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9<因循>第11章—林居者，圣传同人帝释天X阿修罗王，13F 同人文學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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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云水心

2011-09-24 19:55

　<圣传>中帝修这个配对，算是我的耽美启蒙之路。但是真正的故事我是在二十二岁那年才看懂。
那年我学会了上网，第一个登上的网站就是修罗堂。
将近十年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人的爱好总是不断的变化更新。圣传的故事过去很久，修罗堂也关闭了，人的情感也不再有那样炽热浓烈的体现。
　　但是最初的感动，是任何后来者都无法取代的，无法被生活的种种琐碎掩盖。
　　云淡风轻的开始，经历了轰轰烈烈的过程，回首时，心中刻印最深的始终是起初的淡然。
　　刚刚完成了我在霹雳布袋戏里挖下的大文坑，不知为何突然又想起了这对。似乎不给与他们些东西，我无法安心。
　　于是重新用上了第一个网名，用现在的心情与体会，去讲讲他们当年的故事。
　　求得我自己的圆满。

楔子——善见之墟
　　他不愿意回来，因为这里已经死去。
　　死去已久，久到连神族也记不清的岁月。
　　但他还是回来了。
　　那扇窗依然开启，事实上它从未关闭。窗外是善见城的废墟，阿修罗族黑灰的藤蔓结界紧紧缠绕住断壁残垣。亿万年岁月中，由妙匠天毗首羯磨竭力打造出的华美绝伦的恢弘宫殿，沦落为一座死城。
　　如果说有谁还会对那堆奇形怪样的庞大物体产生兴趣，那个人就是他的父亲。
　　他才轻轻跨进房门，最深处的角落立刻传来声音。
　　“阿修罗城见不到了。”
　　“阿修罗城见不到太久了，善见城被荒沙湮没了一半，父王。”
　　那声音里多了点没有温度的笑意，“你来到这个破败的地方做什么，我的儿子。或者说，天帝陛下。”
　　“明早才是，父王。”
　　这里不似当年善见城的雄壮宏伟，但相对以往那种冰冷的美，天王更倾向狭小的温暖适意。
　　长绒地毯十分柔软，和以往一样。他一面走着，一面低声说：“您的问题，马上会得到答案。”
　　尽头王座旁两簇明火晃动，那里曾经有流银的光芒闪烁，如今代之以惨白的色泽。
　　 “般罗若去世了。”
　　“相当陈旧乏味的消息。”
　　他不问他的父王何以知道，他本该是无所不能的。
　　“她希望有朝一日随葬入您未来的陵寝。”
　　“既然陵墓是属于死者的，那么她可以随意。”
　　天王欠身致礼，“她得到了应有的荣誉。”
　　窜入宫舍不定的风终于消散，光影停止摇摆。银灰的眼眸闪烁了烛火的明亮，带了嘲讽的意味，投向阶下形似谦恭的天王。
　　“你还没有提到你需要的。”
　　天王低头，没有回答。
　　“我忘了，从明晨起，我没有再这样提问的权力。”
　　“不是如您所想，父王，”天王慢慢抬起头，“我，您的儿子，来请您离开这座颓败的故城，移居到我为您所准备的新王城中。”
　　带尖利指甲的手下意识抚上额头，那是他有烦恼时的惯常表现。
　　“你希望我为你做些什么？”他彬彬有礼地问道，“作为笼子里金碧辉煌的偶像被崇拜？还是未来天帝仁慈的反面印证？”
　　天王叹息一声，他预感到此行的结果，于是不想反驳。
　　“我的儿子，如此精彩的戏剧不属于我。”
　　天王直起身来，“如果那是您真实的愿望，我会至死遵从。”
　　他的神色十分认真，如少年时一般纯净。
　　银眸有瞬间的缓和，又迅速沦为冰海的颜色。
　　“回去吧，”他大概有些疲惫，斜靠在扶手上，“你将生活在朝阳中，而我更适合夜暮。”
　　他的转变让天王有了些许犹疑，“父王，您可以重新抉择。”
　　“我已经没有机会。”
　　是无心间挥霍掉，还是心甘地交出了主导权？
　　都不是，只不过是输掉了最大的投注。看似最后的胜者，实际无非囊空如洗的赌徒。
　　“他拿走了。”沉浸在回忆中，他露出模糊的微笑，似乎回味无穷的神情。
　　“握紧你应有，这是我给你最后的忠告，天王。”
　　蓦然地，天王问道：“父王，你究竟失去了什么？”
　　这是有生以来，他抛给生父的第一个疑问。对于他偶然间透露的约定，与约定的另一方，他向来好奇。那位神秘人物究竟取走了属于父亲的什么东西？又留下了什么？
　　王座上传来沉闷的笑声，“从没得到，怎么失去？”
　　天王不打算再度追问。
　　空气里飘荡着焚香的气息，如芬陀利的芬芳沁人。
　　洁白的千瓣莲花，属于阿修罗族的圣物。遥远的圣战后，这象征物在忉利天四方被彻底铲除。唯有永久封闭的阿修罗城里，它寂寞地开放，沉默地腐朽，再没有人前来欣赏。
　　天帝的居所，居然还能遇到如此相似的香味。
　　天王仰望他的父亲，身姿依然的魁梧，英俊的面容没有因为伤痕而丑陋恐怖。但当时光的痕迹无声无息掠过时，他依然衰老了，虚弱了。
　　纵然是神，也有寿命终尽的一天。面临这一日，神亦会失落与恐惧。父亲身上，两者均未显现。
　　“我离开了，父王。”
　　静默不语中，他聆听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然后回转头继续眺望善见城的废墟。
　　那里沉淀了过往。但对于各式各样的心酸痛苦喜悦狂欢，它始终维持观望者的姿态，不会参与，只是铭刻。
　　而人的心，除了容纳，还要承受。可那有什么关系，死亡和时间终将消抹掉一切。
　　千百年里，关于他的记忆越来越淡，虽然他用回想来提醒自己不忘，但是那个人的影子还是像水面波纹一样无可抑制地消散。
　　承诺成为他仅有的。
　　而承诺实现之后，他的命运就是同眼前的善见城一样，蒙尘，腐朽，崩坏。
　　阿修罗城是那人逝去的背影，如今的善见城则是他未来的景象。

平生云水心

2011-09-26 14:02

（一）阎摩那娑罗天
　　自古相传，生主梵天①在清晨时分的梦境中创造了万物。而每劫之始，仁慈与善良的化身毗湿奴②自亘古的沉睡里醒来，护持世间众生，于是有了宇宙间的生生不息。
　　当他再度陷入漫长的睡眠之际，湿婆③神情威严地轻击手鼓，用美得无与伦比的舞姿，挥散红莲火焰将诞生的一切归于起点。
　　而卑微的世人不必畏惧，因为宇宙之王已在毁灭与重生的坦达瓦之舞中告诉我们：畏惧源于无明④与摩耶⑤的束缚，唯有在解脱中跨过生与死的界限，你方能了解大化的真谛。
　　不太记得清面容的母亲隔着末香引燃后升腾的烟雾这样告诉他。至于真谛到底再哪里，她只回答唯有跟从至上之主，以苦行取悦于他们，或许会得到答案。
　　但他不要那些答案，完全不需要。他只记住母亲那张憔悴却宁谧的面容。
　　北八天的阎摩那娑罗天⑥，北方最为荒凉的地带。戈壁，沙漠，荒原，远离丰饶之类的形容词。盛夏时炽热滚烫气流会让人窒息闷绝，而寒冬降临，又留下岩石般不破的坚冰。他就活在那样的世界里。
　　他们被禁锢在此处，从呱呱落地的孩童，成为英姿勃发的青年，再到伛偻难行的老人，最后是黄沙下的一堆白骨。
　　始终在那里。
　　他周而复始地旁观着，对神族漫长的寿命而言，是一段枯燥地简直要让人发疯的岁月。
　　阎摩那娑罗天也存在美丽的一面，月光下绵延至地平线那端的庞大沙丘，仿佛闪闪发光的银山。明亮的色泽如同他长发与瞳孔的颜色。
　　月盈，月亏，那是叁陀罗⑦在诅咒中死去而复生，复生又死去。可地上的他们没有长生不死的甘露，纵然寿数能达千年，魂魄仍旧归于幽冥。
　　因陀罗族，能随心掌控风雷的种族，在亿万年前的天界主位争斗失败后，如今瑟缩一隅。边境妖魔血腥的吞噬，艰苦的挣扎求生，让族人数量愈发稀少。更为致命的是无助的挫败感，一点一滴耗去他们的生命力。如此的状况，令高踞天帝宝座的那罗延族后裔已经不再留心亦无心折磨他们。
　　总有一日，这个族群会消失在历史中，不留任何痕迹。
　　身为祭司的母亲在他刚跨入少年时代就去世了。正当盛年的她死去时，容貌宛如老妇。其实她曾是族中最为貌美的女子。荒芜的阎摩那娑罗天提前吸走了母亲的生命力。
　　而他继承了她的容貌，并没有半分相似的柔软性情。
　　母亲生前努力地教导他，期望他成为下一任祭司的合格人选。他总是安然地倾听，不焦躁，也不迫切。
　　可他的眼神，刹那间会闪烁相似于嗜血野狼的光芒，并非驯服的表现。
　　他名叫释迦.提桓.因陀罗。因陀罗，征服之意。如今衰弱的种族又能征服谁？
　　但他不会相信这是属于因陀罗族的宿命。
　　成年礼结束后，他只身一人离开，片言只语都没有留下来。所以没有谁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些人猜测他大概是疯了，独自走入那片沙漠，被潜藏的魔族或者兽类吃掉。像这样死去的族人实在是太多了。
　　再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传来。
　　百年之后，爆发了那场惊天动地的圣战，武神将帝释天率领着千万名凶恶胜过沙海野兽的叛军，攻入了传说中永固安和的善见城。他打败了神话般战无不胜的守护斗神阿修罗王，手刃先帝，施施然提起他的头颅跨过断壁残垣以及满地尸骸，走向了曾以为无人胆敢觊觎的天帝宝座。
　　边陲之地的因陀罗族听到了这惊天之事，没有欣喜与狂欢，有的只是漠然。时光消磨去了太多，斗志，雄心，以及希望。他们现在只思考如何活着这件事，其他与之无关的都摒弃在头脑以外。
　　但登基的新天帝在灭尽以阿修罗族为首的反抗部族后，第一道旨意便是恢复了因陀罗族人的自由之身。他们的生命因此不必从开始到终点都拘于一方小小天地。
　　新帝任命的北方将军毗沙门天亲自前往阎摩那娑罗天，向因陀罗族的首领宣布了这个消息。
　　年轻的族长恭顺地接下旨意，同时疑惑不已地问:”尊贵的北方将军，天帝陛下给予我们这些罪人这般厚待，究竟是为了什么？“
　　红发的英俊将军冷漠地望着他，“对于天帝的恩惠，你只需要接受，不可以怀疑。“
　　族长嗫嚅道：“您说得对。“
　　“陛下另一句话我也转告你。他说:雷电的兴起，跟随风云的变换，去追随你们的狂风，去寻找你们的云彩……“
　　北方将军停顿了半刻，若有所思地继续说：“记住因陀罗之意——最胜。”
　　族长还在细细思考含义时，毗沙门天已经回转马头驰向远方。
　　新任天帝拥有胜过月光皎洁的银发，冰冷赛过雪原的双目，掌中伐折罗⑧提起刹时就能引来劈开大地的狂雷。尽管他获胜的方式不太那么光明，但对于他的崇拜者而言，这又算得了什么？只是落在七宝点缀的王冕上的不起眼沙粒。
　　他不过冷冷笑了，玩赏似地看着宝座下的或畏惧或膜拜的众人，就像观察微小尘埃的起起落落。
　　他的性情反复无常，时而宽恕了本应受到严酷刑罚的罪人，时而因一点极小的因由便令一族消失在天地间。
　　宽大与狭隘，仁慈与残暴，天帝帝释天以这样双面的形态对应芸芸众生。
　　至于为了什么，只有他自身才明白。
　　
　　
　　注释：
① 梵天：印度教三大主神之一，负责创造宇宙。在吠陀神话中地位较高，但在印度教中有所下降。佛教吸收后成为重要护法神。藏(HX)传佛教的《八圣吉祥颂》中列为世间八大护法之一。
② 毗湿奴：吠陀时代为太阳神，印度教时代升格为维持宇宙秩序的主神。佛教中称为遍入天。
③ 湿婆：印度教三大神之一，毁灭之神，但绝非邪(HX)恶的化身。因为他兼具生殖与毁灭、创造与破坏双重性格，同时是舞蹈之神。佛教中称为大自在天。
④ 无明：为烦恼之别称。不如实知见之意；即闇昧事物，不通达真理与不能明白理解事相或道理之精神状态。
⑤ 摩耶：遮蔽宇宙真理的幻相。
⑥ 阎摩那娑罗天：忉利天的三十三天之一。
⑦ 叁陀罗：月神，意为闪耀者。相传是在众神搅乳海中出世。
⑧ 伐折罗：金刚的梵语译音。因陀罗手中的武器正是金刚杵。
　
　PS:《圣传》虽然设定为印度神话背景，但其中又参杂了佛教、吠陀、以及印度教各方面的因素，实在是个大乱炖。于是我只好尽量贴近其原始意义来创作。也是就说……我也是个大乱炖（顶锅盖逃走。）

平生云水心

2011-09-28 21:09

（二）禁忌
     每一时代都有属于自己的禁忌，好比因陀罗族是过去王朝的禁忌。
     但是禁忌的变化有时十分可笑。
     阿修罗族是帝释天统治下最大的禁忌。守护斗神率领的善战一族，这么被消抹于史书上，仿佛让人扼腕。然而健忘的世人不记得了，他们最初也是天界最为忌讳的话题。
     远古时，因陀罗部为首的神族冒犯了伟大的湿婆，于是受到了诅咒。他们失去了超越自然的能力，沦落为生老病死如闪电朝露的凡人。对手软弱无力的情况下，宿敌阿修罗族大军趁机进犯，屠戮了千万计数的提婆族①。
　　在此关头，神族虔诚卑微地向主神们忏悔自己犯下的愚蠢过错，祈求上苍的庇佑。毗湿奴怜悯他们，于是以威猛的神力震慑阿修罗族，迫使他们停下进犯的脚步。之后为永远停息从创世延绵至今的战争，他让双方去搅拌乳海获得不死甘露，用作恢复神族能力。剩下的一半赐予阿修罗族。
　　和平最终没能够实现。提婆族设计夺走了全部甘露，阿修罗族不甘若此，惨烈的战斗继续。最后一刻，阿修罗族突然从天界消失，只余下他们最为骁勇的婆雅部。不久之后，那罗延族的王成了天界唯一之主，婆雅阿修罗的首领则被尊守护斗神。
　　非天②化身天神，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任何人都没兴趣回答的话题。毕竟这个问题只有神族才知道。
　　年轻的帝释天从早逝的母亲那里听到了这段远古的故事。但是除此之外，他一无所获。
　　当时他只是西方边境上一名平凡的军人，祖先的一切与他无关。过去何等辉煌，现今怎样黯淡，并不适合容纳在他的头脑里。生气勃勃的嫩芽，是从枯朽的树桩旁生出。但向哪个方向生长，取决于阳光漏下之所，取决于风所带来的湿气，取决于它自己。直至生长为参天大树，它始终属于自己。
　　他混迹在人族与低级神族组成的军队中，却不显得格格不入。除开魔族的入侵，边境发生战斗的次数少得可怜，至多是一些小部落抢夺水源或食物引发的冲突。乏味，他处置完这些纠纷，总是不屑地挑挑眉毛。虽然发生的这些事情对他职务的提升将大有裨益，实际也如此。
　　这正是所谓的和平之世。士兵们纪律松散地四处游荡，讨论的话题里除开女人就是酒肉，外出的目的地总是舞馆或者酒肆。他并不避讳这些，娱乐的存在正好能打发无趣。
　　他看起来和其他人一样，野蛮，粗暴，毫无教养。然而真正的朋友维毗沙那——后来的北方将军毗沙门天——眼里，他完全是神奇的矛盾体。
　　清晨黄昏时，帝释天会寻到远离喧嚣的安静角落，默默读诵吠陀③中的诗句。与维毗沙那的交谈间，不时从他口中流出一两句先圣哲言。有一次谈到律法，维毗沙那惊讶地发现朋友对于世间达摩④的精通程度之高，简直超乎他的想象。
　　“你到底来自哪里？”他忍不住问道。
　　帝释天笑了笑，“你不知道的地方。”
　　驻守多年的平静，还是被魔族的大举入侵打破了。长期溺于安稳的军队，当然不是庞大魔物的对手。大批的百姓伤亡和土地的沦陷，善见城不会置之不理。天帝给予的援军，由阿修罗族王子率领而来。阿修罗王的独子没有加入战斗，陪伴他的十二神将也没有。当他们到达战场时，血腥的戏码已趋近尾声。
　　帝释天的勇猛彪悍，维毗沙那的沉稳冷静，使得流散的兵卒重新聚合。他们以一处村庄为诱饵，将魔族诱入陷阱，重创敌人。再经过帝释天别出心裁的庆祝方式后，魔类畏惧地缩回了它们的巢穴。
　　按照惯例，获胜将领的奖赏会以最快的速度赐下。但一个望终月过后，帝释天和维毗沙那才获得了应有的荣誉。
　　因为阿修罗族的王子听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传闻。
　　用作诱饵的村庄里无一人幸存。而被抓获的魔族中，帝释天命令将其中有孕的雌性魔物剖开腹部，拖出未成形的胎儿喂给饥饿的野狗。剩下的斩断四肢，任由他们流尽最后一滴血。
　　胜利者们则哈哈大笑地看着那些因痛苦而蠕动翻滚的躯体，以狂欢滥饮庆贺胜利。
　　王子殿下考虑了很久，仍然决定让驻守的将士获得该得的。死去的诱饵是低等种姓的罪民。至于魔族……大概这庆贺只是不太那么讨人欢喜罢了。
　　授勋仪式的那天，正是天帝军离开的时刻。典礼前维毗沙那去寻找自己的麻烦朋友。进到帝释天的帐篷里，他发现那个人正十分小心仔细地擦拭着配剑。
　　他常用的剑，由普通青铜铸成，剑上有无数划痕和好些细小的缺口。但他用羊羔皮拂过它时，珍爱的神情仿佛是对着一把稀世利器。
　　维毗沙那双手交抱胸前，默然注视他的举动，好一阵后他说：“该走了。”
　　帝释天放下它，拾起摆放在桌上的另一柄银色佩剑。苍银的剑身，紫晶的缀饰，善见城赋予他的一项殊荣。
　　他和维毗沙那一道走出了帐篷，再没回过头瞧那把旧剑一眼。
　　典礼是在一处空旷地举行，考虑到如今的状况，恐怕也没什么合适的地方容纳得下那位高贵人士。冗长的礼仪后，帝释天被年老的礼官叫住。右旋致敬的老人温和地说道：“新任的将军，我的主上——输洛迦殿下惊叹于您的英勇，赞叹您的神武。将军您踏着何方风而来，您崇高的祖先沉眠何处？”
　　那是阿修罗王子的名字，他垂首致礼，低沉回应。
　　“所有的帝王人主无往不胜，举世无双，如同苏里耶⑤的光芒照耀大地。娑罗树虽然高壮，还是源于它赐予的温暖。王子殿下的赞美让我的心惶惑不已。对我这个不知根源何方的人，这话语是殊胜至极的恩惠。”
　　礼官微微一笑，缓步离开。
　　帝释天遥望他离去，唇边勾起一抹冷淡的讥笑。
　　你什么都发现不了。
　　最大的受益者并非他，也不是维毗沙那，而是根本没有露面的阿修罗王子。按照惯例，所有的荣誉均是由他的引导带来。阿修罗族王位继承人的功绩上又增添了小小的一笔。
　　王子离开时，所有人都跪下，低头不得窥视。这是对高位者的尊敬。帝释天垂眼时瞥见刺绣金色焰纹的披风一角从前方一晃而过。等到他抬头，已经只能见到被簇拥在卫兵中的模糊黑发背影。其实对帝释天而言，他从头到尾仅仅算是个虚像。
　　那些人消失在地平线后，维毗沙那转身轻松笑了笑。看到帝释天露出怪异的笑容，他问：“有什么值得回味的好事吗？“
　　银发男子拍了拍膝盖沾上的尘土，若无其事地说：“我在思索那位尊贵的殿下。”
　　“除了那些害羞怀春的少女，我竟然不知道你也会关心那一位。”
　　阿修罗族除了强大的战斗力，容貌美丽及体态优雅也是他们的特点。临时安排作为侍女的姑娘们，见到年轻的王子后无一例外的被吸引，心动不已。
　　“唔……”他轻佻地牵起嘴角，“我担心王子回到善见城后，会不会发现另一个收获是被边远之地的风沙划破了美丽的脸孔呢？”
　　维毗沙那怔忡片刻，蓦地哈哈大笑，顺手在他胸口捶了一拳。“你真是个混蛋！”
　　此刻，远去的阿修罗王子输洛迦正在倾听下属的回报。听完后他没有做声，金色眼睛满含淡漠。
　　“既然这样，由他去吧。”他信手抚摸了下坐骑雪白的鬃毛，随口下了命令。
　　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这心血来潮的警觉也太过突兀。王子的视线投向远方，一缕黑发擦过尖耳滑到面颊前。他的心思很快被回到善见城后应该做些什么之类的思考活动占据了。
　　之后当事的双方忘掉了此次的小插曲。神族的生命之河悠长，激流中太多的沙砾沉在河心。谁也不会记得它们。
　　
　　注释：
① 提婆：梵语Deva的音译，意译为天神。
② 非天：阿修罗之别称。以其有天人福报，却无天人德行为因。
③ 吠陀：本意“知识”，在印度教中特指经典，主要文体是赞美诗、祈祷文和咒语。
④ 达磨：有两种意义，此地指世间法规法则。
⑤ 苏里耶：太阳神。
　
PS：阿修罗王的小名是在翻《罗摩衍那》时想到的，本意是诗颂。至于本篇没有发生任何天雷勾地火的现象。只是一个新农村五好上进青年对富二代表示鄙视而已，正色看……
　　

平生云水心

2011-09-28 21:09

平生云水心

2011-09-28 21:10

平生云水心

2011-09-30 22:44

（三）水与火
向天帝复命后，输洛迦很快返回阿修罗城，首先打算去见的人照例是父亲。侍从解下沉重的黄金战甲，替他换上雪白柔软的华贵长袍，佩挂五彩缤纷的璎珞珠宝。整个过程间，他漫不经心地打量铜镜里那个人影，十分熟悉，又极其陌生。
　　阳光穿过虚幻的水壁，投射在长廊上。头顶是善见城在透明蓝青背景中摇曳的影子。四周静得只有他和侍者细碎的脚步声回荡。
　　在尽头镶嵌黄金与红宝石的门前他停下，稍稍等候，轻轻推开了它。
　　这是一间不大的书房，朴素，宁静，木架上古老书卷沉厚的气息糅合着檀香弥漫，白石地面与墙体点缀了素净的毡毯。阿修罗城并非人们想象中的火焰之城，冷色调在城市呈现的色彩中占据主要的部分。芬陀利四处盛开，娇艳的钵头摩华却少之又少，仅于稀少的特殊祭祀中占据一席之地。
　　同样的，阿修罗城少有喧哗，连庆典中也缺乏激烈的欢呼声。
　　这里更像是一座冰雪封冻的城市。
　　雕镂花纹的高大石窗前，现任的阿修罗王转头看着儿子问：“还顺利吗？”
　　他的五官轮廓是人世间所能想象的精致的极限，输洛迦完整地继承下这一切。
　　“相当顺利，父王。”
　　“从你这里得到确定的消息，我可以放心了。”阿修罗王淡淡地笑了，“你分担王的义务有好些年月。过不了多久，该让你继承王位了。”
　　这是父亲第五次提到让他继位的设想，王子摇了摇头。
　　“太仓促了，父王，我要学习的东西还有不少。”
　　阿修罗王轻缓地抬起了手，做出一个否定的姿势。“新任的龙王也很年轻。”
　　“龙族新任的女王，确实有能力获得族人的认可。但……我与他们不同。”输洛迦不动声色地注视父亲，“我需要更多的准备与时间。”
　　父子两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移到波光潋滟中的善见城。捍卫如此庄严之地，远比驱逐魔族更复杂。何况他们的守护具有特殊的含义。
　　“是的……”阿修罗王若有所思，“你和他们确实不同。”
　　统领天帝军、领导四天王的阿修罗王，应该是尊贵庄严的，强大坚韧的，不可战胜的。
　　“就按照你的希望去做。”阿修罗王以这句话迅速结束了父子间的交谈。他们谈话历来不亲密，又非冷淡。与情感无关，只是一种习惯了的疏离。
　　将离开书房之际，输洛迦转过头平静地问道：“十天后是母后的忌日，您有什么安排？”
　　“交给你吧。”
　　输洛迦点头，“为吉祥天公主举行的圣带礼①，您会出席吗？”
　　“会，行祭者是刚被选为星见的九曜吗？”
　　“是她。”
　　阿修罗王又想起了什么，无由地叹了口气，“如果在以前，血统高贵的尊星王一定是最适合的行祭者。她故去五百多年……”
　　输洛迦仿佛恰到好处般地提醒，“尊星王去世已经六百三十九年了，父王。”
　　“你的记忆相当细致，儿子。”
　　“您告诉过我，尊星王殿下曾为初生的我赐福。”
　　“天帝当年极其惋惜尊星王的骤然离世，没有纯正星见血统的人无法继承她尊贵的名号。”阿修罗王露出些许高深莫测的笑意，“她若活着，会是多么地美妙。”
　　输洛迦退出时，他仍然保持着这样的微笑。
　　他不记得父亲在其他时候有类似的奇特反应。无论是在安和的善见城还是激烈的战场，他表现得沉稳睿智，又冷淡生疏。连当初母亲去世的消息传到他的耳中时，他最大的反应只不过是捧起书卷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然后他低头说了一句“我心爱的贡蒂，愿她安息,”再没有更多的话。
　　他相信父亲是以独特的方式爱着母亲。然而阿修罗王族的血已经冷却太久，以至于他们对情感的表达漠然到近乎无情的程度。越是纯粹的血液，越是冷凉。
　　水中的火焰无法燃烧，冰冷消耗去炽热，残余的只是灰烬。
　　他想起九曜，这个刚继承天界最高预言师职位的少女。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她绯红了面颊，双瞳溢满的温柔像随风摇摆的初绽莲花。就算真正成为星见因此失去视力后，女孩与他交谈时，无法视人的眼目中闪烁的神采依旧透彻人心。而那些敬畏他的人，仰望中的专注与虔诚，虽然与九曜所表达的意义全然不同，却仿若如出一辙。
　　对此，他回应的以温和亲切的语言与微笑，并保持了高位者特有的谦逊姿态。人人都说未来的阿修罗王非但才智出众，最重要的是待下宽和仁慈，定将成为出色的王者。但他自己明了，他只是承袭了父亲以及多代阿修罗王的惯性而已。
　　他无法理解热烈情感的根源。有些时候他甚至于认真地思考自己今后是否会带着强烈的情绪去热爱或者憎恨一个事物。答案终究是否定性的。
　　尊星王的去世发生在他出生后不久。这事情上，父亲的记忆里总有所偏差。而他的态度同样值得玩味。
　　他说出那些话时，眼底是什么神情？输洛迦回忆方才的画面。
　　趣味，乏味，了然，以及不屑的混合体。多奇怪，一个死者背后的故事竟会引发这般复杂的情绪。何况是例来无所挂心的父亲。
　　幻力是阿修罗族特有的能力。它不是完全的预言能力，也不能构建出事物。但它能够窥探到未来的碎片，组合出清晰的画面。是幻力令父王发现了什么吗？
　　可那和他有什么关系？
　　当然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吗？
　　
　　注释：
　　圣带礼：在成人时的八岁到二十一岁之间时进行，用香草制作柔软的带子，受礼者把圣带斜跨在身上，左右跨法不同代表不同的利益。

PS:总觉得阿修罗王不是圣母，也不是啥弱受。他只是一个冷淡主义者……望天，好歹是一族的王和天帝军的统帅，要是他对花流泪望月吐血神马的……我估计……自己先买个血豆腐碰死了~~~~~

平生云水心

2011-10-03 22:52

（四）无辋之轮
如果那罗延王朝的统治者仿佛居于一株参天古树的顶端，统帅天帝军的阿修罗王作为树木的坚固主干，镇守天界东西南北的四天王则是从主干上延伸出的强韧枝条。远古至今他们协力维护天界和平繁荣，确保这棵大树能保持强盛的生命力。受到荫蔽的神族与人族才能享受闲适，在广袤无垠的土地繁衍生息不断。
　　安平之世并非毫无缺陷，和平背面的潜台词就是惰性。惰性磨耗去该在正常途径保持的激情与生命力，总将人的心思引到一些细枝末节的闲散小事上。不思进取，贪求权势，还有更多难以言说的无尽欲望。这是如今大部分权贵的生动写照。
　　家系古久的神族总能轻易地用血统优势占据最能获得利益的位置。四天王，武神将，善见城中华贵优雅且一无是处的高官们，无一不是如此的产物。他们的祖先曾以浴血奋战确立自身地位，但不代表其所有的后代应继承殊荣。
　　阿修罗族呢？谁知道。
　　作为胜利基石的，其实全是看似软弱的人类，和游荡天界被神族所摒弃的人神混血产物。之所以叫做产物，因为高高在上的纯血神族将他们等同于制造手法拙劣到无法忍受的器具。
　　玷污种姓的低贱产物恰恰是强盛战力的重要来源。帝释天十分清楚，有些士兵的血液里还混杂了魔族的成分。但他从不在乎，更无意鄙夷，甚至欣赏那种杂草般到处蔓延的坚韧生命力与野蛮嗜血性。也因为这个，二十年前的那场辉煌战役后，他如今是西方将军广目天手下最获器重的将领。
　　帝释天是一个讲求实际利益的人，如果士兵能带来期盼的结果，他什么都不会干涉也不会关心。他满足手下的任何渴望，美酒，女人，金钱，和更多的。烧杀掠夺的快乐永远是战争中无可取代的部分，属于战士在胜利以外的完整追求。
　　接纳敌人仓惶逃亡丢弃的全部有价值的东西，如果正巧他们去拯救的城镇无人看顾，那么稍微花时间寻求点微薄的酬劳更绝对不算过头的行为。
　　维毗沙那头疼的恰恰是这点。他不反对帝释天的做法，然而火一旦烧太旺盛，就会引发麻烦。
　　他冲进帝释天正在休息的房间，当写满文字的羊皮卷啪一声被扔在粗木桌上时，帝释天轻松地笑笑，“我的朋友，何必自寻烦恼？”
　　维毗沙那紧皱了眉头，“知道他们这次干了什么吗？”
　　银发男子没有从半躺着的矮榻起身，“我猜猜发生了什么？肆虐的火苗吞噬了一个小镇？还是某处神圣的祭所变成了废墟？”
　　他的友人低声回答：“你手下的军队洗劫了迦吒富单那①王的宫殿，杀害他的子嗣，还玷污了众多的宫妃。迦吒富单那王已经上告西方将军，请求对为非作歹的军队施加严厉惩处。“
　　迦吒富单那王是西方最富有的神族统领。财富是权势滋生的基础。
　　帝释天倾听的同时，手指还若无其事地轻轻敲打着桌面。
　　“你告诉我这个是为了什么，维毗沙那？“
　　“你什么意思？！“
　　“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你没必要特地告知我。“
　　维毗沙那向来维持的冷静终于被恼怒取代，“你清楚，对吗？！“
　　帝释天摊开手，无奈地承认：“至少他们冲进迦吒富单那王的后宫时，我在场。“
　　“你……“维毗沙那忍不住低声咒骂，”简直发疯了……冒犯神王的尊严，必须用血来偿清犯下的罪孽！“
　　帝释天冷冷注视维毗沙那，“谁能证明我的士兵犯下上述罪行？那些死去的娇贵妇人？还是连剑没拔出就被削掉脑袋的软弱男人？是我从魔族手里拯救他的王宫和他的族民，可我没承诺所有人都能活着坚持到最后。难道每次尾随军队后的流窜盗匪不是真正的凶手吗？“
　　“你认为西方将军可以相信以上的申辩吗？”
　　“我会让他希望这么相信。”他忽然微笑起来，“波利耶多天②的战事中，迦吒富单那王可曾给了我们应有的支援？那么我的士兵为何要捍卫他眷属们的生命？我只击退魔族，其他光荣的义务留给正义之师吧。“
　　维毗沙那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僵硬，那次发生的情况他自然记得。迦吒富单那王拒绝派遣援军，让帝释天的军队损失惨重。就算帝释天本人大度忘记了，士兵们总是记得的。
　　他明白帝释天做法的真正缘由，然而还是无法接受这种粗暴的报复方式。
　　“随之而来的后果，谁来承受？”
　　帝释天站起来，走到房间角落的书架旁，取下了一卷东西，转身将它递给维毗沙那。
　　“这是什么？“维毗沙那问道。
　　“迦吒富单那王书房里找到的信函。东方将军持国天对他希望获得武神将职务的请求给予的回复。结果或许让迦吒富单那王异常兴奋，但我们的西方将军可不这么认为。”
　　维毗沙那的目光顿时明亮。迦吒富单那王的权势一直是广目天所担忧的。相信他成为武神将之后，下一个目标大概就是西方将军的位置。
　　维毗沙那挂起心领神会的浅笑离开。帝释天又躺回软榻，拿起先前放下的书册，翻回维毗沙那进来前正在阅读的那首诗篇。余下的事情完全没必要操心，他的朋友将处理好一切。
　　迦吒富单那王的申诉被广目天驳回，不仅如此他还由于波利耶多天战斗中的不作为，遭到了削减一半封邑的惩处。
　　广目天的做法一方面出自于被挑衅尊严的恼怒，另一方面是因为善见城那里的重大变故，让他得以独断专行。
　　阿修罗王无法干涉广目天，他失踪了。
　　消息被暂时掩盖住，但是一连十几日天帝军统帅未在善见城露面，脑子再迟钝的家伙也会发现其中的古怪。
　　素来冷寂的阿修罗城以一种奇异的方式热闹起来。长老们与十二神将精神之弦绷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一批又一批的改装易服的军士被派遣到四方，搜索王的行踪。然而事实证明，一个人真打算消失俗世，他就会溶入水流，藏进岩石，甚至附身滚滚风尘，让你无从寻觅。
　　唯一冷静的人只有阿修罗王子。输洛迦第一个发现了父亲永远的离去。在那间朴素的书房——阿修罗王的午后时光总在那里度过——他见到了父亲遗下的信件。
　　“我已厌倦了世俗的生活。享乐与权势不能带来真正的欢乐，我渴望成为再生者③，栖身净修林④中行持梵行⑤度过余下的岁月，直至归于五大⑥。我的王位，交予我唯一的儿子输洛迦.阿周那，他将不负阿修罗族的荣光。”
　　王子看完信，静静垂下手。尔后他握起了原本压在信上的黄金之剑——修罗刀。
　　金色的美丽人像浮雕，鲜红夺目的祭石，还有冰雪般剔透的细长剑身，父亲挥舞过，现在是他的了。
　　他的父王是天界史上第一位抛弃职责的阿修罗王。输洛迦.阿周那将以自己非凡的能力补救闹剧带来的灾难性后果。
　　将近一个月后，输洛迦.阿周那手捧修罗刀进入了善见城天帝的谒见厅。在此之前，他已下令停止无用的寻找。
　　得知真相的天帝高踞宝座，目光落在他身上，显得安然了许多。天界不能没有守护斗神，无论是战争时代还是和平时期，阿修罗王这尊偶像必须存在。
　　“你决定接受了？”
　　“遵照我父亲的遗愿，陛下。”
　　遗愿吗？天帝颔首，“虽然对你父亲的行为，我甚为不解，但还是愿意祝福他按照自己的意愿成为高贵的王仙⑦。而我期待的，除了一位新任的阿修罗王，还有一场豪华的葬礼。”
　　输洛迦.阿周那低垂眼睫，“本月的新月之祭，是我父王下葬的日子。而下一次的满月之祭，我希望由星见九曜主持修罗刀的继承仪式。”
　　天帝的笑容尽是认可的意味，“输洛迦.阿周那王子，不，阿修罗王，我会期待着。”
　　前一个名字已不属于他。以族为名，王的责任，也是他的骄傲。
　　“如您所愿”，年轻的阿修罗王抬起头，黄金之眼中有无上的尊严与信心。既动人心魄，又强大无匹，宛若精美又锋锐的神刀修罗。
　　他隐约觉察到，自己将推动历史的无辋之轮前进不息，永无休止。
　　
　　
　　注释：
① 迦吒富单那:极臭鬼，属饿鬼中的高种姓。
② 波利耶多天:忉利天三十三天之一，属于西八天。
③ 再生者:印度教种姓依次为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前三者可以前三种人可以参加一定的仪式在宗教上“再生”，成为“再生者”。但一般而言再生者特指婆罗门。
④ 净修林：仙人修行的场所。
⑤ 梵行：终身断除欲念的修行方式。
⑥ 五大：地、水、火、风、空，归于五大是死亡的委婉说法。
⑦ 王仙:修持苦行的国王，或者国王出身的仙人。

平生云水心

2011-10-05 23:18

（五）创造.护持
　　东方盛产黄金，本属天界最繁荣的地带。
　　事实并非如此，持国天所治理的这片区域自太古时就被连年干旱困扰。地面江河时常无故断流，而从天上落下再多的雨水，全然无法消除这种难捱的干渴。
　　长居东方的乾闼婆族不得已将居城乾陀罗者建作四方漂浮移动的悬空都市，方便寻找维持生命的源泉。弱小的神族，以及更为软弱的人类，只能靠着双足踏遍各处，追随水流的踪迹。
　　艰难的生活里，音乐化作他们唯一的慰藉，凄凉的音曲展现出流浪者长年的艰辛和偶尔的欢欣。众多的乐手中，手捧维那琴①的乾闼婆王宛如乐神般的存在。连东方武将之首的持国天王都深爱上那些婉转悠扬的曲调，仰慕弹奏出这般仙乐的美貌温雅的女子。长时的相望中他难耐思慕之情，向心中的女神表达了爱情与结为连理之意。乾闼婆王亦被男子的英武打动，于公于私，她应该接受缔结婚姻的请求。
　　但他们新婚不足一年，异界的妖魔便蠢蠢欲动，干旱景况更胜以往。更可怕的是接连的巨大地震，让生活在地面的生灵死伤惨重。持国天离开了妻子，辛劳奔波东方各处。值得欣慰的是天帝军正奔赴持国天所在，协助他完成自己的任务。
　　当他在离宫见到新任的阿修罗王时，虽然感到意外，却并不十分吃惊。刚成为一族首领的年轻人，缺乏的正是强劲的影响力。缺少这一部分，将妨碍之后他最大限度发挥自己的权力。王子身份的输洛迦.阿周那过去也曾奔赴战地，巡视各方。然而他接纳了阿修罗王的尊号后，必定还要继续驰骋疆场，获取辉煌战果证明自身的过人之处。
　　“持国天将军，”阿修罗王含着常有的温和笑容说道：“因为道路的崩塌，军队的行程稍有延误，希望没给您带来太大的困扰。“
　　持国天仰望身披金黄甲胄的天界斗神，心头不由放松。守护斗神的来临，意味未来的绝对胜利，无论哪一次战役都是一样的结果。
　　“尊贵的殿下，我的军队已经成功把进犯的魔族驱赶到边界附近。有您的出现，歼灭他们指日可待。”
　　阿修罗王端严俊秀的面容依然是一派平和，“将军，我前来不仅仅为暂时的安宁。“
　　“您……“
　　阿修罗王对他的疑惑报回轻松一笑，“我期待把和平与繁荣永远归还给东方。“他用更确定及肯定的口气加重这句话的效果，”不，是必定会实现的事实。“
　　持国天沉下眼，“难道您是指传说中那只隐藏在东方地下的妖魔？“
　　“我有理由认为它绝非传说。“阿修罗王稍作停顿，”在那之前，我希望见到一个人。“
　　“您指谁？“
　　“西方将军的部下，我先前得知广目天派遣了一位神战手支援您。“
　　持国天神色稍有凝滞，“如您所提到的，确实有西方的军队协助我们清扫战场。“
　　年轻的阿修罗王金色眼目微微狭起。“您是说，您让一支本该在前线奋战的军队打扫废墟吗？“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嗓音同样平和。持国天却没立即回应他。
　　“天帝不乐意见到这种状况，持国天将军。“阿修罗王补充道。
　　持国天与广目天的矛盾是半公开。和纯粹军人世家出身的持国天不同，广目天本属没落贵族，因为迎娶前任西方将军的女儿，才辗转继承了西方将军的职位。阿修罗王理解持国天的骄傲所在。更何况对迦咤富单那王的处置更是大伤他的颜面。毕竟持国天认可迦咤富单那王成为武神将的人选。
　　“殿下，鉴于之前的冲突，不应该继续让西方军队干涉我领地的事务。“
　　“我可不这么认为，将军。“阿修罗王挽起宽大的披风，转身向接见厅后幽暗的通道走去，他打算结束这场谈话。
　　“让我替你处理这桩棘手的事吧！传唤那位将领到我这里来。“
　　持国天无奈地点头。阿修罗王忽然停住脚步，仿佛又想到了什么。持国天不解地看着他。
　　阿修罗王唇畔浮起的一丝笑依然是内敛柔和的。他轻声说：“种子扎根之处该在心底，而非泥土的表面。我给你的忠告，朋友。“
　　持国天深吸一口气，“我努力遵循您的指引。“
　　“另外，愿主奎师那②赐福你美丽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阿修罗王的目光似乎也有笑意，“在战场上也不能忘记，远方有人等候你的归来。”
　　这是来自朋友的心意，持国天首次发出舒心自如的笑声。
　　
　　帝释天迈着恒速稳定的步伐走进接见的厅室。他刚刚踏入就带来一股血腥的气息，连房内大量放置的毗罗那香草③也掩盖不去。高大的男子低下头，忽视护卫们不满的表情，按照礼仪向高座上的人影跪拜下去。
　　阿修罗王仔细端详阶下垂首的男子。银色的战甲，以及本是洁白的披风上到处是交错的紫黑痕迹，腥味就是从那些地方传来。
　　“我打扰了你正在履行的职责，阁下。”
　　“响应您的召唤，是我眼下的义务，尊贵的阿修罗王。”
　　“请起身，将军。”阿修罗王手掌轻轻托起，那是邀请的姿势。等到那双水银的眼瞳正视他之后，年轻王者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没记错的话，多年前我们曾有晤面。”
　　帝释天回以礼节性的浅笑，“尊贵如您，竟然能记得我这种微不足道的人物，真令我惶恐不安。”
　　过于谦卑的词汇，所代表的通常是相反的意思。阿修罗王思索着，缓缓说道：“当初天帝赐予的宝剑毗诃波提④，仍旧跟随你吗？”
　　“是的。”
　　阿修罗王直起身，一步一步轻缓地走下台阶。一连串有力且协调的动作中，能看出沉重盔甲覆盖下的躯体强健且灵活。但他高挑的身姿，以及优雅的举止，让这副躯体显现不出丝毫笨拙以及沉滞之感。
　　金甲清脆的撞击声停了，阿修罗王站在帝释天面前。帝释天平静凝视他，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看清阿修罗王的面容。
　　没有任何瑕疵的五官，俊秀中糅合坚韧，肃穆里潜藏激烈，阿修罗族生来具有的完美外形。只是他的眼睛……
　　就像阎摩那娑罗天阳光照耀下的沙漠，无生命的金色地带。
　　阿修罗王向他探出手，“容许我查看阁下的佩剑吗？”
　　其实这个要求是不容拒绝的，帝释天解下腰间佩剑，将它双手捧在阿修罗王面前。
　　阿修罗王的手与他粗糙且满是伤疤的手全然不同。指节修长，皮肤细腻，只在指腹上有一层不易觉察的薄茧。这双属于贵族的手更适合捧起镶嵌珠宝的酒盏，握起美丽妇人的柔荑，而非利剑长枪。但它挥动毗诃波提时显得异常轻松。
　　很美，也很危险。
　　“令人感慨”，指尖拂过依旧雪亮的剑刃，“刚见到它时，我还是阿修罗族的王位继承人，现在则是王了。”
　　“那是注定的，尊贵的殿下。”
　　“我相信，将军这些年来创造的功绩足以配得上这柄宝剑。”
　　帝释天没有回应，阿修罗王想说的不只这些话。
　　阿修罗王垂下手中之剑，他侧头目视帝释天，“西方将军广目天曾向我描述过你的英勇。”
　　“这是我的殊荣。”
　　“然而仅有言辞是不够的，我希望看到你进一步的表现，将军。”
　　帝释天直视他，笑容里有嘲讽的意味，“我也是这么希望，殿下。不幸的是，收敛腐烂发臭的尸首无法带来更多。”
　　十二神将的视线齐齐移到这个言辞不够恭敬的军官身上。
　　阿修罗王沉思一阵，蓦地将毗诃波提抛还给他。
　　“我能赋予你一切，首先，你要向我证明。”阿修罗王这么平淡地答到。
　　帝释天明了，眼前的王者正在给他机会。未来等待他的，将是额外的酬劳。
　　前提是，他能够完成。
　　新任的阿修罗王将创造属于自己的历史，他则要护持应有的荣誉。
　　
　　注释：
① 维那琴：印度乐器，传入中原后名为凤首箜篌。
② 奎师那：毗湿奴最主要的化身之一，意译为“黑色”。
③ 毗罗那：一种香草的名字。
④ 毗诃波提：天神的祭司和导师，又名祭主仙人，代表木星。

平生云水心

2011-10-07 00:56

（六）弗栗多的秘密
　　这里曾经是水的世界。干涸扬尘的地面下，是无数大大小小的溶洞交错，形成一个繁乱无迹的区域。昏黄的火光下，尖利嶙峋的怪石和它们摇摇摆摆的阴影，像潜藏在角落里的妖魔。
　　起初行走时，头顶岩层崩落之处还偶尔有阳光漏下，渐行渐远后，周围早已化作漆黑一片。仅有的那点照明是不够的，队伍里不时听到士兵摔倒后，盔甲和地面撞击发出的巨大声响。
　　帝释天不太明白阿修罗王到底在寻找什么。将魔族歼灭之后，阿修罗王突然命令队伍转向，沿着娑罗室伐底①古河道行进，直至进入了狭长的毗摩质多罗②河谷。
　　荒凉，唯一能形容这处谷地的词汇。赤红的石壁，从狭窄的缝隙里探出坚硬的荆棘，炎热的正午一个活跃的生物也寻不见。这处谷地的称呼真是名不符实。
　　阿修罗王并没有让持国天同行，尽管后者再三坚持，大概是出于对部下的担心。帝释天同样不认为这是守护斗神给与的建立功勋的恩惠。启用他既可以向西方将军示好，冲突的时刻帝释天又将充当最恰当的牺牲品。
　　军队仔细地搜索每一处溶洞，完毕后小心地退出，将状况禀报阿修罗王。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几天之后，帝释天在又一次回报后，直截了当地问道：“您到底需要我们寻找什么，阿修罗王？”
　　阿修罗王没有回应。但十二神将之首的毗羯罗铜质面具后褐金色的眼里立刻充满警告的情绪。
　　帝释天很有礼貌地询问，“毗羯罗阁下，我上述言辞存在问题吗？射出的箭没有指引，该落在哪里？“
　　毗羯罗低沉了声音，“你负责执行的过程，而不是给出无礼的问题，阁下。“
　　银发男子的脸上自然而然又露出一丝不羁的笑容，“像逐臭苍蝇般乱窜的光荣使命吗？“
　　他形容的当然不是自己。
　　毗羯罗向帝释天踏出一步，瞬间收回。因为王开口了。
　　金眼无甚感情地掠过帝释天和毗羯罗，“该是揭晓答案的时刻。“
　　“我确实隐藏了部分真相。毗摩质多罗河谷里潜藏的可怕事物无法用言语描述，它是东方灾难的根本。因此我不愿意在之前就让士兵怯懦。“
　　又或者，帝释天暗自想，我们是恰当的诱饵。
　　“为什么不继续讲话，将军？还是说你的心底已经出现我预想中的波澜？“阿修罗王说完，等候般地观察他的反应。
　　“恰恰相反，感谢您赋予我的使命。“
　　阿修罗王的神色显然属于满意。
　　帝释天深知自身言行有时近乎无礼，但他不起丝毫约束自我的心思。阿修罗王是一位神秘莫测的人物。然而从他对帝释天无甚约束的态度中，后者看出那其实是微妙的欣赏及信任混合体。既然如此，他可以展现出对方所期待的。
　　锋芒毕露的，一定是提早衰弱，就表面现象而言的确如此。帝释天需要恰如其分的保留。
　　维毗沙那在黎明时分有了新发现。阿修罗王率领十二神将前往他发掘出的洞穴。洞口相当不起眼地掩盖在一堆碎石和瓦砾下，起先没人注意它，以为那只是一个很小的凹陷。直到一名士兵惨叫着跌入那个深坑，再也没有爬上来。
　　石堆被清理开后，幽暗的洞口呈现在眼前，火把被放下去，终于到底部时，已经是一点火星似地闪烁。阿修罗王沉思片刻，极其肯定地说：“大概找到了。”
　　于是他们顺着垂下的绳索攀到洞底。尽管十二神将阻止，阿修罗王还是坚持一道进入。自从发现这里以来，他的脸上一直有着稀薄的兴奋感。
　　这个洞窟相当怪异，石灰质的崖壁异常光滑，仿若被刻意打磨过。底部还有更多类似的宽阔通道。与其说是洞穴，更像是城市的通路。
　　帝释天突然感应到什么，他轻轻提起了毗诃波提，维毗沙那也作出了类似的动作。
　　阿修罗王踏出几步，他低声说道：“有结界存在。”
　　的确发现了结界的存在，但是并没有任何妖魔的气息。帝释天开始怀疑他们的举止是否正确。如果这里是远古仙人的修行遗迹，他们可惹了不小的麻烦。
　　十二神将中最为强大的六人跟随阿修罗王进入，此时他们相当默契地抢在前方。帝释天向维毗沙那递过一个眼神，两人会意紧跟其后。
　　道路曲折蜿蜒，虽然没有坎坷之处，但这里并不像适合人类生活的所在。谜底在终点得以揭晓。
　　足以容纳千万人，宛如穹顶大厅的庞大溶洞，到处散发莹绿的光芒。它的来源令人惊悚，数千枚高度超过壮年男子的巨卵，簇拥在中央。天帝军的士兵纵然勇猛，也被诡异的场面震慑，一时间无法挪动脚步。
　　阿修罗王白皙的侧脸在绿光的映照下有几分诡谲之气，他喃喃说道：“那伽③的巢穴……果然是真实存在……”
　　他猛然将面孔转向帝释天一方，眼眸如有灿然的火光喷射，极度的妖异的色彩。不明就里的维毗沙那稍有一怔，却在瞬间被帝释天用力拖倒在地。红莲般的火焰骤然掠过他们的头顶。它的目标在背后。
　　维毗沙那一跃而起，周遭的光明早为耀眼的金红火光取代。他们身后一条巨大的黑影正在火焰中痛苦地扭动。随即从溶洞四面八方传来了更多的嘶嘶声，还有粗粝鳞甲擦过石头的刺耳嘎吱响。
　　“这是什么？”维毗沙那警惕之时，还不忘记要帝释天解释一下自己的疑惑。
　　“你没听见吗？”帝释天保持与他背靠背，头也不回地答道：“阿修罗王说过的，那伽。”
　　远古时存在的巨蛇，在天界销声匿迹已多时。
　　阿修罗王放下手臂，周身散发的火焰有生命一般退回他的掌心，渐渐熄灭。被焚烧的几条那伽则一点点停止挣扎，再也无法动弹。六名神将和阿修罗军飞速在他们的王身边形成一个完善的保护地带。
　　“根本不需要这些人保护他吧？”维毗沙那打趣道。
　　帝释天没有即刻回应，维毗沙那不解地盯住他。
　　“还记得二十年前那场战斗后，我对阿修罗王的评价吗？”
　　“……你提这个做什么？”
　　“我收回这句话。”
　　此时的阿修罗王似乎并未觉察到他们将陷入一场危机。环伺的众多巨蟒随时会扑出来将侵犯领地的人撕成碎片，只是震慑于先前同伴的惨死，他们暂时没有出击。
　　嘶嘶声越来越多，蛇类特有的腥臭味愈发浓厚。阿修罗王却闭上了眼，近在咫尺的毗羯罗听到他口中的颂词，异常古老的文字。
　　无形的危机感中，蟒蛇群中产生了微小的骚动，几条跃跃欲试的巨蟒按捺不住，终于从阴暗的角落向骚扰的敌人箭一般直扑去。它们的头颅如金刚坚固，躯体粗壮似百年古树，转眼间就吞噬压死了数十人。
　　毗诃波提银色的剑刃登时缠绕起紫亮的电光，挥落的一刹那，那些凶兽统统被劈裂撕碎，变成数不清的细小肉块及飞灰。
　　与之同时，阿修罗王终止了咒文的念诵。
　　整个洞窟开始震颤，人与蛇都无法自由行动，只能呆立原地。就在震颤停下来，人们以为一切结束时，岩洞的底部突然炸裂开巨大缺口，火柱从中喷涌而出。
　　“伟大的火神阿耆尼④，您的祭火升腾不已。火神之口啊，请享受蛇祭的所有众蛇吧！”
　　阿修罗王的话语被火焰燃烧的爆裂声吞没了。幽暗地底生存的蛇类被炎光惊骇，丧魂失魄，不由自主地投入炽烈。有些扭动嘶叫，有些身体互相盘绞，但他们的下场是同样的。油脂与骨骼燃烧的焦臭味，令人闻之欲呕。
　　火光消失后，地上只剩下那个散发着轻烟的洞口。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帝释天走进查看，漆黑的骨殖堆积如山。他松快地笑笑，献给火神的蛇祭，真是适合让掌管火焰的阿修罗王执行。
　　“他们可没有妖魔的气息，殿下，那伽是湿舍的后裔。”
　　阿修罗王仍然安稳地立于方才的位置，他洁白的披风没有被一点火星或烟尘沾染。他没有在意帝释天，指向蛇卵的方向，对部下们吩咐道：“破坏结界，把这些卵全部毁掉。”
　　没等他们采取行动，雷鸣般的吼叫自地下传来。
　　“是什么人，胆敢摧毁弗栗多⑤的城堡，杀害它的子孙。任性妄为的人啊，你们将用温热的血液洗涮犯下的罪孽！”
　　刹那间，再度的地动山摇。
　　许多人被掉落的岩块砸中，有些滑入了方才蛇祭形成的坑洞。维毗沙那瞥见正在边缘的帝释天努力地保持身体的平衡，如今的状况下显然是徒劳的。
　　他终究滑落下去。
　　
　　
　　注释：
① 娑罗室伐底：又名辩才天，梵天所创造的智慧女神，后为梵天之妻。
② 毗摩质多罗：意译为云纹、绮画、宝饰，传中一阿修罗王之名。
③ 那伽：住于水中，能呼云起雨之蛇形鬼类。也可称为龙。
④ 阿耆尼：吠陀及印度教中的火神。
⑤ 弗栗多：巨蛇，其名意为“掩盖者”，是旱灾的神格化。
　
　
　于是，本来想写的武打场面还是木有写。唉，这是神的世界，只要阿修罗王亲自出马啥都搞定了。
　下一章是让鸭梨王宰了弗栗多，还是杯具帝宰了弗栗多呢？思考ING……

平生云水心

2011-10-09 01:37

（七）不可战胜的
　　掌心燃起的一簇火是唯一光源。于昏暗中摸索前行，触摸到的有时是冰冷潮湿的岩石，有时是僵硬的肢节，还有些时候……是粘稠的液体，偶尔还参杂了不明的柔软碎屑。
　　暂时是温暖的，很快就冷却掉。没有查看那些是什么，他猜得到。
　　与其说阿修罗王是不慎坠落下来，不如说他本有这个打算。古书里隐晦不明的零碎言语，提到地底存在一只身形庞大如曼陀罗山①的那伽。这条巨蛇是造成旱灾和地动的根源。因为线索的语焉不详，迫使他必须亲自来处理这件事。
　　让他困惑的是：历代阿修罗王既然察觉它的存在，为何刻意地忽视纵容它的横行，甚至对天帝隐瞒？
　　他会得到答案。
　　扫荡完周围潜伏的巨蟒后，他仍然没有发现活着的人。危险随时会降临，阿修罗王独自一人顺着开裂的岩缝及未全然封闭的石洞，前行往地底。越往深处，越发湿冷，耳畔隐约的潺潺水流声。和表面的干旱完全不同所在。
　　光亮正在眼前，他虽保持警觉，却毫无畏惧地踏步向前。
　　从不知地心深处竟然存在如此宽广无垠的湖泊。水色自岸边的碧青澄澈逐渐过渡至湖心的深绿幽暗。方圆数十由旬的湖面下密布奇珍异宝，砗磲②、吠琉璃③、珊瑚、琥珀，玛瑙，还有更多无法以语言描述的珍宝。堆积在岸边和湖底碎石间的大量明珠将地底洞天映照得雪亮。上百个房舍大小的石质高台满载金银，因结界的奇异力量悬浮在平湖上方。
　　龙王的富有，超越世间任何帝王。
　　他见到自己的影子于宝光闪烁的波面晃动。天顶各处滑下的涓涓细流沿着千万年冲击出的凹陷沟壑，悄然汇入了碧湖。
　　溪水流淌的细小响动中伴入坚硬物体急促的摩擦声。阿修罗王刹时后退，接着一个银色的影子掉进湖里，瞬间打破了沉寂。
　　那个人迅速从没过头顶的湖水里翻腾上岸。他显然在掉落的同时就发现了阿修罗王，此时径直向他走来。
　　“阿修罗王殿下，您居然在这里？”男人拂开披散在面上的银亮湿发，漫不经心地打量阿修罗王。这句话只是例行公事的问候，与“你居然还活着“没什么差别。
　　“帝释天将军，上方情况如何？”
　　“问题不该抛给我，”帝释天提剑指点半空，示意那里是他前来的方向，“我是刚遭受灭顶之灾的不幸者。”
　　帝释天应该不满，士兵可以为建立功勋去战场拼命，但不意味他能够随便在哪个角落里送死。但是阿修罗王做的，恰是这种行为。而且貌似他并不在意。
　　阿修罗王将视线转向湖心。帝释天同时感应出危机的迫近，他打住了准备继续的讽刺词句。
　　远方的湖泊中央，颤动的细小波纹逐渐转化为较大的波浪。阿修罗王涉过水深刚没过足踝的浅滩，一步接一步，谨慎地靠过去。
　　湖心毫无预兆地掀起滔天巨浪，年轻的王敏捷地往后一跃，转而纵上一处平台。尽管如此回避，汹涌的浪涛还是令他全身湿透。
　　山丘般的黑影耸立而起，相伴的是低沉的笑声，如暗绿鬼火燃烧似的眼。
　　毗诃波提横在胸口，眼前的敌人让帝释天颇有窒息之感，双重意义上的。
　　洞窟的高度，超过一座山丘，但这个怪物出现后，显得根本容纳不了它的身躯。喷出呕人腥风的口可以毫无困难吞下几头健壮雄牛。两颗寒光闪烁的利牙，远超他见识过的最长的象牙的长度。
　　真正的那伽，湿舍④的后嗣。
　　遍体深蓝的蛇怪没有攻击他们。它在水中自顾自游动，旋转盘绕两人站立的石台，尾巴拍打得水面哗哗作响。
　　“啊……这双相似的眼睛，这张相似的面孔，还有世代相传的甲胄……”巨蛇嘶嘶吐着舌，硕大丑陋的头在两人面前晃来晃去。“分明是阇罗迦卢之子。说吧，为什么潜入这里，又准备向你们的庇佑者希求何等恩惠？”
　　谁是阇罗迦卢？帝释天暗自揣测。
　　阿修罗王目光动了动，却只说：“您认为我父亲派遣我是为了什么?“
　　蛇怪沙嘎地笑了两声，“婆雅稚阿修罗族历来狡猾，我得慎重。不管为何而来，你总要先给出代价，比如……“
　　幽绿的蛇眼正端详帝释天，“虽然这个祭品太不起眼，如果特意准备，我可以勉为其难收下。不过让我把甘泉赐还地面，你应该更虔诚些。“
　　该死的蚯蚓！
　　阿修罗王忽视帝释天稍有难看的面色，“您认为必要的话。“
　　蛇怪忽然又嘎嘎地笑起来，“弗栗多诞生于由伽⑤之初，已经渡过久远的岁月。年轻的阿修罗，你在说谎。“
　　遥远之处，它的尾端抬起老高，哗啦一声，拍打得水花四处溅落。
　　“您……“阿修罗王斟酌了一下用词，”伟大的弗栗多，您似乎让地下的水都聚集在这里。“
　　“这里，那里，还有许多地方。“名唤弗栗多的蟒蛇继续说道：”我是地底的王，自然要享用地下的一切。“
　　“我向您祈求的与水无关。“
　　“莫非是为了……天帝的封印？那不在我力所能及的……”
     封印？金眼里首次闪过一丝愕然。
     弗栗多没有漏过那稍纵即逝的变化，它警惕地往后一缩，“你不知道？怎么可能……”
     尖锐的疼痛穿破坚硬的鳞甲，直抵头部骨骼，弗栗多怪叫一声，躯体痉挛着躲开了险些致命的一击。除了割裂的疼痛，还有难以描述的烧灼感与麻痒。
　　蛇眼瞄清进犯者的位置，粗大的尾部砸向亮银身形所在的石台。石台像是拍在悬崖上的泡沫一样碎了，金银形成的水滴沙沙落在湖里。
　　帝释天发出攻击后的下一刻已经闪开。弗栗多被阿修罗王吸引的同时，他正观察对方的反应。就在那伽惊诧的瞬间，那人垂落在身侧的手忽然划出一个细微的动作。在军队中，它代表的意义就是：进攻。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接下的一幕他终生难忘。
　　阿修罗王身周火舌漫卷，气流纵横，他被笼罩在红莲色泽的最中心，水晶质地的剑身飞快从掌心伸展而出。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柄凝冰的明澈与黄金的沉厚组成的武器，帝释天仍旧猜中了它的名字——修罗刀。阿修罗族王者方能继承与驱策的神兵。
　　阿修罗王手腕转动，断然挥落。弧光耀眼间，血如涌泉喷溅。弗栗多沉重的身躯倒下，沉入水底，波面上泛出一大片乌红。
　　一切发生在弹指间。
　　帝释天紧盯着阿修罗王，难以相信他在短暂的片刻结束战斗。
　　“该寻找出路了，”黑发男子对帝释天平静地说道。他想回答，却见身后再度呈现的山样黑影。
　　阿修罗王猛然回头，不知何时弗栗多再度在水中高高昂首。两道可怕的撕裂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不动声色地悄然退步。
　　“哼哼哼……哼哼哼……”弗栗多没有感到痛苦一般，兀自阴沉发笑，“底提⑥的子孙，你们的火焰和刀刃都无法杀死我。我曾向梵天祈求过恩惠，无人能在黑夜杀死我，无人能在白昼杀死我，湿润的武器无法伤害我，干燥的武器无法伤害我。水中与陆地，谁都无法战胜我……”
　　它说出一句话，便逼近一些，直到帝释天与阿修罗王身后再无退路可寻。
　　“修罗刀，哈，阿修罗手里握着修罗刀……叛徒的后裔，果然还是叛徒，竟然忘记了远古时我曾与你的祖先一同对抗提婆。”
　　弗栗多几乎可以预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血腥场面，兴奋之余它再度嘶嘶吐出鲜红的信子。
　　“那场蛇祭的火，和你方才的火焰真相似啊，年轻的阿修罗，是你吗？”
　　阿修罗王回答它的时候，口气出乎异常地平稳。
　　“是。”
　　弗栗多低低地笑了，“那在你全身骨头还有一小块是完整的时候，我都不会结束你的生命，到了地狱也不要忘记弗栗多的怒火有多么恐怖。”
　　
　　
　　注释：
① 曼陀罗山：搅拌乳海所用的大山。
② 砗磲：分布于印度洋和西太平洋的大型海产双壳贝，佛教七宝之一。
③ 吠琉璃：青金石。
④ 湿舍:神话中支撑大地的巨蛇。
⑤ 底提:女神名，她与女神檀奴所生的后代即被统称为阿修罗。
⑥ 由伽：时代之意，也可称为劫。

PS:修罗和阿修罗是两个相反的意思。修罗代表天神，阿修罗则是在修罗前加了否定意义的音节形成，就是非天神的意思。所以弗栗多才说，阿修罗王握着名叫修罗的刀很可笑。

平生云水心

2011-10-13 01:35

（八）诅咒
     过去的捕猎者第一次体验到被追逐猎物的感受。
     面对弗栗多的强劲力量，以及无法打破的极限，他第一次正视了恐惧这个词汇。
     那伽的躯体庞大，移动起来却相当灵活，迅速犹如双翼天马。粗大的尾部摇摆着，钢鞭一般在帝释天身旁抽打，砸碎了触及到的所有事物。如果很不幸被触碰，相信他就和拍死在土墙上的蚊子别无二致。
　　他不停地闪躲，疲于奔命。
　　湖水的另一端，弗栗多张开血盆大口，闪电不及的快速中恶狠狠咬向阿修罗王。但是它经常于将触及时，有所保留地避开。看似脆弱实则坚韧的修罗刀，以及随主人意志自由吞吐的火焰，虽然无法威胁弗栗多的生命，仍旧给它带来了相当大的痛苦。
　　黑发的王像一簇漂浮不定的火焰，湖水因热力而升腾为雾气，岩石因烧灼而通体赤红。他裹挟在炎流里，浑然化作它的一部分。阿修罗王清楚自己全然未伤地支持到现在，除开强力反击的效果，更重要是弗栗多另有打算。
　　它在消耗他的力量，等到他彻底衰竭的时刻，那才是真正报复的开始。
　　烈火迟早会熄灭。可幻力让他感受出迫近的脚步声以及心跳声，找寻他们的人努力地接近这处混乱的战场。
　　没有渡过太长时间。感受却已恍如身边的世界早在末劫中瓦解，散落的尘埃再度旋转不休凝结于虚空。
　　阿修罗王思考的同时，弗栗多又一次用坚如磐石的头向他撞来。一簇簇高悬的钟乳石在巨蟒身体与之刮擦之际掉落下来，如沉重的枪矛插在地面砾石层中，腥红漫流石堆，并非源自阿修罗王。
　　擦身而过的那一刹那利刃落下，弗栗多的舌尖离开了它的身体。掉落下的舌头继续在碎石上卷伸不停。蛇怪凄厉惨叫，绿眼里的怒气更加可怖。它恨不得立刻把这个卑鄙的阿修罗撕咬成碎片，它想马上结束游戏。
　　弗栗多转换念头的刹那，帝释天用快得超乎想象的速度避开蛇尾的攻击，跳上了逶迤的躯干，闪耀雷光的毗诃波提插入石板般厚重的鳞甲间，稳住身体不再下滑。紫黑腥臭的血液顺刀刃涓涓淌落时，他旋即产生了报复的快感，可惜没能持续多久。
　　弗栗多觉出他的意图，躯体立即在湖水左右里翻滚不休。帝释天一时没入水中，一时又撞上坚硬的岩体。尽管这样，他仍然一手握紧剑柄，一手扣紧鳞片，趁弗栗多喘息的间隙，以这样的方式徐徐行进。
　　蛇怪超人的触觉感受到洞窟外的敲击与坍塌导致的震动。它心头一惊，立时以一个无比强劲的盘旋将帝释天甩落，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另一个敌人上。
　　阿修罗王被逼进两面石壁构成的狭缝，困于其中进退不得。修罗刀不复纯净，沾染的鲜血掩去它曾有的魅力。而紧握住它的手，不曾有一丝颤抖。无法战胜，就应光荣地死去。
　　在弗栗多的预想里，这大胆妄为的渺小生物，即将化作一团面目全非的碎骨肉泥。蛇口张开至极限，它猛然冲过去。但下一刻，弗栗多发出一声语言无法形容的惨痛叫声，宛如千年古木粗壮的身躯轰然倒下。
　　阿修罗王脸上首次显现出震惊的情绪。
　　巨蛇倒下所激起的飞尘石雨停止后，帝释天浴血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阿修罗王的视线中。他粗重地喘息着，手上却空无一物，毗诃波提正插在弗栗多头顶，直至没柄。
　　血水合了波浪拍打湖边，色调愈发浓重，几成墨色的紫黑。弗栗多的头静静搁在岸上，再没有动弹。
　　阿修罗王谨慎地接近，试探性握住毗诃波提，弗栗多还是没有任何反应。银剑上除了鲜红的色泽，还有一些正在破碎的细小水沫。他沉默不语，将剑缓缓拔出，旋即转身向帝释天走去。
　　“弗栗多……”阿修罗王凝视帝释天半晌，“被你所杀，将军。”
　　“您确定？”
　　阿修罗王点头，他的视线又落在毗诃波提上，“泡沫包裹的武器，水与地的交汇处……以及时间……”
　　帝释天疑惑了片刻，彻底明了所谓时间的含义，“现在……地面上一定正是黄昏。”
　　阿修罗王微微一笑，“完美的集合。”
　　“应该说我们打破了神的许诺？”
　　“不，并非纯粹由于我们的力量。因为由伽的起点，仍旧会回归到终点。”阿修罗王像是陷入了深思中，“创造，维护，以及毁灭，弗栗多没有领悟出神语的真实。世上根本不存在永恒。”
　　“呵……”
　　背后一声古怪的笑声，两人瞬间警惕回身。
　　弗栗多睁开一只没有被半凝结血液糊住的绿眼，垂死的痛苦里含有扭曲的快慰。
　　“……你……也不明白……神意……”
　　金色眼眸无喜无怒，远古那伽的死亡已不可逆转。
　　“……打破誓言者……一样会……付出代价……”
　　“你所谓的誓言，对我全然无益。我守护秩序，而你破坏了秩序。”
　　“……维护……归于……毁灭……”弗栗多的眼渐渐阖上，“……你的……祖先……将诅咒你……”
　　眼球转动，朝向一脸冷漠的帝释天。
　　“……而杀害我……的人……”那伽最后的话语几乎微不可闻，“……得到……一切，失落……所有……”
　　“……叛徒……都是……”
　　太古的生灵呼出最后一口气，之后是长时的寂静。它灵魂离开了这个躯壳，永远不会回来。
　　弗栗多死前最后一瞥里饱含的恶毒，代表显而易见的诅咒。尽管不清楚其中的深意，阿修罗王开始怀疑起自己来此铲除蛇怪的举动是否正确。但他绝不会为逝去的事物懊悔。
　　只不过……
　　帝释天瞧见他给予自己的冷淡眼神，是的，他听到的对一个普通的将领而言太多了。可那只不过是对他聆听过无数次的祖先传说的复述，不值得吃惊。
　　因陀罗族的年长智者告诉当时的少年，久远至无穷的年月前，英勇的先祖与那罗延族围剿阿修罗族最精锐强悍的部落时，突然被本来的死敌和曾经的盟友围攻。因陀罗族就此衰败。
　　老人们哀叹祖先的不幸，切齿敌人的卑劣，最后总要加上一句永恒的神中之神①会惩罚他们，族人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迟早得到补偿。
　　他们等了千万年，没有谁等到最后的公平，一个接一个在失望中步入死亡的走道。
　　成年礼后，他将要接任祭司的神圣职务。但他在当晚做出了大逆不道且疯狂的行为：把神殿里所有的神像砸碎，然后抛弃应负担的责任离开。
　　石刻的偶头落在地上破裂开，他笑了。
　　没有公平，没有正义，与其等待，不如亲手夺取，哪怕是踩踏在至亲的尸骨上。
　　阿修罗王手里一弘亮白，微微颤动不休。他或许想杀了他也说不定。
　　但是，帝释天无所畏惧。
　　银色光芒静止下来，阿修罗王将剑柄倒转握在手中，朝向帝释天的方向。“请收下属于你的剑，阁下。”
　　紧张的气氛诡异地消失了，就像它出现时一样。
　　帝释天略略欠身，接下了毗诃波提。靠近时，他见到阿修罗王的脸庞贴覆着湿透的黑发，映衬出面色的苍白疲乏。也许，疲累的并非身体。
　　阿修罗族的神将们恰如其时地出现，帝释天其人，以及那伽的尸体都未在第一时间吸引他们的注意。
　　“王！”焦急不已的毗羯罗迅速奔到阿修罗王身边，“您可好？刚才里面的动静十分可怕！“
　　“结束了，毗羯罗，“阿修罗王露出宽慰的笑容，”我取得了胜利。“
　　毗羯罗躬身回应道：“您又缔造了胜利的辉煌，这是神明的庇佑，我诚心向自有②敬礼。“
　　“你错了，毗羯罗，胜利的缔造者是……“阿修罗王的手臂以优雅地姿态指向身旁一直无语的男子，”勇猛无畏的帝释天将军。“
　　毗羯罗和余下的神将眼底满是疑惑。帝释天对他报以无谓的一笑，转向阿修罗王说：“您建立了胜利之基，我借助它的坚固才取下成就之果。“
　　阿修罗王颔首，他又对毗羯罗说，“那伽的致命伤上有雷电留下的痕迹，足以证明。“
　　毗羯罗恭敬垂首应道：“我纵不相信太阳的光辉能恒久，也不可怀疑我们的王。“
　　“那伽死后，它束缚水流方向的力量就消失掉。东方会重新迎来辉煌。”
　　阿修罗王最后一次端详死去的弗栗多。它死去，也带走了许多秘密。剩下的真实，只有逐渐静止下去的湖水才知道。
　　
　　注释：
① 神中之神：毗湿奴别称。
② 自有：梵天别称。

平生云水心

2011-10-20 23:08

（九）瞬息万变
天帝接见回师善见城的阿修罗王，并没有选在善见城内任何一个正式场所，而在皇族们闲暇时嬉戏游玩的喜林苑。阿修罗王得知吉祥天公主此刻正跟随在天帝身边，明白了缘由。
　　尚属年幼的公主从不喜爱善见城恢宏壮美却又压抑沉闷的宫殿。向来宠爱女儿的帝王当然会暂时迁就这种无伤大雅的小小习惯。况且阿修罗族在某种程度上，才是真正与皇室亲近的存在，就各种意义而言。形式上的礼节，对双方并非不可或缺。
　　阿修罗族与天帝的种族，生息相随，不分彼此。
　　洁白玉石铺出的露台地面镶嵌錾金花朵，枝条摇曳栩栩如生，各色珍宝点缀花蕊叶脉。露台之外是百花争妍的御苑，一株株高胜神塔、华叶如盖的尼拘陀树拔地而起，金色的阳光只在绿叶缝隙中漏下丝丝缕缕，盛夏的炎热全然阻挡在外。露台中央，天帝端坐在敷设的软座上，龙族女王正半跪在他面前，将西线防御的近况一一详说。白衣轻纱的公主斜倚左首，看起来她正在努力地专心倾听龙王的叙述，不过貌似不太成功。因为少女秀丽的眉宇间隐隐约约笼罩一层疑惑与倦意。
　　天帝往台阶那里投去一眼，示意龙王暂时停止。
　　阿修罗王轻缓走近，丝绸礼服的后摆在光滑如镜的玉石上曳过时有极微的摩擦声。璎珞细碎的清鸣里，他的脚步声几乎分辨不出。举止的收放自如，这是生活在善见城的贵族必须的礼仪。
　　“陛下，我应您的召唤前来，”阿修罗王向天帝欠身致礼。
　　天帝和蔼地笑起来，“我杰出的统帅，你来得正是时候，听听龙王的讲述吧。”
　　阿修罗王对崇敬注目自己的龙王回以温和的笑容，便走向右方已备好的高座。无需跪拜，只有阿修罗族王者能享有的权力。
　　有人质疑过这一规则的合理性，当时那位天帝微笑着回答：“如果你们能履行守护斗神的职责，我同样赐予此人这般殊荣。”回应是一片沉默，于是再没有谁试图纠正。
　　“龙王，请继续，”天帝用没有多少威压的口吻命令道。
　　龙王的出现令阿修罗王颇感意外。按照以往的惯例，向天帝当面陈述西线情况，该是西方将军广目天。
　　天帝并不宠信如今的西方将军，相信见过广目天本人的人均能明了因由。但没有足够能力的接替人选出现前，广目天还能保住他摇摇欲坠的地位。现在……
　　可是龙王继承王位的时日并不长，就资历而言，这是相当致命的缺憾。只有时间和经验才能弥补。
　　金色眼眸在龙王身上略作停留，转往他处。这不属于他的义务，是帝王的决策，守护斗神无必要介入。
　　龙王顺道提及广目天直属部下西方五天时，神情有些不太自然。阿修罗王观察着天帝的表情，帝王眼帘微微垂下。
　　“龙王”，天帝骤然问道：“西方五天如果与你并肩战斗，你认为谁会给与谁帮助？”
　　龙王略有沉思，但她向来都是言语爽朗的性情，即便在天帝面前同样如此。
　　“陛下，我认为给与的人会是我。“
　　天帝静默了片刻，“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你退下吧，龙王。“他转头向吉祥天说道：“女儿，你似乎有些疲倦，让龙王陪你去苑囿散心如何？”
　　喜出望外的吉祥天起身向父亲合什致礼。她毕竟太年轻，无法适应与理解这些枯燥又深奥的话题。天帝爱怜地抚摸女儿的发，又絮絮叮嘱数句。
　　吉祥天的名字源自主神毗湿奴之妻，为早逝的天妃所生，也是当今天帝唯一的子嗣。法典的存在，使她不能成为合法的继承人，但她拥有与未来夫婿一同统治天界的权力。
　　按照传统，星见通常从皇族的旁系选出，吉祥天本该继承尊星王的职责。但后宫妃嫔众多，却没有一个人带来天帝期待的儿子。女儿成为他独存的希冀。
　　吉祥天公主亲切地携起龙王的手，她的亲近出于最真挚的良善，全然无伪。因此她得到了善见城所有人物的敬爱。据说这一优点应该来自她贤明和善的父王。
　　少女走动时发间银铃叮叮作响。待到铃声再也听不见，天帝挥手将侍从屏退。
　　阿修罗王早已明白他想说什么。
　　天帝询问得十分直截了当，“阿修罗王，你打算将斩除蛇怪的那位武将派遣到东方？“
　　“是的，陛下。“
　　天帝注视他良久，眼眸里满是上位者对于臣子的考量与猜测。阿修罗王还身为王子时，他以年长者关怀的目光看待一位晚辈。而现在，他则面对一名承担重要职责的部属。
　　“龙王的话你已听到了，竟不担心吗？据传他的能力远远超胜西方五天。“
　　“确实是这样，所以我更希望您能准许这一请求。“
　　“你的理由呢，阿修罗王？”
　　阿修罗王继续平和地说：“他或许能成为武神将也说不定。西方将军部下与龙王之间的冲突，您是不愿乐见的。“
　　“但……如果他不听从持国天的命令呢？“
　　阿修罗王微微一笑，“东方至今没有一位适合武神将职位的人选。他将明白谁是日后真正赐予他恩惠的人。他应该具备智者的考量。“
　　天帝没有随即回应，阿修罗王耐心等候着，语言已经发挥能力，剩下的交由对方的心思引导。
　　“我希望此人能如你所言，体现一位智勇双全的武者应有的品行。“
　　这算是肯定的回复，阿修罗王垂首道：“您不会失望。“
　　天帝望着他，满意地点头，“你也一定不会令我失望。“
　　那名武将似乎叫做帝释天……
　　天帝记起，又很快在下一刻忘却。
　　觐见结束，两人的寥寥数语改变了他人的未来。其实也谈不上改变，一切已是命中注定，他们任何一个决定只是跟循命运之轮转动时留下的轨迹。纵然能看到星宿运转的路线，神与人类一样，皆是无能为力。
　　
　　昏暗的占星之间还是和往常一样安静。身形笼罩在薄纱下的女子紧阖双眼，悬空盘坐，金色的锡杖横搁膝上。除开它，唯一的亮色来自四面悬浮的浅紫晶球。
　　他握住眼前的一枚，冰冷、光滑的触感。但它绝非空空死物，而是象征神圣不可变更的，也无法清晰现见的将来。
　　九曜仍旧深陷无边无际的冥想，阿修罗王不打算惊扰她。
　　他放开水晶球体的瞬间，九曜的眼睫忽然动了动。
　　“阿修罗王，“司职星见的女子微微仰起了脸，尽管她什么都看不见，”您来了。“
　　他的话语中有幽微可闻的歉意，“我打破了你冥想的境界。“
　　“不，“九曜的唇畔浮起一抹浅笑，”您的到来，属于冥想所见的一部分。“
　　她听到脚步声靠近，伴随金属碰撞的低低声响，那一定是他披挂肩头的红色饰带末端坠角发出的。朱红锦缎上应该用浅金的丝线刺绣祈求吉祥圆满的花纹，镂空的缀饰照样镶嵌色泽如血的宝石。金的耀眼，红的华丽，最适合他的色彩。
　　“我来特意感谢出征前你为我所做的占星。“
　　九曜垂首，“您不必感激我，胜利是由神明赐给的。“
　　“传达了神明意志的你，同样值得我尊敬。“
　　一个小小的绸袋放在了她手上，九曜握了握，里面的东西十分柔软。
　　“尼拘陀树的种子，你以前提起过。“看出她的疑惑，男子解释道。
　　尼拘陀树，树干可生长到四十里宽广，春夏之交结出数以亿计的种子。那些种子却只有芥子般大小。天帝御苑中的珍稀树木。
　　“想要种子的是我妹妹般罗若，我会将您的恩惠转告与她。“
　　“不必了，微薄的回赠罢了。“
　　九曜在轻纱下微笑，“是。“
　　“您今日去了喜林苑吗？“
　　“当然。”
　　男子蓦地静默，九曜只得安心等待。
　　“九曜，这胜利最终会带来毁灭吗？”
　　九曜的神情顿显惊讶，“您为何这样问？”
　　“不断积累的胜利……”阿修罗王看着指缝间残留的一粒尼拘陀树种，“壮大至无量，未必就带来永恒不灭的辉煌。相反的，芥子似微小的种子，却能成长为参天大树。”
　　九祸沉吟，“您提到的这两件事，从根源来看，实际是相似的。”
　　“你说得是。”
　　他有心事，但不愿告诉她。九曜无从明了他的担忧因何而来，但是阿修罗族的幻力近似于预知的力量，那些幻象应是导因。
　　“我只见到了您的胜利。”
　　稍有些忧虑的口吻，她试图安抚他。
　　阿修罗王笑了，“让你焦虑，真是我的过失。”
　　他永远不会主动向她请求占星，星见本应服从天帝的命令。破例一次，不会有第二次。
　　至于未来的转（HX）轮将向何方，也不是他足以更改的事。
　　
　　
　　注释：
① 尼拘陀树：意译为无节、纵广、多根，属桑科，形状类似榕树。高十公尺乃至十五公尺，树叶呈长椭圆形，叶端为尖状。由枝生出下垂气根，达地复生根；枝叶繁茂而向四方蔓生，然其种子甚小，故佛典常用来比喻由小因而得大果报者；或为覆物之譬喻。

平生云水心

2011-10-23 20:31

（十）无往不利
     穿过一片寂静繁茂的达婆树林①，苍绿掩映间，被藤萝缠绕的高大灰石房舍正是帝释天的住处。
     美丽的女侍们殷勤迎上前。帝释天没有选在城市中心最热闹繁华的地段居住，但不代表他忽视享受的乐趣。当广目天将这些容貌出众的侍女送给自己时，他毫不推辞地全部笑纳。
     “将军，有客人等候您。”侍女沙恭达罗一面替他解除披风，一面侃侃而言。她是众多侍女里唯一不畏惧他的一个，其他的则因为听过太多恐怖的传言，对新主人时时望而生怖。
     帝释天点点头，沙恭达罗灵巧的手指正解开胸甲上的皮扣，“我已经将酒送进您的书房，这样不会打扰您与那位大人的交谈。”
     他会心一笑，“你是聪明的女人，沙恭达罗。”
     卸除盔甲后，帝释天径直步上楼梯，最后停在书房外，他回不去自己的房间。
     维毗沙那拉开门，淡然的口吻好像完全在询问无关紧要的问题，“你要去东方？”
     帝释天扬了扬下巴，“先让我进去，维毗沙那。”
     前方的人适时让开了一些空间，帝释天闪身入房时拍了一下维毗沙那的肩头。后者会意地带上了大门。
     屋里的陈设并不奢华，亦不算简陋。一切物件的式样、质地以及装饰，都符合且不逾越主人现在的身份。帝释天将佩剑照例放在角落的矮几上，上面几样华丽过分的金色物体吸引了维毗沙那的注意力。
　　银发男子无甚在意地瞧了瞧维毗沙那，“如果哪些酒鬼需要赏钱，你可以融掉送去给他们当做恩惠。”
　　黄金的酒杯镶嵌了珊瑚松石，纹样精美，造型典雅。最重要的是它的底部刻印了属于皇室的标志，看来是善见城赏赐的一部分。
　　维毗沙那把它放回原处，笑着说：“恐怕没谁有胆量接受你的馈赠。“
　　“这种顾虑就是你们烦恼的根本。”
　　扔掉卸下的沉重铠甲，帝释天就势盘坐地面的柔软毡毯上，维毗沙那没有动。
　　“帝释天，别转向其他话题。”
　　“我的决定应该相当明确了。”
　　“可是……”维毗沙那犹豫片刻地说，“广目天给与你的，东方将军未必可行。“
　　从手边的银盘里提起一壶酒，倾倒在方才的两只金杯中，帝释天平静地望着维毗沙那，“坐下来谈吧。“
　　对方大大方方地坐在他面前，如此谈话，气氛会更轻松惬意。
　　“迦咤富单那王的遭遇里，你还没预见出我们未来的路途或许不会顺畅？“
　　杯里芳醇的深红酒液在晃动，维毗沙那只是打量着，没有凑近唇边。
　　“然而支持者不可缺少，广目天清楚这道理。“
　　“他真正喜好的是西方五天似的人物。“帝释天饶有兴趣地思索了一会儿，”一群自以为是，却只会俯首贴耳的蠢猪。“
　　一句粗野的咒骂，声调优美地仿佛是朗诵一篇动人的古老诗歌。
　　维毗沙那无所谓地耸耸眉峰，他已经习惯了这个人的反复无常和自相矛盾。“正因为其他人缺乏力量，广目天仍然需要你。“
　　“你愿意把赌注全压在这样的首领身上吗？“
　　“假如我没有更好选择的话。你又怎么看，帝释天？“
　　帝释天啜了一口酒，悠然地说道：“我们的西方将军似乎不怎么讨善见城的欢心。“
　　“这是事实，因此你不大可能被持国天真正接纳。“
　　维毗沙那叹息一声，“那样荒凉的东方，与西方的富饶相比较……“
　　“有众多的魔族存在足够了。“帝释天冷冷地笑着，”我知道我正在冒险，不过那更是绝佳的机会。东方除了持国天，并没有武神将。“
　　维毗沙那知道他一直渴望着崇高的地位与至上的权力。并且明白帝释天去追求那些，只是因为它们存在，而非他有意攫取。
　　陡峭山峰耸立在那里，勇敢的人总是努力攀登去征服它。维毗沙那亦如是活着，只是为了证明。
　　“况且……“
　　红发男子发现帝释天瞬间的迟疑，立刻递来好奇的目光。
　　帝释天斟酌一下词汇，缓缓答道：“不容许拒绝，因为是天帝的命令。“
　　或者是阿修罗王，由于弗栗多一战他听到了一些秘密。并非绝无这样的可能性。这样顺势可以解决掉两个棘手的麻烦。所以去了东方以后，只怕他得更加小心谨慎。
　　“我当然清楚，帝释天。”
　　“所以你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朋友？”
　　“我必须明了你的真实想法。”
　　“现在你的打算？”
　　维毗沙那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让我帮助你，就像过去那样。”
　　帝释天向他伸出手来，“你的选择完全不会错误。”
　　来自不同方向的手牢牢握在一起，代表他们永不崩毁的盟约。
　　没过多久，他们一齐踏上了前往东方的道路。维毗沙那作为帝释天的副手，自可留去随意，广目天无权阻止。
　　持国天接见他们时，表现得不算失礼，却也相当冷淡。
　　“关于你的一切，我已经有了安排。”东方将军面无表情地扫视身前两人。“虽然你获得了阿修罗王的青睐，但是，必须记住你现在属于东方。不同的地点会存在迥然相反的风尚。同样，处事的方式也请稍作该更。“
　　所谓的恶名远播？帝释天在心里微笑。
　　持国天随后的反应如维毗沙那所料。对于刚到任的两名军官，他暂时没有委派任何任务。两人在几个月内都过着无所事事且闲极无聊的生活。但是帝释天相信这种情况持续不了太久。
　　持国天是勇猛的将领，但是胜利不可能一人能造就。
　　阿修罗王预料到这一状况。他在私信中告诉持国天，过于锋利的刀剑为了尝试是否称手，可以收纳一时。但在最终，出鞘的次数应该远胜于藏于剑鞘的时候。否则，再优良的精钢打造的锋刃亦会因为缺乏鲜血的润泽而锈蚀脆弱。
　　持国天不时用心观察这两个原属西方的将领。维毗沙那出身没落的贵族世家，言行尚在他能理解接受的范围。至于帝释天……
　　他好像肆无忌惮，又像是深藏秘密。虽然如此，还算不上威胁，他只是一个身份不明、来历不明的小人物。那些贫民想要的东西，在持国天眼里全无价值可言，实在是可悲。
　　帝释天再次踏入持国天的居城，已经过去了半年，比维毗沙那预计的时间缩短了很多。
　　东方将军看起来情绪不佳，这源自于双重的打击。守备衰减导致的魔族犯境是一部分原因。另外一个则是他没有得到期待的男性继承人。
　　乾闼婆王诞下的是女儿。军人世家里，女性后嗣并不受到看重。她们注定会选择另一个男人为主人，而非主宰统御他人。虽然这样，女儿的可爱仍旧让他于失望中寻得一丝欣喜。她虽然不会成为东方将军，乾闼婆族的王位却非她莫属。持国天没有请求祭司而亲自给目若青莲的小女儿取名为德罗波蒂，乾闼婆王极为喜悦。
　　对打探这些琐碎小事全无兴趣，帝释天只是来领取第一次的使命。
　　“我需要你去上行天②。“持国天只给了他这么一句话。
　　帝释天欠身回应：“我明白了，阁下。“
　　“除了魔族，另外要预防一场叛乱。“
　　“叛乱？“帝释天目光带上些许询问的意味。
　　持国天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厌恶地皱起眉头。“被驱逐出天帝恩惠覆盖之地的种族。它的名字出现在口里都是一种玷污。你要把那群不可接触者赶回他们应该待到老死的区域。如果不成功，通通就地处决。“
　　帝释天的神色依然冷漠，“请交给我。“
　　回去的路上，他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一个词汇：不可接触者。
　　他属于其中的一员，不洁的象征，应该腐烂在阴暗角落里的种族。
　　然则帝释天永远不会相信那是既定的命运。如果是，那么打破它，摧毁它，像对一个死敌一样发起猛烈地攻击。
　　高广宽敞的礼厅是历代东方将军主持重大庆典时的场所。为了庆祝将军女儿的诞生，女官们正在忙碌地重新布置装饰这处。帝释天顺道路过时留意到正墙上浮雕的变化。
　　雕刻里出现的人物历来都是各大神族的领袖，他们曾经征服了不朽的世界。天帝踞于画面正中，他的左手边是公主吉祥天，右手则属于天军统领者阿修罗王。曾经占据此处的是上任阿修罗王，现在更换成他的继任者。
　　像神灵一样被崇拜。但他们绝对不是。
　　完美的容貌刻画得没有分毫偏差。石质的触感和外表，让他有种近乎死亡的凝固冰冷气息。帝释天回忆当日幻力构成的火焰，相同的感觉。
　　强力与优雅糅合一处，确实只有这个人能做到全无瑕疵。
　　他在自己的未来究竟里代表了什么？
　　几名侍女好奇地打量仿佛正在思考难题的年轻将军，又偷眼看向阿修罗王的雕像，依然不明所以。等他走开了，少女们又吱吱喳喳地讨论起来。
　　帝释天听不见，但能猜到说了什么。大概是对那个雕像所代表的人容貌的赞美，以及传说中功绩的歌颂，仅此而已。
    虽然觉得可笑幼稚，不过需要承认的是：阿修罗王确是他迄今所见的最为俊美，也最为强大的男子。
　　他仅仅看重后者。
　　
　　注释：
① 达婆树：一种树名。
② 上行天：东八天之一。

平生云水心

2011-11-19 22:28

（十一）林居者
死亡的一刻是生命最后的辉煌。
　　毗诃波提的雷光落下一刻，炫目白光瞬时充斥所有人的视野。狂暴的撕裂声不觉于耳，连凄厉的哀号也全然被吞噬。紫电交织成的蛛网中，庞大的魔兽竭力挣扎，意图摆脱死亡的束缚，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它手足触须无可避免地在银白与浅紫的光亮笼罩里被逐渐消融，散成无数细微的明点。
　　光芒消失后，遍地是烧灼的漆黑痕迹，曾处其中生灵成为一堆浅灰的残烬。此时仿若从静止中苏醒的风，把这些灰烬扬撒漫天。好像是莫名的雨滴，沾染在战斗者的肩上头顶。
　　狂奔的骏马速度极快，冲出很远后才又逐渐减缓步伐。也直到这时，握剑的手终于垂下。马蹄践踏着大堆的焦黑骨殖，吱吱喳喳的声响淹没在士兵们胜利的欢呼声中。他在山坡上俯瞰他们，猛然高举长剑，引来更大的呼应。声浪汹涌波涛般起伏，响亮无比。
　　摧毁弗栗多者，强悍无敌的帝释天。
　　他毫不掩饰地放肆大笑起来，银色的眼睛骄傲且满足。
　　维毗沙那飞速奔向他，笑声立刻消失。他又恢复为该有的冷肃神情。
　　他的左右手身上尽是飞溅的血痕，但看他的状况可知那些不是自己受伤造成的。
　　维毗沙那嘴角紧绷着，简短地说道：“南方的结界防线被破除了。”
　　这怎么可能？
　　帝释天马上询问：“魔族无法穿越结界，是维持结界的咒力受到损伤？”
　　对方犹豫了一下，终于断定道：“当然不是依靠它们自身的力量，那些都是未成形多久的幼小魔物。而且我在解开结界之处，发现了神族留下的气息。”
　　帝释天又笑了起来，像是恶狼露出了獠牙。
　　“非常有意思，我们现在就赶去那里。“
　　
　　阳光下的险峻雪峰金光灿烁，融化的雪水从山顶流向狭长的谷地。难能可贵的甘露流经之地，滋养万物及万物所依的广袤森林。在过去的东方，这里被视作神迹创生的产物。风光优美的净修林中，信赖神祇的人们在此祈祷、修行，以求有朝一日飞升梵界，成为悉陀①、遮罗纳②围绕侍奉的天神一员。
　　今天它迎来一群不速之客，一群披挂坚韧甲胄、手握致命武器的士兵。残余的魔族流窜进前方神圣的所在，但他们只在树林边缘徘徊，不敢轻易进入。传说当初第一位在此建立道院的婆罗门曾经立下誓言，一旦无由打扰出世者的静修，那么犯下这无礼罪业的人必将受到可怕如天火焚身的惩罚。纵然没有这个诅咒的存在，里面的再生者或者是仙人都不能轻易冒犯。
　　赶来的帝释天看着眼前的一幕，面色冷得像一块冰冷坚硬的岩石。
　　“为什么不进攻？”
　　守卫在此的副将低声回答：“我们不被允许进入。”
　　帝释天是知道这处森林的故事的。他扬起下颌，思量了片刻，“既然这样，放火。”
　　他的语调很轻松，像是说着今天下雨了之类的平淡话题。副将身体震颤了一下，“您说什么？！”
　　维毗沙那视线扫过帝释天，他适时接话回应了副将：“你没听清吗？”
　　帝释天不动声色地观察发生的一切，他的士兵会遵守自己的命令吗？
　　他又开口了，“接受阿耆尼的升华还是伐楼那③的洗礼，属于林中诸人的自由。剩下一个，则是再生者们将身体布施给魔兽。你认为他们会选择什么？”
　　副将再没有说话，随后向远处的森林走去。
　　帝释天知道他将要做什么，他转头对维毗沙那轻声笑着说：“还以为你会阻止我的计划。”
　　维毗沙那目光闪烁了一下，“意外吗？”
　　“是我无畏的勇气感染了你？”
　　红发男子终于微笑了，“你可以这样认为，当然我也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帝释天侧开脸，不远之处浅灰色烟柱升上半空。他并不憎恨那些被视作高贵的再生者们，不过是单纯的厌恶而已。所以，他留给他们生的机会，尽管十分稀少。
　　烟火惊动了净修林中全部的生灵。翠绿枝叶被火舌吞噬，蜷缩成浓黑的焦炭。神圣清凉的河流沸腾了，挣扎的鱼儿不停跃出水面。连专注诵读梨俱吠陀④的再生者也惊骇地停住朗诵的诗句。
　　美丽不同凡响的森林道院首次面临灭顶之灾。就在婆罗门惊诧的同时，另一群不速之客闯入了这里。
　　尖利的长牙，粗壮的触须，坚韧的鳞甲，还有散发腥臭气息的血盆大口。这些怪兽模样的东西，是真真正正的魔族。恐惧不已的人们尖叫着四处逃开。而魔族在逃命躲避的过程中，难以掩饰对新鲜血肉的渴求与贪婪。它们本能地去追逐意外的猎物。
　　奔跑时收缩住的尖爪猛然伸出，魔兽一掌向这些目标挥击去。被扫中的人飞了起来，头撞在高大的桃花心树⑤上，脑浆和血液涂满了树干。有些则被触须拦腰卷住送入口中咀嚼，犹在呼号的肉体眨眼间磨碎为一团难辨面目的肉泥。
　　只有一个看来最为强壮的魔物没有动作，它冷眼旁观这场掠食的游戏。而它身边那个人却非常奇异，他没有魔族惯有的紫色双眸，而是银亮的色泽。长及腰部的发也是同样的颜色。他安静地旁观杀戮，并无阻止的意思。
　　多么奇异诡谲的画面。
　　静立原地的魔族转头望着银色头发的男人，低沉的声音具有特别的动听诱惑力。
　　“你还说那些东方将军的军队不敢轻举妄动。”
　　银发男子耸耸肩，“只能说率领士兵的人是个疯子。”
　　魔族冷笑起来，冰凌一般锐利，“钵迦，那你就是一个骗子。”
　　听到这句话，被称作钵迦的男人眼里顿时涌动危险的波涛，手中的长剑微微扬起。
　　“杜哩牟伽，你最好立刻收回这句话！”
　　魔族杜里牟伽思考了一会，觉得这种情况下的冲突全无意义。利用的关系虽然不稳固，还是不应就此破裂。
　　“我的朋友”，它嘎嘎地哑声笑着，“我们拥有互相获取的权利与互相满足的义务，你怎么会为了这些小事而愤怒呢？”
　　一缕狡黠的光从钵迦眼底闪过，瞬间的愤怒像狂风吹散的薄云那般消失。
　　“我当然会记得，亲爱的杜里牟伽。”
　　魔族嘿嘿几声，显得十分轻松。“那我们现在该去哪里？”
　　钵迦朝密林深处抬手指了指，断然地回答：“我们去那些神圣林居者们待的地方，传说那里有穿出森林的小径。”
　　杜里牟伽嘶嘶地说道：“干扰林居者，你不怕触犯了神明吗？”他有意环视四周的血腥，“这些可怜的家伙似乎和你一样是神族呢。”
　　钵迦已经走出几步，他倏然回头微微一笑。
　　“在与你结盟之前，我的种族早已被神明抛弃。”
　　他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杜里牟伽思索片刻，陡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还在猎食的部下们停住了动作，开始跟随他指示的方向离开。
　　他们走后没多久，天帝军随之而至。
　　维毗沙那皱着眉头打量周遭，结局比他预想地更糟些。但是不至于给他增添无可磨灭的罪恶感。牺牲总是难免的。
　　帝释天踢开阻碍前行的残缺手臂和破成两半的脑袋，冷笑起来。
　　“真精彩，看来还没走太久。”
　　他红发的友人摇摇头，“担心这种局面无法向东方将军交代吗？”
　　“交代吗？”帝释天唇边勾起诡秘的笑，“至高无上的婆罗门的可怕诅咒都没起效，怎么能期待我们作为？”
　　“反正眼前的惨剧都是魔族造成的，对吗？”维毗沙那心领神会地颔首，他高声道：“士兵们，听清帝释天将军的话了吗？”
　　士兵们齐声答道：“是的。”
　　对于婆罗门的崇敬中，潜藏的嫉妒、愤恨以及敌视，此刻显露无遗。
　　帝释天提剑指向远处，“作为对你们的奖赏，这里所有供奉神祇的宝物就是你们的战利品！”
　　他听到人群里波浪一般的欣喜感叹声时，难以言表的满足情绪充塞内心。
　　维毗沙那随即开始在林间的空地搜寻。没过太久，他忽然低声说，“帝释天，你看这里。”
　　一枚足印留在柔软的泥土里，夹杂在魔兽巨大的足迹中。帝释天的眼光不由动了动，“这是穿着盔甲的人留下的。”修行的婆罗门绝对不会穿戴那些物件。
　　“你先前的推断是正确的，维毗沙那。”帝释天又看了很久才转头说道：“跟着这些足迹，我们能得到答案。”
　　虽然这样说着，他显得并不兴奋，和先前林外的反应判若两人。
　　维毗沙那无言注视垂下的毗诃波提，终究什么也没问。
　　答案只应该由帝释天来揭晓。

注释;
① 悉陀：一种仙人。
② 遮罗纳：歌声动听的仙神，天界的歌手。
③ 伐楼那：水神
④ 梨俱吠陀：印度古代《吠陀》文献中的一部。
⑤ 桃花心树：乔木名

凡燈

2011-12-29 22:02

還有下文嗎？(星星眼，伸手)

粉久以前，這一對是燈所深深喜愛的，儘管這份愛隨著時光流逝淡化了不少，但畢竟還是存在，因此，許久沒來同人文學晃的燈，看到水心竟然默默地發布了這篇文，既意外又覺得欣喜。

兩人首次並肩作戰殺死弗栗多那一段寫得相當出彩，同時美貌兼具實力的阿修羅王也在帝釋天心中留下了美好印象(決不是花瓶啦)，不錯的開始，萬分期待接下來的發展。
話說，這篇文註釋真不少，牽涉神話故事的文總覺頗為艱澀，與"秋"完全迥異的類型卻依然精采，水心的文筆功力燈再次見識了呢，一定要完坑喔。

PS1: 看來劇情主線是繞著帝釋天展開，阿修羅王的戲份好少...QQ
PS2: 兩人中燈是偏愛阿修羅王的，不過文中的帝釋天，既優雅又流痞的說話方式燈挺欣賞，如同這一句：　『一句粗野的咒骂，声调优美地仿佛是朗诵一篇动人的古老诗歌。』獨特的個人魅力表露無遺啊。

鳳乘風	2012-01-08 11:26
终于找到这一对的文了 7i($/mNl 在同人史上绝对经典的强强吧 YNBM\Q dWd%>9} 相当喜欢阿修罗王 NQqw\|3 大人的文非常考据 .RpJZ[E 并肩作战什么的相当美好只是这种欣赏到何时会被扭转呢？ 1h@qcom9K_ !R@LC 希望大人继续加油填坑

平生云水心	2012-01-19 02:17
笑，谢谢支持啦。下文是有的，不过最近忙着《秋节至》印刷的事情，工作又很忙，所以暂时放放了。 ])?dqgwa 另外，这种文体也是我第一次尝试，所以我宁可多花些时间来酝酿一些技巧。 \];\|$FQg 敬请期待哈

平生云水心	2012-01-19 02:21
= =呃，其实这对给我的感觉吧，不是单纯的爱情而已。 (~G*'/) 对力与美的欣赏，对至高的仰望，大概是给与帝修的最好概括了。 0c>>:w20D PS：我会加油的哟

FireFox	2014-10-14 16:43
那個,很害羞的請問還會更新嗎? q5g_5^csM{ 樓主的文筆實在很好, \zJ^XpC 而這一對實在是冷門cp(雖然是我心中的經典), !&OdbRHM 之前我看到的時候就決定養肥再看, -v9(43 不過好久都沒見到更新了, 9y\nO)\Tv 有一些失落呢...... s-*N_Dv 可以期待更新嗎?OAO

琉璃血色wifi	2016-02-10 16:09
握爪，这个cp同是启蒙的配对。。 n^QDMyC;I LL写的挺好的，加油↖(^ω^)↗求后续。。

一念妄生	2016-06-21 14:29
寫的很好，希望有後續，這對CP我看過寫的好的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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