境遇就是這麼奇怪，靖滄浪從北海來，能帶的都帶了，唯獨沒有帶扇子，江南的溫度對於御神風這樣土生土長的江南人來說那是冬天穿棉襖夏天打赤膊完全融入生活方式的自然現象，只是對出生在北方海域的靖滄浪來說就有那麼一點可怕，折桂書院雖然三面靠水，可靠水並不是就修在水裡，水中的溫度是很低，早晨傍晚湖風也很涼快，只是中午就能熱得紮背，靖滄浪坐在教室裡就跟坐在蒸鍋裡似的，可離水近了又得擔心一時難以控制手上或者臉上又或者其他什麼能給人看見的地方冒出點鱗片來，其他北海來的書生大多已經經歷過了江南夏季溫度的洗禮，有了應對，而且他們就住在書院裡，回了宿舍關上門窗下個陣法在牆上隔絕溫度和窺探，自己在裡面運起功體來降溫涼快是很方便也很容易的，只是他不同他們一起住，也不好中午時候就回船上去，便想著去買把扇子來扇扇風。

　　靖滄浪等著夫子放了人，與一個北海來的書生說了自己的去向，便離開書院從御神風上回拉他去吃包子的路上去了那條林立著館子的街準備吃了午飯再打聽一下哪個地方能買到好一點的扇子，他穿過竹林和背巷，在人擠人的街道上走了一陣。在這種人類聚集的地方總是讓他感到難受，一來是太熱，二來是人多的地方各種氣味讓他十分不習慣，他走了一段，便想著隨便吃點東西就找人問個路，只是四周的小館子裡擠滿了人，也不知道有沒有空桌，他望了一圈，正好看見御神風和玉橫雪和另外兩個人拼著一張桌子坐在面攤裡吃麵條。

　　靖滄浪便鬆了口氣，擠過人群進了攤子，輕輕地用手指磕了磕桌子，四個人都抬起頭來望他，那不認識的兩個人立刻把頭埋了下去，御神風和玉橫雪嚼著麵條，對著他揮了揮手。

　　我能不能和你們拼一下桌子？靖滄浪問，御神風連忙端著碗往旁邊挪了挪，讓了一半條凳出來，靖滄浪理了衣擺坐下，立刻有小二來招呼著上茶詢問，靖滄浪要了碗冷麵，規矩地等著，御神風和玉橫雪一邊嚼著自己的麵條，一邊空出嘴來同他聊天。

　　你今天怎麼有心情上街吃飯了？食堂大爺做了魚？御神風問。

　　也不是，有點東西要買，就上街來了。靖滄浪回答，他伸手抽了筷子拿在手上，御神風放下自己的筷子捉著袖子來抹了嘴，把那雙筷子從靖滄浪手上拽走跑了。

　　哪有你這麼下館子的，筷子不燙等著拉死吧你。玉橫雪拍著桌子把靖滄浪的注意力從跑走的御神風身上拉回來。你肯定是沒出門吃過飯是吧，學著點兒，出門在外的別把自己整死在外面。

　　也不是沒在外面吃過飯，不過以前也沒說過要燙筷子的。靖滄浪回答，御神風回來將燙好的筷子遞給他，他接過來，拿在手上。多謝。

　　那我還真整不明白，你既然下過館子，怎麼會不明白吃飯要燙筷子。玉橫雪舉著筷子比劃，又埋頭吃碗裡的菜葉。

　　怎麼說呢，我家在外吃飯，一般是進酒樓的。靖滄浪捏著筷子，等著小二上了他那碗冷麵。

　　玉橫雪咬著筷子，大呼小叫了一陣有錢人啊富家公子啊紈?子弟啊不知世間險惡的小少爺啊什麼的，御神風一拳擂在他額頭上勒令他閉了嘴。

　　讓你一個人從北海到這兒來上學也不給個書童，你家人對你挺放心啊。御神風喝著麵湯，嘴唇上沾了一層紅油。

　　若事事都經他人之手，又何必求學遊歷，自然是親力親為的好。靖滄浪挑著麵條，姿勢動作表情無一不優雅，硬是讓玉橫雪懷疑他吃的不是麵條是魚翅，御神風喝完了麵湯，等著玉橫雪嚼完他的菜葉子靖滄浪吃完他的冷面，靖滄浪吃麵條的速度倒不很慢，他叫了小二問了價，摸出早晨御神風找給他的錢排在桌上。此次便算是我請客吧。他說，御神風抹著嘴沒來得及說話，玉橫雪一邊喊著有錢人真是好啊一邊拍著靖滄浪的背表示感謝。

　　靖滄浪和御神風玉橫雪一起出來，擠出人群泱泱的街道，他四處看了看，沒有看見賣扇子的地方，便拍了拍旁邊和玉橫雪說話的御神風。神風，你知道這附近哪裡有賣扇子的店鋪嗎？

　　御神風瞪著眼睛沒有說話，玉橫雪噗地一聲笑了起來。不錯嘛，神風，這稱呼聽起來很親切很威武，神風。玉橫雪捂著肚子掛在御神風的肩膀上笑的差點跌下去，御神風手一甩把他掀在地上。

　　滄浪你沒在鎮裡逛過？御神風問，笑得眉眼彎彎燦爛比過陽光去。靖滄浪點了點頭，玉橫雪捂著肚子蹲在地上越發囂張地笑了起來，御神風捂住臉扭到一邊去。我擦！這傢伙是聽不出語氣對吧！他心裡怒吼，幾腳把玉橫雪踩死在地上。

　　沒逛過鎮子無所謂，神風，現在離滄浪上課還早，帶他去買扇子又能浪費你多少時間？玉橫雪暴死在地上抱著御神風的腿嬉皮笑臉，御神風一腳踏在他的臉上掂起腳尖哩了哩。

　　橫雪說的沒錯，我帶你去買扇子吧，不過滄浪你要走快點，不然趕不回去上課了。御神風咯咯咯地啃著牙齒說，玉橫雪大喊著你妹哦暴跳起來，被他腳一勾一絆又踩死在地上，他提著軟在地上的玉橫雪領著靖滄浪抄小路竄到靖滄浪頭幾日誤入的賣書畫古董的街上，離書院遠一些的地方擺著幾個賣扇子的攤子，是鎮上的畫師自己開的，可以按客人的要求畫扇面的，靖滄浪站在攤子邊上，在一堆扇子裡挑挑揀揀，山水花鳥魚蟲統統都展開看了又統統都丟在一邊，御神風站在他邊上看著，對著他丟在一邊的扇子皺眉。

　　哇你也太挑了吧，華先生可是我們鎮上畫工最好的師傅！御神風抓起邊上一把扇子，嘩啦一聲展開，指給他看上面的山水。書院裡的夫子都買他的扇子呢。

　　那或許是我太挑剔了吧。靖滄浪微笑著承認，將手上的扇子放回去。有沒有其他的店？

　　只有古董店和書畫店了。玉橫雪撇了撇頭示意他看滿街的店子，靖滄浪看了一圈，轉頭回來隨手挑了把。

　　你還要買別的東西嗎？御神風問，他望了望日頭，差不多是該帶靖滄浪回書院的時候了。

　　不用了。靖滄浪回答，他展開扇子，扇骨和扇面的質地都讓他不怎麼滿意，畫工也不太看得入眼，只是桂竹鎮畢竟不是什麼富庶的地方，再要挑恐怕也挑不出來了。

　　那我們現在回書院？御神風又問，靖滄浪點了點頭，於是他走在前面，一邊與玉橫雪說著話一邊領著靖滄浪回到書院門口。其實你人不錯，就是太古板，又不出來走動，晚上多出來走走又能占你多少讀書的時間？御神風一邊和玉橫雪拆著腕子一邊說，靖滄浪用力地扇著風，只覺得涼快了那麼一點。

　　說來也是，家父送我來這裡讀書，也有讓我結交朋友的打算。靖滄浪收起扇子，向御神風和玉橫雪行了一禮。今日之事多謝你們了。

　　你真讓我不適應，能不這麼謝來謝去的嗎，有錢人的規矩真是麻煩。御神風抬手抓了抓頭髮，他瞥了一眼玉橫雪，又望了一眼靖滄浪，把眼睛轉到一邊去。中元節出來放河燈。

　　中元？

　　北海沒有中元節？玉橫雪問，靖滄浪點了點頭。

　　哦那沒事兒，白天我叫你，你晚上別回去了，去街上玩一會兒，找個書生擠一床過一晚上就行了。御神風比劃著說，靖滄浪點了點頭。

　　那就麻煩神風了。靖滄浪說，管事兒的捏著小錘出來敲鐵板，他連忙進了書院，拐進一側圍廊裡。

　　去你的！別管老子叫神風！！御神風蹦跳著在書院外面揮舞拳頭，玉橫雪又抱著肚子笑成一團，御神風瞄了他一眼，一腳哩在他背上再次將他踩死在地上。

maylost

2011-09-02 21:45

　　御神風掛在桂樹上，抓著腦袋煩惱，掃地的年輕和尚與蟾桂寺裡其他大大小小的和尚一起坐在經堂裡念經，木魚敲得嗒嗒嗒嗒地響，一幅神遊西方聽佛祖講堂的模樣，太陽曬得他頭皮發炸，月湖裡蒸騰起來的清涼水汽也燙得像是包子鋪裡揭開蒸籠之後的蒸汽，他軟嗒嗒地趴在樹杈上，隨便汗水從他下巴上掉下去，所謂冬練三九那是絕對可行的，但夏練三伏可能大概應該是有那麼一點不現實。

　　熱得過了頭，就需要想點辦法來給自己降降溫，御神風從樹上竄下來，脫了上衣一頭紮進月湖裡，湖水被太陽曬得有些溫，只是比起旱地上又涼快太多了，他泡在水裡，隨便摘了荷葉來蓋在臉上，玉橫雪待在他家爹親的墨錠攤子邊上沒事做，也鑽進月湖裡摘了葉子來蓋在臉上，御神風不說話，玉橫雪一隻手指戳了戳他的腰。

　　怎麼蔫兒了？讓神風給吹的？玉橫雪揭開蓋在御神風臉上的荷葉看了看，御神風掀起一隻眼皮來看了看他，把那片荷葉拽過來又蓋在臉上了。

　　哥們兒，你該不是，讓靖書生給嚇傻了吧？玉橫雪一翻身坐在御神風腰上，啪啪地拍打他的肩膀。

　　滾你的，你才傻了呢！御神風抓著他的頭髮把他扯下去，咕咚一聲按在水裡，玉橫雪摳著他的手掙扎了一陣，冒起來把他摁下去，御神風幾腳踹開他，爬上天荷下的石頭上脫了衣服洗乾淨穿上，蹲在那裡陰乾。

　　我說你，有那必要嗎，不過就是個有錢人而已，哥們兒發達了罩著你，保證你比他有錢！玉橫雪也把衣服洗了，穿在身上蹲那兒陰乾。

　　我沒煩惱這個，好了你別亂猜了。御神風擺出一幅別理我煩著呢的表情，趴在天荷底下玩自閉，玉橫雪撇了撇嘴，重新又跳下湖去。

　　御神風趴在石頭上，伸出右手攤開，用左手掰了掰，又攤開左手用右手掰了掰，他的手指軟得像是荷葉的莖稈，一掰就往後面折，完全不像掃地的年輕和尚那只手，他確定他將木魚砸給他的時候把自己的力氣都壓在那上面，而那個和尚的手腕一動也沒有動，他拉自己上岸時，看起來也只是手腕動了動，一股巨大的力就拽在他的手腕上，將他摔上地面。

　　這到底是為什麼？怎樣才能與那和尚一樣？

　　御神風百思不得其解，他從地上撐起來，在湖邊打了一路他已經學會的招式，他的衣服被太陽曬乾，又被汗水浸濕，玉橫雪泡在水裡，抓了很多魚，挑出大的來用湖邊的蘆葦葉穿了下唇，整齊地分成兩串扔在水裡養著，他躲在蘆葦叢後面，看御神風打了那路招式。那看起來有些笨拙，不瀟灑，不輕盈，比起靖滄浪翻牆的那個動作，實在是差遠了。

　　御神風打了一路，又坐下來，掰了掰自己的手和前臂，他覺得自己的肌肉不夠硬，關節不夠有力，不夠靈活，不夠矯健，只是他並不知道要怎樣做才能讓自己離那個年輕和尚更近一些。

　　御神風坐在芭蕉樹下，有的沒的想了一下午，玉橫雪無聊地在月湖裡折騰，偶爾上岸來曬一曬太陽以免腿腳抽筋，他陪著御神風折騰了一下午，書院管事兒敲打鐵板的時候御神風站起來拍了拍褲子，玉橫雪立刻抓起串在湖邊的魚跑過來，塞了一串在御神風手上。

　　你說的，給你抓三十條魚，你請我吃麵條。玉橫雪抓著自己那串魚比畫。先給你十五條，明天再給你十五條，後天請我吃麵條！

　　好，你等著。御神風垮著肩膀接了魚，沿著月湖走了半圈到書院的圍牆下，靖滄浪的船正從碼頭上出來，他坐在船頭上扇著扇子，抓著散在肩膀上的頭髮，看起來似乎熱得忍不了，玉橫雪彎腰撿起一塊石頭丟到船邊，靖滄浪轉過頭來望瞭望。

　　喂，靖書生，明天還出來吃飯嗎？玉橫雪問，揮舞著手裡的魚串。

　　明日之事明日再定，今天多謝你們了！靖滄浪站起來向他們笑了笑。神風，我等你中元節來叫我。

　　你妹！老子說過不許叫我神風！！御神風蹦跳起來，靖滄浪看著他在湖邊蹦跳著比劃，用扇子擋住臉笑了起來。笑毛！！御神風繼續炸毛。

　　那我不笑了，神風，白日將盡，你也早點回去吧。靖滄浪坐回船頭上，繼續抓著頭髮扇他的風，太陽一落，湖風也漸漸涼爽起來，湖邊荷葉荷花隨著風搖來擺去，很漂亮，在北海是看不見這樣的景致的，靖滄浪每日傍晚看著，很是喜歡。

　　御神風提著魚回到書院門口，風子爹正收拾了攤子準備挑回家去，御神風把手上的魚串遞上去，搶了扁擔把挑子挑在肩上。

　　臭小子，養了你十四年，總算有點用處了。風子爹提著魚，捏著斗笠扇風，御神風踩著自己的影子沒有說話，風子爹一爪拍在他的腦袋上。裝什麼悶，說話！

　　老爹你說了十四年養我不如養頭豬是頭豬都殺了十四回了。御神風捂著腦袋用手心揉了揉。

　　那是，你又不能宰了吃肉。風子爹抓起領子來擦了擦脖子上的汗。

　　極情心訣，是不是還有沒給我的部分？御神風似乎心不在焉地問，風子爹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那是，小子你先練好了招式，再給你心法，姿勢擺正，再來修心。

　　老爹你能不能一次把要給我的都給了，我還以為你闖不出名堂是因為這本書有問題呢！御神風抖了抖肩膀把風子爹的爪子抖下去。

　　你小子是沒帶耳朵聽話？老子都說了家傳秘笈天下無敵，想東想西的討打哦？風子爹又一爪拍在御神風的腦袋上，摁著揉了揉。湖風吹得桂竹鎮的竹子嘩啦嘩啦地響，風子爹伸了一下懶腰，按著御神風的腦袋往前面趕。要下大雨啦，趕緊回去，別讓你娘操心。

　　御神風哦哦了兩聲，挑著挑子往前趕，風吹得竹子芭蕉的葉子上上下下地搖來搖去，月湖的水聲從竹林那邊傳過來，御神風撇著頭向著月湖的方向望瞭望，竹林濃密，將湖擋了個嚴實。

　　也不知道靖書生的船行在湖上，會不會遇見大雨。

duevkr1852

2011-09-02 23:12

其實我發現這篇文的時候就直接去找原文，熬夜看好幾天才看完進度，小花也徹底萌翻了
很謝謝您推了這篇出來讓大家看見

認真的說作者寫了六十幾回尚未完結，擔心您這樣貼其實有點累（送上小花）
滄浪和神風小時後的個性天差地遠的互動，描寫細膩純真
情感也是純真的，發現對對方的異樣情感時也坦然接受，由於這是非常後面的部份這就不劇透了
讓最後食肉過重的我得到了平衡，主要還是來謝謝樓主耐心的轉貼文了

maylost

2011-09-03 14:09

　　御神風跑進折桂書院裡，直奔靖滄浪的教室，他巴在花窗外面望瞭望，教室裡沒有積水，也沒有漏雨的跡象，他鬆了口氣，站在門口等夫子過來開了門好看看上回補好的檁條和瓦下有沒有進水的跡象，他沒站多久就等到了靖滄浪，靖滄浪提著大包東西，還背著鋪蓋捲兒，御神風盯著他看了半天，伸手摸了摸他的肩膀，乾的。

　　你帶這些來做什麼？御神風問。昨天晚上你過河的時候淋到雨沒？

　　昨日風高浪疾，差一點就回不來了。靖滄浪笑了笑，一點也沒有差點就回不來的樣子。所以今日將賃下的房子裡的東西帶來，還是住在書院裡。

　　你搬來書院，總該跟管事兒的打個招呼給你安排吧，就這麼拿著東西來了沒地方給你住。御神風伸手握住靖滄浪提著的東西，他輕輕拉了拉，靖滄浪放開手讓他接過去。

　　其實在入讀書院的時候，已經安排了房間了。靖滄浪伸出手往邊上指。在那邊，今天書院修葺昨日受損的屋子，不上課，我就退了租，把東西搬過來。

　　你妹，果然是有錢人。御神風提著東西跟著靖滄浪進了屋，屋裡一片灰塵和黴菌的味道，御神風放下靖滄浪的東西，稀裡嘩啦地把窗子全部都推開。你這地方真能住人？這地方都多久沒人住了你當孤魂野鬼不會找地方嗎，你等著別動，我去拿點東西。說著就跑出去，繞過竹叢不見了。

　　靖滄浪仔細看了看周圍，書生們有的出門去了，有的還在睡，有的去了前面幫著夫子和夫子請來的師傅們一起修葺房屋，他運起功體，袖風一掃將屋子裡的灰塵味和黴味都掃了出去。

　　御神風提著茶壺和茶杯跑進來時屋子裡的灰塵味和黴味都散去了，靖滄浪還站在原地沒有動，他疑惑地把茶具放在桌子上，四處嗅了嗅，一點味道也沒嗅著。你剛剛到底做了什麼？御神風問。

　　或許是湖風太大，把味道吹散了吧。靖滄浪倒了兩杯茶，御神風連忙搶了茶杯，將其中一杯潑掉了。

　　別亂動啊，說不定招點不乾淨的東西進來，你這輩子別想安穩了。御神風將沒潑掉那杯茶遞在靖滄浪手上。你端著這個，繞著屋子走三圈，說主人奉茶貴客自安陽宅有主莫要牽纏，然後把茶倒進湖裡。

　　這是什麼說法？靖滄浪端著茶沒有動。

　　你照著做就行了，湖裡水鬼多，你窗子下面就是水，說不定哪天冒一隻出來拖你下去做夫婿。御神風指了指窗子外面那片碧波蕩漾罩著綿綿細雨的湖面，靖滄浪走到窗邊看了看，窗外立著一片荷，花苞鼓鼓的似乎就要開放了。

　　靖滄浪倒是不怕被拖下水的，水下才正是他最佔優勢的地方，不過他仍然端了茶杯按著御神風說的那樣在屋內走了三圈，然後將茶水潑出窗去。在北海倒是沒有這些說法。

　　總之，小心點為好，不過如果還有什麼東西在屋子裡，你就去找廚房大爺借殺豬刀，那東西鎮得住。御神風在靖滄浪的屋子裡走了走，靖滄浪的小東西什麼的都放在這個地方，擺得也很整齊，就是落了點灰，再大的風也吹不乾淨，於是他又跑出去找隔壁住著的書生借了雞毛撣子，把靖滄浪的屋子刷了一遍。

　　如此怪力亂神之事，說出去恐怕也沒有人會相信。靖滄浪借了桶，隨手扯了塊棉布當抹布把屋子裡能擦的地方都擦了，御神風坐在桌子邊上不好插手管別人的私人物品，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著茶，喝完了提著茶壺出去找廚房加了水又跑回來。話說回來，神風，你今天怎麼沒有跟小雪在一起？

　　御神風一口茶噴在桌子上。他跳起來看了看天空，天上只有小雨沒有太陽，他隨手抓起靖滄浪的抹布把噴在桌子上的茶水擦掉。其實我只是過來看看上回補的地方漏沒漏水，那我回去找小雪了，你慢慢收拾。說著就往外面跑，靖滄浪他一把拽住了他的腕子。

　　雨停了拿來還我吧。靖滄浪遞給他一把傘。

　　哦那好，要是我忘了你就到書院門口找我。御神風撐開傘，傘是棕色的油紙，上面用黑墨畫著游魚，天光暗淡的時候也看不出上面畫了東西，御神風舉著傘跑出去，到玉橫雪家的墨錠小作坊去看了看，玉橫雪正披著蓑衣戴著斗笠蹲在屋頂上用穀草蓋小作坊的屋頂，他站在院子外面，撿起昨日大風吹下的瓦片碎塊丟在玉橫雪腳邊。

　　玉橫雪站在屋頂上仔細地盯住御神風的傘，御神風的傘上有那麼幾塊顏色讓他感到奇怪，它們就好像是師傅在刷油脂的時候沒有抹均勻，讓它們繞著傘凝了半圈，又好像是故意畫成這樣一長條一長條前面分叉中間寬最後收成紡錘形的樣子，只是這傘顯然不是御神風的，這種小雨他從來不帶傘，就是風子娘非要他帶上斗笠，也多半不會扣到腦袋上，他寧願隨手摘荷葉來扣。

　　喲，轉性啦，帶傘啦，沒見過你家有這樣的傘啊。玉橫雪問，他把御神風丟上來的石頭又給他丟回去。你到誰家院兒裡順來的？

　　順你個鬼，靖書生給的。御神風又抓起一塊石頭來作勢要丟。

　　別別別，你這石頭丟上來我家老爹可要去你家拆房頂的，那下面的墨錠可是好不容易保下來的！玉橫雪擺了擺手，張開雙臂作出要丟丟我的姿勢，御神風哼了一聲，把石頭放下了。靖書生給的，風子你這不是一樣轉性嗎，他給你你就拿啊，你家娘親塞過你多少次傘，我怎麼從來沒見你拿過？玉橫雪停了停，接過他姐姐支上來的一捆穀草蓋在屋架上。風子我跟你說，我雖然沒有讀過書，也沒有去過什麼地方，不過見識還是有的，據說那些住在城裡的有錢人，有的喜歡在家裡養小男孩兒，你懂的，你跟靖書生又不熟，是不是可以離他遠點兒？

　　御神風撿起剛才那塊石頭從玉橫雪腦袋邊兒上丟了過去，石頭掉在地上啪的一聲。行啊你，小雪，你成熟了，你懂事了，你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你知道有錢人喜歡在家裡養小男孩兒了，這世上還有什麼是你不知道的呀？

　　哎喲風子，我不過跟你說一聲，畢竟我們跟靖書生都不熟，他家又好像有錢得誰都看不上的樣子，小心為上，小心為上。玉橫雪攤了攤手，繼續接過姐姐們叉上來的穀草蓋在屋架上。不過我覺得啊，你只要不跟他單獨出去，或者晚上自己留在他那兒就好了，你這麼能打，就算打不贏他，也能把他給踹萎了。

　　滾你的，小黃本兒看多了吧你！御神風在下面跳腳，風帶得靖滄浪給他的傘一下一下地翻來翻去，他抓在手裡，也沒想得起收起來。

　　好好你不愛聽我就不說了，等我修了屋頂就跟你出去吃飯好吧？玉橫雪揮了揮手。雨停了我就去給你抓剩的那十五條魚，然後你請我去吃那家的排骨麵條。

　　明天吧，我下午要給娘劈點柴備著。御神風甩了甩手。你慢慢修，我走了。

　　明天我要給老爹弄點松枝回來，去不了。玉橫雪一邊蓋著穀草一邊對他喊。

　　御神風應了一聲，他走在湖邊的石板路上，隨手去搖那些竹子，竹子上的水滴劈劈啪啪地掉在靖滄浪給的傘上，他走了會兒，轉了個方向又往書院去了。

maylost

2011-09-04 14:40

　　這世上難聽話或許能夠大抵分成三個類型，一種大概是忠言逆耳，一種大概是童言無忌，還有一種大概該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當然那時候玉橫雪不過隨口一說，只是後來御神風趴在靖滄浪的床上揉著腰，想起那天玉橫雪在屋頂上跟他說的話，憤恨地認為他這是三樣都占全了，只是他自己也清楚，這不過是個人私憤下的攜私遷怒，因為靖滄浪把他摁在書桌上之前他們早就心照不宣地知道對方要做什麼，並且，完全地默許了之後發生的任何事。當然默許是一回事，事後因為羞赧甚至惱羞而產生的口不對心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過那是以後的事，這個時候，御神風舉著靖滄浪的傘跑到書院裡，夫子們和住在書院的書生們正一人搬書一人舉傘地搶救漏水的藏書樓房間裡的書本卷冊，靖滄浪也在，抱著書本等有人舉傘來擋著，他跑上去，向著他偏了偏頭。

　　你沒去找小雪？靖滄浪問，抱著書鑽到御神風舉著的傘下，御神風瞥了一眼靖滄浪的頭頂，一邊腹誹著明明個子就這麼高了還梳那麼高的髮髻，一邊將手舉高一些以免靖滄浪彎著腰。

　　他家裡有事，今天出不來。御神風回答，忽然跳起來。等等，靖書生你叫小雪是叫小雪，為什麼叫我就換了神風？

　　初次聽說玉橫雪之名，我曾以為他是個姑娘家，後來見到他時還有些驚訝。靖滄浪抱著書，站在擺著桌子的門口，一本一本讓夫子登記了，另有書生來收進未漏雨的屋子裡。而你叫他小雪，就順著叫了；他叫你風子，我卻無論如何開不了口，只能改了叫神風。
　　御神風昂著腦袋想了半天，靖滄浪在登記的冊子上簽了字，往藏書樓跑回去，御神風舉高了傘，跟著他一起跑過去。你們這些讀書人窮講究真多。御神風站在門口對著進屋去搬書的靖滄浪喊，邊上一個書生喊喂風子過來幫我遮一下雨，御神風把傘斜到後面，探頭進屋去看了看，靖滄浪還在拿著書架上的書，於是他跑過去給那個書生遮了雨送到那間屋子前，又跑回來。

　　或許是我一人窮講究多吧。靖滄浪搬著書出來，御神風又舉高了傘給他遮著。

　　北海來的書生這麼多，還真是第一次見你這麼古板的。御神風哼了一聲，靖滄浪的袖子蓋在書上，他伸手摸了摸，那片布料竟然是乾的。喂喂，靖書生，你怎麼做到的？御神風問，靖滄浪當然知道他問的是什麼。

　　等你習武有所成，自然就知道如何做到了。靖滄浪對著他微笑，細雨隨風亂鑽，御神風就算舉著傘也淋得一身衣服綿綿地潮，頭髮絲上也沾了細小的雨滴，像撒了白糖。

　　去你的，還賣關子啊？御神風啪嗒一聲踩進積水裡，濺起一片水花來撲在靖滄浪的褲腿和長衫衣擺上，水花裹著灰和泥在靖滄浪褲腿上蕩了一圈，像碰著荷葉似的掉了下來。御神風盯著靖滄浪的褲子，抬起腳來看了看，他的綁腿已經濕透了還沾著泥，草鞋更是髒兮兮的洗不乾淨只能扔了，或者再磨一陣直接散架連扔都免了。靖書生，我跟你說，這裡普通書生多，你也不要太招搖了吧……

　　平時也不會這樣，今日要顧著書，自然不能與平時一樣了。靖滄浪讓御神風遮著雨，又來回了幾趟搬藏書樓裡的書，大致搬完的時候早已過了午飯的時間，一些家裡已經娶妻或者訂婚的書生們惦記著自家夫人未婚妻提著食籃在圍廊裡等得久了，聽夫子說可以去休息便紛紛跑出去，沒有家人送飯的回寢室拿了自己的碗，到食堂去打飯，御神風纏著急著出去見夫人的夫子要他把靖滄浪那間教室打開讓他看看，夫子被纏得沒辦法，將鑰匙交給靖滄浪，千叮嚀萬囑咐要他讓御神風看了教室馬上滾出去，不許在裡面搗亂。

　　靖滄浪便領了御神風去看教室，御神風早知道教室裡沒有漏水，他將幾張桌子重起來，又疊了椅子，爬上去看了看瓦片下的檁條，檁條很乾燥，瓦片邊緣也沒有滲水的痕跡，他鬆了口氣，蹦下來把桌子和椅子擺回原地去。

　　這樣就好啦，以後外面大雨裡面小雨就不關我事了！御神風拍了拍滿是灰塵的袖子和短衣，腳上的泥水乾後緊緊貼在皮膚上，半乾的草鞋走起路來一溜一滑，他左一腳右一腳甩掉，隨手提起來扔到荷葉下面，又翻牆出去找了點柔軟的茅草來用衣擺抹乾了，坐在廊下給自己打了雙草鞋重新穿起來。

　　靖滄浪把傘放在廊下，去宿舍裡取了碗，拉著御神風去食堂吃飯，食堂大爺見著御神風拉長了一張臉，靖滄浪上前去解釋說今天書院搶書他幫了忙，旁邊吃飯的書生也半開玩笑地起哄說大爺一碼事歸一碼事你以後要再拿扁擔攆他我們幫你摁著，御神風張牙舞爪地跟他們對噴了一陣笑作一堆，食堂大爺哼了一聲，讓靖滄浪到裡面廚房去找個裝湯的碗來給御神風用。

　　你小子再敢攔大爺我的路，老子就把你剁了扔湖裡餵水鬼去！食堂大爺給御神風盛了飯菜遞過去，故作兇狠地嚇他，他也很配合地演了演，引來書生們和廚娘的哄笑，食堂大爺摸了摸鬍子，把臉別到一邊去笑起來，御神風端了碗，跑到廊下去和書生們坐在一起吃飯，靖滄浪坐在他的旁邊，坐姿端正動作優雅地把魚肉塊扒拉到一邊去，御神風筷子一伸，把靖滄浪的筷子架住。

　　魚有什麼不能吃的，很好吃啊。御神風推著靖滄浪的筷子，讓他把那些魚肉塊撥回去。

　　淡水魚刺太多，北海的魚都是無刺的。靖滄浪繞過御神風的筷子，把魚肉塊撥走。

　　那你不吃，不是太浪費了？

　　可以餵給野貓。

　　那你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在書院吃飯，到外面去吃，可以不要魚。御神風撇過去看了看，北海來的其他書生們的碗裡到是沒剩多少魚。你和其他北海書生的習慣還真不一樣。

　　一家人一家習慣吧，你和小雪的習慣大概也不會很一樣。靖滄浪把魚肉撥開，御神風瞥了他許多眼，最後決定眼不見為淨。靖滄浪是靖滄浪，靖滄浪不是玉橫雪，他和玉橫雪能吃彼此碗裡的東西，但他和靖滄浪要熟到那個地步，還需要很長的時間。

　　御神風吃過午飯，被食堂大爺指使著洗了鍋碗，靖滄浪被夫子拉去登記搶出來需要晾乾的書本，御神風甩著手上的水跑過來望瞭望。

　　我下午有事，就先回去了，你今天晚上睡覺警醒點，一般第一天沒什麼事兒，以後就不會有事兒了。御神風說，又對著挑著挑子走出去的食堂大爺。要是覺得有問題，就找他借殺豬刀，他臉凶，人還是很好說話的。

　　不必。靖滄浪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我房裡有一把殺人的劍，比殺豬的刀好用。他頓了頓，放下手中的毛筆對他笑了笑。雨還沒停，我那把傘你拿去用吧。

　　御神風縮了一下脖子。你那把劍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啊……傘就不用了，我平時也沒有用傘，我回去了。他把捆在一起的頭髮散下來手指耙了耙，又重新捆上，圍廊外面的雨綿綿扯扯地下著，說大也不大，只是密，他伸出手試了試，像平時在書院裡跑來跑去那樣跑了出去。

maylost

2011-09-09 10:12

　　御神風跑回家裡，風子爹正坐在廊下打磨筆桿，風子娘一邊撒著菜幫渣餵著家裡的雞一邊同他說話，御神風擦著牆根兒溜過去，到後院柴房裡把刀拿出來，抱著柴枝演著正在練的招式一塊一塊的劈，風子爹磨好了筆桿探頭進來看了看，又縮回去，御神風把柴房裡的整柴塊都劈了，一抱一抱抱進廚房裡堆好，風子娘等在圍廊下，給他涼了碗酸梅湯，風子爹隨手把切下來準備做筆桿的竹枝刮了上面的小枝條，御神風喝完酸梅湯還沒來得及把碗放下便被風子爹揪著耳朵拖在院子裡淋著雨切了幾盤，御神風被風子爹用根竹枝抽了一臂的烏紅印子，戳出不少紅點點，御神風順手把上衣撩了，撲上去又與風子爹切了幾盤，被戳得像個癩蛤蟆似的一背的紅點，風子爹驕傲地隨手把竹枝扔掉宣佈自家兒子離自己的水準還很遠，風子娘翹著蘭花指拈住他的耳朵把他拎進屋裡，勒令他和兒子一人灌一大碗薑湯然後去把衣服換了。

　　御神風讓薑湯發了一身汗，倒是不擔心著涼了，第二日雨停了，便挑著挑子和風子爹一起回書院門口賣毛筆，玉家老爹也在，只是玉橫雪陪著他的姐姐去弄做松煙墨的松枝去了沒有在，御神風一個人竄進蟾桂寺裡等著年輕和尚掃了地，在桂樹下練了已經學會的招式，年輕和尚挑了水回來，和幾個老和尚幾個小和尚幾個年輕和尚一起把寺院的柱子花窗和門都擦得乾乾淨淨，御神風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他與寺院裡其他的和尚們做好了清潔，老和尚們領著小和尚到裡面去講經，年輕和尚們扛著梯子繼續修補前夜大風雨吹淋壞的屋頂，年輕和尚倒了水洗了桶，拄著扁擔在寺院門口看御神風將自己的套路完整地打了一遍。

　　阿彌陀佛，小施主，你的秘笈是少了關鍵的一頁吧。年輕和尚扛著扁擔提著桶從御神風身邊蹭過去，御神風猛然撇過頭去望瞭望，他伸出一隻手指，點在自己的咽喉位置。你注意一下呼吸吧。

　　御神風摸了摸鼻子，這個年輕和尚說得很神秘，也不知道是不是逗自己玩兒，只是出家人不打誑語，他便試著在演練招式的時候特別注意了呼吸的節奏和深度，他感到進入身體的氣流似乎像風一樣卷在胸膛裡，卻像雲一樣一卷而散，也不知道去了哪裡，他演練了一遍，看了看天，雨停之後很快就出了太陽，汗水不停地留下來，迷得他睜不開眼睛，他捏著袖子把額頭上的汗水擦了，爬上樹去找了找那個掃地的年輕和尚，年輕和尚們都打著赤膊，幾個騎在屋脊上幾個站在凳子上，分成幾段將疊得有一尺來厚的瓦片往上拋，他們的手臂上都是腱子肉，八塊腹肌豆腐塊似的，御神風咽了一口，挽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又捏了捏手臂上的肌肉，他覺得自己的手臂軟得跟上回給風子娘買的豬肉似的，他蹦下樹，在樹蔭裡做了一陣俯臥撐，做到手臂酸軟才站起來，蹲在湖邊洗了手。

　　御神風望瞭望天，太陽已經曬得地面和空氣發燙不適合再練下去了，他理了理衣服，拍掉上面沾著的灰塵，又洗了手，竄進書院裡，書院今日仍然沒有上課，書生們將書桌搬到院子裡，攤開昨日淋濕的書在曬，御神風在書桌周圍跑來跑去像是在圍觀奇異的景象，偶爾幾個書生忙不過來便招呼他幫忙把哪張桌子上的哪本書翻一翻或者遞來看一看，御神風幫他們翻著書，薄冊子倒還能順利地翻過去，厚一些的托起來便覺得手臂酸痛，再厚一些例如那些厚如磚頭的辭典則壓得他手臂發抖，他放下書甩了甩手，再托起來幫著那幾個在另一邊忙著檢查書本的書生翻了個面兒，再去拿另外一本薄冊子的時候便覺得手指也用不上力捏不緊，拿起來書本就從手指之間滑了下去。

　　怎麼了，神風？靖滄浪端著茶問，他站在月洞門的另一邊，守著分給他那一院子的書本。手臂受傷了？

　　沒啊，可能是今天練久了有點軟。御神風將手指壓在手臂上捏了捏，他的手指發著抖，按在手臂上沒有什麼感覺。

　　招了吧風子，昨天你是趴在哪個姑娘家的院牆上看她洗澡看了一晚上吧？院子裡的書生哄笑著喊。

　　滾你的，長得人模狗樣居然不說人話！老子是沒什麼名聲可講你別壞人家姑娘清白！！御神風蹦跳著向他們揮舞拳頭，這個動作讓他感到手臂沉重得幾乎要舉不起來，靖滄浪搖了搖頭，放下杯子把他拽到了自己這邊。

　　手給我看看？靖滄浪問，御神風捂著袖口沒有動，靖滄浪抓住他的袖子一拉，很輕鬆地拽上去，露出手臂上青紫的竹枝抽打出來的印子。這是怎麼了？靖滄浪問，手指碰了碰那些痕跡，它們摸起來似乎並沒有看起來傷的那麼嚴重。

　　昨天跟我爹切了幾盤，輸得有點慘。御神風咧著嘴笑了笑，靖滄浪捉著他的手腕，拇指按在前臂內側骨頭中間往上推，御神風動了動手指，靖滄浪立刻捏緊他的腕子讓他的手臂僵得沒法動彈。喂，喂，靖書生，你要做什麼？他問，他的手臂肌肉隨著靖滄浪拇指的推動而逐漸感到了刺痛，他甩動手肘，靖滄浪一拉將他的手臂拉直了拗住。喂，很疼的，你要做什麼？御神風的聲音大了一些，月洞門那邊的書生探頭過來望了望，又縮了回去。

　　靖滄浪的拇指按著他的肌肉和血管往上推到手肘內側，又換了他另一隻手重複了動作，御神風繞了繞手腕，他的手還是很重，只是好像也沒有剛才那麼酸軟了。你今日不要再做那些太用力的事，好好休息吧。靖滄浪把他的袖子掀下來，蓋在手背上。練武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不要急於一時的得失，時間一長就能得到你所要的。

　　御神風捏著手腕扭了扭，他的手臂有些發熱，酸軟的感覺倒已經不太明顯了。你做了什麼？御神風問，靖滄浪便抬起手來，凝了一點功體給他看，御神風望著那點似乎正在發著光，又似乎霧氣一般的東西不眨眼，靖滄浪將手指點在他的手臂上，往上一劃，御神風感到一點奇怪的熱度溶在他的血液裡，一沖就散了，好像早晨他吸進胸膛裡的那些風一樣翻卷的空氣。

　　其實我也只是個半吊子，要學的還有很多。靖滄浪說，轉回頭去繼續看著他曬的書。

　　御神風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那點形容起來有點像熱水混進冷水的感覺讓他忽然明白那些像雲一樣散在胸膛中的風到底去了哪裡，他深吸了口氣，又吐出來，灼熱的空氣燙在他的氣管上讓他咳了幾聲，靖滄浪遞來了茶，他一點也不客氣地接過來喝掉了。

maylost

2011-09-09 10:13

　　御神風坐在圍廊下面，聽湖風吹過竹子的聲音，靖滄浪偶爾站起來檢查那些正曬著的書，把曬好的那些揀出來送去給夫子登記上架，然後又拿回幾本等著要曬的。御神風趴在圍廊下的美人靠上抻腰抻背，抻著便想要睡覺，他把腦袋伸到外面去看了看太陽，還有一段時間才到吃飯，於是他隨便躺下了，將手臂墊到後腦下面當枕頭想先睡一覺。

　　你今天不要壓著手。靖滄浪坐在他邊上開口，御神風昂起腦袋來，翻著眼皮望了望靖滄浪的方向，他的腦袋與靖滄浪之間隔著一套茶具，茶具的釉色白而潤澤，仔細一看似乎還微微帶著藍，上面畫著魚，又長又細似乎還帶著尖細的牙齒，他把手臂從腦袋下面抽出來，伸手抓起一隻茶杯轉著看了看。

　　這是什麼魚？御神風問，他把杯子轉了一圈，這魚的尾巴差不多繞到了腦袋上。

　　是北海的龍魚。靖滄浪回答。體長一丈二尺，很兇猛。

　　御神風把目光從杯子上挪到靖滄浪的臉上，靖滄浪的臉粗看起來與江南的書生們沒有什麼不同，只是細細地觀察卻似乎又有那麼一點與這邊不太一樣，如果要打比方，可能就是河魚跟海魚的區別，一樣都是魚，不過河魚跟海魚總有不同。御神風有的沒的想，他把杯子放下，手又不知道該往什麼地方擱著，彆扭地找了許多個姿勢，才終於將手臂放到肚子上。你們那邊海裡有這麼兇殘的東西，居然還敢坐船到這邊來，而且居然還真的到了，膽子跟運氣都很肥嘛。他略微有些口齒不清地說，陽光晃得他眼花繚亂，於是他將眼睛閉了起來，他聽見靖滄浪似乎回答了什麼，只是又聽不清，甚至還來不及去想聽清，就睡著了，睡醒的時候靖滄浪還在，仍然捧著他的茶杯喝茶，御神風有的沒的想了會兒靖書生的這個愛好跟他家那喜歡拖堂拖到食堂大爺舉著勺子來揍的夫子真像，想著想著就說了出來，說出來之後，人也清醒了。其實你懂我不是說你老。御神風蹦起來跟靖滄浪解釋。我只是覺得你平時好像安靜得太過分了，你們北海來的書生也不都跟你一個樣，你看他們都跟別人四處去玩，鬧騰著也很開心，可是你怎麼就盡養些老頭子的愛好，你那張臉也不比他們老啊？

　　因為習慣了吧。靖滄浪回答。我也說過，我家裡規矩很大。

　　那你小的時候一定被悶得要死了，才變成現在這種古板模樣，不去當夫子真是浪費了。御神風蹲在欄杆上，隨手抓住圍廊外面種著的竹子搖晃，他天生安靜不下來，就算這麼蹲著也喜歡隨手抓住東西玩一玩。

　　嗯，學成之後，我本來也是打算做一陣夫子，再回去的。靖滄浪回答，御神風差點仰著腦袋栽到圍廊外面去。

　　喂喂，我不過隨口一說，你還真打算當夫子啊？御神風蹦下來，坐在美人靠上喊。

　　不是因為你問，本來就是打算先做一陣夫子，再回北海的。靖滄浪倒了杯茶，推給御神風。北海族人能夠到苦境中原學習的並不多，學成之後能夠教化族人的就更少，我打算先學習如何做夫子，再回去教化族人。

　　想的倒是不錯，不過如果你一直這麼無聊，可能也不太容易讓小孩子聽你說故事。御神風隨便把那杯茶喝了，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出去玩玩才容易吸引小孩子嘛，小孩子不是最容易教的嗎教過了小孩子才學得會教大人。

　　你想多了。靖滄浪笑了笑，再給他倒了一杯茶。

　　那是，想太遠，你要學成你夫子那幅蒼天不仁妖孽盡出的模樣兒還早得很。御神風把那杯茶捏起來，也一口氣喝了。他望了望太陽，早已過了午飯的時間，便忽然覺得肚子餓了起來。你沒去吃午飯？御神風問。

　　今日曬書走不開。靖滄浪回答。

　　他們都是兩人一組的吧，跟你同一組的呢？

　　他回家去照顧妹妹了。

　　你這人也太好欺負了吧，夫子都不管的？御神風啪地拍在他的肩膀上。你等著，我去給你買包子。說著就蹦跳著翻上雲牆，立刻被一塊風吹落的瓦片砸了下來。

　　你個打嫩尖尖兒的給我滾下去！！靖滄浪聽見管事兒的在雲牆那邊喊，似乎還跳著腳，御神風捏著鼻子，用袖子抹了抹被砸出來的鼻血，埋著腦袋竄出書院去，大約過了一刻鐘回來，隨手把油紙包扔在靖滄浪的茶具旁邊，他的袖子上沾著點褐紅的血跡，油紙包上倒是很乾淨，靖滄浪倒了杯茶在手上，算作洗了手。御神風在靖滄浪守著書的院子裡又磨蹭了一陣，太陽逐漸西斜，也不適合再曬書了，於是靖滄浪清點了曬好的那些給夫子送去登記留存，還需要再曬的搬回自己的屋子裡放著，御神風幫他把茶具端回屋子裡放好，靖滄浪屋裡的窗子開著，窗外就是月湖蕩漾的水和水上隨風搖擺的荷花，他忽然想起昨天自己才說過有關水鬼的傳說的事。

　　你昨天晚上睡得怎麼樣？御神風問。有沒有看見或者聽見奇怪的東西？

　　並無，該是你倒的茶起了作用吧。靖滄浪把書桌和凳子清出來，半潮的書本一本一本放在上面陰晾著。

　　唉……我還以為能聽到點故事呢……你那把殺人的劍太有用了，書院裡這種久不住人的房間本來是鬧鬼的好地方的。

　　心中有正氣，自然鬼神不近。靖滄浪理好了書，把椅子挪到窗子邊，隨手扔了本什麼冊子過去，看來是想拿來當日常消遣讀物，御神風隨手拿起來翻了翻，那是本蟾桂鎮的地方誌，說的是蟾桂鎮從神話時候到前一任鎮長任上的事，這些故事他已經聽過很多次，背得很熟，就又給他扔了回去。

　　那多不好玩兒，沒有傳說的湖就是個死湖，山也是死山，死山死湖有什麼好。御神風撐著窗櫺探頭出去，窗外荷葉田田，荷花也開了大半，他摸了摸荷花花芯裡的小蓮蓬，自言自語說很快就可以吃了，回頭看見靖滄浪在那裡笑。笑毛！他炸毛。

　　山水有靈就是活的，不在於是否有傳說。靖滄浪的嘴角上依然掛著笑，他也走到窗邊，伸手彎過那朵荷花看了看。北海沒有這種花，只有做生意人有的時候弄點蓮蓬回去。

　　因為氣候不好？御神風問，靖滄浪點頭。

　　北海氣候寒冷，光照不足，荷花無法生長。

　　那真可惜，吃蓮藕的時候你都回北海了，只能吃吃蓮子了。御神風作出一幅似乎並不像是在遺憾的臉，他聽見門口有人在叫他，還沒等到回應就看見玉橫雪的大頭從門口探進來。

　　風子，剩的那十五條魚！玉橫雪揚了揚手裡的蘆葦葉串。今天晚上，說好的排骨麵！

　　除了吃你還惦記什麼啊，老子什麼時候說的沒做到，少不了你的排骨面！御神風蹦出去，一手抓住玉橫雪和他一起拉拉扯扯地跑掉了，一邊跑一邊還鬧騰，引得正在核查書本入架登記的夫子大喊御神風玉橫雪你們兩個安靜這裡是書院不是集市，靖滄浪關上門，又去關書桌邊的小窗，御神風和玉橫雪跑走的影子在窗裡晃蕩，靖滄浪等了等，他們一轉轉過圍廊讓竹葉擋著了，於是他放下撐木關了窗子，開始看那本地方誌。

ktkckwi	2011-09-10 23:10
感謝樓主轉貼這篇文 1uMnlimr 我去找了原文看完了, 真的很棒! -&))$h3o\ 文中描寫兩人的各種互動萌啊~ %~^R Iwm 作者在文中的各種市井風情民俗習慣的描寫, 都好有趣好喜歡^^

maylost

2011-09-14 05:33

　　御神風起床的時候手臂上的烏紫傷痕已經很淡，他做了個倒立，又翻了幾個筋斗，一隻手撐著地面把自己支起來，昨天那種一用力就酸漲難忍的感覺已經完全消失了，於是他換了短衣，到柴房去把柴架提出來抖了抖上面的草屑，又把昨天劈過柴後磨利的柴刀拿來別在腰上，風子娘給他烙了餅，乾淨的棉布裹著，他隨便吃了早飯，背著柴架爬上山去割草。

　　長久以來桂竹鎮的居民們就有夏天上山割柴草在自家柴房裡備著冬天時候燒一整冬的習慣，因此鎮中的小孩兒們幾乎都有過隨家中大人或者家中兄姐上山割草砍柴的經歷，通常而言，在夏天第一場大雨之後，各家的孩子們就會做好各種準備，等家中屋瓦一修好就傾巢而出上山去，帶的乾糧往什麼地方一掛，方圓百尺就不會有人來搶草，一日之內割完背下山去，若剩下了，第二日被別人占了草，只能怪自己手腳不夠利索。御神風小的時候也跟著風子爹上山去割過，風子爹和他一人割一邊，風子娘收拾了他們爺兒倆割的草捆在草架上背下山去，兩個人割草的速度還不如風子娘背草的速度快，風子娘一言不發地讓他們爺兒倆割了半個夏天的草，實在無法忍受這爬一樣的速度便拈著風子爹的耳朵把他拽下來，袖子一挽抓起柴刀刷拉刷拉幾下割了他們占的草，又提著乾糧袋另外掛了占了塊地繼續割，風子爹和御神風背得腰酸背痛腿抽筋，一天下來趴在桌子上連飯都不想吃，御神風人小恢復得快，第二天又背著草架跟著自家娘親上山割草背草，風子爹捏著閃了的腰在家裡趴了幾天閉門不出，好了就悶頭做毛筆，從此不提上山割草的事。

　　當然那是御神風還小的時候發生的事，現在風子娘跟風子爹一樣決口不提上山割草的事，一個兩個悶在家裡做毛筆的做毛筆做筆盒筆架的做筆盒筆架，御神風一個人跑到山上掛了乾糧包，割了草堆起來疊在草架上捆了一大疊小山似的背回家去倒在柴房裡，又上山去占了地割，中午的時候找一眼泉隨便坐著把乾糧啃了，接著再割，來回幾趟就將柴房堆了一大半，太陽快下山的時候再別著柴刀出去，到玉橫雪家的柴草地裡，幫著他家背了架柴草。

　　御神風幫玉橫雪家背柴草也不是第一年了，玉橫雪家姊妹多，幾個姐姐手腳十分利索，割草背草一點不比風子娘慢，只是玉橫雪家人多，冬天要用的柴草也多，背柴草的次數多了，割草的速度自然就慢，御神風估算著自家要用的量，提前多裝一些多背幾趟，每天在返回來幫玉橫雪家裡的人背一架回去。而今年玉家娘親又懷上了孩子，一個人在家裡玉家老爹不放心，留了個姐姐在家照顧，背草比往年慢了，玉橫雪上山下山跑得腳底起泡，御神風背著柴，一手撈著跛腳的玉橫雪，下了山，把他摁在湖邊，挽著袖子把腳底破了的血泡洗洗，扯出懷裡裹烙餅的乾淨棉布給他包上。

　　風子你真讓我感動，我要是姑娘一定非你不嫁！玉橫雪放嗲著聲音故意噁心兮兮地去蹭御神風的臉。但我好遺憾自己不是姑娘，不過還好我家有那麼多姐姐，不如你挑一個，找個媒人說說，挑個吉日讓她代我嫁了吧！

　　去你的，這玩笑你還開上癮了啊？御神風順手撩起水來潑了他一身。你去年也幫我家修屋頂，那我是不是該讓我娘給我生個妹妹代我嫁給你啊？

　　你要有心我當然欣然接受！玉橫雪也撩起水來，潑了御神風一身。不是早說過了嗎要把對方的爹娘當自己爹娘一樣孝敬你樂意跟我家親上加親當然更有誠意！

　　去你的，我要有妹妹，那一定是得嫁給有文化又優雅的書生，誰嫁你這種天棒小子！

　　說得好像你自己不是天棒小子似的，原來你天天往書院跑是為自己還沒出生的妹妹著想啊，我還真沒看出來你是這麼好的一個哥哥，不如趁機幫我把姐姐推銷出去吧！

　　你姐姐都有人家了，明年就過門，誰有那膽子再給她說親事啊！

　　我又不是只有一個姐姐，大姐嫁了還有二姐三姐四姐五姐六姐，還不知道我娘肚子裡的是個弟弟還是妹妹呢！玉橫雪把背後的草架推到背後去，御神風也將自己背後那個推到後面，肆無忌憚地互相拉拽著在月湖邊的淺水裡玩鬧，玉橫雪的姐姐們背著柴草從山上下來，站在湖邊喊了一陣，御神風和玉橫雪自顧自地在水中打鬧，玉家的姐姐們對於自家小弟跟御神風的遊戲已經十分習慣，喊不上來人也不多喊，自己背著柴草回家去了，御神風和玉橫雪玩鬧了一回兒，互相拉扯著爬上岸，把濕透的衣服脫了掛在肩膀上，打著赤膊背上柴草送到玉橫雪家的柴房裡，玉家娘親煮了烏梅湯，懸在井裡涼著，見御神風他們回來，連忙招呼自家女兒將涼好的烏梅湯提起來倒給兩個弟弟喝，這個時候玉家娘親的肚子已經很明顯，看起來在今年冬天便會有新生命誕生在玉家，御神風在玉家逗留了一陣，搭著自己的濕衣服出來，隨便揀了條路到書院門口去挑風子爹的毛筆挑子。

　　此時靖滄浪正從那條賣書畫古董的街道往回走，他家中好東西無數，那把扇子將就著用了幾天，還是看不慣那種粗劣的筆劃，便找了時間到那條街上去揀了把舊時名家畫的扇子，重新裱糊之後配了玉石的扇墜，今日正取了配好的扇子回來，路過書院快被竹圍滿的湖邊時御神風也正好從巷子裡轉出來，看見他便揮著手打了個招呼。

　　這幾日怎麼沒見你去書院？靖滄浪問，御神風的頭髮濕淋淋地貼在臉和脖子上，他抽出張絹帕給他，要他把汗水和湖水擦了。

　　我們要上山去割草，不然冬天了沒柴燒。御神風接了他的絹帕，把臉上和脖子上的汗水擦了。靖書生，這個我今天晚上洗了明天再還給你吧？

　　不急，什麼時候還都可以的。靖滄浪展著扇子，一下一下輕輕地搖，這個時候湖風已經很強，只是被太陽曬過的空氣並不涼快，要等到深夜才能在湖風裡覺出一點清涼來。

　　那我明天洗了還給你。御神風毫不客氣地用那張絹帕擦了身上的汗水，又擦了頭髮上的湖水，他擰了擰濕透的絹織品，將它同自己的麻布衣服一起搭在肩膀上。後天就是中元，晚上我到書院來叫你出去？他問。

　　好，我在屋裡等你。靖滄浪點了點頭，湖風吹得路邊的竹子沙沙沙地響，御神風的頭髮被還熱著的空氣一蒸，湖風一吹，稍微有些乾了，便四處飄來飄去，御神風一邊說著桂竹鎮上有關夏天要割草回家囤著不然冬天了沒柴燒的傳統一邊把髮帶拽下來要重新捆頭髮，只是被湖水沾濕的髮帶貼在他的皮膚上，怎麼捆都打滑，靖滄浪將那張絹帕從他的衣服上拈下來，在他眼前晃了晃。

　　咳……不好意思啊……御神風把髮帶收起來，接了靖滄浪的絹帕將抓作一把的頭髮捆了，又一邊走一邊同他說了一陣鎮上那些傳統，比如中元放湖燈讓它們隨水流出湖口漂進江河，又比如每年臘月蟾桂寺要在書院門口佈施行善，還比如每年上元的花燈，靖滄浪沒提醒他這些並不只是桂竹鎮的傳統，只搖著扇子聽，御神風說完了，伸手要拍他的背，爪子才伸出來就發現手指上沾著泥，要是碰著了靖滄浪的衣服，那麼他還要幫這書生把衣服一起洗了——當然其實他這個時候已經知道靖滄浪不會因為幾個爪子印兒就要自己把他的衣服洗了，就算自己提出大概也不會，只是就這麼大大咧咧地把黑印子蹭在靖滄浪的衣服上，他自己也不太樂意——便將手縮了回來。其實如果你拿一個冬天不回北海過年，鎮子上有很多好玩兒的東西，你家裡父母放心的話，完全可以跟夫子一起留一留。

　　等我學成，自然會抽時間遊歷中原，只是現今或許還太早。靖滄浪回答，御神風頭髮上捆著他的絹帕，湖風一吹就飄來飄去，他把頭轉到一邊去，扇子舉高擋著視線搖來搖去。

　　這樣也好，老爹說鎮子和縣城外面還有不少神奇的地方，不過我還沒出去過，你以後出去了，可別忘了寫信跟我說一說那些地方有多神奇。御神風半退著與靖滄浪一邊說話一邊走到書院門口，風子爹正在收拾他的毛筆攤子，御神風向靖滄浪揮了揮手，跑到自家老爹的攤子邊上，等著他收拾完了扁擔一插挑起來。他轉過頭，看見靖滄浪站在書院門口看月湖，他噓地吹了聲口哨，把靖滄浪的注意力吸引到這邊來。後天晚上你別亂跑啊，我來找你出去，不要吃晚飯！

　　好，你和小雪直接到我屋裡來就行。靖滄浪回答，御神風挑著挑子側著身向他揮了揮手，和風子爹一起吵吵鬧鬧地跑回家去。

maylost

2011-09-15 06:01

　　御神風洗了靖滄浪的絹帕晾起來，第二日早晨去割草的時候才發現風子娘用那張質地上好的織物來給他裹了烙餅，他將餅剝出來，另外揀了棉布包起來，讓風子娘重新洗了晾著，不要曬，自己背著柴架上山去割了一天的草背回來，又幫玉橫雪家背了兩架，回家時候靖滄浪的絹帕早已經乾了，平平整整地攤在他的床上，他隨手撩起來，看見那張素帕上用同色的線繡著鯤塵兩個字。

　　風子。風子娘站在窗外，端著簸箕一邊撒菜幫渣餵雞一邊側著臉問他。是不是有姑娘看上你了？

　　沒呢，娘你想什麼啊。御神風把那絹帕疊起來，擱在枕頭邊上。

　　我今天給你洗那帕子，看見上面繡了兩個字。風子娘把簸箕卡在腰上，扶著窗櫺把頭探進御神風的房間裡。娘親不識字，風子，你告訴娘親，那是不是姑娘的名字？

　　那兩個字是鯤塵，鯤就是北海的一種大魚，塵就是灰塵的那個塵，娘啊，有哪個姑娘會起這麼個名字？御神風喊，把那張絹帕抽出來指給風子娘看，風子娘瞥了一眼，又將頭轉開去餵她的雞。

　　娘又不識字，你指給娘看又有什麼用呢。風子娘掩著嘴，眼珠轉到他這邊來望了望。娘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字，當然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這東西是靖書生的。御神風沒那情緒跟風子娘爭論，便收了那張帕子重新疊起來放在枕頭邊上。

　　靖書生的？風子娘呵呵呵呵地笑了起來。這種貼身的東西，哪個書生會隨便給別人，你又不是姑娘家，風子你跟娘親老實說，那靖書生家是不是有姐姐或者妹妹？

　　不知道不知道，他北海來的，我怎麼知道他家裡有沒有兄弟姊妹！御神風向風子娘擺了一陣手。娘你不要管這個了，你先去看看家裡柴草夠不夠用吧！他把支窗木取下來，關上了窗子。靖滄浪的絹帕放在他的枕頭邊上，織物精緻光潔得與他的床鋪枕頭室內陳設格格不入，他伸手摸了摸，絹織品碰在皮膚上就好像花瓣一樣又涼又滑，只是風子娘剛剛這麼一說，御神風才忽然意識到這東西一般是放在衣服裡的，算是貼身衣物的一種，這些東西讓別人碰著，就跟兩人已經肌膚相親似的，所以一般是不會拿出來給別人的，除非是想要互相定情的男女。

　　去你的靖書生！御神風想，兩隻手指拈著那張絹帕扔在桌子上，又想起昨天靖滄浪大大方方將這張絹帕遞給他時他想都沒想就接下來擦了臉和脖子，還擦了胸膛和背，他仔細地回想了會兒，沒想起有沒有什麼人看見，便有些慶興，想明天去叫靖滄浪出來的時候就把這東西還了，當然要避著玉橫雪。

　　第二天御神風又背著柴架上山去割了半天的草，回來的時候站在月湖邊上就聽見蟾桂寺裡正吹吹打打地做法事，他跑回家去將柴草放了，問了風子娘，風子娘說家裡柴草夠了，過得了這一冬，於是他又上山去幫玉橫雪家割了片草，讓玉家的姐姐們背了兩架下山來。御神風背著自己那架草和玉橫雪一邊走一邊商量說晚上去拉靖滄浪出來玩，又說好明天御神風在給自己家裡割一天草就幫玉橫雪家割幾天存夠柴草，他們玩鬧著到玉橫雪家堆了柴草，又讓玉家娘親留著吃了午飯，下午回家去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到蟾桂寺去看和尚們做法事，他跑出門去，又倒回來，抓了靖滄浪的絹帕隨手塞在衣服裡，到外面和玉橫雪一起到寺裡去。

　　蟾桂寺裡已經站了很多人，香煙繚繞誦佛聲此起彼伏，鎮裡的人都圍在院子裡看，一些從外面來沒有回家的書生也站在棧道裡看和尚做法事，御神風扶著圍廊柱子站在美人靠的扶手上看見那個掃地的年輕和尚穿上平時不穿的正式袈裟端正地坐在老老小小的和尚中間，法相莊嚴，御神風興致勃勃地看他們進行各種儀式，玉橫雪拉了他幾次也沒拉得下來，只好陪著他站在那裡看。

　　御神風看完了和尚們的儀式，開始進入念經的階段，看熱鬧的人們逐漸散去了，只留下那些十分虔誠的善男信女們跪在寺中平地上和經堂裡的和尚們一起念誦佛經，御神風蹦下美人靠的欄杆，抓起袖子來擦了額頭上的汗，忽然想起靖滄浪的絹帕還揣在自己懷裡，他拉了拉自己的衣服，覺得背上有些濕，胸口卻還是乾的，他支開玉橫雪，跑到靖滄浪的屋子前敲了敲門，靖滄浪並沒有在，住在隔壁的書生出來說他早晨坐船出門去了，也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做什麼事，御神風倒是知道這張絹帕不能交給隔壁的這個書生讓他轉交，他應了一聲，轉身出去抓住玉橫雪在街上晃了一圈，街道上已經掛起了燈籠開始為晚上的中元夜市做準備，有鋪面的人家也已經將紮好的水燈擺在鋪面的貨架上等著晚上逛夜市的人們來買，御神風隨便看了看，晃到自家鋪面前看了看，租賃他家鋪面的是一家糕餅鋪，此時正在蒸著中元夜市上要用的各種蒸糕，甜甜膩膩的香氣繞在門外，玉橫雪便買了幾個桂花綠豆糕來和御神風分著吃了。

　　御神風和玉橫雪在街道上走來走去，幾個書生家裡是開鋪子的，偶爾會喊他們來幫個忙掛一掛燈或者搬一下桌子，他們一邊與書生和書生的家人們聊天一邊順手幫了忙，太陽漸漸落下去了，湖風吹過桂竹鎮的大街小巷，那些守在蟾桂寺裡的善男信女們也陸續回了家，御神風拉著玉橫雪跑回書院裡，靖滄浪已經回來了，坐在窗邊看書，御神風敲打著他的門框，向他揮手把他叫出來，靖滄浪扣上書，把窗戶和門關上鎖起來，和他們一起出去，同去的還有其他不少的北海書生，他們走在路上，有的紮成幾個小堆和靖滄浪打了招呼自己分頭玩兒去了，有的跟他們走在一起，靖滄浪瞥著那些跟在自己後面的北海書生，他們表情嚴肅得讓他想起家中的家丁和平時出門時遠遠近近跟在自己身後的下人，他卷起袖子，用北海居民們自己的手上暗語讓他們自己玩自己的去，他們悄悄地又跟了一陣，不引人注意地退開了。

　　靖滄浪和御神風玉橫雪一起在街道上走來走去，太陽還沒有落下去，一些心急的店家就點起了燈，賣各種小吃的店鋪前站滿了人，靖滄浪跟在御神風和玉橫雪的背後，安靜得就好像不會發出聲音的魚，御神風忽然轉過頭來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你為什麼都不說話，現在又不是在課堂上。御神風戳了戳他的手臂。那邊有賣蜂蜜栗子糕的，我們過去吃？

　　我並不習慣走路的時候這麼說話。靖滄浪回答，有幾個書生在那邊的攤子上叫他們過去吃烤串，於是玉橫雪拖著御神風跑過去，御神風被拽得往前一倒，他伸手想要拽住靖滄浪，指尖在他的袖子上一勾，靖滄浪有些遲疑，御神風被拽得側撲在玉橫雪背上，他伸手去接御神風的手腕，御神風手一甩撇過頭，用力地拍打起玉橫雪。

　　去你的，烤串兒是吧，老子明天請你吃到撐死！御神風吼，玉橫雪抱著腦袋伸出爪子同他的手拍在一起。

　　你說的，要是撐不死老子，你就請我吃三天包子！玉橫雪喊，御神風追拍著他跑過去，轉頭來喊靖滄浪。

　　喂喂，靖書生，你也走快點兒啊？御神風一手被玉橫雪拽著，一手向著靖滄浪揮舞，玉橫雪拽得他揣在懷裡的絹帕幾乎要掉出來，御神風連忙收回手將它塞回去。

　　靖滄浪跟了幾步，玉橫雪跑得很急，於是他停了下來。我去買點栗子糕。他對御神風喊，御神風應了一聲，轉身和玉橫雪一起向著烤串跑了過去。

maylost

2011-09-22 05:32

　　後來靖滄浪在中原過了許多個中元節，有的時候一個人坐在酒樓裡看外面高懸的燈籠和喧鬧的人群，杯子裡的酒在冰窖裡放過，滑下喉嚨時甘冽清涼，被人體溫過之後就熱烈地蒸騰起來，就像那年太陽把月湖的水蒸騰而起帶來的熱度，御神風不在他的身邊，連熱鬧都不是他的。而有的時候他與御神風走在一起，燈下人來人往，紅紅黃黃的燈光從他們的臉上滑過去，夜市上這樣那樣糕餅小吃的氣味匯在一起，聞在他的鼻子裡聚成那個晚上的蜂蜜栗子蒸糕的氣味，御神風的頭髮偶爾被風吹得撓在他的手背上，就像那天他的手指勾住他的袖子那樣一勒就散開了，四周十分喧鬧嘈雜，偶爾有認識御神風的人大喊著他的名字，他便拖著靖滄浪跑過去，聊一會兒，再拉著他繼續在街道上走，御神風的朋友滿天下都是，而在中原，他的朋友似乎只有御神風一人，即使後來他認識了其他幾名摯友，當有人問起他在中原的朋友時，他首先想起來的仍然是御神風。

　　當然現在御神風還沒有出過桂竹鎮，他的朋友也僅僅是遍佈這個小鎮子而還沒有散佈在中原各地，只是靖滄浪仍然感到這個自來熟的人到處都有朋友，酒肉朋友尤其多，他才買好了蜂蜜栗子蒸糕回來，便發現御神風已經不在那群圍著小攤吃烤串的書生裡，攤主一邊烤著肉串一邊跟他說御神風和玉橫雪到那邊包子店去了，他謝過攤主，往御神風跑走的方向走，御神風正和另一群書生聊天，手舞足蹈不知道在說什麼，旁邊玉橫雪正在逗一個小姑娘，靖滄浪不認得她，後來才知道那是包子鋪老闆娘的小女兒，比玉橫雪小兩歲，排行第八，大家平時叫八妹的。八妹模樣嬌俏嘴巴甜得像蜜，個性卻潑辣直爽，平時粗衣素服卻總穿一雙鮮紅的繡鞋，走起路來好像兩顆嬌滴滴的小辣椒，鎮子裡像御神風玉橫雪這個年紀的少年少有不對她動心的，平時總愛跟在她後面跑，包子鋪有什麼事兒，只要她一開口，少年們也都樂意去幫忙，尤以玉橫雪最積極，一來二去，與八妹也混得很熟，八妹嘴甜，見著玉橫雪就叫大玉哥，見著御神風就叫小御哥，兩人都在就叫玉哥，一聲哥將兩個人都叫進去，玉橫雪很受用，御神風也有些飄飄然，靖滄浪站在遠處，紅黃的燈籠光線照得滿地都是影子，御神風和書生們鬧了一陣，抬頭看見他站在燈下，便反拽著玉橫雪向他跑過來，玉橫雪手一伸拉住八妹的腕子，八妹半跟半強地拉住他的手跟過來，玉橫雪甩脫御神風，另外拉著女孩兒拐到一邊賣小飾品的攤子邊上。

　　御神風拉住玉橫雪的領子，玉橫雪反手拍掉他的爪子，繼續陪著八妹站在那裡挑東西，御神風酸了他兩句“見色起意”和“小橫雪頭髮長有了媳婦忘爹娘”，玉橫雪立刻以風子你是老子爹還是老子娘啊明天找個媒人給我和八妹說說吧不然就快滾為理由將御神風幾腳踹跑了。

　　御神風蹦到靖滄浪旁邊就伸手拉他去那邊街道寬些的地方看人耍雜耍，噴火頂碗耍猴戲胸口碎大石一溜看過去，御神風從興致勃勃看到興趣缺缺，靖滄浪讓他拽著跟在後面，御神風走得很快，湖上的風吹過來帶著他的頭髮拍在靖滄浪的手臂上，靖滄浪拉住御神風，把包著蜂蜜栗子蒸糕的油紙包遞過去。

　　嗷，多謝！御神風接過油紙包，摸出一塊蒸糕來塞嘴，栗子和蜂蜜的香味飄在他和靖滄浪之間，他抖開油紙包的口子，將口袋遞到靖滄浪面前，那種甜蜜又溫軟的香味更濃地飄出來撲在靖滄浪的臉上，他皺了皺眉，沒有去拿。魏大娘的蜂蜜栗子糕，縣裡都有名的！御神風口齒不清地說，把那個油紙包抖得嘩啦嘩啦響。別跟我說什麼規矩什麼不習慣，中元夜市上什麼規矩都沒有。

　　神風你有的時候比我還固執。靖滄浪笑了起來，伸手從包裡摸出一塊蒸糕，御神風一手往嘴裡塞著糕餅一手捏著油紙包去拉靖滄浪的袖子，靖滄浪把那個油紙包接過來，讓他空出手來抓自己的手腕。御神風捏著他的腕子，勾著背在人群裡竄來竄去，街道的一邊就是月湖，竹和荷在湖水裡投下影子攏著燈籠的光，光的那一邊行著船，船上燈火輝煌照得樑柱望板上的彩繪幾乎清晰可辨，御神風和靖滄浪站在竹的這一邊，看那些停在月湖上的船上有女人在歌舞，彩衣繽紛，花帶繚繞，仔細聽還能聽見琵琶箏笛的聲音，御神風站在那裡塞了一陣蜂蜜栗子蒸糕，靖滄浪忽然抬手擋住了他的眼睛。

　　看看又有什麼關係，靖書生你是不是太古板了？御神風拽著袖子把靖滄浪的手拉下來。我知道那是青樓的船，大庭廣眾的她們又能做什麼呢。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靖滄浪執意捂著御神風的眼睛，掰著他的臉將他拖走了。

　　我說你難道不知道在月湖那邊住著的書生有的時候也會拉這邊的書生去喝花酒？御神風讓靖滄浪拖著，還不忘往嘴裡塞蒸糕。難道就沒有人叫過你？其他北海來的書生都有人叫過了吧？

　　確實有人叫過我，但我也能夠拒絕他們。靖滄浪拖著御神風回到街道上，竹林的那一邊花船還在載歌載舞，玉橫雪正牽著八妹過來，御神風立刻將注意力轉到了玉橫雪和他牽著的小姑娘身上，玉橫雪笑得是滿面春風，御神風仔仔細細地繞著他們轉了兩三圈，才找到八妹耳垂上那對燒藍的耳墜。

　　不錯嘛混小子，捨得為將來的玉夫人大出血。御神風笑他，他一爪子推在御神風的腦門兒上。

　　說實話，風子，你也該為將來的御夫人打算打算了。玉橫雪拉著八妹的袖子，用手指戳御神風的臉，御神風又一爪子給他拍掉，兩個人打打鬧鬧地混戰了一會兒，又被另一群書生招呼著拉去吃桂花團子，玉橫雪領著八妹對她大獻殷勤，御神風拽著靖滄浪，一邊和玉橫雪互相拆著台一邊從靖滄浪拿著的口袋裡抓蒸糕，玉橫雪順手一抄將那塊糕餅抄過來，遞給了八妹。

　　去你的，真是有了老婆就不要兄弟了！御神風踩在玉橫雪的腳背上哩了幾下，靖滄浪摸出另一塊蒸糕遞給御神風堵他的嘴，御神風啃著糕餅，不停地與玉橫雪鬥著嘴引得周圍的書生們發出哄笑聲，靖滄浪坐在他旁邊，不說話也不笑讓他看起來就好像在生氣，幾個書生笑了一陣，對旁若無人放閃光的御神風和玉橫雪各種暗示，玉橫雪屈起肘子戳了戳御神風的腰，御神風看都沒看他一眼地繼續說著相聲，玉橫雪又狠狠地戳了他幾下，他才轉回頭去看了看靖滄浪。

　　我說，靖書生，你好歹也笑一笑，別板著一張臉啊？御神風嚼著團子捏著勺子，勾起手指用關節去戳了戳他的臉。

　　只是習慣而已，你們不必在意。靖滄浪回答，御神風回頭看了看玉橫雪和那些書生，玉橫雪正在與八妹說話逗她開心，書生們搖了搖頭，圍成一堆自己玩去了。面前，靖滄浪盯著那個炸得金黃酥脆的丸子沒有張嘴，御神風只好轉手將它塞進自己的嘴裡。我知道了，算了，下次不會再拉你出來了。

maylost

2011-09-24 05:37

　　在遇見御神風之前，靖滄浪的生命中已經出現過許多的人——當然這是廢話，不是一出生就被關起來的人，誰都會在成長過程中遇見數不清的人——比如將他扛在肩膀上時仍然會對他說你站得這麼高就一定要看得更遠背得更重天塌下來也要給站得低的人撐住的父親，比如無條件支持父親的任何決定的母親，比如家中的下人和父親的朋友們，還比如與他一起從北海來的書生。靖滄浪站在他們身邊的時候，便覺得自己肩頭好像被壓著東西，又疼又重，連微笑和說話都分不出力氣。

　　當然這些事，御神風根本就不知道，他拉著靖滄浪跑來跑去，就好像被他拉著的是玉橫雪，壓在靖滄浪身上的重量一點也不妨礙他輕快的腳步，靖滄浪讓他拽著手，落在後面跟著，御神風的身體努力地往前傾，好像一頭拉著沉重糧車的老牛，靖滄浪不願意御神風這樣費力地拉著自己，只是也不願意讓他放開。

　　靖滄浪坐在條凳上，看御神風和書生們吵吵鬧鬧地搶奪炸丸子和炸湖蟹，玉橫雪拉著八妹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跑走之前八妹在他這裡嬌滴滴地叫他滄浪哥哥，和玉橫雪一起拿了蒸糕，他安靜地等著御神風與那群書生鬧盡了興，再轉回來。

　　那個，我們去吃炸蝦？御神風蹲在那邊的條凳上，手指輕輕地敲著桌面。魚你不吃的話，蝦總是可以吃的吧？

　　好。靖滄浪簡單地回答，他拈著油紙包站起來，等著御神風竄過來拉他的手腕，御神風蹦下條凳，在他身邊轉悠了會兒，指了指那邊的小攤。

　　我們去那邊？御神風問。

　　好。靖滄浪仍然簡單地回答，御神風伸出手來，又縮了縮手指，接著從他提著的油紙包裡摸出來一塊蒸糕。

　　就一塊了，我們分？御神風托住那塊蒸糕，手指按在中間，他用了點力，將鬆軟的糕餅摁成兩半，靖滄浪左右看了看，將空空的油紙包放在桌子上。

　　我再去買一包來。靖滄浪說，御神風拽住他的袖子。

　　那不用了，我不想吃了。御神風埋下腦袋，把攤在手掌上的蒸糕舔著吃掉了。靖滄浪望著他的頭頂，御神風的頭髮在紅紅黃黃的燈籠光芒下看起來就像倒映著燈光的湖水，流光溢彩，深黑無底，他伸出手去，又收回來。

　　抱歉，我已經很久沒有逛過廟會或者其他節日慶典了。靖滄浪說，他不習慣主動與別人碰觸，即使是御神風，他伸出手去，手指背面在他的頭髮邊上一擦，又收了回來。

　　有什麼關係，反正以後出來玩的機會還有很多，平時也是有夜市的，你隨時可以和他們一起出來。御神風舔掉手指上的糕餅屑，他的臉上還沾著一些碎屑，他隨便抹了抹臉擦掉了。

　　那我們去吃炸蝦？靖滄浪問，御神風搖頭。

　　其實我不喜歡蝦，魚還好。

　　那去吃魚吧。靖滄浪望了望，賣栗子蒸糕的攤子邊上有一個賣烤魚的攤子，御神風隨手在油紙包上將手擦了，靖滄浪望著他，他回看了他一眼，於是靖滄浪轉身往那邊走，他聽見御神風的腳步聲跟在自己後面，於是一路走到烤魚的攤子前，要了四條魚。

　　我們只有兩個人，你要四條做什麼？禦神風和他一起擠在攤子前，探著腦袋望著老闆烤魚，油煙隨著老闆的動作騰起來撲在他的臉上，嗆得他咳了起來。還有你不是不吃魚嗎，怎麼今天又要吃了？

　　你，我，小雪，還有未來的玉夫人，四個人。靖滄浪一邊看被翻動的烤魚一邊說。我不吃河魚，因為河魚的刺太多了，不過今天不求時間，可以慢慢理。

　　什麼未來的玉夫人，八妹她娘親看不看得上小雪還兩說呢！御神風用力地拍了一把靖滄浪的腰。說河魚刺多，海魚也是魚，就沒有刺了？

　　海魚只有骨頭，沒有刺。靖滄浪退後一步拉開與烤攤的距離，伸出手向御神風解釋海魚與河魚的區別。海魚與河魚不同，海魚都是脊骨和連在脊骨上的大刺，並沒有太多河魚的絨毛刺。

　　那難怪你不吃魚了，容易給卡住。御神風拍了拍他的背。不過慢慢理總會好的。

　　哈，第一次吃河魚，我是被卡住的。靖滄浪輕微地笑了一聲，御神風抱著手舉到腦袋後面大笑起來，烤魚老闆插嘴進來和靖滄浪聊了聊有關海魚的話題，然後把烤好的魚用厚的油紙托住荷葉片包起來遞給他們。

　　靖滄浪和御神風一隻手托這一條魚在街道上站了站，他們四處望了望，沒有看到玉橫雪和八妹。去找他們嗎？靖滄浪問，御神風又望了一圈，把右手上的一條魚舉在靖滄浪右手托著的油紙上方抖抖抖抖在那條魚邊上，然後將那片荷葉拈起來蓋在上面。

　　不用，我們去那邊碼頭上，他們肯定會去。御神風指了指那邊賣水燈的攤子。我去買兩個水燈，等會兒過來。

　　靖滄浪應了一聲，御神風沒等他作出什麼回應就跑了過去，靖滄浪到賣栗子蒸糕的攤子前又買了一包栗子蒸糕，兩隻手指夾著油紙包回到與御神風分開的地方，御神風還在賣水燈的攤子前砍價，靖滄浪走過去，抬腳碰了碰他的後腳踝。去碼頭？他問。

　　等等等等！御神風拍了拍他的胸口，繼續和賣水燈的大爺砍價，賣水燈的大爺舉起煙杆啪啪地敲了幾下禦神風的額頭，同意他低價買了兩個水燈。

　　明天你休想在我這裡買到烙餅！！大爺舉著煙杆怒吼，然後轉回頭去招呼其他的客人。

　　御神風提了兩個水燈跑過來，招呼靖滄浪跟著他，靖滄浪跟在他的後面，御神風嫌他慢不時回頭催促，只是他現在空不出手來拉他，只能走走停停地等著。靖滄浪托著魚夾著栗子蒸糕跟在御神風的後面蹭到碼頭，玉橫雪和八妹果然在那裡。

　　你們兩個慢死了！玉橫雪喊，八妹托著烤串餵給他，他一邊啃一邊口齒不清地數落御神風和靖滄浪來得太慢，御神風理都不理他，把水燈放在一邊借了別人的火點燃，然後將那兩條托在靖滄浪手上的魚揭過來塞給玉橫雪。

　　別嫌東嫌西的，靖書生給你們買了魚。御神風瞥了八妹一眼，八妹接了魚，聲音十分甜美地跟靖滄浪道了謝，靖滄浪一時不知道要怎麼回應她，只好按照書生們的習慣向她施了一禮，引得玉橫雪大肆嘲笑起來，御神風一腳踩在他的腳背上。

　　哦哦！滄浪真是好人啊！神風你說是吧！！玉橫雪忍著腳疼，一邊享受八妹的投餵一邊繼續跟御神風鬥嘴，御神風伸手在靖滄浪面前晃了晃，靖滄浪忽然覺得自己明白他要的是什麼，便從油紙包裡摸出一塊栗子蒸糕遞在他手上。

　　吃你的食兒去，我和靖書生要放水燈，你和八妹放完了就邊上去，別擋道。御神風將那塊蒸糕揉在玉橫雪的嘴裡，拉著他的腰帶把他推開，月湖裡漂浮的水燈已經很多，順著湖水的流向往湖口漂，御神風將手上的魚遞給靖滄浪，將兩盞水燈放到湖裡。

　　可以許願的，說不定會實現。御神風說，蹲在地上望著水燈漂開。你要許嗎？

　　靖滄浪站在御神風背後想了想。天下平靖吧。他說。如果不行，那就以我之手，推動天下平靖。

maylost

2011-10-19 21:17

　　許多年後靖滄浪站在過許多條河的河邊上，看過許多次放水燈，深黑的夜裡，與夜一樣深黑的水面上，溫暖曖昧的黃紅色燭光攏在蓮花形或者船形的水燈裡，順著水流的方嚮往遠處或者近處漂，燈光照亮水燈下那一小片映著倒影的水面，就好像在那下面是一個上下相反但一樣明亮一樣繽紛的世界，只是那一點光能夠照亮的也只有這麼一小點倒映著花燈的水面，對四周彌漫的黑暗無能為力，就像他和御神風能夠保護的人也只有伸盡手臂之前能夠摸到的那一些，甚至連那一些最終都無力保護。

　　這個時候，玉橫雪還沒有遇見佛愆，御神風也剛剛練成極情心訣還沒有去過罪惡之都，靖滄浪的墨痕八舞並不十分熟練，但已經能夠熟練控制洗墨鯤鋒，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御神風將會遇見樂行詞，靖滄浪將會遇見懸壺子和一燈禪，在這個時候，他們並不知道不久之後將要發生的事，將要死去的玉橫雪，將要死去的御神風。

　　靖滄浪站在河岸上，有的時候御神風會在他的身邊，有的時候不會。他們偶爾會坐在御風樓裡，從臨街的位置看掛在下面的燈籠和燈籠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私下裡互相傾心的男女將袖子壓在一起，在燈光不及的地方手指碰著手指，有親如兄弟的少年勾肩搭背在每一個賣小吃的攤子前停留，與他人談話，與對方談話，互相追逐互相嬉戲。靖滄浪和御神風的桌子上會有口味清淡放在冰窖裡冰過的酒，酒香裡夾著點桂花的香味，靖滄浪問起的時候御神風抓著腦袋說是去年八月從蟾桂寺那株桂樹上捋下來的為此那和尚舉著掃把追著他打了九圈。御神風喝過幾杯就會提著酒壺在桌椅之間亂晃，桂竹鎮小，住在這裡的人家都或多或少帶點聯繫，御神風與他們說話，口氣輕浮的與姑娘們開玩笑，逗引脾氣暴躁的年青人或者老人跳腳，大聲鬧，大聲笑，靖滄浪垂著眼瞼小口小口啜飲杯中的酒，酒是甜的，御神風偶爾會抱怨御風樓裡釀酒的夥計把他好不容易弄來的桂花和好不容易弄到的酒搞得甜膩膩下回一定要換人，只是靖滄浪下次再來時，桂花甜酒還是這個味道。御神風蹲在靖滄浪對面的條凳上方他便時跳下去與酒樓裡的其他人說話，他立著筷子把炸丸子、烤串、糖水團子夾到靖滄浪的碗裡，蜂蜜栗子蒸糕還是魏大娘在的時候那樣軟糯香甜的味道，八妹做的包子比她娘親做的還好只可惜玉橫雪年年說回來吃年年都回不來，桌子中間擺著魚，尾巴和背吃得乾乾淨淨一堆毛茸茸的小刺堆在御神風的面前，御神風咬著魚尾巴嬉皮笑臉地指著魚肚子說這個位置只有大刺你別把大刺也卡到喉嚨裡，靖滄浪抬起眼睛來瞥了他一眼，他打著哈哈，拈起栗子蒸糕來舉在他的面前，甜甜蜜蜜的溫熱氣味撲在他的臉上，就好像那個中元節的晚上他打開油紙包，甜蜜溫熱的氣味撲在他和御神風的臉上。

　　靖滄浪捧著冰涼的杯子，轉頭去看街道那一邊竹林之外的月湖，還不到放水燈的時候，月湖上只有花船停在遠處，這個時候，這麼遠的距離，他也聽得見船上歡快妖嬈的樂曲聲和繚繞甜美的歌聲，有男人和女人在嬉笑，燈光或明亮或曖昧，輕薄的衣服隨著走動花一樣被湖風吹開。御神風也轉頭去看那些應該是停在湖心的花船，表情和那時候一樣是單純的好奇，御神風在許多時候都是這樣單純好奇的態度，這讓他在許多時候交到許多朋友，靖滄浪伸手把他的臉扳回來，笑著和那時候一樣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過了這麼多年，桂竹鎮就好像一直沒有變過，蟾桂寺的桂樹仍然年年開得滿鎮都是桂花香，折桂書院仍然接納著從北海來的書生，每年夏天太陽曬在竹上風一吹就好像飄灑著金雨，荷花與天荷肆意生長，就像那一年的中元，御神風拉著他在街市上走動，放下水燈說如果許願的話說不定能夠實現。

　　玉橫雪在他後面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哎喲我說靖書生，難道你不知道許願的話說出來就不靈了？

　　確實沒有人告訴我。靖滄浪回答，他望著御神風放下去的那兩個水燈，它們在湖水上蕩來蕩去，微弱的火光照著燈下的水面，魚鱗一樣閃動，逐漸有另外的一些水燈從碼頭上漂過來，和他們放下去的那兩個一起越漂越遠，御神風一爪子拍在他的肩膀上。

　　不說出來難道就會靈了？想得不要太天真。御神風深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來。我想認識許多人，去許多地方，有幾個最好的朋友，等以後不想到處跑了可以和他們在一起。

　　切，就你不天真。玉橫雪蔑視似的哼了一聲，碼頭上吵吵嚷嚷，不少書生和鎮中居民陸續地將手中的水燈放下，星星點點的光芒順著湖水的流動往湖心飄去，花船還停在水面上，好像在招引著水燈往那邊聚集，御神風站在碼頭上理著他的魚，玉橫雪和八妹蹲在他們後面，嘰裡咕嚕不知道在做什麼，大抵也是吃東西說悄悄話一類。

　　靖書生我跟你說，其實這些水燈是過不了月湖的。御神風一邊用舌頭哩著塞進嘴裡的魚肉將刺分出來一邊用肘子撞著靖滄浪的腰含糊地說。最多漂到湖心，然後就會沉下去，老人說是讓水鬼抓下去的，所以我跟你說要小心你屋裡那排靠水的窗子。

　　其實也不必擔心，北海之人，反倒是在水中更能發揮優勢。靖滄浪拍了拍御神風的肩膀，忽然間花船上放起了煙花，紅紅黃黃藍藍綠綠的火光撒在天上倒映在水裡，鎮中的人都跑到碼頭和湖邊來看，玉橫雪拉著八妹擠上來，靖滄浪趕緊一撈將御神風拉在自己身邊，御神風吮著手指上沾著的烤魚的油，一邊驚歎似的大呼小叫，靖滄浪把栗子蒸糕遞上去，他想也沒想張口就叼住，嘴唇在靖滄浪的手指尖上一刷就過去了，靖滄浪摸著手指，只覺得那上面吹過了一點風。

　　後來靖滄浪和御神風也看過很多次花船上放焰火，有的時候是站在碼頭上，有的時候是坐在酒樓裡，也有極少數的時候他們自己就在花船上。御神風仍然是那樣單純而興奮的模樣，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最新鮮的，燈光和焰火的光流在他的頭髮上，那頭長髮已經從年少時候的青黑逐漸變得銀白，靖滄浪伸出手去，那些看起來被風吹得很亂的髮絲摸起來就像水一樣又涼又滑，御神風大聲笑大聲說話，依然年輕的臉上都是依然年輕的神色，花船上的姑娘們擺動腰肢揮動水袖，脂粉香氣和皮膚顏色曖昧地閃在他的眼睛裡，靖滄浪扳住他的臉，手掌將那些繽紛妖嬈豔麗色氣的姿態與顏色擋在御神風的視線之外。他的手指擦在他的眼角和臉頰上，就好像那年站在碼頭上，御神風的嘴唇輕輕地擦過他的手指。

　　風和水其實都是冷的，只是又那麼燙。

　　御神風微微喘著氣，反手拉住靖滄浪的頭髮含在嘴裡，忽然說起中原這邊關於肌膚相親的概念，說當年那張絹帕，靖滄浪埋下頭用嘴唇蹭了蹭他的額頭，說那個時候，他真的不知道這一些，對不起。

　　那個時候，靖滄浪是真的不知道這一些，不知道那些糾纏曲折隱秘晦澀的傳統，不知道那些隱藏了又隱藏，埋沒了又埋沒的心思。

　　那個時候，靖滄浪只知道，御神風站在他的身邊，他的身邊還有很多人，玉橫雪，八妹，書院裡的書生和一些書生的娘子或者未婚妻，執手多年的夫妻，暗自傾心的男女，手拉著手的兄弟姐妹，他感到御神風的手指勾住了他的袖子，然後一張絹織的東西擦到了他的手指上，他知道那是什麼，於是收起手，手指捏在御神風的手背上，捏得掌心裡都是汗，御神風的手指動了動，最終安靜地讓他握著，看花船上的焰火與花船下的水燈。

　　靖滄浪摸了摸胸口，御神風曾經將那張絹帕藏在胸口的衣服下面，現在它藏在他胸口的衣服下面。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御神風，幾十年，幾百年，沒有人再見過御神風，沒有人再陪在他的身邊同他一起看水燈和焰火。靖滄浪逐漸相信玉橫雪說的願望說出來便不可能實現，御神風說想要與好友在一起，只是這麼多年，他再也沒有來過北海。

　　那個時候，靖滄浪並不知道御神風已經死去。

　　那個時候，靖滄浪也並不會想到，他還有機會見到御神風，然後，再看著他死去。

maylost

2011-10-19 21:18

　　中元夜市散市的時候御神風仍然是一臉興奮的表情，玉橫雪留在夜市上幫著八妹和八妹的娘親收拾包子攤，八妹娘親把沒有賣完的包子分了分，送給來八妹的朋友們，御神風和靖滄浪幫著八妹娘親搬了桌子和椅子，八妹娘親對靖滄浪好感特別強烈，一邊收拾攤子一邊有的沒的和他聊起自家女兒的事，說自家姑娘今年虛歲十五正是嫁人的好時候，說自家姑娘手腳麻利心思活絡自小就幫她管著攤子，說自家姑娘打扮打扮在鎮裡是數一數二的能看，八妹在她背後喊了幾聲娘，玉橫雪拉著她的手嘀嘀咕咕地將她拽到後面去說話。

　　靖滄浪和御神風搬著桌子椅子，將它們按照八妹娘親的要求疊在一起，御神風聽著八妹娘親談論自己的女兒，也起哄一般應和著對八妹大加讚賞，靖滄浪瞥了他一眼，又回頭瞥了一眼玉橫雪，玉橫雪和八妹看起來都有些著急，玉橫雪微微跳著腳跟他比劃，他放下桌子，向八妹娘親行了一禮。

　　大娘好意，靖滄浪深感榮幸，只是靖滄浪家中已經定下一門親事，再與八妹相識恐于禮不和。靖滄浪微微埋著頭，看起來十分誠懇，八妹娘親歎了口氣，借著收拾攤子走開了，靖滄浪回頭望瞭望八妹和玉橫雪，玉橫雪拉著八妹的手向他豎了豎拇指，他對著玉橫雪笑了笑，轉頭與御神風一起繼續幫忙收拾著攤子。

　　八妹家的包子鋪收拾完街道上的燈也已經滅得差不多，月湖中的花船上還在歌舞昇平地奏樂，夜市上人一散，傳來的歌聲就更清晰了些，似乎是有一群姑娘在唱山有木兮木有枝，靖滄浪和御神風拿著八妹娘親送的包子走在路上，御神風撇著頭，去看那些停在湖心看得不太清晰的花船，花船邊上圍著一圈水燈，就像月亮周圍的星星，他難得走得慢了，最後幾乎停了下來。

　　靖滄浪沒有聽見御神風的腳步聲，便回頭看了看，御神風站在竹邊，偏著頭去看那些晃動的水燈和停泊的花船，他倒回去，將裝栗子蒸糕和包子的油紙包夾在托著烤魚的手上，空出一隻手抓住了御神風的手腕。你對那幾艘船很好奇？靖滄浪問，御神風讓他拖著往前面走。

　　鎮子裡沒有歌樓啊，要到湖那邊縣城裡才有，以前也沒見過這麼過中元的。御神風讓靖滄浪拖著，仍然轉著腦袋去看那些花船，甲板上一派彩帶飛揚，簡直就像仙境，靖滄浪便停下來，和他一起站在湖邊的竹林裡，他將手上的烤魚遞給御神風，御神風伸手摳掉魚背和魚尾托在手上，把剩下的部分推回去。

　　魚肚上沒有小刺，這下該不會被卡著了吧？御神風一邊理他摳下來的魚肉一邊問，靖滄浪為難似的看著殘缺不全的魚，嗯了一聲，不太習慣地將魚肚上的肉哩下來，一小條一小條地放進嘴裡，魚肉的味道有那麼一些辣，與他習慣的口味有所不同，御神風理了刺，將它們扔在竹根下面，靖滄浪抿了抿嘴唇，和他一樣把刺理出來，扔在竹根下面。花船上的歌舞逐漸停息了，船頭轉向月湖的那一邊，看起來像是要回到那邊的縣城裡，靖滄浪舔掉手指上的油，拉了拉御神風的袖子。

　　回去？靖滄浪問，御神風一邊理著魚刺一邊讓他拉著往前走，靖滄浪轉了幾個彎，巷子裡深黑一片，還好月光不錯，他左右看了看，讓御神風指回他家的路。

　　你回書院就可以了，我自己回家去。御神風理完最後一塊魚肉，把手指上的油吮掉。

　　七月半群鬼夜遊，你總在水邊走，我怕你讓水鬼拖下湖去做夫婿。靖滄浪拉著他的手往前走，御神風一腳踹在他的小腿上。

　　去你的，你人可是住在水邊的，你不怕自己給水鬼拖下去，倒嘲笑起我來了！御神風一邊笑一邊象徵性地掙了掙手，用下巴指出自己回家的路給靖滄浪看，靖滄浪拉著他的手一邊走一邊抖開栗子蒸糕的油紙包遞到後面，御神風伸手拈起糕餅來一邊啃一邊說了些老人們曾經講來嚇唬小孩兒的關於水鬼的故事來嚇唬靖滄浪，靖滄浪笑起來，用魚的方式來解釋他提出的關於水鬼的故事，御神風哼哼了幾聲，不斷提出新的問題，他們轉過一個彎，風子娘提著燈籠站在門口等御神風，御神風甩開靖滄浪的手跑了過去。那我回去了，你也快點回書院去，別讓水鬼給拖下湖去！御神風一邊跑一邊喊，靖滄浪想把栗子蒸糕塞給他，只是御神風跑得太快，他的手指尖只碰到了一點頭髮。

　　靖滄浪甩了甩手，站在轉彎的位置看御神風和風子娘說了會兒話，他們打開門進了院子，於是他原路折返回了書院，將包子和栗子蒸糕放在桌子上，他收拾了盆子到書院為北海的書生們分出的澡堂裡，澡堂裡有不少北海來的書生正在談論今天晚上的中元夜市，說去的中元夜市上並沒有那邊縣裡的花船過來，他們身上濕淋淋的部分顯出魚鱗似的痕跡，手指間漸漸伸出魚鰭一般的蹼，靖滄浪端著盆子走到里間，幾盆水潑到身上，他仔細地看了看自己的身體，他的身上並沒有像其他北海來的書生一樣出現魚鱗的痕跡，只是在手指邊上仍然出現了少量魚鰭的纖維狀痕跡。

　　靖滄浪舉起手來，對著光看了看他手指邊上那些半透著光的纖維組織，這表示他與這些江南的書生們並不一樣，這些江南的書生是真正的人類，而他們不過是幻化成人形的魚，還有一段時間他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身體在全身濕透的時候不顯露出鱗片和魚鰭。

　　靖滄浪沖洗了身體，用袖子蓋住露出魚鰭的手掌，不少北海的書生們還在談著中元夜市，有一兩個甚至商量著是不是要與在這邊遇見的心儀的姑娘交換信物，他們不確定那些姑娘看見自己身上的鱗片和魚鰭以後會不會當自己是妖怪，靖滄浪回到自己的房間裡，鎖好門推開窗戶，舉起手來對著油燈看了看，他的手指邊上那些魚鰭的痕跡逐漸消失了，那裡看起來就好像是人類的皮膚，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在完全沾濕之後會出現什麼。

　　靖滄浪不確定看到自己身上這些魚類的痕跡的時候御神風會不會以為自己是水鬼或者妖怪，事實上要說妖怪或許說得通，水鬼就差得遠了。他轉過頭去將放在櫃子上的絹帕拿過來，那方織物上留著一點汗味，也不知道是御神風的還是他自己的，他吹了油燈，將那張絹帕壓到枕頭底下，他想他或許該找個時候把這張絹帕洗一洗，又沒想明白為什麼要洗，窗外月湖的水拍打湖岸的聲音聽起來就好像北海的海浪在拍打海岸，他閉上眼睛，決定明天再去想要不要將那方織物上的汗味洗掉。

julie	2018-01-17 23:02
很喜欢的一篇文，这里没有更新太太后来写的部分，不知太太还会不会填完这个坑了

鯰魚溪	2020-06-13 00:46
后边还有吗，哭了，罗宣晋江删文后这里应该是全网唯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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