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8【素风】笑东风（更至75F）布布文學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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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路

2013-09-26 19:35

一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素还真第一次念到这句诗的时候年岁尚小，师尊八趾麒麟和他讲这十四个字道尽了人世许多沧桑，虽不见得是最让人感慨万千的诗句，却自有它让人伤心断肠的地方。

彼时仍是个少年的素还真但笑不语，八趾麒麟问他笑什么，少年指着诗句说若我有铁石心肠一副，何惧伤心断肠？

八趾麒麟一愣，一时之间竟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另外两个徒弟正在一旁的石桌上练大字，唯独这个大徒弟一脸的少年老成，一副与他年纪极不相符的勘破红尘俗世。

东风吹，谁人笑，吹得弱水起涟漪，笑这三千取一瓢。

很后来的时候，隐世许久的八趾麒麟听闻了这个大徒弟的一些事，又蓦地记起那年那人那景，惊觉竟是一语成谶。

素还真成为天下闻名的第一儒商时，年方双十，风华正茂。翠环山的金字招牌风头一时无两，举凡商队、商船，只要挂上素氏商号的牌子，黑白两道的诸位朋友都要给三分面子，素还真的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眼红的人多，真心佩服的人也多。

一线生是翠环山的大掌柜，眼下正是年底盘点的热闹时候，各家分店的掌柜和伙计陆陆续续来到翠环山报告，把一线生围得是水泄不通，就盼着大掌柜赶紧和他们对好帐，大家都能回去过个安心太平的年。

后院南阁楼上，素还真在小金刚和小玄元的服侍下刚刚起身，正在慢慢悠悠地洗漱。倒也不是素大老板当了甩手掌柜，享清闲去了，而是前天夜里他看账本看到几乎鸡叫，赶在天亮前想睡个囫囵觉，吩咐两位侍童用午膳的时候将他唤醒，没想到前头着实热闹，素还真还没睡到个把时辰，就被这鼎沸人声给吵醒了。

小玄元看着素还真略显疲态的脸，担忧地问道：“师尊，要不您再睡一会儿吧？”

三年前素还真在一次出外巡查各分店的路上遇上了当时还只有七八岁大的两个小孩，蹲在路边草房屋檐下躲雨，衣衫褴褛，哆哆嗦嗦，看着很是可怜。素还真虽从不以大善人自居，可事情遇上了，再要叫他袖手旁观那便是不可能的。将人带回翠环山商号在当地的分店，素还真命人给俩小孩烧了热水洗干净身子，换了身新衣裳，又叫小厨房做了些饭菜送过来和他们一同吃。

刚开始的时候俩小孩都是怯生生的，连筷子也不敢碰，可那望向食物的眼神分明是炽热的。素还真将右手放在桌上，曲起食指敲了敲，“不想吃的话我就让人把饭菜撤了。”

小孩大概是吓到了，抓起筷子就开始扒饭，素还真看着好笑，心情难得的好，竟替他们夹了两筷子的菜，看得分店的掌柜直发愣——老板今天这是怎么了？往日那样淡漠的一个人，今天居然也会这么关心两个素不相识的弃儿？

素还真从来都没见过原本满满的一桌饭菜能在他眼前被消灭得干干净净，因他吃得一向不多。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甚少与人一同用膳。

素还真原本是想让这两个小孩留在分店中，上学堂念书也好，在店里帮忙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好，总归是比流落街头强千百倍的一个去处。

可这俩小孩却是铁了心地要跟素还真，被缠得无法，素还真踏上回翠环山的归途时，马车里便多了这两个入室弟子，一名小金刚，一名小玄元。

年下学堂放假，小金刚和小玄元便在翠环山中帮忙，别看两人年纪小小，干起活来却是一点都不马虎。素还真见他们还算是细心勤快，便留在身边服侍，顺带着教他们一些生意上的事情。素还真的想法很简单，寒窗苦读求取功名固然是一个好出路，但这世上学子千千万，最终金榜题名打马御街前的能有几个？他虽对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徒儿十分之有信心，但也不忍看他们挣扎在求仕路上，少了许多其他的乐趣。因此，素还真对小金刚和小玄元的功课管教得并不算紧，反倒是账面上的一些小道道教得勤快。好在两人念书刻苦，学起东西来也认真，日子久了，素还真也就动了将两人培养成左膀右臂的念头。

看着天色并不算是很晚，素还真便在房中用起了早膳，直到门外人影憧憧，似乎是有人站着的样子，素还真便放下碗筷，拿过端盘上摆着的干净绢子擦了擦嘴，示意小玄元把桌子收拾一下，小金刚去开门。

伙计见大老板的门开了，连忙先作了个揖，素还真就着小金刚递上来的清茶喝了两口，这才问道：“有事？”

“回老板的话，掌柜说江南风家派人来到，问老板是否要亲自接见？”

大概是累极了，素还真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江南风家是哪家，摆手，“请来人稍等，我这就过去。”

江南风家是近一年来商场中新崛起的角色，起初素还真并不在意，只是偶尔在酒桌上听几位生意上的伙伴提起一二，只当是初生牛犊，空有几分不怕虎的本事罢了。

可过不了多久，一线生就十分严肃地问起他是否听过江南风家，素还真这才仔细注意了起来，能让久经商场的一线生露出忌惮神色的对手，这还是头一家。

到真去查了，素还真才发现这家商号的确是有真本事，且不论其做生意的手法如何，单就对方能够避开素还真安插在各地的六十四处信息点的追查，兀自保持其神秘的这点来看，就值得素还真侧目了。

翠环山的生意遍布茶叶、绸缎、酱料、胭脂水粉各个行业，只要能挣钱的，就没有素还真不做的。事实上，在当今的商场里，能像素还真这样把生意做得遍地开花的人绝无仅有，其他人都是只专一门。原因也很简单，没有哪个商号能有翠环山这样的财力，也没有哪个老板有素还真这样的脑力。

是位茜纱素裙的姑娘，长得面容清秀，温婉端庄。素还真也算得上阅人无数，却也是第一次见到眉目间如此灵动的女子，比起寻常的姑娘尚胜三分灵气。

看样子，一线生是早就差人给这位客人上茶了，闻这香气应该是老君眉，年中时茶庄送来的新茶，素还真喝着还好，一线生倒是喜欢得紧。能让翠环山的大掌柜拿出压箱底的宝贝茶叶来招待，这位客人当真是来历非凡。

见素还真进门，一线生忙起身相迎：“公子。”虽是掌柜，一线生的年纪却要比素还真大了一茬儿，素还真从不让一线生向其他人一样称呼他为老板，一线生便只称呼一声公子。

来人起身，冲素还真一福身：“见过素老板。”

素还真施施然还礼：“姑娘有礼了，请坐。”

伙计砌了素还真平日里爱喝的铁观音来，茶碗着桌，素还真这才问道：“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来人微微一笑，将原本捧于手中的镂空铜手炉放到一旁，身边的侍女即刻用白手绢接了去包起，“原是我唐突，还不曾自报家门，”微微一笑，“江南，风采铃。”

素还真礼尚往来，“翠环山，素还真。”

风采铃对素还真倒是有几分刮目相看了，传言中少年得志的人，竟显得这般谦冲有礼，温润老成。素还真其实大可不必对她自报家门的，能够找上这里的人，哪有不识得他的道理？风采铃微微欠身：“阁下尊名，如雷贯耳，今日有幸得见，素老板的风采果真名不虚传。”

溢美之辞素还真一向所听甚多，其中不乏趋炎附势者，也不乏有所图谋者，素老板的人生信条有些出乎大众意料之外的悲观：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但是，像这位风采铃姑娘这样不卑不亢的姿态，素还真倒是不多见，一来二去的，他便稍微注意了起来。

“都是生意场上的朋友对素某的抬爱，让姑娘见笑了。”素还真做了个请的手势，风采铃也端起了茶杯，两人看上去倒颇像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不过是偶得浮生半刻闲，对坐而饮。

一线生适时插话：“风姑娘此次是为翠环山在江南的绸缎庄而来。”

翠环山商号在江南一带最负盛名者非绸缎二字莫属。

素还真三年前路经江南，细致考察了当地的农桑，发现此处养蚕耕织的人不少，布行也有数十家，却没有拿得出手天下皆知的商号。精明如素还真，怎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不出两月，素氏绸缎庄便鸣锣开鼓，隆重开业。

事实上，素还真的眼光很独到，整合了当地几家小具名气又不上规模的布行之后，绸缎庄几乎是客似云来。江南自古就是富庶之地，当地富户之多，外人很难想象。因此，绸缎庄从最开始便将客户群定位在富贵人家的这一点于长远看来并没有错，而绸缎庄连续三年的进账也让一向自我要求甚高的素还真很是满意。

“绸缎庄？”素还真疑惑地重复道，即便是绸缎庄出了问题，又怎么会是由一个外人提出来？素还真几乎是瞬间便否定了这个可能性，大概是江南风家想与翠环山谈生意，借故而来吧。

风采铃竟像是料准了素还真的心思一般，慢慢开口：“风家不才，在江南一带也有数家成衣店，店中所有客人皆是自带布料前来定做。”顿了顿，风采铃意味深长地看了素还真一眼，素还真倒是不着急问什么，只静静等着风采铃继续说下去。

“入冬以来，店内陆续接到多家富户的生意，这些客人带过来的布料都是出自贵商号旗下的绸缎庄。”

一线生眉头紧锁，风采铃这次亲自找上门来，怕是绸缎有问题。

果不其然，“恕我再次唐突，这些绸缎，都有问题。”

素还真倒还仍是不动如山，“还请仔细说明。”

风采铃倒也不藏着掖着，将绸缎出的问题细细讲了个分明，上好的蚕丝耕织出来的布本该是触手可及处皆是带着温润的光滑，可店里收到的布料却明显是用劣丝混了好丝的，只不过手法高明，不谙此中之道的人并不能看出来。再有，染色方面也大有蹊跷，成衣店接手过如此多桩持着素氏绸缎庄的布料来店里做衣服的客人，还从未发现不同颜色的布料放在一起时会互相渗色。

一线生满脸焦急，素还真倒是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端的仍是不知道这些时那副沉静如水的姿态

sinxxx	2013-09-26 20:34
老天！我終於等到你開這坑了，看著你中途跑去開別的坑我都不知得盼到猴年馬月去了 ac4dIW{$3 一直很喜歡看你寫古風，沒有太多的綴飾情景卻盎然於眼前 $U_1e' 開篇便以介紹出背景設定及素還真的那句斷言 h2]GV- 他以為他有一副鐵石心腸，不過是未到情濃 mxvV~X% 相信你的好坑品，期待續填

sagapo	2013-09-27 19:31
虽然背景不同但人物性格有保留 Ea*Jl< A5ps\|zidI 这的素素好年轻才双十呢

重路

2013-09-30 19:34

二

素还真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位风采铃姑娘明明可以置身事外，或者直接对客人点破那些布料有问题，但她却没有这样做，甚至还替绸缎庄在客人面前兜着，这到底是出自好心，还是另有目的，素还真并不着急下定论。

思及此，素还真慢悠悠地开口：“不知风姑娘可有带样品过来？”

风采铃早有准备，命一旁站着的侍女拿出了一个小布包，摊在桌子上解释道：“这是做衣服剩下的边角料，几种布我都带了一点过来，还请素老板过目。”

素还真并不是十分精通此道的人，但他还是看出了些许端倪，确如风采铃所说，这些布料觉得算不上是上品，这大大违背了绸缎庄的布料质量标准。

一线生也上前观看，比起素还真，他更懂得分辨布料的好坏，“丝和染料都有问题。”

素还真对一线生则是全然信任，看样子风采铃没必要千里迢迢拿着几块边角料来翠环山讹他，那么便是绸缎庄真的出问题了。

一线生请示素还真：“公子，要派人去查查吗？”

素还真皱了皱眉头，一线生立刻会意，同时也为自己的失言而懊悔。此刻有外人在场，论理一线生无论如何也不该急着问素还真意见的，大概是翠环山商号第一次出现这样的问题，才让一线生一时乱了阵脚。

风采铃很自然地别过头去和侍女说话，一线生则是借口还要和诸位分号掌柜对账而先行告退。

素还真对着桌上的布料看了一会儿，风采铃适时地转过头来，“好茶难得，素老板不介意我再讨要一杯吧？”

她讲得老神在在，浑然天成似有一股不为外物所动的透彻，素还真心念一动，“风姑娘说笑了，尊驾出身江南鱼米富庶之乡，什么样的好茶没喝过？难得的不是好茶，而是姑娘不嫌弃之意，在下焉有不极尽地主之谊的道理？”

略微的插曲便被这样轻描淡写地抹过，风采铃和素还真双双回座，茶又换了新的，仍是老君眉和铁观音，谈的却不再是绸缎的事。

素还真问起了今年江南的收成如何，道是一线生惦念着曾在江南喝过极好的酒，他说只有那样的水土才种得出那样酿酒的好材料，素还真笑说若真是如此，倒是可以考虑在江南开个酒庄。

风采铃说江南有好酒，三月杏花香，六月麦穗结，秋后农事渐闲，大酒庄是早就热热闹闹地在扬谷，小户人家若有个心灵手巧的，也能招呼着三两家人或朋友，淘米挑粮筛花瓣，院里大槐树下埋着，待到来年又是秋高气爽时，正是喝酒赏月好时节。

素还真听得神往，笑说风姑娘当真好口才，说得在下都恨不得即刻起身前往江南，去领略一番亲自动手酿酒的乐趣呢。

风采铃抿嘴一笑，这天下间的奇珍异宝各色好酒你素老板不知见过多少喝过多少，哪还有能入得了你眼的物事？

既然风采铃提及，素还真也聊了些曾经旅途上的见闻，一下子竟也坐了大半个时辰。

风采铃见天色不早，起身便要告辞。

素还真问道：“不知风姑娘在本城可有歇脚的地方？”这是天下闻名的商城，有许多各地有名的商号都在本地建有别居，但江南风家算是后起之秀，不一定也有，故素还真有此一问。

风采铃点点头：“有劳素老板挂心，风家在城东有处别院，车夫就在门外等着，叨扰多时，这就告辞了。”

素还真起身将风采铃送到门口，“本城风景虽不比江南来得天下闻名，但有几处还是略可观赏，姑娘若得了空，不妨四处走走。”

风采铃看着这满地白雪皑皑的大街，人来人往依旧热闹，无形中似是消除了许多冬日的萧索，不由得微微笑起：“素老板忒谦了，本城风土人情甚是独特，我既来了，自当游历一番，也好增广见闻。素老板请留步，如此就先别过了。”

“路上小心。”

“谢素老板。”

风采铃的马车车前挂着串精致的小竹铃，马车一动竹铃便叮叮当当地响，素还真站着听了一会儿，直到马车走远了他才转身回店。

跟在素还真身后的小金刚好奇地问道：“师尊，您刚才在听什么？”

素还真反问：“你们没听到竹铃声么？”

小玄元点点头：“有听到。”

素还真微微一笑，“但是不解其中玄妙，对么？”

小金刚和小玄元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素还真的猜测分明没错。

正在此时，一线生从店内走了出来，一语道破玄机：“那竹铃甚是巧思，他们刚到店内的时候，我吩咐人将马车赶往后院之时就听到了，竹面温润，竹内颇多凹凸面，在竹筒外表按照一定的顺序和规律钻了孔，风一吹，自成其乐。”

素还真拱手作揖：“还是大掌柜见多识广，在下五体投地，甘拜下风。”

一线生老脸一红：“公子还是别故作谦虚了，我只不过看出了竹铃的巧思而已，公子怕是已经听出这竹铃声是何曲目了吧？”话倒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小金刚好奇：“师尊，这是真的吗？那竹铃声还是有来历的？”

素还真却不回答，只是神色突然凌厉了起来：“把翠环山在江南所有买卖的存档卷宗，都送至我房中。”

一线生一怔，翠环山在江南的生意可谓五花八门，素还真点名要卷宗无非是为了查清绸缎庄之事，何故需要除绸缎庄外其他营生之记载？

似是看穿了一线生的疑惑，素还真言简意赅：“我自有打算。”

倒也不是没见过素还真这样狠厉的神情，只不过前一刻还在讲那动听的丝竹声，这一刻便俨然有杀伐之气，一线生着实是捉摸不透这位大老板的心思。

不过，一线生总归是听命办事的那个，既是素还真吩咐了，他便没有推诿的道理。不消一会儿，一线生便亲自带人从文书阁中将记载了江南生意的卷宗如数搬出，林林总总竟也有三大箱。

连小金刚和小玄元都被清出了南阁楼，素还真独自一人留于房中，外面冰天雪地，他却让这窗户大开着，且不以为然，兀自细细地翻看这堆成了小山似的卷宗。

南阁楼和外头相连接的铜铃没有响，谁也不敢进去打扰素还真。眼见着天都快要黑了，一线生吩咐人将廊檐下的灯点起，小金刚和小玄元跟在一线生身后遥望南阁楼，小玄元毕竟小了点，有些沉不住气，“大掌柜，师尊这都在上面呆一天了。”昨晚上还熬夜看账，今天和风家来人又说了那么久的话，没来得及作何休息就又是一天，小玄元看着都觉得累。

倒是小金刚少年老成：“师尊不看完那些卷宗是不会下来的。”

一线生赞许地看了小金刚一眼，外头晚膳的小鼓声已起，一线生便招呼道：“先去吃饭吧，你们师尊很快就能看完的。”素还真一向博闻强识，即便那几箱卷宗看着有些吓人，一线生也知道那对素还真来说不过是顺手为之而已，根本谈不上多大的负担。

子时过一刻，素还真终于从座位上起身，冷风吹得他一直很精神，原本苍白的脸上有了抹和肤色不大相符的潮红。就着铜盆里一直温着的清水洗了把脸，拿过架子上的干布擦了擦，素还真这才走到结环前拉响了铜铃。

过不了一会儿，敲门声就响了起来，“公子，是我。”

素还真亲自开门，皱着眉头问一线生：“怎劳你亲自前来？”素还真从不让一线生做这样的事，堂堂翠环山商号的大掌柜，就算不是日理万机也经常是忙得连吃饭喝茶的时间都没有，又怎能放着正事不做当起了跑腿的？

一线生倒是笑呵呵的，“是我自动请缨，公子不会连送饭的机会都不给我吧？”

素还真深色稍和，“那倒也不是，当年我使唤你的时候比这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多了。”

一线生进门，将锦盒放下，一边往外端盘子一边自嘲：“那倒是，打赌输了你，当你三年茶童，这可是我亲口答应的，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

素还真终于笑出了声：“莫不是屈大军师怀念起当年的威风八面，趁这会儿我精神不济，想要灌点迷汤，好脱身求去？”

一线生知道能够这样调侃打趣的素还真必是对绸缎庄一事有了定见，也不和他抬杠：“说话能饱腹吗？”

的确是不能。

素还真也的确是有些饿了，喝了一碗多的粥，小菜也吃得不少，很好地践行了食不言这一圣训，不一会儿就用完了迟来的晚膳。

一线生倒也不忙着收拾，站在书案旁看卷宗，素还真在上面做了记号，沿着他标注出来的文字看下去，一线生似是看出了什么端倪，开口说道：“江南茶庄有几笔生意的收支不对路。”记账的人手法非凡，这些账目在封进文书阁之前都要经过一线生和几位元老级的账房先生细细过目，能够逃过他们的眼睛，在账面上做了手脚，看来是花费了不少力气。

这几笔账目并不只是茶庄生意的往来，其直接交易对象亦不是茶庄寻常的生意客户，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商铺，再由这个小商铺转到了绸缎庄，绸缎庄的账面上却没有明确记载。按说绸缎庄有了这么大一笔收入，当不可能没有足够的银子收购上等的蚕丝，那这笔钱是到哪里去了？而且，按说翠环山商号下的各个不同营生的商铺之间是禁止私下里的资金往来的，茶庄此举又是何意？

一线生正待开口问什么的时候，素还真倒是先说话了：“夜已深，今日不谈生意事。”

铜铃又响起，不多一会儿，小金刚和小玄元便端着茶盘推门而入，“见过师尊、大掌柜。”

一线生倒是笑了：“你们两个怎么还不睡？”

小玄元心急口快：“大掌柜你也没睡呢。”说罢便帮着小金刚把茶杯放好。

房中顿时弥漫了一股茶香，是素还真偶尔会喝的安神茶，也有一线生的份。

素还真倒是不急着喝茶，只是信步走到书案前，小金刚连忙将卷宗收好放到一边去，小玄元铺纸研墨，一线生则是从笔洗里挑了支小狼毫递过来。

二尺见方的白纸上洋洋洒洒几行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小金刚和小玄元不解其意，师尊今夜怎的如此好兴致，竟想起江南的风景了？

倒是一线生一下就懂了，那竹铃清脆悦耳的音调还在耳边倥偬作响，的确是冬日里难得的一曲忆江南。

重路

2013-10-04 19:35

三

秋分看着城东别居门口厚厚的枯叶和积雪发呆，愣是没发现风采铃已经自己掀了车门帘准备往下走却又找到下脚的地方。

“秋分，脚踏呢？”风采铃面露无奈，她的这位侍女，打从十岁起就开始跟着她，平常倒还好，只是这偶尔的犯傻还是会让她很无语。譬如现在，哪有当侍女的会让主人在风口里等着的？

秋分终于回魂，连忙转身扶住风采铃：“小姐，您且慢下来，这里明显就是许久没人打扫过的，要怎么住人啊？”

风采铃搭着秋分的手跳下车，一个不稳差点没站住，略显狼狈地晃了晃之后才站好，风采铃这才有功夫抬起头打量这座别居。

说是别居，不过是风家捡了便宜买的宅子，置办这处家业的时候大家也不过是想着以后要能往这里发展的话，还能有个落脚的地儿，可那也得是很久之后的事了，谁也没想过风采铃会执意前来翠环山，匆忙之下根本就来不及派人先收拾。

门楼上的牌匾尚未题字，冬日中看着有些萧瑟，不过，风采铃倒是觉得这别居所在之地甚是清雅，好好收拾一番的话，应该是个不错的住处。

“刀兽，剑禽。”风采铃轻轻地念了两个名字，就有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两个壮汉跃出，单膝跪地：“小姐有何吩咐？”

秋分吓了一跳，“你们两个怎么老是这么无声无息的？”差点没把她吓个半死，也就只有小姐才能如此安之若素。不过话说回来，秋分一直觉得自家这位小姐不大像别的大家闺秀，她也说不上有什么地方不像，不过，在秋分心中，她家小姐便是那顶好的人，要不是小姐从破庙里把她捡了回来，她可能早就重新投胎去了。

风采铃没理会秋分的咋咋呼呼，只是很轻车熟路地吩咐道：“麻烦你们把门前清理一下。”

刀兽点头：“小姐客气了，还请小姐和秋分姑娘在旁边稍等一会儿。”

秋分连忙扶着风采铃往远处站了些，会功夫的人干起活来很占上风，雇几个普通劳力可能都要忙上个把时辰的活计，刀兽和剑禽两人花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完成了。

风采铃取出钥匙，剑禽俯首接过，开了大门上落的锁，吱呀一声，笨重的大门慢慢打开，仍是刀兽和剑禽打先锋。

秋分扶着风采铃踏上门楼，往里张望了一下，不禁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

风采铃好奇问道：“还好什么？”

秋分吐了吐舌头，“还好里面不是很乱，我本来还担心会很难拾掇，还想着跟小姐您请示一下去住客栈呢。”他们本应该像往年那样，舒舒服服地留在江南过年的，小姐却执意走这一趟，秋分想破脑袋也不明所以，但主仆毕竟有别，秋分平常在风家所受待遇再好，也是断断不敢质疑小姐决定的。

是座四进的老宅子，天井回廊前后院倒是都齐全的。当初买的时候就知道这宅子有些年岁了，前任主人的儿子在京城当了官，得了恩典接老父母进京享福去了，拖家带口一应离开，就想着卖了这处宅子。风家的消息向来灵通，家主想着是个好买卖，便给了银子换了房契。

风采铃此前并没有认真询问过这边的情况，到真的来了，见多识广的风采铃倒是上了心，这里的确是个好居处。

秋分打了盆水，惊喜地喊道：“小姐，这水好干净！”

风采铃笑笑说道：“干净就好。”话音未落，她便卷了袖子，从刀兽和剑禽拎进来的包袱中拿了几条干布出来，“大家分工合作，天黑前也许能拾掇好。”

都是在风家习惯了风采铃行事风格的三人，便也没有拒绝小姐帮忙的好意。

冬日的井水虽然温热，可放在堂中一小会儿之后也渐渐冰冷了起来，风采铃的手慢慢冻得通红，她却是一副心情极好的样子，看得秋分好奇不已。

秋分偷摸找了一下刀兽和剑禽，他们二人在后院，和她俩所在的房中有段不短的距离，秋分终于按捺不住地问道：“小姐，您很欢喜吗？”

风采铃直起身来，房间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就连窗棂也擦得干干净净，其实这房子并不脏，只不过风采铃素来爱干净，便是亲自动手也得全部过次水，才能放心。

“嗯？”秋分这话问得蹊跷，风采铃倒是有几分不解。

秋分接过风采铃手上的布，从屋外临时升起的火炉上拎过烧好的水，兑在铜盆里的清水里，捧过来给风采铃洗手。

风采铃仔仔细细地洗了把手，擦干净，秋分又忙不迭地从包袱里拿出一小瓶林蛙油，风采铃取了点抹手，秋分在旁解释道：“我见小姐您今天好像很欢喜的样子，所以才多嘴问一句。”自家小姐自从江南出发到了这里，一路上都默然不语，秋分一度以为是小姐后悔走这一趟了，家主本来就不让小姐来的，就算小姐早就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半个当家，但她毕竟是女儿身，出门在外多有所不便，家主的顾虑不无道理。

可小姐还是坚持来了，秋分从未见过这样她这样欢喜的样子。

熟识风家的人都知道风家大小姐风采铃一向不苟言笑，明明是出了名的才女，却极不喜与人说笑，就连谈生意的时候也是一本正经的。秋分曾听得别人家的侍女背地里议论她家小姐，当真是个木头人嘞！秋分气得要和那侍女理论，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风采铃拉住。

秋风缩着脑袋聆听了风采铃的一顿训示，直到她指天咒地以后再也不随便偷听别人说话，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事才算是罢休。

这一路过来，虽说不上跋山涉水，但也算得上风尘仆仆了，可小姐居然都没有稍事休息，就直接往翠环山商号去了，还在店里和素还真说了那么久的话。秋分本来还有几分疲惫的，却因为自家小姐如此反常的举动而清醒了不少。

秋分很确定，小姐从商号出来的时候，嘴角是噙着笑的，秋分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姐，所以会好奇也是在所难免。

风采铃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这宅子虽然环境不错，可再不错也不能饱腹，“秋分，可知这附近有什么酒楼食肆？”

秋分想了想，“回小姐的话，路上有一座叫醉仙楼的，看上去很热闹。”秋分于这方面甚有天赋，过目不忘，且极为细心。

风采铃点点头：“你和剑禽一起去买些饭菜，仔细拣几样干净清淡的，其他你看着办。顺便看看有什么要采买的，我们要在这住上一段时间。”

秋分暗暗叹了口气，看来真的是要在这里过年了，她家小姐一向说一不二，秋分只好带着钱袋子到后院找剑禽去了。

华灯初上，醉仙楼人来人往，热闹得很，剑禽跟在秋分身后，他的手上已经拿了不少东西了，这位小姑奶奶采买起东西来当真是不要命的，好在剑禽以前已经见识过许多次，这次还不算大场面。

“小二，你们这儿有什么招牌菜？”秋分问上前来招呼他们的伙计。

小二哥乐呵呵地问道：“二位是外地来的吧？”

秋分挑眉，她的口音这么明显？

小二哥很快接下去说道：“但凡是本城的居民，无一不知醉仙楼的招牌菜，所以小的才猜想二位是外地来的。”

秋分嘴上不饶人：“你这是在说我们这些外地来的都不识货么？”站在秋分身后的剑禽大冬天的竟然出了身汗，这小姑奶奶自小就跟着风采铃出出入入，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自然要比一般的姑娘家泼辣许多。

小二哥连忙圆场：“姑娘说笑了，我们这打开门做生意，八方皆是客，姑娘您请看，这吊牌上的都是本店的招牌菜，二位要不先坐下，再慢慢看？”

秋分扫了一眼墙面上的吊牌，“不用了，这招牌的四凉四热各来一碟，菜做好后放这里。”剑禽腾出手拿了个锦盒递给小二哥，秋分继续吩咐道：“米饭放最下面。”还有些东西没买，秋分很懂得见缝插针。

小金刚是准备离开醉仙楼的时候见到秋分的，他认得这位大姐姐，是白天时跟着那位风采铃姑娘一起来的，正好，秋分也见到他了。

“咦，你不是翠环山的人么？”秋分问道。

小金刚点点头，“姐姐好。”

秋分乐了，这小孩子倒是很有礼貌，“你来买什么？”

“给大掌柜的带些点心。”

秋分何等机灵，就连翠环山的人也来光顾这醉仙楼，想必不会出错。

小金刚礼尚往来：“姐姐也是来买吃的？”

点头，秋分倒不隐瞒：“刚拾掇完宅子，奉命出来买些吃食。”

小金刚拱了拱手：“那就不打扰姐姐了。”

回到翠环山的时候雪下得愈发大了，小玄元站在门口等小金刚，“买到了？”

小金刚笑着点了点头，醉仙楼的藕粉糕向来是紧俏的点心，一线生掌柜让他出来买的时候也说买不到就算，不要耽搁太久。

小玄元高兴地说道：“那赶紧送去给大掌柜吧！”

一线生捋着胡子走了过来：“这不是要给我吃的，先拿到厨房放着，等你们师尊想起来要吃了，再给他送去。”

正好，等素还真放下笔的时候，一线生想起早些时候差小金刚去买的点心，连忙吩咐道：“去把点心端过来。”小金刚心领神会，不多一会儿便端了盘子送过来。

一线生笑着对素还真说道：“虽说睡前不宜多食，但今日这点心难得，你不妨尝尝。”

素还真见是藕粉糕，兴致也好了起来：“劳你挂心。”

小金刚想起在醉仙楼遇到的人，便插嘴道：“师尊，掌柜，我在醉仙楼遇到了白天跟着风姑娘来的那位侍女，说是奉命出来买吃食。”

素还真想了想，莫不是风家别居无人打理的缘故？照理说，各家商号在本城的别居宅院都有仆人居住，负责日常的打理，还能随时准备接待前来落脚的本家人。而这位风采玲姑娘，则想必是匆忙出发，这才什么都没有事先准备好。

藕粉糕清甜得很，素还真慢慢拿起了第二块，嘴角却是带着一抹玩味的弧度，不过是别家的布料出问题而已，何故需要如此匆忙奔赴而来？

“公子，有什么问题吗？”一线生见素还真这幅模样，不禁好奇问道。

摇摇头，素还真很快恢复正常：“你们也吃。”

到底是孩子，小金刚和小玄元得了师尊之令，即刻奔着点心去了。

一线生颇觉好笑：“本来是给你预备下了，现在却多半进了这俩孩子的肚子里。”

素还真不以为意，“无妨，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染情

2013-10-06 21:51

一口氣看完

樓主的文采令我懾服

字字句句搭配著那時代的用語,讓人有進入時光隧道的錯覺。

第一句用"東風無力百花殘"帶過這篇故事的主軸,一位深覺不會動情的少年

後來應驗了這句話~~

接著他果然成功闖出自己半邊天,他賦有才華,卻謙沖有禮

這就是我心裡素素的形象

風采鈴特地"侵門踏戶",溫柔指正他的錯誤,說明著采鈴細膩聰慧善良的心

引起素素的囑目,,他們之間平淡的對話,實際上暗中較勁打量著對方

在意就不由得關注,關注就不由得傾心

采鈴那抹笑令人玩味,因為采鈴一番話開始忙碌的素大掌櫃是否也在欣賞佳人睿智

就期待下文^_^

重路

2013-10-11 20:46

四

这天晚上风采铃很早就入睡了，虽然屋内的摆设布置皆与在江南时不尽相同，但风采铃到底不是惯藏深闺的普通女子，适应能力一点儿也不比刀兽和剑禽差。

倒是秋分，一大早起床的时候累得跟跑了多少腿似的，一边靠在墙上抖抖胳膊抖抖脚，一边等刀兽在厨房烧好热水。

风采铃起床洗漱，见秋分一脸休息不足的样子，便问道：“昨晚休息得不好？”

秋分强打起精神，小姐这一脸的神清气爽，她一个当侍女的怎么能说不好？“秋分休息得很好，小姐莫担心。”

风采铃知道自家侍女的个性，三分逞强四分嘴硬，剩下三分还是得别人兜着，也不知道这个丫头从哪里学来的这么犟，真是枉费她还送她去上过学堂。

“我不想带着一个哈欠连天的人出去，你用完早膳之后就去休息，今天我想出去逛逛。”风采铃拿着茶杯轻轻地啜了一口，并不如昨儿个在翠环山商号喝得那样好，虽然是从家里带来的茶，却也不如在家时所喝的那般，大概和煮茶所用之水有关。

秋分正待说什么的时候，风采铃又开口吩咐道：“如果闲不下来，就收集些干净的雪水储着，我见后院有好些能用的坛子。”

知道小姐已是定了主意，秋分也就应了声诺，端着托盘下去了。

刀兽从外边进来，耳边只听到坛子之类的，便请示道：“小姐，可是需要再置办什么物件？”

风采铃看着手中的青瓷杯，也是从江南带过来的，倒也不是什么名窑出产，但用习惯了，她也就一直带在身边，到哪儿都是用这个杯子，秋分曾笑说跟了小姐的，无论是人或是物，好似总能长长久久的。风采铃笑说那可不，秋分你今天早上是不是又打破碗了？我听得厨房的妈子在抱怨呢。

秋分吐了吐舌头，说小姐您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回头我买个补上就是了，那妈子念叨人的功夫可厉害咧，我可挡不住。

风采铃拿了银子给秋分，要买就成套买吧，我看你以后也还是有得摔呢。

直逗得秋分红了脸，讪讪地跑去买了套齐全的给厨房补上，还挨了老妈子好一顿说，说什么身为女子怎可如此大大咧咧，看以后哪个敢娶你。

秋分倒是理直气壮了，声音大得连房中的风采铃都听得见，我才不要嫁人！我要一辈子跟着我家小姐！

风采铃那时也是拿着这个青瓷杯子，看了一眼窗外的落叶，真是个傻丫头，这世上，哪里有什么是能一辈子的呢？

“刀兽，我要出门逛逛。”风采铃言下之意是让刀兽跟着，刀兽应了声是之后，和剑禽说了几句话，就收拾了点随身带的东西出门了。

素还真的商号之所以叫翠环山商号，顾名思义，是本城就靠着翠环山的缘故，素还真很早之前就买下了这座山，依着山势又建了翠环山庄，山庄里是素还真的和一部分伙计的住处，外围便是一线生大掌柜当家的一排店面。

因了商之一字，这座本该籍籍无名的小城打天还没亮的时候就热闹非凡，过往行商小贩不计其数，连带着一大片的食肆酒楼也早早就开店招呼客人，倒是比富甲天下的江南还多了三分热闹。

昨儿个的雪下了一整晚，到了早上却是停了，当真是识趣儿的一场雪，也不会挡了这往来人流的去路。

风采铃裹着一袭粉色的大氅，脚踩粉莲式样滚金边的绣花鞋，走得倒是很顺当，似是早就有人清理过那样，行人并不会因为积雪和路面结冰而走得小心翼翼。

出门前风采铃本来是要换上木屐的，刀兽却说大街上干净得很，不用特意去换，风采铃本不喜欢木屐和路面碰撞发出的声音，所以不到雨雪天，她断是不会穿上木屐的。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走了出来，风采铃惊喜地看到干干净净的路面，天色虽是尚早，路上行人却已不少。

竟像是这行人将雪都给轻踏得消融了似的。

有挑夫吆喝着豆花嘞，新鲜出炉的豆花嘞，入口即化不好吃不要钱嘞，那是本地特有的调子，连吆喝声都如此附庸风雅，几乎能谱曲和成歌。

风采铃抿着嘴走到停下的挑夫前，询问道：“老板，这豆花怎么卖？”

回答她的却不是这挑夫，“两个铜钱一碗，加糖或加卤汁，另外加一文钱。”

风采铃讶异地抬起头，竟是素还真。

倒是比昨日在翠环山见面时随意了许多的打扮，头发松松散着，只用天青色的缎带绾了一小半放在后面，披着的大氅亦是天青色的，乍一看，谁会晓得这书生模样的人竟会是翠环山的大老板素还真？

素还真不动声色地看了风采铃一眼，脸上倒是看不出有什么神色变化，只是冲已经找好地方支好摊，桌椅都摆放出来的挑夫说道：“三碗，都加糖。”

那挑夫竟是认识素还真的：“素老板今儿个起这么早？”

素还真语气温和：“比起您，在下要懒怠许多，见笑了。”

挑夫笑笑忙活了起来，素还真这才转身看着风采铃：“可好？”

愣了一下，风采铃很快反应过来素还真这二字的意思，在别人的地盘上，有什么可好可不好的？看在他也备了刀兽的份，风采铃并不介意素还真做这回主。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入乡随俗。

两张临时的小桌子，刀兽自然是自己一人坐一张，小凳子有些矮，风采铃顿了一下，正在犹疑着怎么坐下去的时候，素还真从怀里掏出方帕子，放在右手背上，伸到风采铃的眼前。

风采铃也不推脱，扶着素还真的手入座，不过一碗豆花而已，却引得素大老板亲自过来品尝，风采铃想着倒是得好好试试，看究竟是怎样的美味，能媲美世间的珍馐佳肴。

素还真将帕子收回怀里，也不多话，只是拿过勺子，就着老板放在一旁的热水烫了一下，这才放到风采铃的碗里，风采铃从善如流：“谢谢。”

也替自己烫了把干净的勺子，素还真比了个请的手势，等风采铃舀了一小勺之后，他也跟着慢条斯理地品尝了起来。

豆花一入口，风采铃就有点失望了，和她从前尝过的那些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不过就是嫩滑了一些而已，断不至能劳动素还真亲自前来品尝的地步。

因此，风采铃倒是被勾起了兴趣。

挑夫选的这个落脚地点很是巧妙，就在护城河边，河面上结了冰，冰上覆着白雪皑皑，景致倒也不错。河边人来人往，有不少过路的客人都是自己随身带着器具，可以指明要几多分量，不拘一碗或是其他，风采铃见到有人拿了好大一个钵过来，盛得满满的，那挑夫笑着送了一大勺的卤汁，客人连忙道谢，两相和气。

风采铃似乎有点明白为何这挑夫的豆花生意做得这样好了，但她还不至于认为素还真就是为了这个才亲自前来的。

路过的人有结伴成群吆喝的，也有三三两两轻声细语的，直到一碗豆花过半，风采铃还没研究出个所以然。

素还真先吃完，放下勺子，从袖子里拿出帕子细细擦了擦嘴角，唤来那挑夫，“老板，老规矩，卖剩下的请送到翠环山商号去。”

那挑夫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怎么好每次都麻烦素老板？”

“无妨，您的豆花很合店内伙计的口味，在下这是在沾您的光。”

挑夫兴起，此时正好也无人前来买豆花，他便拉了张小凳子坐下，离两桌客人都有段恰到好处的距离，然后开讲。

说起他家的豆花是怎样精选的大豆，又是从哪里的山上引的泉水，可不得了嘞，忙活了大半夜，才得了这么些，累是累了些，好在识货的人多，也不算白忙活。

这挑夫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风采铃虽没有完全听得懂，但只见他这通手舞足蹈，也能明了这该是多么鲜活的场景。挑夫的大嗓门感染了过路的贩夫走卒，大伙相视一笑，又各自启程，奔赴目的地。

护城河边这一临时的小摊档，俨然成了极其有名的说书人几案似的，凭的倒多了几分本不该有的斐然，却也并不冲突。

几乎是忘了在别居时已然用过早膳，风采铃很捧场地让这一碗豆花见了底，从怀中掏出手绢抿了抿嘴，正待站起来的时候，素还真那仍旧放着从怀里拿出来的帕子的手背恰恰伸到了她眼前，风采铃借力站了起来，不料在这矮凳拘坐了有一小会儿，一时竟没有站稳。

刀兽见小姐晃了晃，正待上前扶好之时，却见素还真原本手背朝上的右手迅速翻转，改为手心朝上，那方帕子却仍旧是稳稳当当地平铺于他的手心当中。

就这样，素还真隔着帕子握住了风采铃的左手，风采铃晃了晃，倒退了小半步，总算站定，抬头却看到了两手相叠的样子，连忙缩回自己的左手。

素还真收回帕子：“抱歉，唐突姑娘了。”

风采铃摇头：“哪里的话，谢过素老板。”至于是谢这一碗豆花，还是谢他扶住了她，风采铃相信即便她不说明，素还真也该明白。

出于礼节，素还真顺口问道：“姑娘今日可是要在城中逛逛？”昨晚素还真倒是休息得不错，他本不是需要许多睡眠时间的人，一大早便起身了，也没有惊动任何人，信步便来到了这里，也没想到能遇上风采铃。

看来这城中的确是不大。

但为什么离开师尊来到这里时，他又觉得这里很大呢？

风采铃点点头：“来到一处，总归是要看看一处的风景才甘愿。”不管是穷山恶水还是山清水秀，风采铃从不排斥欣赏新风景。

素还真若有所思，终于还是没说什么，“姑娘请。”

“素老板请。”

走出一段路了，刀兽忍不住问道：“小姐，您觉得素老板他当真不知道江南绸缎庄的事情吗？”外界传言素还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甚至能知未来事，算无遗策，这才有了翠环山商号如今的规模与地位。

传言大多是经过夸大的，一家之说尚不足以采信，但三人成虎也是常有的事，可素还真的事情却是众口一致，仿佛都是亲眼见过的那般，当真是将素还真当成神仙了。

虽不能说是真神仙，半仙也该是有的罢，因此刀兽才有这一问。不仅是刀兽，就连风采铃也是颇有些怀疑的。

而今日一观素还真的神色，并无多大变化，他甚至还有心思一大早起来从翠环山步行至此，风采铃对他的观感又比昨日不同了三分。

染情	2013-10-11 23:18
這種平淡的溫柔看在我的眼裡,是感情的增溫 /w dvm4 #p=+RTZ< 我很喜歡樓主筆下素素與采鈴的互動 W\<OCD%X kN 2mPD/ 有那麼一點點動心卻又不著痕跡 W9gQho%9b KUX6n(u 讓人看了花非花,霧非霧,卻又貼切兩人的性格 K'8o'S_bF r\|Uz? 在百忙之中能看見兩人的互動是我之幸 (Ajhf}zJ ~*h)`uM 希望能盡快見下文^^

蝶影闇蹤	2013-10-12 01:11
好喜歡樓主的文風 d<?Zaehe\ 從戢翠到素鈴都超好看的!! `&a8Wv 期待這兩人之間的各種火花~

重路

2013-10-15 21:26

五

风采铃略摇头，神色沉静：“我亦不知，交浅言深，人之大忌，你见那位素老板，可不就是藏得极好？”

刀兽知道小姐能这样讲，许是心里有了定见，也就不再问什么，只是紧紧跟在小姐后面，保护她的安全。

在城中小逛了一会儿，看了几家出售文房四宝的店之后，刀兽手上也多了不少东西。

风采铃则是颇为惊喜的，据此前她所得到的消息，本城舞文弄墨的风气并不算盛行，与传统的士农工商认定不同，这里便是连三岁小儿都能将算盘敲得噼里啪啦震天响的地儿，而她竟能买到这样好的笔墨纸砚，当真是意外收获。

只不过，细思一下的话倒还真不能算意外，中原商城之称与她风采铃那江南第一才女的称号一般，既能盛行许久，必非浪得虚名。纵然是千金难求的湖笔徽墨宣纸端砚又如何？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利可图的营生，生机勃勃的商城，自然有人肯花心思，亦有手段千里迢迢运来卖。

风采铃信步而行，要说一个上午走下来最大的收获，莫过于此地对女子的态度实在是迥异于别处。即便是在富庶的江南，即便她早已接掌了风家的部分生意，人前人后还是难免会听到一些闲言碎语，遑论像此时这样在没有侍女的陪同之下如男子一般走在路上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便是连城里热闹时想去走走都得戴上幕离，当真扫兴。

这里却是不同，也难怪古语有云，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大早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儿走在路上欢声笑语的竟也不少于过路的男子。风采铃颇觉自在，连带着嘴角亦噙着一抹淡淡的却很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笑意。

秋分昨日说要在这儿过年的话可能没有仍在江南时的热闹，在此时的风采铃看来，倒也未必。

不过，说起过年，还真有许多东西需要采买，头一件便是该替秋分、刀兽与剑禽置办几身新衣裳。刀兽与剑禽倒还好，身怀绝艺的人，一路上即便是跋山涉水也不觉甚累。秋分可就不同了，到底是姑娘家，从江南到翠环山，风尘仆仆，风采铃心觉委屈了秋分，趁今天出来，想着多给她置办点东西。

和刀兽在醉仙楼用完午膳，风采铃无意间听到小二吆喝着新鲜出炉的藕粉糕嘞，忽的想起昨晚上秋分所说的，便和刀兽吩咐了几句，刀兽招呼过小二，结账时顺便买了一包。

当真是热乎乎的，这样冷的天气捧在手心里，竟有种微甜的气息，她是再吃不下的，可闻着却又心痒痒的，因了昨晚上听来的话，不知为何竟像是捧了什么了不得的宝物似的，由不得她不小心翼翼，慢慢踱步。

刀兽本想请示风采铃是否要回去了，走这一上午下来，小姐也该累了，可看着小姐似乎又没有丝毫倦意，刀兽也就不敢造次，只紧紧跟着。

大大的布幔在街口转角处杵着，分明是成衣店的样子，风采铃本欲往右拐，去眼前这卖干货的小店看看，见状便继续直走。刀兽在后面反应不及，脚步迈出去了才又急急忙忙收回，调转了方向，跟着小姐往成衣店走去。

店里很是热闹，这样满是布料的环境让风采铃有种回到了江南的错觉，风家的成衣店每天人来人往，她虽不经常坐镇店中，可对其流程却是了如指掌，但凡有点规模的成衣店，皆是由固定的伙计负责固定的客人，一方面是让伙计与客人建立更为良好的沟通关系，以了解他们的需求，另一方面则是让熟客更感觉受到店家的重视。

不过，风采铃对生客的重视上亦是不遗余力的，大概有些同行较劲儿的意思，风采铃静静观察着这家店的店主和伙计会如何接待她这样一位生客。

“姑娘可是要做衣服？”立刻就有伙计笑着迎了上来，虽然同为女子，却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没有刻意地亲近。

头一道关卡这就算是过了，风采铃指了指刀兽，“先替他量尺寸，布料我自个儿挑，请姑娘安排一下，可好？”

伙计了然，看来是位内行的客人。眼前这人眉目淡雅，端的是好一副大家闺秀的风范，只不过，本城但凡有点地位的富人家小姐她都是略知一二的，这位却是看着眼生，若说是过客吧，衣服的裁剪需要一定的时间，断没有在一个只是暂时落脚的地方耗时的道理，那么，该是新搬来的？

旁边走来位淡妆素裹的女子，柳眉杏目，很让风采铃眼前一亮。老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么江南的水土该是最养人的，风采铃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却是很少见到像这位女子这般温婉中藏着几分凌厉的美人儿，当下便多看了一眼。

不成想这位竟是这流云庄的老板，准备带着刀兽去量尺寸的伙计和奉命引领风采铃去看布料的小姑娘都停了下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见过老板。”

竟是老板，而不是老板娘，风采铃仔细着又看了一眼，只见这位被称作老板的女子对她微微一笑：“姑娘可是第一次来流云庄？”

好毒的洞察力！

风采铃暗叹，听着似是疑问，这位女老板的神色却是信心满满的，分明认定她就是第一次上门的客人。这流云庄能在天下第一商城里占了这样好的位置，每日接待的客人不知几何，她竟能记得这样清楚。

点头，风采铃丝毫不吝惜赞美之情，“老板好眼光，我的确是第一次拜访流云庄，趁着年下想做几身新衣裳，不知老板可有什么推荐的？”

素柔云对这位第一次见面的女子倒是有几分刮目相看的，流云庄的成衣制作价格不菲，所接待的也大多是名门老爷公子或者贵妇小姐，而在诸多女客人当中，像眼前这位这般，言语淡淡，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让人很难不侧目的气质，甚至有几分同行的气息，是绝无仅有的，当真是有趣得紧。

摆了摆手，素柔云示意伙计退下，“若姑娘不弃嫌的话，就让我来带姑娘看看庄里现有的布料吧。”

风采铃自然同意，“那便有劳老板了。”

布料的样式十分繁多，素柔云却并不一一详细介绍，只是挑了几样颜色素雅的说与风采铃听，风采铃赞赏她的眼光，却并不讳言：“老板不妨为我介绍几款颜色鲜艳些的，衣裳做了是要送人的，并不是我穿。”

素柔云一怔，很快回过神来，当下便带着风采铃往另外一个架子走去，都是些大红、桃红的布料，看着喜庆极了。

风采铃手上仍是捧着那包藕粉糕，并没有伸手去触摸布料，只点了两三种，与素柔云说这些就好。

如此一来，素柔云对眼前这位客人更是好奇了，便是连触碰也不曾，竟就从几十款的布料中挑了顶好的几样，这可是连那些常来店里的贵妇人大小姐也不曾有过的眼光。

见给秋分挑的布料选好了，风采铃寻思着给刀兽和剑禽也选几块布，便朝后边的架子看了一眼。素柔云想起刚才跟在这位客人后面的还有一名男子，顿时了然，便引着风采铃继续向前走，挑的速度亦是不慢。

在问及要做成什么样的新衣裳时，风采铃回道照着城中时兴的样式来做便可，至于尺寸，风采铃更是顺口便出，素柔云着人记下，绕到前边儿一看，这姑娘所带的侍从还未量好尺寸，却是有别的客人上门点名要找老板，素柔云便请风采铃先到内堂坐着，差人上茶，好生招呼。

风采铃坐定，环顾四周，不知为何这流云庄的布置装点总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答案明明就在眼前，却又好似差了一点什么。

说是内堂，其实与外边的店面也就只有一帘之隔，坐在里面大略可以见到外边的人影憧憧，可刚才站在外边往里看的时候却见不到任何东西，可见这老板的确是位心思奇巧的女子。

热闹却不喧嚣，无论是伙计还是客人，讲话皆是温和有礼，风采铃虽觉这类似听墙角的举止实在不好，可另外毕竟只挂着张竹帘隔开，想不听到也难。

伙计上完茶之后便告退了，风采铃独自坐着，倒也不觉有他，大家都是生意中人，她自然理解现下正是成衣店最为忙碌之时，若她不是千里迢迢跑来这里，那么江南风家定然随处可见她忙碌的身影。

如此说来，倒有种偷得浮生数日闲的得意。

茶是铁观音，风采铃喝不太惯，但偶尔换一下口味也无妨。手上还拿着的这包藕粉糕还有些热度，风采铃心血来潮，便拿出了一小块尝尝。

好似……也不是什么特别之物，女子么，总归是爱吃甜的，可这藕粉糕却是清淡得很，若有似无的甜意，还有一股淡淡的藕香。风采铃想，这样的点心秋分大概是不喜欢的，那丫头喜食甜腻，比她更甚。

风采铃素来有始有终，既然拿了一块出来，便也不好放回去，她便就着于她而言苦了些的铁观音，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这块点心吃完。

忽的就听到那老板的声音，比起刚才接待她之时生生多了几分女儿家特有的娇嗔，“你怎么亲自过来了？不是说做好后我送过去么？”

风采铃还当是哪家的少爷公子，居然能让那样的一位妙人流露出这样的语气，听下去时便愣了须臾。

竟是他。

“年下你这里是最忙的，这会儿我闲着，顺道来拿，省得让你巴巴地来回跑。”

“哈，”笑声清脆，甚是动听，“明明是不想让我得了你那小厨房的便宜，这才自己走这一趟的吧！”

那人的声音中竟也有几分好不压抑的笑意：“瞧把你馋的，难不成这流云庄的厨子就没个合你意的？都是我一手挑的人，当时也是你说这几个的手艺得你心，我便让他们留在庄里，现在你倒见异思迁了？”

风采铃听得有些出神，连茶凉了都无甚感觉，啜在嘴里比热时更苦，一下子没忍住，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她本不是那样怕苦的人。

声音又近了些，听着却还是清楚的：“谁不知那是你会调教呀？哪像我这样笨手笨脚的，就只能盼着偶尔得了空，到你那去蹭点吃食，你倒好，将我这点喜好都给抹杀了，哪有你这样的？”

好像很无奈呢，可风采铃怎么觉得他倒是很享受那老板这样的埋怨呢？“好好好，一切都是在下的不是，还请大老板包涵则个。”到这里，应该得作长长的一个揖，那才叫活灵活现呢。

真是很难想象，那样的人打趣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脚步声近了些，风采铃忽的有些慌张，却又不知自己在慌张什么，只是连忙起身，从另外一个侧门走回店里，正好碰上量完尺寸的刀兽。

风采铃付了定金，便带着刀兽离开了流云庄。

回7楼：谢谢喜欢~
回8楼：好久不见~

重路

2013-10-19 20:28

六

素柔云本来是要介绍素还真与内堂的客人认识的，凭直觉，她想兄长应该会和这位姑娘很聊得来的，可掀开竹帘一看，人却不见了。

素环真不知妹妹在找什么，正想开口询问的时候，却见到了桌上一杯没喝完的茶。

素柔云绕到前面去问了一下，伙计说那姑娘刚付完定金，已经离开了，素柔云颇觉遗憾，转念一想，那姑娘来取衣服之时也还是能遇见的，也就释怀了，抬脚便又回了内堂。

素还真早已坐下，素柔云走到桌旁，拿起茶杯旁边的一个纸包，打开一看，“咦，这是哪儿来的藕粉糕？”还是温热的，那么是刚买不久的？可这店中忙得人仰马翻，谁有那个闲情跑去买？

纸袋上分明写着醉仙楼三个字，素还真看了一眼，莫不是巧合？

正好，素柔云也瞧见了这三个字，“哈，是你爱吃的，可要尝尝看？”醉仙楼的藕粉糕卖得虽好，可因其甜度不够，寻常女儿家并不大爱吃，而这流云庄里大多是姑娘，由不得素柔云不疑惑。

难不成，是哪位动了心思的姑娘悄悄买的？

可仔细一看，里面的糕点分明少了一块，哪会有人买来送别人还自己先尝尝看的？

正当素柔云有些糊涂的时候，素还真开口了：“你不坐么？”

素柔云回过神来，“当然要坐，站了好几个时辰，可把我累坏了。”说罢，素柔云就在刚才那位客人所坐的位置上安坐了下来，一边吩咐侍从上茶，一边还不忘和素还真邀功：“喏，是你爱喝的铁观音，”想想又加了句：“也不知道这茶有什么好，苦不尽然，甘未十分，你呢，偏就是爱这样的，总让人捉摸不透。”

呀，这罪名可大了。

“尽善尽美固然好，可这世上本无这样的事物，所以何必强求？”素还真看着手边的这包藕粉糕，好似因为放了有段时间，所以里边的糕点原先所带的热气将纸袋子熏得带上了几分湿润，不复刚包上时那般的硬实。

素柔云不以为然：“其他人讲这样的话自然不会遭到辩驳，可你如此完美的人还这般讲的话，就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了。”她在兄长面前说话一向直接，倒是少了几分平素里与人做生意时的圆滑与世故，而素还真则对自家妹妹这一如既往疑似针砭实则埋怨的说辞很是受用，在翠环山里，便是一线生也从不这样和他说话，遑论其他人。素还真想，大约越是亲近的人，才越这样毫无顾忌吧。

“你比谁都清楚我并非完人，又何必拿这样的话来噎我？”素还真拿起侍从刚端上来的茶，轻轻吹凉，慢慢啜了一小口，不错不错，这流云庄内侍从的茶艺都快赶得上一线生了，要说素柔云不会调教下人，素还真是断断不信的。

素柔云捧着自己的参茶喝得慢慢悠悠，比起素还真的优雅姿态来倒也不逊半分，“相貌才学，举世无双，若这般的人还算不得完人，那么劳烦兄长大人不吝赐教，什么样儿的才叫完人？”

素还真放下茶，他是习武之人，并不需要如素柔云那般将茶杯捧在手上借着杯壁的温度来取暖，“好了，其实我这次来是有正经事情要和你参详。”

自家兄长甚少会用这样严肃的语气与她说话，素柔云也不得不放下茶杯，正襟危坐起来。

事实上，知道素还真和素柔云关系的人并不多，一线生是其中之一，再来就是素还真的几位生死至交，便是连小金刚和小玄元也不清楚自家师尊与流云庄的老板是什么关系，小金刚想着这二位都姓素，又看师尊常和素柔云有往来，便只道是关系走得近些的亲戚罢了。

倒也并不是有什么顾忌，只是早前素还真于生意上和一些人结过梁子，他并不想素柔云因此受到什么牵连，加上素柔云与一般养在深闺的女子亦是不同，她并不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总是要忙起来才甘愿，所以素还真便瞒下了他与素柔云的关系，只在流云庄起初开张的时候出手帮忙张罗了一部分杂事，其余皆是素柔云自己一手操持，而她似乎对不公开二人的兄妹关系一事并无异议，反而觉得这好似一个很有趣的小游戏般如此乐在其中，一旦有人问及二人的关系她便会故作神秘地反问“你猜”，虽让素还真有些哭笑不得，倒也无伤大雅。

外头好事者传言翠环山的大当家与流云庄的老板关系匪浅，便有人即刻追问何谓关系匪浅，好事者笑得一脸意味深长，道是孤男寡女之间能有什么匪浅的关系？反应快的人恍然大悟，赞道当真是郎才女貌，却也有人嗤之以鼻，不过一介商贾，何以言才？女流之辈更是逾矩，不好好修习女德，如此抛头露脸，当真是世风日下。

翌日，当众批判过女流之辈的多嘴之人便无缘无故在大街上摔了跤，好容易爬将起来，却又是连连翻了许多跟头，撞得鼻青脸肿，好不狼狈。有不明就里的乡亲以为这是打哪儿路过的杂耍呢，还拍手叫好替这人鼓劲，赞道再来一个。

果真又翻了一个，这次却是四脚朝天，仰面躺下，哼哼唧唧，动弹不得。

虽然脸上淤青不少肿胀也有几分，但还是有人认了出来，这不是哪家员外的公子么？哎呀，怎地好好的公子哥儿不当，跑到大街上表演翻跟斗呢？许是闲书看太多，也想学那猢狲，一个跟斗翻他个十万八千里的，也好去和那如来佛祖较量较量呢！

也怪那故意这般说的人太过绘声绘色，逗得围观的乡亲们哈哈大笑，一时之间竟也忘了该将这已经摔得云里雾里的员外公子哥儿扶起来，竟任由他继续躺在地上叫苦不迭。

那时的素柔云正在临街的茶肆二楼笑得东倒西歪，平日在流云庄的伙计面前积攒下来的威严早随着那些个跟头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素还真倒还是一脸的平静：“当真如此好笑？”

素柔云拍了拍桌子，别看她是个女儿家，力气倒是不小，差点没把茶肆的桌子给拍坏，素还真难得地皱起了眉头：“小心把伙计给招来。”

等到终于消停了，素柔云这才气喘吁吁地找水喝，素还真替她斟了杯茶，“慢点喝。”

“不过就是多嘴碎叨了几句罢了，用得着这样让他当众出这样的丑么？我琢磨着这位公子哥儿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怕是都不敢再出门了。”虽然颇觉好笑，但比起自家看着温和实则一直奉行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兄长，素柔云觉得她倒真的有几分所谓的妇人之仁——今日换做是她来惩治这位嘴碎的公子哥儿，未必就能如素还真这般彻底。

素还真依旧不动如山：“背后莫论人是非。”

饶他是谁。

今日不过区区一员外之子，难不成他朝得了功名，便要随意论人生死了？

素柔云却是知晓若不是因为那人说了她几句，单就指责素还真那句不过一介商贾，她的兄长定然不会这样动怒。

素还真与素柔云并不是本城人氏，谁也不知道这二位老板是打哪儿来，起先也有人好奇打探过，却没探究出个所以然，尔后便也渐渐没人提起，城中之人似乎也就默认这二位定是本城土生土长的，只不过原本的家世不显赫，这才没人知晓他们的出身。

外人对着两人关系的猜疑为素还真挡下了不少麻烦，一线生清楚，也不说破，他家这位素老板，在为人解惑又或者生意琐事上的兴趣要比对男女情爱方面的关注多许多。可这世上的男婚女嫁，却也并非当真需要情爱，所谓成家立业，所谓传宗接代，莫不是很好的理由，早已足够让素还真为此而找一位夫人，替他打理家事，夫唱妇随，琴瑟和鸣，自然是更为完满的。

原本一线生是认为素还真上无父母，这才对婚事不甚上心，也许到了一定的年纪便会有所打算。但相处的时间长了，一线生却越发觉得素还真这人，也许真是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

情未动时，该是因为伊人未至吧。

但这样的传言对于素柔云来说却不见得是好事，素还真一度要澄清这样的流言，私心里他还是希望妹妹能够找个好归宿，过上平淡安静的生活，而不是像个男子般，为了名利而汲汲营营。素柔云笑说别忘了，这世上不让须眉的巾帼多得是，古时有那穆桂英挂帅出征，今日，我素柔云便要当这生意场上的穆少寨主，大杀四方。

素还真被素柔云的万丈豪情逗得终于笑了出来，回道好不害臊，还没闯出什么名堂呢就先夸下海口，也不怕把牛皮吹破了。

素柔云在素还真面前不知害臊为何物，我害不害臊的，以后总有别人替我操心，倒是你，真不打算给我娶位嫂子回家与你举案齐眉？

话题就这样被轻飘飘地抛回了素还真这边，茶凉了，喝着怪苦的，素还真却浑不为意，只是微微笑着，笑得素柔云渐渐不解了起来，素还真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那都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如今的城里，即便是高官达贵，见了素柔云也是要礼让三分的，那是她自己的本事，素还真能帮她，却不能替她做太多。

正当素还真和素柔云说话之时，风采铃已经带着刀兽回到别居了，路上又买了好些东西，就连风采铃手上也拿了几样。秋分和剑禽连忙出来相迎，风采铃等到手上空下来的时候才想起那包落在流云庄的藕粉糕。

罢，有些事情，随缘即可。

秋分念叨着小姐您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以为是刀兽带错了路，走失了呢。刀兽脾气挺急，登时就反驳说我怎么可能带错路，从前在江南的时候出门一天都回不来，还要别人大老远去领回家的又不知是谁呢？

就连平素最是寡言少语的剑禽都忍不住一脸笑意。

风采铃及时出来主持公道，给三人分派任务，迅速弭平了一场潜在的内乱，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稍事洗漱。

从早上出门到现在，竟也花了大半天的时间。

将手放在盛了温水的铜盆里浸了一会儿，风采铃蓦地想起了早上那方帕子的温度，脸突然热了起来，忍不住掬了一把温水往脸上泼，可这水并不是冷的，那份燥热反而愈发的汹涌，风采铃平生第一次如此狼狈。

sagapo

2013-10-21 13:21

看來采玲姐是害羞了！聽到素素把聲就緊張，匆匆”逃跑”！(跑什麼呢，又不會吃了你。)
風姐少女情懷初開，對素素已有情愫！那么素素呢？柔雲問你是否給她娶位嫂子時，你腦海里有否浮現風姐的影子！我當有了哦
那位員外公子哥真可憐，怪你背後碎誰不好，偏偏碎腹黑王素還真。他姓素可不是吃素的哦！

重路的文筆，一個字：贊

加油加油

重路

2013-10-23 19:12

七

“你对翠环山商号在江南的绸缎庄知晓几分？”

素柔云有些不明就里，他们兄妹二人的生意一向无甚明面上的往来。而实际上，素柔云对于翠环山的生意也还真不算特别清楚，一来流云庄一年到头皆十分繁忙，事务琐碎，二来素还真从未让翠环山出过任何问题，因此素柔云并未听出素还真这话有何深意。

“出什么事了吗？”见素还真这样一本正经，素柔云很难不朝坏的方向去想。

“倒也不算是出了很大的事，只不过是布料出了问题，风家成衣店的少当家昨儿个来翠环山找我，还带了些绸缎的样板与我看。”

素还真倒是讲得轻巧，可素柔云却一下子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为何是风家成衣店的少当家来找你？”同行之故，素柔云对江南风家倒是比素还真还要多留意三分，知道的事情自然亦不算少，但是翠环山商号的绸缎庄出了问题，不是探子回报亦不是绸缎庄的掌柜或者其他管事回报，反而是一个看起来并无多大联系的风家成衣店少当家出面，想不让人疑惑都难。

右手手指轻轻搭在茶碗盖上敲了敲，素还真嘴角挂着一抹惯常的微笑，“你也觉得蹊跷？”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即使是世故如一线生，听得江南绸缎庄出了问题，当下便是着急得连外人在场说话须得有所顾忌这一基本原则都忘了，可素还真也知道这不该怪罪于一线生，彼时他便是那当局之人，关心则乱，人之常情也。

素柔云虽能够迅速察觉到症结点所在，可这一下子也琢磨不透风家唱这一出是何用意：“你见过那位少当家，可有探出什么来？”她家兄长看人的眼光从来都是又准又毒，相信这次应当也不会例外。

可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却登时把素还真难住了。

让他评价风采铃么？

好似应该有许多可以说的，又好似什么都说不出来。

素柔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素还真，为了什么在犹豫着，她无所不能的兄长，举世无双的儒商，生意场上杀伐决断，果敢痛快，竟也有如此刻这般犹豫的时候。

“深藏不露。”素还真慢悠悠地说出这四字之后，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香四溢，茶意正浓。

突然记起曾经听店里往来的客人说起的事情，素柔云不禁心念一动，略微挑眉，娇娇俏俏的女子笑得十分意味深长：“我听闻江南风家的少当家风采铃姑娘乃江南第一大才女，本以为道听途说不足信也，可现在有人亲眼见到了，大名鼎鼎的日才子竟会说一个小女子深藏不露，当真是这天下间顶顶稀罕的头一件事儿呢。”

素柔云讲得绘声绘色，若是旁人在，怕只就要被她这样的一惊一乍给唬得深信不疑了吧？素还真忍不住笑出了声：“大姑娘家的，学什么杂耍？好好说话。”

“哎，我如此费心博君一笑，大哥你不捧场就算了，反而还来拆我的台，真真是个木头人儿，看来我的未来大嫂以后要伤心了，嫁个不解风情的夫君，还不如花上几个铜板，去大街上看杂耍呢。”素柔云牙尖嘴利是出了名的，就连被一线生戏称拥有三寸不烂之舌的素还真有时也要甘拜下风。久而久之，素还真也总结出了一套应付的法子，目前为止也算是屡试不爽，颇为管用，那便是迅速转移话题：“最近你时常和我谈起这件事，莫不是有人恨嫁心切，怕我这个当大哥的一日不娶亲，有人就一日不能嫁人？”

素柔云饶是再如何比一般女子爽朗大方，被自家兄长这么一取笑亦是登时红了脸，一时之间竟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应答，杵在那儿窘迫得紧。

素还真深知君子有度，他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和素柔云继续抬杠，倒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他太了解自家这位小妹了，素柔云要是被惹急了，可是很会给他脸子看的，此时他虽占了上风，下一刻她还说不定会不会耍性子让他反过来费心讨好呢。因此，素还真很识时务地将话头转回正题：“风少当家会在本城逗留一段时间，你若遇见，当多留心。”这也是他今天专程过来一趟的缘由之一，流云庄与风家成衣店是同行，论理说来，风采铃到流云庄的可能性极高，有些事情他不便亲自过问，素柔云反而是很好的人选。

素柔云了然，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莫不是她刚才接待的那位姑娘，便是风家少当家？

素还真见素柔云若有所思，“怎么了？”

素柔云拢了拢袖子，“今日接待了位客人，看着眼生，听口音亦不像是本城人氏。”

“哦？”素还真的猜想被证实了，“她来做衣服？”

点头，又摇了摇头，素柔云回答道：“看似为侍女定做衣服。”想起刚才素还真的调侃，素柔云玩心一起：“也定了几身男子的衣服。”

素还真想起昨日送走风采铃之时见到的那位男子，与今早跟在风采铃身边保护她的人是同一个，“是侍从吧。”

素柔云不以为然：“两个都是？”

两个？素还真不禁眉头微蹙，为何他不曾见过另一个？

素还真的表情极大地满足了素柔云想看好戏的欲望，事实上，她也并不清楚那位姑娘所定做的男子衣裳是否真属两人所有，只是猜测如此多件，做与一人的话未免小题大做，因此才有了这联想，没想到素还真还真上心去了，看来这个年定会过得热闹非凡呀。

再后来，素柔云说了些什么素还真都没太听得进去，恍恍惚惚懵懵懂懂，渐带几分模糊。

直到路旁的人家陆陆续续点上灯火，冷风袭来，素还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寒意而皱了皱眉，蓦然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离开了流云庄。

方才发生何事？

好似是素柔云留他下来吃饭，他不知应了什么，没留下，只是拿了东西就离开了。

东西？

记起来了，是前些天让素柔云给小金刚和小玄元做的新衣裳。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半年前才做的衣裳已经显小了，素还真想着年下，正好也让他们高兴高兴。虽都是少年老成的性子，到底还是有几分小孩性子在，欢喜穿衣服，乐意看新鲜玩意儿，也爱往热闹的地方凑。

素还真忽的记起，他年少时似乎并不曾稀罕过同龄人喜欢且追逐过的那些物事，从前从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心里却恍恍惚有几分落寞。

似是错过了什么。

流云庄和翠环山之间有一段距离，却也并不是很远，因此素还真白天来时亦如此刻这般是安步以当车的。往常总在翠环山，一方书桌前拘坐着，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慢慢走一走，素老板倒也很是自得其乐。

来时闲情负手，行悠悠，路悠悠，品茗不闻世间愁，摘一缕东风儿吹鹅蛋花儿头，浪盈满袖。

去时……

去时么，素还真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次第亮起的灯火照得夜如白昼，去时亦悠悠，闲情散复休，谁与同销万古愁？

在本城小住了几日，秋分已经将别居的里里外外布置打点得和在江南风家时并无二致，便是连刀兽与剑禽皆自叹弗如，偶尔放错了哪个花瓶、摆错了哪张桌子，秋分都会很认真地挑出来，指挥二人继续这规格庞大的模仿工程。

倒也不是得在完全一样的环境中才能将日子过得踏实，风采铃住过许多比不上此处的地方，那些时候她也从不曾想过要将落脚之处打理得和在家时一般，这次却是不同。

便是连秋分都早早地察觉到了小姐的异样，否则她也不会壮了胆子放开手将这里大肆改造，动静之大，要是还在江南，小姐定是要蹙眉的。小姐性喜静，因了些身不由己的缘故，总免不了得忍着周遭的闹腾喧嚣。

大概是离家远了吧？像是能够暂时放下背负了许久的束缚，一切只由着性子来。

“小姐，您看这窗花剪得可好？”秋风兴冲冲地从外面回来，手上还拿着几张红艳艳的窗花，声音穿过院子直达风采铃的房间，风采铃抬起头，窗户没关，秋分手上正当艳红，煞是好看。

这样好的颜色，有多久没仔细瞧过了？

看得有几分痴了，风采铃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眼见着秋分已经推门而入，风中似乎带来了那街道上热火朝天的气息，风采铃的眉眼不由得也染上了几分欢喜：“哪里来的窗花？”这手艺当真是高明得紧，龙凤呈祥，花团锦簇，虽都是些常见的花样，平的却添了几分细致，仿佛吹一口气，就能活过来似的，让人不由自主地为这栩栩如生的鲜活击掌叫好。

秋风先将窗花递给小姐，再快步走至门口掸了掸身上落的雪，一边回小姐的话：“流云庄的老板娘给的，说是正当年下，小姐您在她那儿做了好些衣服，权当是她对小姐的谢意，还说希望小姐莫要嫌弃。”

是她。

“艳羡都来不及了，我又怎么会嫌弃？”风采铃由衷地赞叹道，她于手工方面实在无甚天赋，幼时负责教导她的几位师父对此都颇为不解，在琴棋书画上那样得心应手的人，为何会连针线都拿不稳？

而曾经连针线都拿不稳的人，现在竟成了成衣店的当家，风采铃偶尔会在想，要是来店里的客人知晓她并不通针线活儿，可会大失所望？

秋分将炉火挑高了些，这样冷的天，小姐竟还把窗户开着，她从外面一路小跑回来，进到房间还猛地一抖，小姐的某些习惯还真是叫人想不明白。

“小姐，衣服都取回来了，刀兽和剑禽两人的我经过大堂时就交给他们了，可是小姐，您替我们都定了新衣裳，怎地不给自己也做几身？”

风采铃示意将包裹打开，起身查看了一下，头也不抬地说道：“我的衣裳已经很多了，过犹不及。”

秋分也知道自家小姐从不像别人家的小姐那样爱打扮，因此并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说些什么，只是将新衣裳摊平，好让小姐仔细瞧瞧。

“秋分觉着还是咱江南的店里做得好。”人皆护短，秋分自是不能免俗，风采铃闻言笑了笑，“你再好好看看，这针脚，这剪裁，哪里是风家能比得上的？”

风采铃这话算不得自谦，到底风家还是少了几分底蕴，江南山水好，却不见得样样都比别人强。风家的成衣店开了这么些年，虽然口碑不差，到底还是差了几分大气。

也是，曾见识过大漠孤烟直的人，再回头听青石板上木屐声声，到底还是觉着差了点什么。

重路

2013-10-28 21:04

八

一线生是在送走今天的最后一批客人时见到素还真从远处旁若无人地走了过来，神色还有些恍惚。

迎了上去，一线生琢磨着当家的该不是着凉了吧，脸色看上去并不是很好，“公子，公子。”一线生连叫了两声，素还真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见是掌柜的，“抱歉，我走神了。”

一线生接过素还真手上的包裹，跟在他身后一步远处往回走，“公子想什么想得如此专注？”一线生从未见过这样的素还真，当真是新鲜。饶是博闻广识如他，亦会有好奇如斯的时候，便是连一线生都不禁为自己的好奇之心莞尔，这大概要归咎于从前的素还真实在是堪称完人，几乎无懈可击吧。

“无他，只是想起一些还没对完的账。”素还真走在前头，对答如流，丝毫不见难得扯谎后的愧疚与局促，兀自走得稀松平常。

没能见到素还真说这话时的神情，声音听着倒是挺正常，一线生也就有些犯嘀咕了：难不成素还真刚才的恍惚只是他的错觉？

进了店里，便有伙计将大门关上了，早就该是打烊的时辰，却因了老板迟迟不归，掌柜才嘱咐他们仔细留门，没想到却因为这难得的推迟而又迎来了两拨客人，掌柜的就一直忙到现在。

翠环山的伙计们也许会对素老板不甚熟悉，可和一线生掌柜却算得上是朝夕相处的，也是有了些年纪的人了，精力竟还这样的好。商行里论年纪和一线生差了一茬儿的小辈都干不来的活，到了一线生那里就解决得简直如同斩瓜切菜般干净利落。因此伙计们私下里也讨论过，能让那样能干的一线生屈居掌柜之位，平日里不常能见到的素老板，应该是更为厉害的人物吧？

而此时，这位更厉害的人物正不发一语地朝他们走过来。

素还真蹙着眉头问众人：“这么晚了，怎地还不休息？”翠环山一年当中最为忙碌的便是年下，因此商号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除了专门拨出来预备过年事宜的伙计，其他人都要尽早回房休息，而素还真记得现在还在店中的伙计今年并没有被轮派去筹办年货。

一线生替伙计们回道：“适才又有客人到，就拖了些时间。”说罢便转头对伙计们嘱咐道：“大家伙都快些休息去吧，明儿个还要早起呢。”

等到伙计们都各自离开店面之后，素还真才郑重其事地对一线生说道：“往后我要是晚回来，不用给我留门了。”

一线生本来想说些什么的，想想又作罢，正好小金刚和小玄元掀了竹帘进来，“师尊，您回来了。”

素还真的眉头紧了紧，一线生连忙打圆场：“他们下午睡过了头，现在也睡不着，你别太拘着俩孩子。”

他却不以为然，“食有时，寝有度。”

小金刚和小玄元自知理亏，缩着脑袋站在一线生的后面不敢吭声，师尊虽极少训斥他二人，可一旦显露出此时这般的神情时，还是很容易让人心生畏惧。

一线生真觉着今夜的素还真非同寻常。

素还真大概也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儿了，便有些生硬地转开了话题，“瞧瞧新衣裳合不合心思。”

一线生连忙打开刚才放在一旁的包裹，小金刚和小玄元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小玄元更是当下就戴上了新帽子，“好暖和呀！”

素还真的神情终于又恢复了平时的温和，“喜欢么？”

“嗯！”

小金刚看上去对自己的新衣裳很满意，“庄主家的衣裳做得真好看。”

素还真摸了摸小金刚的头，“试过了就先收起来，除夕的时候再穿，仔细脚下，好好走路，可不要又蹭坏了，大过年的还哭鼻子。”

小金刚脸一红，拉着小玄元就告退了。

说起哭鼻子这事，那还是俩孩子刚来的头一个过年，素还真带着小金刚和小玄元去流云庄量尺寸做新衣裳，素柔云心疼俩孩子，很快就将衣裳做好了差人送过来。小金刚高兴得不得了，摸摸衣领又摸摸袖子，试穿之后即刻脱了下来又整整齐齐地叠放好。谁知除夕那天中午小金刚沐浴完毕换上新衣裳之后不小心跌了一跤，膝盖上给蹭破了一个洞，素还真从未见过那样的小金刚，生生就哭成了个泪人儿。

那可是位连在路边饿得面黄肌瘦时都不曾掉过眼泪的男子汉呢。

素还真、一线生和店里的多位伙计轮番上阵都没能将小家伙的眼泪劝止歇，小玄元甚至还要将自己的衣裳换给小金刚，都没能换得他重展笑颜。

那时的素还真有几分不解，明明做了好几身的新衣裳呢，破了再换件新的不就成了？怎地就哭成了这样？

最后还是一线生差人去请来了素柔云，堂堂流云庄的庄主，本来准备打扮得漂漂亮亮，尔后上翠环山蹭饭来的，可朱钗还没别好便被翠环山的伙计火急火燎地请了去，还说素老板嘱咐请她务必带上针线包。

不过就是新衣裳蹭破了么，有什么值得这样小题大做的？

一般人都是那样认定的吧，素还真后来回想起此事，倒是有几分明了小金刚当时的心情了。

第一次得到那样宝贝的礼物，又比同龄人多了三分玲珑七窍，格外敏感了些，便如花开花落，周遭细微的变化也能无端牵引出别样的心绪，会伤心，也是在所难免的。

要真仔细论究起来，成人本该比孩童更为细腻，却因经历的物事渐多，原本触手可及的花开花落变成了与我何干，漠然处之，心绪再难起伏。

许多人说那是沉稳，素还真曾经也以为那才是对的。

素柔云匆忙赶至翠环山，见到的便是围着抽抽搭搭的小金刚的一众无用的大男人，“让开让开，挤在这里作甚！”

一线生抹了把汗，“庄主来了就好了，赶紧给想个办法吧。”

大冷的天都能出汗，可见情况的确是挺紧急的，素柔云歇了教训这群人的念头，仔细查看了一下小金刚膝盖上蹭破的地方，“这有什么打紧的，将裤子脱下来，我与你缝上几针，保管比没破之前还好看！”

大约是素柔云信誓旦旦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可靠，小金刚竟然点了点头，乖乖地跟着素柔云进屋去了。

素柔云坐在桌旁将小金刚脱下的裤子翻过来，眼角余光处瞟到躲在床上盖着被子的小家伙，不禁打趣儿道：“怎么，光着腚，怕我瞧见，吃亏了？”

小金刚被逗得两颊通红，支支吾吾老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我……我里面……有……有穿的……”

素柔云挑眉轻笑，手上穿针引线，一点儿也不耽误工夫，嘴上更是不饶人：“本庄主又不是没见过光腚的小孩儿，有什么稀罕的？”

取笑归取笑，素柔云的针线功夫当真不负她庄主之名，不消一会儿便在原本破了洞的地方补上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老虎，那是她针线包里带着的，不知几时从哪儿裁下放了进去，不成想今日竟发挥了大作用。

“喏，”素柔云起身走到床边，将裤子放下，“穿上试试。”

小金刚却死活不肯掀开被子，素柔云抱肩而立，“哟，真害臊呐？”小孩儿是真臊得慌，素柔云适可而止，要不等下把他给逗哭那就麻烦了，兄长肯定不会轻饶她，她还想过个好年呢。

“得，我先出去，小祖宗您慢慢换。”

素柔云三步并作两步，快速离开了小金刚这屋，到大厅里和众人会和了。

一线生好奇地问素柔云：“补好了？”

素柔云一脸的理所当然，“等着瞧吧。”

不多会儿小金刚就走了过来，小玄元第一个迎了上去，瞧着那个虎头颇觉新鲜，还弯下腰摸了摸，“呀，真好看！”

小金刚终于笑了出来，在场的大人，包括素还真，竟都是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

那个过年是翠环山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次，素还真直到很久之后都能轻易记起寒冬里的欢声笑语。

一线生见俩孩子回房去了，便捋了捋胡子，笑得意味深长地看着素还真。

素还真被看得莫名：“大掌柜，有事您就直言，在下洗耳恭听便是。”

私下相处时素还真也不尽是平素里那样严肃沉静的模样，偶尔的插科打诨要是让外人见到，只怕会大惊失色吧——素老板怎么也会说笑呢？一线生倒是觉得此时的素还真才是真正的素还真，率性温和，风趣幽默，他该多向外人展露展露才是。

“今儿个是遇到什么人了么？”一线生仍是站着，坐了一天，还是起来活动活动为好。

素还真琢磨着一线生这个问题有何深意，莫不是他看出来自己的异样了？

一线生见素还真不回答，便继续说道：“甭琢磨了，你与往日实在不同，我会疑心也是正常，若你不信，仔细想想便知。”素还真一向聪明，只不过再聪明的人也有当局者迷的时候，身为旁观者的一线生，当然要比他透彻几分。

素还真不愿在这个问题上打转，“忙了一天，先回去休息吧。”

罢，一线生知这是素还真的风格，也就不再追问，“也请公子早些休息。”

却是睡不着的。

屋内有火烤着，暖和得很，素还真只着中衣也不觉着冷。拿了本前几天没看完的书靠在床头懒懒地翻着，素还真猛然发现半个时辰已过，自己竟还只盯着起初翻开的那一页。

当真是着了相。

亦或是，入了魔？

迷迷糊糊的，总也睡不踏实，天未亮素还真便醒了，却也不着急起身，他若此刻醒，许多人也就得跟着起，何苦折腾那些白天里忙碌的人？

天将亮未亮之时最是沉寂，比之夜幕还要浓墨几分的深意，寒星未却，妆点下半阙。

那便该是最无奈的事情，词既成，只未满。

风采铃突然从梦中惊醒之时亦是天亮前，秋分睡在外间，她一向睡得熟，风采铃的动静又不大，因此也很难被吵醒。

反倒是遂了风采铃的意。

靠在床头看着桌上即将燃尽的红烛，风采铃睡意全无。这些天来她似乎总在忙着什么，又不知真的忙于什么，懒懒的竟也有些倦了。

昨日秋分说去拿衣裳之时听得流云庄的伙计说素老板前几日亲自上门取东西，风采铃不由得掐着日子算了算，当真便是她去流云庄的那一日。又说素老板是替两位徒弟定的衣裳，是流云庄的当家亲自动手裁制，有伙计笑笑打趣说怎地不见当家也替素老板做几身新衣裳？秋分说即刻有人应道你怎知就没有？兴许早就做好了，只是不与我们见着罢了。

秋分笑笑问风采铃，小姐，你说流云庄的当家和翠环山的素老板是什么关系？

风采铃摇头，我怎会知道？

剑禽皱着眉瞪了秋分一眼，秋分不解，反瞪回去，刀兽及时打圆场，小姐，该用膳了。

秋分嘟嘟囔囔又说了几句，什么听说那位素老板轻易不出门，这不，离开流云庄之后就一直呆在商号里没出来呢。刀兽问你怎地知道得如此清楚？秋分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别忘了，我可是小姐手下第一打探子。

风采铃被逗得笑出了声，好了，都坐下吃饭吧。

四个人围了一桌，倒也热闹。

街道上陆续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秋分见风采铃神色间有几分疑惑，便解释道，今儿个是灶王爷上天呢。

sagapo	2013-10-28 23:57
柔云的一句話真是害慘了素還真!話說素還真，您魂不守舍連我都看出來了！還在一線生面前裝淡定呢期待下篇。辛苦重路了。除了送花，還想送

穆茨	2013-10-29 04:01
好文，推一下 p_B,7@Jl 有很多我沒看過的說法寫法 Qi6vP& 很有新鮮感 P1Re7/ 故事背景雖不同 \|I)xK@7 卻也很流暢的再發展 mQVduG 好似正在上演一齣的古裝劇呢 7 &GhJ^Ku 謝謝你的著作 h^x7[qe

重路

2013-11-04 20:50

九

风采铃了然，随即颇觉不可思议。

民间传说灶王爷会在年末回天庭述职，向玉皇大帝报告这一年来人间的大事小情，百姓们怕灶王爷将不好的事情也一并说了去，引得神明不高兴了，将来的年景会受到影响，便准备了一碟碟白糖供奉与灶王爷吃，说是要将灶王爷的嘴抹得甜甜的，才会在玉帝面前为人间说好话。

生意人总归是要讲究个好彩头，因此，于这些事情上他们从来都是不遗余力的。从前在江南之时，风家主事一到了这个日子，便会着人将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再将专门采买回来上好的白糖和各色点心整整齐齐地放在厨房的大灶之上，尔后率一众人等诚心向灶王爷祈求新的一年客似云来财源滚滚。

身为风家的一员，风采铃自是不能置身事外的。过了及笄之年后，她甚至担负起了组织这一祭祀活动的重责大任，礼服着身，三跪九叩，隆重异常。这在风家亦是极其难得的例外，因往日的祭祀活动多由男子负责，家主却不顾众人非议而将这一项仪式交予了她。

还记得头一年祭祀灶王爷之时，风采铃早早就醒了，倒也不是过于紧张而睡不好，只是外头早已响起了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和窸窸窣窣的低低讲话声。风采铃一向浅眠，稍微有点声响她便会醒将过来，这日亦不例外。

秋分大概是早就不在房里的了，风家庄里一有什么事情要忙，秋分他们便整夜整夜的不能回房睡觉，不是忙着四处打扫，便是抬凳子搬梯子，张贴红纸又或者是挂灯笼。厨房应该是最忙的地方，每次祭祀所用到的食物都要经过家主的亲自把关，除去生果可以提前采摘或者购入之外，其他的都要当天做好，这可是要忙坏厨子们的。祭祀所需的食物数量过大之时，原本在各处院子打点的婆子们也要放下手中的活儿赶至厨房加入忙碌的队伍中。而像秋分这样大丫鬟，往往就要代替婆子们的位置，暂时巡视各处院子，以防忙中出错，或是小心提防明火。

风采铃知这些人的不易，便也不像其他的管事那般对下人呼来喝去，却也并不刻意示好，秋分悄悄说小姐您总不爱笑，这样好的日子里，大家都高高兴兴乐乐呵呵的，您干嘛不笑笑呢？您笑起来多好看啊。

是么？风采铃忙着算账，头也不抬地回秋分，若有一天风家不幸没落，你家小姐被卖了抵账，兴许那个时候我就会天天笑了呢。

秋分也不顾尊卑有别，急忙打断了披着玄色大氅坐在窗前认真翻看着账本的她家小姐，呸呸呸，小姐是名门闺秀，怎地偏与那些风尘女子相比？

风采铃终于抬起头，明明该是天真烂漫的少女年纪，她的神情却老成得与经历了许许多多人世沧桑似的，世事难料，你怎知这风家就不会有破败的一天？

秋分被小姐问得语塞，她虽自小便跟着小姐，可小姐心里似乎总是装了很重的心事，而她也许还不够聪明，也总是猜不透。秋分憋得通红了脸，老半天才嘟囔道，便是破败了，小姐也不一定非要去，去那种地方呀。

风采铃摇摇头，起身走到秋分跟前，拿着笔就往她的额头上敲了敲，都是凭本事吃饭的人，我们也不见得就比风尘女子高贵多少，秋分，我送你去认字读书，不是叫你去将那些个老夫子的迂腐酸水也学回来的。

秋分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窗外不知是谁唤了她一声，风采铃便让秋分出去看看，自个儿回到桌前继续对账。

那之后没多久就是风采铃的及笄之礼，焚香沐浴，祭告先祖，吾家有女，初始长成。

再后来便是灶王爷上天，整个风家从腊八开始就显露出来的年味儿直至此时便愈发的浓厚。

风采铃靠在床边，仔细分辨外面的各种声响，确定并没有秋分的声音，便暂不打算起身，时辰一到秋分自会来为她梳洗，此时倒也不急。

从第一次接手祭祀仪式的略显慌张与不足，至往后每一年的落落大方有条不紊，风采铃让风家上上下下心服口服，便是从不轻易夸人的家主，也时常褒奖她有大家之风。

面对所有的一切，风采铃只是一如既往的一脸沉静，总叫人摸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今年的祭祀仪式风采铃是回不去了，她却需要秋分提及才想起此事，莫怪风采铃要觉着不可思议。

她总以为习惯一旦成为了习惯，便不会轻易改变的，如今看来，也不尽如是。

秋分见小姐似乎有些出神，便小心问道：“小姐，怎么了？”

风采铃微一摇头：“外头雪又下大了些。”仿佛都能听见街上小孩穿着木屐踩雪而过嘎吱嘎吱的声音，树上老枝积压的雪花多了，偶有风过，便扑簌簌地落了那从树下跑过的小孩一身，似乎还夹杂这惊叫声和清脆的笑声，是这冬日早上最温暖的风景。

秋分却是想到别的去了：“等下刀兽和剑禽会清理门前积雪的，小姐莫要担心。”许是小姐想在饭后出去走走，往年的这个时候，风家总是忙得就连小侍童都滴溜溜地转，骤然清闲下来，秋分竟也觉得有几分不习惯。

风采铃自是不担心，本来么，她也就无需担心什么。

节还是要过的，就算是换了个居住的地方，也是柴米油盐天天对着灶王爷，哪能亏待了他老人家？

刀兽领了风采铃之命，照着往年风家的装点方式来装点宅子。秋分说本城卖敬神纸品的店离这儿挺远的，风采铃便令剑禽陪着秋分出门，无需买太多，心意到了即可。秋分拿了荷包，剑禽拎了两个竹篮子走在她后面。风采铃叫住剑禽，吩咐了他几句，无非是莫要和秋分拌嘴之类的，剑禽难得的红了脸，略显窘迫地向风采铃告退，便匆匆跟上走远了的秋分。

风采铃抿着嘴笑了笑，给众人分派了任务之后就只剩下她无所事事了，那么，就出去走走吧。

刀兽本来要随行，风采铃道是不用，城里太平得很，而她也不是什么柔弱之人，无妨。刀兽遂作罢，只问了小姐大概要去哪里，风采铃说了几个地方，刀兽应声好，属下装点好宅子便去寻小姐。

风采铃并不拒绝，披了件大氅，撑了把油纸伞，便优哉游哉地出了门。

说起来这应是素还真第三次见到风采铃。

却不是风采铃第三次见到素还真。

即便是算上那日在商号里的见面，亦是素还真先见到的风家少主，尔后是盯着豆花摊子认真地看一脸略显好奇的模样，再然后，便是油纸伞下的一抹茜色，在这天地茫茫雪白一片之中，当真是抢眼得紧，轻易便叫旁人难以移开目光。

仿佛见到了冬日里不寻常的花开，也叫不上名儿，只在人潮中兀自绽放，且笑且吟，声音近了，似是茜纱儿红，声音远了，似是雪花儿白，忽远忽近，蓦地便让人无端端生出几分捉摸不定的惆怅。

大概是在挑选年货吧。

风采铃进入的店是本城最有名的糕点店，醉仙楼的藕粉糕便是出自曾在这店里当过糕点师的大厨之手。

有伙计迎上前来和风采铃说了什么，只见她频频点头，很自然地倾斜身子听着，不多一会儿手上便多了两捆纸包。

那纸包看上去并不十分有分量，可素还真却看见风采铃在接过纸包之时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很快素还真便知晓为何了。

风采铃一手提着纸包，一手还拿了别的物什，看那上面贴的红纸，应是隔壁街的干货店。

罢，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素还真终于还是走到了店门口，正好迎上往外走的风采铃。

“素老板——”风采铃很难去否认内心的惊讶，本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她和他却接连遇见了这几次。

素还真很自然地接过了风采铃手上的纸包，到底是娇小了许多的女子，她拿着时满满当当，他接过后却是一只手提着都绰绰有余。

风采铃过意不去：“怎好麻烦素老板？”

他倒不觉得，“风姑娘这是准备回去还是要继续采买？”

本不是扭捏之人，风采铃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出门不久，不知竟会买了这许多的东西，当真是失策，让素老板见笑了。”

素还真还就真的笑了笑，“城里能有姑娘看得上眼的东西，实属难得，在下怎会笑话姑娘？”

原本还有几分尴尬的风采铃就这样迅速释怀了，外头雪还在下，她便拿起进店之前收起来靠在门口的纸伞，慢慢打开，撑了起来。

只不过，遮得了她，却遮不住素还真。

哎，风采铃不由得有些埋怨，这人长得那样高作甚？她需要极力抬高手才勉强将伞撑到素还真的头顶，可撑不了一会儿便觉得手酸得很。

素还真瞟了一眼脸上闪过一丝懊恼的人，嘴角不着痕迹地微微上扬，伸出没有提东西的手，越过风采铃握住伞柄底部的手，放在了往上些许的地方，很轻巧地接过了伞。

风采铃只觉伞被素还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接了过去，尔后她便见到素还真的右手往伞柄底部滑了滑，拿正，撑起，头顶的雪花便全数被这纸伞挡了去。

她从未想过一把纸伞竟也可以被举得这样高。

“走吧。”她听得他这样轻轻说道。

低低地应了一声，风采铃想着是和别人一起走，便不由得走快了些，可走过了两三家店，她却发觉素还真走得并不快，甚至还比她慢了些许。

风采铃便恢复了原先的步速。

分明是人声鼎沸的大街，伞下却是遮了一方的安静温和。

转角处是个岔路，素还真停了下来，风采铃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开口，便说道：“这边。”右拐，是一整条街的年货店，比起刚才那条街的热闹喧嚣有过之而绝无不及。

素还真见风采铃颇为好奇地看着她右手边的店铺，便主动地介绍起了这条街。哪家的蜜饯制得极好，是皇宫大内的供品，甭说过年了，就是平时，想尝尝鲜儿也是要排上十天半个月的队。哪家的胭脂水粉磨得极其精细，老板却是个饱读诗书的秀才郎，据说是为了某年进京赶考时遇见的谁家姑娘，未得佳人心，倒是学了这好手艺。哪家的年画又是趣味盎然鲜活十足的，富贵牡丹迎客松柏，再常见的题材只要经老板之笔，便有了几分不俗的韵味。

风采铃听得极为出神。

她似乎从未这样认真地听别人说话，仿佛置身这人所描述的情景之中，就连神情也随着灵动了起来。

雪花落到伞面上，缓缓慢慢，轻轻悄悄。

sagapo	2013-11-04 23:01
素还真还真是观察入微，采玲一点点的表情变化他都看的清清楚楚。 tPFV6n i ' 71D:%p 趁伞那段好浪漫。文章很赞！！

重路

2013-11-08 20:52

十

惊觉今天自己的话比往常一个月里说的加起来还多，素还真若有所思地直视前方，几步之外风采铃正低头专心地挑着年画，店主拿了许多放在她跟前，看上去还挺热络，大约觉着这应当是位大主顾，便忍不住自卖自夸了起来。

放眼望去，年画的种类多得很，如同刚才他给她介绍的那般，很是让人眼花缭乱。店主察言观色的功夫不差，着重推介的皆是些看着淡雅别致的，可惜风采铃似乎并不大领情。

便是连素还真也讶异了，风采铃挑了一幅姹紫嫣红的花开富贵与一幅热闹非凡的舞龙舞狮，交与老板，道了句请包起来。

那店主虽是不解，可也还是笑笑说着好，姑娘请稍等。

从年画店出来，素还真依旧是一手提着年货，一手撑伞，风采铃抱着年画，走得急了，脚下一时不防，滑了一下。

素还真连忙伸出撑伞的右手，绕过风采铃的背后，扶了她一把。

从后面看，竟像是他将她拘在怀里似的。

及时出现在身子右侧的手将风采铃从惊吓中拯救了出来，隔着年画，她就那样靠在这只手上，四周往来的鼎沸人声似乎在那一瞬间被什么东西隔绝在了她听不见的地方，天地间安静得仿佛只有雪花轻吻伞面的颤动。

那样细微的、近在耳畔的呼吸声，扰乱了冰面下一湾沉寂的湖水，蠢蠢欲动，那样的迫不及待，那样的渴望春暖花开。

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幻象。

“抱歉，唐突姑娘了。”

风采铃回过神来，连忙转身退开，慌乱之下也就忘了前车之鉴，眼见着又要滑倒，素还真暗自叹了口气，将伞移到那经已提得满满当当的左手上，腾开右手扶住了风采铃，顺势拉开了距离，伞却还是遮着她。

“在下竟不知自己是这般的令人嫌弃，累得风姑娘如此避之唯恐不及。”素还真语气轻松得就像是平日里和一线生拉着家常那般，从容温和。

这样的声音将风采铃从失神无措中拉了回来，很快她便恢复了神采，“我竟不知我也有蠢笨如斯的地步，连路都走不好，着实是让素老板见笑了。”

素还真微一挑眉，他设想过风采铃可能会佯装无事地一语带过，却没想过她会这样爽快地自嘲。

“风姑娘说笑了，不过是这路上湿滑了些，姑娘从江南来，怕是不曾见过这样大的雪，也不曾走过这样难行的路，不习惯亦是正常。”

风采铃很感激素还真替她解围，一场突如其来的窘迫就这样轻飘飘地消散在漫天大雪之中。

好像，有什么地方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将伞拿回了原位，素还真见风采铃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瞧着脚下，知她还对刚才的不慎心有余悸，便开口道：“若不嫌弃，姑娘不妨扶着在下的手，这样更安全些。”

风采铃闻言抬头，对上的是一对清澈得不见任何杂质的眸子，鬼使神差的，她点了点头，“多谢。”

原本因护着年画而露在外面懂得略微发红的手，慢慢搭在了素还真的手臂上，走得远了，看着便像是她挽住了他。

虽然还有需要采买的东西，可这雪下得是越发的大了，两人再也腾不开手拿，便极有默契地离开了热闹的集市。

势必要先送风采铃回去的，素还真却是不知风家别院在本城何处，风采铃出声提醒，前边左拐，嗯，一直走，再拐个弯，就到了。

迎面而来的是刀兽，着急的神色在见到风采铃的时候缓解了不少，“小姐，雪下得这样大，您怎么到现在才回来？”看样子是出外找寻风采铃不着，干脆就在巷子口等着。

素还真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风采铃并没有就此放开搭着他的手。

风采铃抱歉笑笑：“看得入了迷，就不知外头风雪竟是这样大了，剑禽和秋分回来了么？”

刀兽接过风采铃手上的年画，正踌躇着要不要接过素还真手上提着的这些——也不知这是素老板自个儿买的，还是他替小姐拿的。

倒是风采铃手快，原本扶着素还真的手滑了下来，顺势接过那许多的东西，却在瞬间察觉到了抵抗的力度，不解地抬头，素还真只淡淡说道：“还是我拿吧。”风采铃先前自嘲的话虽不乏夸张成分，可他却真真担心了起来，万一这一小段路里她又不小心滑倒，岂不是枉费他提了这一路？

风采铃和素还真在前头走着，刀兽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撑着伞跟在后面，只见小姐走得小心翼翼，素老板却是时不时地偏过头去看她，生怕她走得不稳似的。

眼见着宅子到了，素还真这才将东西放在了门口，又把伞递回给了风采铃，“凤姑娘既已平安抵达，在下这就告辞了。”

风采铃抿着嘴笑了笑，“莫不是素老板嫌弃寒舍简陋，连赏脸进门稍事歇息喝杯热茶都不肯？”

啧，好大的罪名。

素还真自觉恭敬不如从命：“那便叨扰了。”说罢，素还真弯腰提起原本已放在门口的东西，跟在风采铃身后进了这座风家在本城的别居。

将伞收好立在墙边，又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素还真发觉在此之前他竟从不知晓本城还有个这样清幽雅致的所在，看来真是他孤陋寡闻了。可远在江南的风家却能买下这里，这倒不由得让素还真上了心，看来风家的人脉和手段要比他之前所判断的还要强了许多。

当真是深藏不露。

在里头忙碌的秋分和剑禽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双双迎了出来。秋分和刀兽这两人素还真都见过，那么再加上跟在秋分后面的这一位侍卫打扮的男子，素还真对于素柔云先前关于衣裳的猜测也就释怀了。

萦绕在心头好几天的薄薄雾霾，终于烟消云散。

剑禽在风采铃的示意之下接过了素还真手上的东西，秋分本来想问小姐都买了些什么，可有客人在场，她便不好多嘴。

风采铃利落地下着指示：“秋分，奉茶。”

秋分应了声是，便下去烧水煮茶了。

“刀兽，将年画放下，其他的东西就和剑禽一起搬到后面去吧。”

刀兽和剑禽应声退下，大厅里便只剩下了风采铃和素还真两人。

风采铃见素还真还站着，便做了个请的手势，“素老板请上座。”

“风姑娘请。”

大厅里虽然起了火炉，看刚从外面回来的风采铃还是冻得不轻，就连鼻尖处都在发红。素还真眼角余光处所见桌子一角摆了个用很精致的袖笼装起来的锡夫人，便趁风采铃不注意的时候将之拿了过来。

木炭燃得噼里啪啦，窗上糊了明纸，屋内看着倒还亮堂。素还真见风采铃转过身来，便将锡夫人递了过去，“先拿着暖暖手吧。”

风采铃刚想说不用，因这已经放了许久，现在应该早就凉了，可在触碰到袖笼的时候却讶异地发现锡夫人竟还是暖的，莫不是秋分又将之热过了？

倒真是暖和得紧。

风采铃心满意足地将锡夫人拢在怀里，十指自然交叠地放在上面取暖，尔后转过头，竟发现素还真在看着她。

“怎么了吗？”素还真那样的眼神似乎包含了别种风采铃不懂的情绪，故此她才有这一问——莫不是自己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又或是仪表哪里不端庄了？

素还真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眼神，当下却是有些懊恼的，真真失态得紧，也不知会不会叫她觉着不悦。

突然想起刀兽放下的年画，风采铃兴致勃勃地腾出手拿过其中的一幅，将之打开，是花开富贵。

那店老板即便是有疑惑，到底生意还是做成了，忙起来估计也就将风采铃这位顾客抛诸脑后去了，可素还真却是上了心，为何她会选这样……俗气的两幅年画？

仔细瞧了瞧画上的花，风采铃眉眼间不由得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笑意，只听得她头也不抬地开口问道：“素老板可是觉着这画过于俗气，我很没眼光？”

呀，心事被戳破了呢。

素还真面儿上倒还是镇静得很，下意识地便想否认，可细思之下素老板还是决定坦诚相待，“素某不才，愿闻姑娘高见。”

风采铃轻轻一笑，“在天下闻名的清香白莲素还真面前，我岂敢班门弄斧？”

说罢终于抬起头，只见伊人一手抱着金织银错的袖笼，一手随意地抚着年画，歪着头看向他，竟还带着一丝戏谑之意。

素还真拱手作揖：“还望姑娘不吝赐教，在下洗耳恭听。”

隐隐竟有三顾茅庐之意。

罢，他既不是刘玄德，她亦不是卧龙先生，此处更不是南阳诸葛庐，实在不合适唱这出戏。

风采铃那天的话让素还真记了很久，久到他都忘了到底有多久了，只是物是人非事事难休之后，他仍是能够轻易记起说着那些话的那个人，当时是怎样的言笑晏晏，甚至还带上了几分此后他再难见到的娇俏。

她说淡雅别致固然是好，我亦浅薄学过几年的书画，也粗略读过几本上不得台面的书，知这天下间最令人心旷神怡的无非是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七八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恣意，我也曾见过披发击盏笑疏狂的侠客，或曲高和寡，或郁郁而终，无一不是心中所求不为人所理解，亦不屑那唾手可得近在咫尺可期的幸福。

素老板，她问，若是你，你当如何？

他却是答不上来的，她似乎也无意追问答案，只兀自继续说下去。

你瞧这花，画得这样好，开得这样美，便是大俗又何妨？人们偏爱给这自然之物加些或俗或雅的区别，写诗吟咏又或是撰文鞭挞，岂不闻相由心生？

倘若真要分了俗或雅，那风采铃便是这世上第一大俗人，偏爱这般的姹紫嫣红，和那般的热闹喜庆。

那日的雪呵，下得可真叫大。

大厅里炭火的声音却总是细小微弱的，衬得兀自赏画的她脸颊似乎也渐渐红了。

那个说着我便偏爱这俗世可期幸福的女子，歪着头冲他微微一笑，素老板，你说呢？

素还真忽的想起来刚才经过的胭脂水粉店，风采铃帮衬了那曾经的落魄秀才不少生意，现如今浑身上下自有一股沉稳气韵的翩翩公子早就不复当年甫至本城时的心如死灰，只挂着一抹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接待往来的客人。

他还记得风采铃知晓这老板的故事之后对于尚算年轻的人到如今尚未有家室的坚守并无任何不解，只说了句，等待，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那老板与素还真是旧识，恰巧也听到了风采铃的这话，竟像是遇到知音般送了她许多的小物件。

风采铃么，就好像看着欣赏着年画时的她一样，仍旧只是微微笑着。

素还真仿佛听到了春雪消融，悬崖花开的声音。

sagapo	2013-11-08 22:20
采铃以后可不能一个人出门了，今天要不是遇到素还真那是得摔多少跟头啊。 Pp26UWW 喜欢两人的互动。 u}u2{pO! H]}- U8}sp 重路写的好细腻，继续赞！

重路

2013-11-13 22:16

十一

秋分端着茶盘上来的时候还带了些别的东西，听刀兽说那日小姐在醉仙楼买了包藕粉糕，却是一时不察便落在了流云庄。秋分想着小姐平常从不主动买这些，定是醉仙楼的糕点做得不错，小姐才想着尝尝，于是就在回来的路上顺便往醉仙楼买了一包，一直放在灶上热着，就等着小姐回来可以尝尝鲜儿。

摆得倒是极好看的，前几日在城里搜罗来的碟子，有粗陶也有青瓷。剑禽本来是拿出青瓷碟子准备帮忙摆放的，却被秋分换成了粗陶，小姐比较喜欢这个，秋分说得理直气壮，剑禽也无可奈何。

风采铃赞许地看了秋分一眼，这小丫头今日的眼光倒是不差。只是忽的又记起了在流云庄时的匆忙与窘迫，风采铃脸上的神采便黯淡了几分。

素还真没有察觉到风采铃的神情变化，只好奇地看着这一碟摆得错落有致的糕点，“姑娘高雅，连身边人都是这样的玲珑剔透。”

风采铃微微笑起，却是对秋分说道：“能得举世无双的素老板一声赞叹，真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还不赶紧谢过素老板？”

秋分还就真冲着素还真福了福身：“秋分谢过素老板夸赞。”

这主仆一搭一唱的，素还真倒不知如何应答了起来。这位风少当家，当真是伶牙俐齿得很呢，连带着身边的侍女也不是什么善茬儿，也难怪素柔云会对风采铃如此上心了——莫不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秋分姑娘心思机巧，怎会缺人夸赞？素某不过照实直言，风姑娘又何必拿在下说笑呢？”素还真别有深意地看了风采铃一眼，原本还等着看好戏的风采铃双颊登时热了起来，忍不住将脸别到了一边，不去与素还真对视。

秋分倒是笑得爽朗，“素老板之名天下皆知，秋分有幸得素老板一句夸赞实在是无以为报，且让秋分借花献佛，请素老板尝尝这糕点味道如何？”

风采铃在心里暗笑，这秋分呀，真是越来越狡猾了。有前些日子在醉仙楼偶遇素还真侍童的经历，明知这该是他喜食之物，偏还要请他尝尝味道如何，也不知素还真心里会作何感想。

只见风采铃比了个请的手势，素还真恭敬不如从命，拿起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块，尝了一口，好一会儿才又说道：“很香，谢谢秋分姑娘。”

秋分对这位素老板倒是有几分刮目相看了，和风采铃打过交道的男子不少，而能够面对她秋分姑娘的伶牙俐齿时还如此不动如山且自然而然举止得当的，素还真算是头一个。

风采铃只捧着茶慢慢地喝，看样子并不打算掺和进素大老板和秋小丫头的斗智斗勇中。

秋分是个极有眼色的，既然素老板这样给她面子，她也不好再得寸进尺，道是厨房还炖着汤便告退了。

那日风采铃落在流云庄的藕粉糕，后来多半进了流云庄伙计们的肚子里，素还真心中的疑惑不减：以风采铃的心思，怎会大意到落下东西？

却是不好问出口的，因她看来并不知道那日他亦在，素还真将手中的半块糕点吃完，拿过一旁的湿布擦了擦手，也跟着捧起了茶杯。

“好茶。”素还真由衷赞叹道，江南的水土不仅养人，也养茶，这茶分明浸润了江南雨季时的朦胧雾气，入口甘鲜得很。

风采铃自谦：“不过是乡野粗鄙之人自娱自乐之物，哪儿比得上翠环山的茶？”

素还真不以为然：“风姑娘忒谦了，这茶是取茶叶中最嫩的茶芽烹制而成，工序极为复杂，我只在少时游历大江南北的行程中有幸得品一次，自那之后便再无机会品之，原本深以为憾，现如今能够重拾其中之妙，实在是素某一大幸事。”

这番话于风采铃而言倒是极为受用的，她亦是少时曾品尝过一次，之后便念念不忘，辗转数次皆未可得。说来也奇怪，本不该是喜好品茶的年纪，却为那入口时略带苦意的味道吸引了去，放着其他上好的茶皆不遂心，偏要执着于寻回当日的袅袅茶香。

当家曾经无奈地看着她，小小年纪便如此固执，往后大了还不知要折腾出多少让人不省心的事儿呢。

彼时的风采铃却是不管不顾的，每逢有机会外出，或者与茶农茶商打交道，她总是格外上心，本是不爱多话的性子，却难得地抱着希望不厌其烦问了又问。

才不过半年，风采铃俨然已是辨识茶叶好坏的个中高手，当家笑说这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小孩子家家的，技多不压身，往后风家的茶叶生意倒是可以考虑交给风采铃帮忙打理。

她却是无心此道的。

只心心念念那曾缭绕过她的茶香，不知今安在？

三年前，风采铃在一次外出收账的时候无意中遇到了途经江南的茶商，那商人告诉风采铃他亦曾品过那样好的茶，也认识会制作那种茶的茶农，可惜那位茶农早已垂垂老矣，怕是再也制不出那样好的茶啦。

风采铃被这喜忧参半的消息搅得辗转难眠，连夜便往那茶商告知她的地方赶去。秋分、刀兽和剑禽一路护送，他们三个人谁也不曾见过这样急切的小姐，以至于很后来的时候，他们还能够很轻易地记起那天夜里的蛙鸣声，与小姐迫不及待的脚步匆匆。

当真是一位耄耋老翁，三人见那老人便是连动动手指头都困难，对于他能不能将那茶的制作工序告知小姐实在是不抱多大希望。

小姐这趟只怕是又要心愿落空了吧。

可风采铃却不在乎，也不顾屋里弥漫的这股浓烈的药味儿，只反复询问道，老人家，你可还记得那茶如何制作？

老翁的家人对风采铃的到来有些错愕，他们从未见过像风采铃这样气度不凡的大户人家小姐，一时之间还以为是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才引得这位姑娘兴师问罪来了。

秋分替自家小姐向老翁的家人道明了来意，老翁的大儿子年纪也不小了，此时却是一脸赧然地解释道原来这门手艺老翁的儿孙都没能继承下来，而老翁能不能在临终之前将工序完整说与风采铃听，那就得看天意了。

老翁最终还是没能道清制茶的繁复工序，风采铃是带着遗憾离开那户人家的。

秋分还以为该是自家小姐放弃之时了，不曾想这不过是第一步而已。

大当家的预言成了真——小丫头打小就犟得很，甭说不撞南墙不回头了，便是真的撞上去，也未必就见得了她肯回头。

风采铃依照老翁临终前含混不清的回忆，一点点地摸索，失败了无数次，终于在两年后制成了第一批茶。虽只有一小捧，却也足够让风采铃欣喜若狂了。

秋分还记得小姐第一次捧着新茶煮出来的茶汤时那眉眼间难以用世上任何话语去描摹其万分之一的灵动，便是连园中的百花，也在那一瞬间相形见绌，失去了颜色。

见风采铃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素还真便忍不住问道：“可是在下说错什么了？”

风采铃回过神来，摇摇头：“无他，不过是记起了一些往事。”

怕是与这茶相关的往事吧，素还真猜想着，却不点破。

且又闲聊了一会儿，素还真见天色不早，自己也出来好长一段时间，商号里怕是早就忙得人仰马翻，虽有一线生操持着，他也不好甩手太久，开口便欲告辞。

风采铃道素老板且等我一等，便起身离开了大厅，不消片刻又走了进来，手上则是多了一个小纸包。

“此次出门，所带茶叶不多，这一小包便权当赠予与我一般欣赏这茶的茶友，还望素老板莫要嫌弃才好。”

素还真略为惊诧，这茶叶的珍贵程度他心里是有数的，能够喝上一次已属不易，风采铃竟还准备了这样一份厚礼。

“所谓无功不受禄，素某岂敢领受如此珍贵之物？”素还真诚心婉拒，他那样聪明之人，怎会看不出风采铃对这茶的重视程度？君子有成人之美，而不该夺人所好。

风采铃很坚持，“素老板今日助我良多，莫不是觉着这薄礼分量不够，衬不起素老板？”

倒是言重了。

罢，他素还真怎当得起这样的罪名？双手接过包得齐齐整整的茶叶，素还真点头致意，“谢过风姑娘。”

雪是仍旧在下的，素还真出门时没带伞，是不曾想这雪竟会下得这样大，又是一下就大半天的。风采铃拿过靠在墙边的伞，递了过去，“雪天难行，一路小心。”

素还真接过伞，“这伞我会叫人送回来的，外头冷，风姑娘且留步，素某这就告辞了。”

“顺行。”

风采铃落脚的别院和翠环山商号之间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为这大雪的缘故，路上的行人并不多，素还真一手撑伞，一手拿着纸包，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风采铃递过来时的温度。素还真走得不快，倒也不觉着冷。

直到那人融入茫茫雪色之中，原本已经进门却又走了出来站在门口的风采铃这才裹紧了身上的大氅，抬脚往里走去。

在外头抖落了一身的雪花，风采铃才掀开竹帘进了大厅，正好见到从后院过来的秋分。

秋分咦了一声，风采铃不解地看了看她，秋分连忙解释道：“回小姐的话，我们都以为素老板会留下来用膳，厨房里多备了些饭菜。”这下该是浪费了。

“你也知今儿个是灶王爷上天，人家商号里可能有许多事情等着素老板去做主，我们与他的关系亦不算很熟，无谓白白占了人家许多的时间。”

既然小姐都这样讲了，秋分也不好再说什么，迅速转了话题，秋分请示道：“灶上都摆好了，小姐这就要过去么？”往年在江南都是小姐主持的仪式，现下来了这边，虽然简陋了许多，但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

风采铃点了点头，秋分见小姐手上还抱着早上的锡夫人，忍不住惊诧道：“小姐，这锡夫人放了许久，该是早就凉了的，您怎地还抱着呀？”说罢便要接过来去给小姐换个新烧好的。

竟不是秋分重新温过的？

秋分只碰了一下便更讶异了，“怎么还是热的？”秋分都快要糊涂了，小姐出门之后她分明不曾碰过这锡夫人，难不成是刀兽又或者是剑禽拿去加热的？不可能呀，那两人心没这样细，秋分很快就又否决掉了这个可能性。

风采铃却只是笑，似是一切尽在她掌握中的模样，笑得秋分愈发好奇了，“小姐？”

“走吧，莫让刀兽与剑禽等急了。”风采铃轻巧地岔开了话题，秋分知小姐这是不愿讲明的意思，便只能在前头替她开路。

那人么，被传半神半圣亦半仙，又顶了个掌握文武半边天的名头，放眼天下，也鲜少有能与之比肩而立的吧？少年成名的人，大多过于傲气，却也有如他这般谦和得让人觉着冷清的，总归不是好相与的。

只不过，将这一份暖意抱在怀中，风采铃觉着，那人消失在白雪中的背影，亦是暖的。

重路

2013-11-19 20:53

十二

除夕那日风采铃收到了江南让人捎过来的家书，而她一看到书信上的盖戳之时便不由得皱紧了眉头。那三人原本极少见到小姐这般模样，近半年来却是常常遇上此种情况，胆大点的秋分刚开始还会询问小姐可是身体不舒服，又或者是有什么心事，小姐每每只摇头，却是什么都不说。

本知道小姐就是那样的性子，看着焦心了些，他们却是不好逾矩多问的。

这次又是如此。

风采铃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两个多时辰了，外头一阵鞭炮声，隔着高墙大院也能隐约听见的孩童嬉笑声，以及秋分他们忙里忙外忙着年夜饭的动静，皆不入风采铃双耳。

家书只三行，依旧是那样的惜字如金，若非落款处是风采铃早已烂熟于心的名字，她几乎都要怀疑这一封信是不是真的家书了。

便是连询问一下她的近况也无，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吧，可从她启程离开江南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个月，当真就这样急不可耐？

屋内原本呲呲燃着的炉火慢慢暗了下去，终于连一点声音也都没有了，风采铃却还是保持着原先的那个姿势，怔怔地看着前方未名的虚空，也不知那封家书已经被从没关严实的窗户缝隙里透进来的风吹到了地上，又悄悄地吹到炉火边。

火忽然明亮了起来，这样的光线变化终于引起了风采铃的注意，抢救那家书却是来不及了。风采铃才走到炉火边，这页纸早就烧得尸骨无存了。

罢，一不做，二不休。

风采铃回到书桌旁，将信封也一并拿了过来，仿佛那是多么污秽的物件似的，就连捏着边角也觉得污了手，直教人恨不得将手也剁了丢进火中，烧得干干净净才好。

门外似乎站了人，看着身形应该是刀兽，风采铃终于开口，“何事？”

来请小姐用膳这事原本一直是秋分负责的，但今日小姐看着心情似乎不大好，秋分以为是她什么地方惹小姐不高兴了，又或者是小姐不高兴的原因中有她的一笔，便磨磨蹭蹭着不肯来，剑禽不吃秋分这套，刀兽无法，只好跑来打前锋。

“小姐，该用膳了。”原本是阖家团圆的年夜饭，竟显得这样冷清。

风采铃整理了一下思绪，好一会儿才应道：“你们先备着，我这就出去。”

这些事情，却是万万不能让他们知晓的，并不是不足以信任，恰恰是因为太过信任，才不忍心让他们牵涉其中。

按照规矩，风采铃给秋分、刀兽和剑禽都封了利是，免不了要勉力说上些好意头的话，大略是他们脸上的神采感染了风采铃，那之前在房中数个时辰的郁闷之气此时竟然不复存在——虽知总会有迅速回来的那一刻，风采铃还是想好好过个年。

秋分见小姐脸上似乎又有了笑意，平常那些插科打诨的本事也就尽数施展了，见小姐终于被她逗得笑出了声，秋分这才心满意足地跟在小姐旁边入座。

出门在外，是没那样多规矩的。

原本在江南，风家的年夜饭都是主人在大堂，下人则是分批轮流伺候，暂时轮不上差的便在后厨吃，人多，规矩也多。

小姐说出门在外一切从简，穷讲究那些个规矩往往容易帮倒忙，秋分三人这才不用小姐吩咐，自行落座，四个人围着一桌子菜，人是少了点，氛围倒还是和睦的。再加上秋分生性活泼，搭个桥拨个火嘴上占点便宜那都是家常便饭，因此，这顿年夜饭吃得也尚算热闹。

风采铃一向吃得不多，席间倒是喝了点酒。秋分见小姐仿佛全然不见下午时的凝重，便壮着胆子讨了几杯喝，谁知这酒劲儿来势汹汹，秋分又实在不是个海量的，两杯下腹已是晕晕乎乎。风采铃无奈地看着秋分一会儿拉着剑禽的袖子含混不清地嘟囔着什么，一会儿又蹭过来自己身上呵呵地乐，实在是让人觉着好气又好笑。

好在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风采铃扶着秋分往后面走去，剑禽跟刀兽在后面护送，原本寡言少语的剑禽此刻竟抱怨道居然让小姐来照顾，秋分也真是的。

风采铃看似扶得累了，便招呼剑禽过来帮忙，然后顺势脱手，将醉得人事不省的秋分交给了他。

剑禽以为小姐这是让他帮忙扶着，没想到这才一眨眼呢，小姐就拍拍袖子站到一边去了。

风采铃要笑不笑地看着剑禽，“让我来照顾不合适，那么就让你负责吧，记得哦，若是没把秋分照顾好，我可要拿你是问。”

剑禽一下子就懵了，连忙把求助的眼神投向刀兽，可便是连刀兽都忍不住别过脸去暗暗发笑，好一副事不关己袖手旁观的模样。

风采铃才不管那许多呢，抬脚就准备往外走。刀兽见小姐似是有外出的意向，连忙作揖道：“小姐可是要出去走走？”

“无妨，我就在这附近的桥上站着看看烟火，你就留下来将桌子收拾收拾吧。”

也算得上是各司其职了。

风采铃临出门前绕到了后厨去，随手拎了一小坛子的酒，打量着外面似乎没下雪，也就不想带伞了，披了件大氅便抬脚出门。

翠环山却是要热闹许多的。

小金刚和小玄元到处讨红包，跟师尊讨了之后又跑掌柜那儿讨去，就是连早已安家在翠环山的年纪大点的伙计也准备了不少。大家乐呵呵地封了利是，摸着俩小孩的脑袋说来年平安健康，快高长大，师兄弟俩嘴巴极甜，讲了许多的好话，兜里也渐渐塞满了零嘴儿。

“收获颇丰啊。”一线生好奇地伸长脑袋看了看小金刚和小玄元兜里装着的东西，还有两手满满当当的大红利是，不禁感慨道：“竟比我还大方，真是被比下去了。”

听听这话，里头的酸味儿简直要比得上那陈年的老醋了。

才刚得了俩弟子几个磕头的素还真忍不住打趣儿道：“要不让他们再给你磕几个响头，你再赏他们点东西？”

一线生连连摆手，“再赏我就要把这金字算盘当掉了，你这师父做得可真够省心，放着俩徒弟出去收红包，最后还不是都落入你的兜里，当真是极好的盘算。”

素还真微一挑眉，“掌柜的，此言差矣，他们俩平时攒下的银两，不都是存在您这里么？”

一线生对于素还真的混淆视听表示了很大程度上的不屑，因他接下来便澄清道：“公子也知在翠环山商号单独开个账户存银子的人年纪得在十五岁以上，未满十五岁便只能由其父母或者其他长辈代开，那小金刚与小玄元二人的账户上写的分明是你的名字。”

正所谓无奸不商是也。

素还真被一线生这样正儿八经的控诉给逗乐了，“你若替他们鸣不平，改日换作你的大名在上头不就得了？”

一线生本来正喝着茶等开饭呢，一听此话连忙放下茶杯摆手，“别，公子的徒弟，还是由公子自个儿操烦去吧，老夫可没有替他人作嫁衣的爱好。”

哟，连老夫二字都出了，看来今儿个得多灌灌掌柜的喝酒才好呢。

小金刚兴奋地跑过来报告道：“师尊，掌柜，年夜饭准备好了，大家都在等着呢。”

素还真微一颔首，“掌柜的和我这就过去。”

翠环山的大年夜向来是热闹非凡的，人多是一方面，伙计们平常个个能说会道的，在这样好的日子里自然是更要七嘴八舌闹大年。素还真平日里虽喜静，可也知道伙计们忙碌一年不容易，再加上这些年有小金刚与小玄元在，他甚至都做好了房顶被掀翻的准备了。

一线生和素还真并肩走着，小金刚在前头儿蹦蹦跳跳，一线生见素还真只看着小金刚的背影，似是怕他摔倒的样子，不禁笑道：“都这样大的年纪了你还这么不放心，要是公子以后有了自己的小孩，那还不得捧到天上去？”

也不是第一次这样被一线生调侃了，素还真但笑不语，一线生也知这位素大老板呀，天生就是个爱操烦的，面儿上不说，可总想把身边的人照顾得无微不至，套句俗话来说，真真是长了颗老妈子的心。

偌大的堂上摆了十来桌，除却那些得了假回家过年的伙计，剩下的都在这里了，大堂里一时之间人声鼎沸。素还真定睛一看，小金刚与小玄元正穿梭在人群中，笑得比平日欢喜许多。也不知是不是往常他把他们拘得太紧了，素还真如是思忖道。

主桌空着俩主位，自然是为素还真和一线生准备的，伙计们都在招呼着请老板和掌柜入座，素还真打趣了句请掌柜上座，一线生摆摆手说我可不敢坐，那位置坐完之后可是要累坏的嘞，今晚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和公子对饮了，老夫可不敢造次。

素还真终于入座，先是自斟一杯，且又站了起来，“今日大年夜，诸位一年以来都辛苦了，素某无以为敬，且以薄酒感激诸位为翠环山商号所作出的努力，希望来年大家都平安康健，红红火火！”

伙计们都举起了酒杯，就连小金刚和小玄元的杯子里也都浅浅地倒了些梅子酒，山呼海喝般的声音传来，“平安康健！红红火火！”皆一饮而尽。

觥筹交错间夹杂着欢声笑语，素还真依着往年的惯例，起身一一和伙计们敬酒，顺带派利是。

伙计们自然是要说些吉祥话的，虽然这些话年年都说，可听着也不觉得腻烦，这才敬了两桌，就有三四位伙计打听老板准备几时给他们娶个老板娘回来了，且又是些夫唱妇随琴瑟和鸣的话。素还真笑了笑，论起口才来，这十几桌的伙计一起上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只有这几人，当即便调侃了回去，直说得几位年轻人通红了脸。掌柜的看不过去了，不带这么欺负嘴笨的，可才开口帮忙对阵，就让素还真将战火引到了他的身上，大家被老板这一通引导，纷纷将矛头对准了掌柜，追问他几时也老来俏一回。

即便是见多识广如一线生，也不由得连声讨饶，大堂里顿时更加热闹了。

每个人都招呼到了，这一圈走下来，素还真也喝了不少，众人见状，也就没有再上前来和素老板对饮，他倒是得了空且休息一会儿。

这顿饭吃得热闹，外头的烟花次第燃起，小孩子先坐不住了，素还真没等小金刚和小玄元开口，就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烟花递了过去，只吩咐小心些，千万别伤着了，就让两人出门了。

一线生也喝了不少，在伙计们的撺掇之下击盏放歌，素还真听了几句，听得不甚清楚，调子却是不错的。

有些燥热，素还真起身，悄悄地离开了席位，准备出去走走，透透气。

sagapo	2013-11-21 10:18
錫夫人是素還真溫的！好體貼。 sa?s[ '家書'內容如何，讓風姐皺眉難安！是要開虐了嗎！重路可要手下留情呀！

重路

2013-11-24 19:34

十三

城里到了这个时候自然是热闹非凡的，仿若不夜天，烟花能一直盛放不休，照得夜如白昼，素还真总以为城中之人到了这晚定是很难入睡的。

所谓守岁，大约如是。

路上积雪不厚，倒不是这几日没有下雪，而是素还真常命人清扫道路，就连过年这些天也不例外。本城居住之人兴许已经习惯这样的天气，也习惯了这样厚的积雪，可城里来往的外地人很多，往年也常有不明路况的外地行商摔得不轻的前例，素还真对此事格外上心，隔三岔五便要亲自询问。

倒是记不大清往年的除夕夜是怎么过的了，素还真想，许是那一轮酒下来的威力，让人的脚步都忍不住有些轻飘飘了起来。许多原本烂熟于心的事情，此刻却不知飘到了哪个不知名的角落，被白茫茫的雾气挡住了，记不起，看不清。

果然是不该喝那么多的，素还真按着有点发疼的头，慢慢地在风雪中走着，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城里到处都很热闹，两旁挂着从前几天起就已经糊好的红灯笼，此刻也次第亮起，在冷风中缓缓摆动，灯笼内的烛光亦跟着摇摇曳曳，晃得素还真又是一阵一阵的迷茫。

身边不停有别的人走过，有些认出了素还真，还停下脚步与他说些吉祥的话，素还真强打起精神应答，遇到小孩子，还记得从衣袖里摸索出剩下的利是包派发。

自然是欢欢喜喜的，看着小孩子们蹦蹦跳跳的背影，素还真的精神似乎也好了一点，总算是又彻彻底底地感受到了何谓脚踏实地。

不远处有姹紫嫣红的烟花炸开，听得素还真一波又一波的头疼，过往的人群大多被这样世俗的美轮美奂吸引住了，便不由得加快脚步，想离那半空盛放的花儿更近一些。

素还真忍不住反其道而行之，心里也没有底定的方向，只那样慢悠悠地走着，越走路上行人越少，直至看见护城河上冷冷清清的拱桥，素还真才惊觉自己竟走了这样远，此处可不是城东么？

雪下得不大，可素还真也没撑伞，一路走来所耗时间不少，这头上、身上也就落了不少雪花，忍不住掸了掸，素还真总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便习惯性地观察起周遭的环境。

本城闹市集中在西边，城东大多是各家大宅或别院，虽然人烟颇多，却也少了几分城西所特有的热闹喧嚣。翠环山在南边，正好在城东和城西之间的中点，不远处的北边便是渡口，来往商船聚集之地，因此翠环山可谓是扼本城之要，四通八达，便利得很。

素还真倒是不常来城东，一来商号一年到头皆十分繁忙，二来即便是走亲访友，居住城东的也不多，这座城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素还真忽然发觉，他走遍这天下那样多的地方，却是连本城也未算得上完全走过。

人么，好似总爱这样轻易便忽略掉眼前触手可及的风景，却总是对那些远在天边的景致向往不已。

比起翠环山庄素还真居住的庭院那种与商号里的热闹截然不同地似是刻意营造出来的安静，城东的静谧几乎是浑然天成的。人本就不多，想嚣腾也很难吧？素还真如是想着，继续朝前走去，若他没记错，护城河结冰时的景致极为好看，从前他见过数次，虽只是匆匆路过，却也算得上惊鸿一瞥，友人还曾引此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说是能让素还真留下深刻印象的，定非凡景。

素还真但笑不语，分明是默认的模样。

可其实那所谓的凡景又或是非凡景，不亲眼一见，又怎么能够感同身受？

不足为外人道也，并不是不屑或不欲，而是不愿提前透露对方从未见过之物事，倒也不是吊人胃口，而是希望总有一日，友人亦能亲身前往，自行体会，兴许别有一番滋味。

而在很多事情上，亦常常存在着吾之蜜糖彼之砒霜的可能，何必？

河边湿滑，纵然如素还真这般武功不俗的人，没走几步也察觉到了费劲儿，稍微站了一会儿，看着那在忽明忽暗的亮光中也跟着闪闪烁烁的湖面，素还真忽然微微勾起了嘴角，当下决定去桥上坐坐。

护城河上的这桥历史悠久，城内发过几次严重的大水，这桥的质量却好得很，除了部分正常的磨平销蚀之外，其余并没有多大的损耗。

那都是老祖宗的智慧与慈悲，一线生如是评价道。建桥铺路皆为造福乡里之事，不论是为功德计，还是为来往之人的安全计，桥路都应该被建造得很好，难能刮个风发个水就倒了塌了破损了的？坏了名声还是小事，要因此出了人命，那才是天大的罪过呢。

彼时素还真笑道掌柜所言极是，不如往后这城中所有桥路设计都交与掌柜全权负责，如何？

一线生白了素还真一眼，当真是精的出嘴笨的出腿，你素闲人上下嘴唇一张一合，我这把老骨头就要把腿跑断，也亏得你能想出这样的主意。

事实上，一线生还真负责过城内不少建筑的设计，譬如这翠环山庄，便是大掌柜的得意之作。

有些人的才能是天赋的，旁人抢不来学不得，便只有红着眼羡慕的份儿。

素还真自认就是那红着眼羡慕的人，因此他一直十分理直气壮地将机关建筑这类的活儿一股脑儿地推给一线生。

护城河上这桥的栏杆比起别的桥来说要宽了许多，人坐上去亦无妨。有人喜爱坐桥上欣赏风景，可倘若让不明所以之人看到，便很容易产生那桥上之人是否要寻短见的误解。

譬如现在的素还真，就带着几分狐疑，慢慢地朝坐在桥栏上一动也不动的人走去。

他从未见过这样萧索的背影，也就难免往坏的方向揣测。大年夜，正是举家团圆的时刻，此人却独自坐在桥栏上喝酒看风景，莫不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素还真自认算不上是古道热肠之人，可这样好的日子里，若是城中闹出人命，他却是万万无法袖手旁观的。

走近了些，素还真却是有些愣住了。原先离得远，天色暗，他看得并不太清，现在走得近了，那人可不就是风采铃么？

只见风采铃又仰头喝了一口，听那酒坛之中液体和坛壁碰撞的声音，风采铃怕是已然喝得不少。

故意把脚步声放重，风采铃终于如素还真所愿般转过头来看了看，只听得她忽然笑出了声，“可惜了，酒剩得不多，而我现在又刚好酒兴正浓。”

素还真在风采铃的身边坐下，却是和她相反的方向，只因风采铃的神色看着并不算正常，素还真却已然从微醺中清醒了过来，那么两个人之中，他是有义务继续保持清醒，以保证风采铃安全的。

“正好，在下是喝多了出来走走，风姑娘放心，在下不会与你抢酒喝的。”

风采铃声音中的笑意愈发浓了，“如此甚好。”

素还真一怔，为何带着笑意的话从她口中讲出来，会让人听得觉着寒意阵阵？

看样子风采铃在这边是坐了不短时间了，周围落满了雪花，她却似乎没有抖落的心思和闲暇。

她看着这边的护城河，他看着河的另外一边。

中间架起的这座桥，不知又承载过几多的春去秋来？

风采铃和素还真隔了一段距离，若是偏过头，他是可以看得到她的侧脸的。素还真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风采铃说话时的笑意并没有直达她的眼底。他本不是个爱打听旁人私事的，此时却也忍不住猜测她是否遇上难题了。

若真是如此，以素还真的个性，他是很乐意为她解惑的。

可就算认识的时间不长，也足够让素还真清楚风采铃是一位冰雪聪明的姑娘了。而能让这位看上去比一般的武林侠客仍要洒脱豁达几分的姑娘露出这种表情的，又会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饶是睿智如素还真，此刻也犯难了，问，抑或不问？

风呼啸而过，吹得自顾自饮酒的人终于也察觉到了冷意，风采铃嘴角勾起一抹笑，新月如钩，残月亦如钩，世人只知今日除夕，阖家团圆，可又有谁能绕过那绚烂的烟火，看看这一轮残月？

风采铃轻轻地哼着曲儿，旧曲配新酒，果真是别有一番风味。今日旧曲，也曾有过新的时候，可这新酒呢，却是再无成为陈酿的可能。

想来一样物什能完整地经历从新到旧的过程，亦算得上某种福气吧？可戏文里为何又常说容颜易老韶华难再，分明是极度叹息的模样，有了曾经年轻美貌的容颜仍嫌不足，总担心哪一天就变得鹤发鸡皮，连带着新人换旧人，便愈发嫌恶一字旧。

总是有那样多的不如意，不遂心。

风采铃放下酒坛，终于再度开口，“素老板。”

原本安静的护城河上并没有因为她的声音而终于散发出些许生气，反而带上了一丝幽隐的死寂。

听得素还真嗯了一声，风采铃才又继续说道：“素老板这一生，可曾做过什么违心之事？”

等到桥上再度响起声音，又是过去好一会儿了，“自然是有的。”

风采铃笑了笑，仍是那样的笑声，无悲无喜，有种让素还真忍不住心悸的透彻，“外力逼迫，又或是利益驱使？”人之身不由己，大多难以避开这两种原因，而比起利益驱使此种可以靠自身定力控制又或者眼界放开心胸放广来避免的理由，外力逼迫更让人无可奈何。

素还真思考着该如何回答风采铃的这个问题，既是说了出来，素还真便有七分的把握肯定风采铃为难的症结所在了，只不过交浅言深是为大忌，素还真纵然再欣赏风采铃，也还远不到完全坦诚相待的地步。

可总归是不忍的。

“年少得志，不可一世，总是要为过去犯下的错误付出一些必要的代价。”素还真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讲述的是别人的故事，他不过是一个旁观者，如实地记录下曾经发生过什么而已。

风采铃仿佛见到了她从未见过的刀光剑影和血腥残杀，奇怪的是她虽未见过，却也并不觉得陌生，仿佛与生俱来便是应当熟悉且习惯那样的场景似的，这种似是而非的错觉让风采铃终于察觉到了冷意。

脚麻了，她想侧着身子转回来都有些勉强，只这样固执地继续坐着，迎着风坐着。

重路

2013-12-27 21:40

十四

那夜到了最后自己是怎么回到别居的风采铃已经记不大清了，唯一有印象的是远处的嬉笑声传到桥头这里来的时候都已经模糊了其中的欢喜，迎面而来的冷风倒是刺骨得让人想忘也忘不掉。

第二天清晨睁开眼睛的时候风采铃没有意外地感觉到了阵阵的头痛欲裂。秋分就守在床头，小姐刚开始有动作的时候她就醒了，水是一直温着的，正好倒了来给小姐擦擦脸。

头痛并没有因为这暂时的温热而有所减退，风采铃只皱着眉头靠在床边，尽量不动弹半分，以免牵动已经很脆弱了的神经，再引致更剧烈的痛楚。

秋分也看出来了，好在厨房灶上一直温着醒酒汤，这会子拿过来给小姐喝刚刚好。

房间的门开了又合上，带起的一阵冷意倒是让风采铃清醒不少，抬眼看了看四周，总算不像头前儿刚醒来那会儿那么晕眩了，看什么都是重影的。

视线落到屏风处，风采铃不由愣住了，这件大氅不是她的，也不可能是秋分的，这是件男子的大氅，天青色的煞是好看，只这一眼风采铃便知道这大氅材质做工都是上佳的，定非寻常人等之物。

那是……他的？

眨眼的功夫门就被踹了开来，可惜风采铃没什么力气去说秋分，只得由着她如此风风火火地来回。

其实有些时候，风采铃也挺羡慕秋分的，至少她还在的时候，就能护得了她如此的单纯直爽，不用顾忌太多。可若有一天她不在了，风采铃在心里笑了笑，也自会有能接替她的人，继续护得秋分一世的平安喜乐吧。

“小姐，先喝点醒酒汤，灶上熬了粥，等下我再端过来。”秋分估摸着这一路走来，原本有些烫嘴的醒酒汤也已凉了不小，正是可以入口的温度，便两手捧着递到了风采铃的眼前。

喝了有小半碗之后，风采铃的不适才有了些许的缓解，昨晚年夜饭之时她吃得并不多，又喝了不少不曾温过的酒，内里郁积了不少的寒气，将剩下的半碗热热的醒酒汤一鼓作气地喝完，就连额头上也发了薄薄的一层汗，风采铃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秋分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家小姐，总是很难将现在这样心事重重的小姐与从前的联系起来，从前小姐虽然也不大爱说话，却也不曾如此频繁地眉头紧蹙，可这几日一来，就连墙外的鞭炮齐鸣都没能将小姐眉眼的忧愁驱散半分。

却是不能问的，主仆有别，纵然再担心，秋分也一直谨记着自个儿的本分。

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屏风上挂着的大氅，秋分斟酌着用词，“昨……昨日，是素老板送小姐回来的。”秋分还从未见过喝得如此不省人事的小姐，大半个身体几乎都是靠在素老板身上的，两人之间隔了这大氅，想必是素老板为了避嫌才取下来替小姐披上的，只可惜这一路踉踉跄跄的，大氅倒有一部分滑到了小姐的肩头，素老板只虚环着小姐，并没有实际性的触碰，倒是叫秋分有几分刮目相看。

连忙将小姐接了过来，秋分忙不迭向素还真道谢：“谢谢素老板送我家小姐回来，实在是麻烦您了。”

素还真看着有些狼狈，原本将风采铃打横抱起是最省事的法子，碍于礼数他却不能那样做，总是过不了自己这关，也怕给她造成不好的影响，只得这样一路慢慢护着她走两步退一步斜行过来，明明只消一刻钟的路程，他们愣是走了大半个时辰。

不过，素还真也算是对风采铃有进一步的了解了，酒量不错，至少在女子当中定是算好的，酒品尚佳，亦没有所谓的发酒疯说胡话这种其他人喝多了之后寻常的表现，只是那样固执地要往前走——尽管最后还是生生走成了蛇形。

秋分原本要将大氅还给素还真，他摆摆手示意不急，“从这儿到风姑娘的闺房应当还有一段距离，这衣裳要是能替你家小姐挡住些许风寒，也算是它的造化。天色不早，素某就不打扰诸位了，请。”原本还想说什么，譬如好好照顾她之类的，却又觉得自己比起眼前这些人，又实在是无甚立场可去嘱咐，素还真匆匆道别，身影很快没入茫茫夜色之中。

最终素还真还是不知道困扰着风采铃的是何事，虽然相识不久，他却很是确定，若非她心甘情愿，谁也不能强迫她悉数道出。

可这样一位看似不会为任何权贵强势所折服的女子，却那样的满怀浓重的心事，由不得素还真不好奇、不费心思量。

回翠环山的路上冷风刺骨，素还真忽的记起这样的夜里，风采铃在桥头坐了那样长的时间，怕是早就冻着了吧？心头不禁涌上了阵阵焦躁，就连脚步也匆忙了起来，素还真几乎是提气运功一路直奔回翠环山的。

庄里热闹得很，大部分的人都挤在院子里烧焰火玩，也有些觉着还是屋里暖和，便捧着酒杯举着筷子四处找人对酌，嬉笑声四起，可惜全不入素还真之耳。

不动声色地回到了居处，房间里烧着炭火，比起外头来自然是暖和了许多。可素还真本是习武之人，这一路回来又是动了真气的，身上正是热乎得很，屋内的温度反倒为之平添了几丝躁动之气，素还真忍不住行至窗前，伸手推开。

冷风夹杂着雪花鱼贯而入，总算是舒爽了些。

看不见近在咫尺的火树银花，眼前是她倚在桥头的萧索背影，听不到萦绕山庄的欢声笑语，耳畔是她苦涩无奈的轻笑，就连屋内的暖意都已全然无法融化素还真这一身从外带来的冰雪，好似沾上了她身上的寒意，由内而外透着的森冷之气，让这个大年夜顿时颜色。

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在风口处站了不知道许久，外头有脚步声响起，素还真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一送，便将红烛熄灭。脚步声渐近，是一线生的声音，轻轻喊了声公子，素还真不作声，一线生估摸着他该是睡了。刚才又伙计说看见老板回来了，没叫人，径自往南阁楼走去，这会儿许是睡下了，一线生不放心，亲自走了这一遭，这才心安地抬脚往回走。

没了屋内烛光摇曳的照耀，屋外的雪光倒是愈发清冷了起来，素还真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靠在窗边，也不知是赏雪，又或者赏风。

这夜素还真睡得并不大好，辗转反侧，总在迷迷糊糊将睡之时骤然吓醒，而他竟不知罪魁祸首为何。

就这样折腾到了天蒙蒙亮，一夜不曾安心合过眼，素还真也不觉得累，本想既然无心睡眠，便翻翻账本好了，忽又想起今日是大年初一，翠环山的规矩是天大的事都要过了年初三再说，而素还真房中的账本早就让大掌柜一线生叫人搬走了，为的就是让素老板能够真真正正地休息几日。

倒成了无事可做之人，这话要叫外人听了去，定是会被引为笑柄的。

只得披衣起身，随手拿了本书，又回到床上坐着，若素还真不这样，又有一群人得跟着他早起，何苦扰人清梦？

人说醉酒后会忘记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所以这世上多得是借酒消愁之人，可经历这一遭，风采铃却亲自体会了一把何谓三人成虎，那得是多天赋异禀才忘得掉酒醉时发生的事情呀？至少对于风采铃来说，昨夜说过的话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的。

好在并没说漏嘴，也好在，对方是素还真。

倒是累了他要顶着寒夜风雪回翠环山，也不知他可有因此受了风寒。

风采铃扶着额头不轻不重地揉着，秋分见状连忙道我来，风采铃正按得手累，有他人代劳自是极好的。

“可有好生招呼素老板？”昨日她在秋分的搀扶之下很快回了房，倒是不知素还真可有逗留片刻。

秋分的声音带着几分歉意：“素老板走得急，我们都不曾留他喝杯茶。”本是他们麻烦了人家，秋分随了风采铃的性子，不喜欠下人情。

果然，风采铃回道：“无妨，这份人情我自会还清，你且替我烧些热水，我再梳洗一下。”今日大年初一，沐浴是不合适的，只得将就着洗去些许酒气，也免得冲撞了这样好的日子。

秋分应声好，出门对刀兽和剑禽说了几句，又利索地回到了风采铃的房间，继续在小姐身边伺候着。

知道的事情少些，快乐也容易些吧，风采铃看着秋分忙进忙出的身影，不由得笑了笑。

罢，如此杞人忧天不该是她风采铃的行事风格，从前每每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时，她总会用一句话来安慰自己，如今也不例外，既来之，则安之。

手中的书翻过大半之时，屋外已有了或大或小的声响，看这时辰，伙计们也该起床了，一线生大概是最早起来忙活的，一年中的头一天，生意人自然是要讲究个好意头，见面第一句话必定是祝福之词，一线生昨晚上就逮着小金刚与小玄元教了。可这俩孩子又不是头回在翠环山过年，也亏得一线生不嫌麻烦，年年除夕夜都要反反复复地教，教得小孩子也没了耐性，跺着脚埋怨哎呀掌柜的，我还要去看人变戏法呢，又是着急又怕挨教训，小脸皱成一团的纠结，一线生这才讪讪作罢。

伙计们倒是不用教的，可也免不了要听大掌柜唠叨那些每年过年他会讲一遍的话，伙计们比起小娃娃们来说自然是多了许多的耐性，总是笑眯眯地听完，末了才取笑道大掌柜您总是这样爱操烦，小心头上白头发又长出这许多来嘞。

对此素还真深表赞同，冲着一线生这样的性子，大掌柜之位就非他莫属，若无意外，绝不作他人想。

素还真洗漱完毕，先敬了神明，求财求平安，饶他是再举世无双的才子，此刻也不过和个寻常生意人一般，虔诚相求，一脸肃穆。

鬼神之说本不足道，素老板自问并不大信这些，却又深知鬼神可不信，不可不敬之理。

小金刚得了两兜的桔子，被一线生揪着连声说了好几句的大吉大利，这才得了空跑来找师尊讨彩头。

素还真见小玄元在廊下看伙计们给带回来的窗花，便伸手也把他招呼了过来。

其实这俩孩子平常时跟着素还真，什么好的矜贵的物什没见过？衣食从不短缺，眼界早非寻常之人可以与之相提并论，只是东西是从师尊之手递过来的，到底还是要不一样了些。

都是一年来路过的商人送与素还真的小玩意儿，木雕的猴子竹镂的小老鼠，精致可爱得紧，当时没即刻给了小金刚和小玄元，就是防着过年时再没东西可给。

素还真还是很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而自得的。

蝶影闇蹤	2013-12-27 23:24
嗚喔喔喔等了一個月終於!!!! Nki08qZ[ 這兩人真的很有相似的地方呢 ZLm?8g6- 但是太聰明又反倒要多繞上一點路 QS(aA*D 太期待後面了!!!!

穆茨

2013-12-28 04:49

哈~
一路下來
這兩人就算是芳心暗許
自己也不感承認吧
只願用欣賞來解釋對對方感覺
其實對方已經成為生活的一部分了
令采鈴酒醉的事
希望素老闆可以得到一點訊息
並可以悄悄的化解

最尊敬的人給的東西種是特別的
謝重路更文

重路

2014-01-02 20:32

十五

翠环山庄的规矩，大年初一是不动灶火的，好在杂七杂八的点心不少，屋内又暖和，拣几样凉菜吃着也不觉得太冷。

素还真用完早膳，伙计们陆陆续续来给他拜年，平常时不大爱说话的素老板到了这个时候亦是眉染薄笑。素还真听得伙计们向他说起城里今年又摆出了哪些新鲜的花式，比之往年有哪样的不同，不禁也笑着说那等下一定要出去看看。

小金刚从外面回来，手上拿了个栩栩如生的糖人儿，献宝似的递给素还真看，素还真还真仔细瞧了瞧，看这手艺和往年的有些不同，便随口问了一下，没想到小金刚还真点了点头，说城里来了不少往年不曾见过的手艺人，就这捏糖人儿一项手艺就有四五家摆着。

素还真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虽说贩夫走卒做的就是这样颠沛流离的生意，可在大年初一还跋山涉水来到陌生的地方开档，这种现象实在不多见。

一线生在前头招呼了一会儿前来拜年的熟人，好容易觑得了空歇一歇，掀开布帘来到了后面，就见到明显是正在想什么事情的素还真。

跟在一线生后面的伙计把来客送的东西往里搬，还有人拿着小本子正往上面密密麻麻地记些什么。

逢年过节之时，翠环山的客人会比平常多出不少，除非是极其重要的客人又或者非要老板亲自出面处理的事情，否则素还真是轻易不露面的，从很早以前他就将这些事全权交与大掌柜处理。现如今大掌柜也是分身乏术，每到过年便恨不得将一个人变作十个人来使，素还真常笑道大掌柜您可真是劳心劳力的命，伙计那样多，叫几个与你搭把手又有何难？一线生想着也是，譬如记录访客送来之礼的这些事情在从前都是他一手操办，现在商号的生意做得是越发大了，就算是像一线生这么精明能干的也不能每样事情皆身体力行。伙计们大多聪明，帮着分担一些也属正常。刚开始一线生还会跟在伙计身边手把手地教，甚至是成天念叨个不停，素还真及时解救了几次之后，一线生也渐渐放下心来。

后来么，小玄元曾安慰一线生道，师尊都不操心，您有什么好操心的呀？

也就是俗话说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一线生曾哀叹，这辈子就是给素还真当牛做马的命了，就连他的徒弟都敢这样埋汰他，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彼时素还真听得这话把一线生刚泡好却还没来得及喝的茶递过去借花献佛，临时充当了一回的茶童。

按照往常的经验，素还真即使不插手，也会象征性地过目一下访客所送之物，以备他日回礼之用。可这厢伙计们都清点得差不多了，也没见老板有过来看看的意思，一时之间也就不知道该不该退下，还是继续等着老板来问。

一线生瞅着素还真一时半会儿回不了神，便摆摆手招呼伙计们先下去休息。

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一线生才在素还真的对面坐下，试探性地唤他：“公子？”莫不是昨夜出门之时冻着了，现在有些不舒服？听小金刚和小玄元说，今早服侍师尊的时候并不曾见到那件天青色的大氅，许是遗落在哪儿了？

小金刚也还在一旁杵着，素还真终于回过神来，示意他可以下去了，小金刚这才拿着糖人儿又蹦蹦跳跳地跑掉。

一线生倒不急着开口，素还真看着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他是知道的。

果然，“掌柜，你可曾听说今日城中多了不少面生的手艺人？”

一线生敛了敛神，“公子觉着这些人需要查查？”城中每日来来往往的人那样多，年下更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只不过年初一还能见到生面孔，这就不是什么寻常的情况了，也难怪素还真会这样上心。

“我总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但愿这只是他的错觉，不知为何，素还真内心总有个低低的声音告诉此事与风采铃脱不了干系，可他又打从心里不愿意去证实这个直觉。

被素还真这么一说，一线生也警醒了起来，倒不是所谓人云亦云以讹传讹，而是今儿上午翠环山附近出现了不少生面孔，多是走街串巷的手艺人，生意还都不错，担子一放呼啦开张，能围上去不少拿着压岁钱的小孩子。可这些个手艺人看着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仿佛并不志在做生意。

素还真见一线生的神色变了变，疑虑便又重了几分，“你也有所发现？”

一线生点点头，指指外面，素还真了然，“派些人在翠环山外围的暗处守着，莫要引起那些生面孔的注意。”防人之心不可无，可若是因此打草惊蛇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该怎么做一线生心里有数，“公子今天可要出去？”

一线生这话问得蹊跷，往常过年期间素还真总是闭门谢客，惬意地当几日闲人的，这些一线生自然比旁人要清楚，为何此时却问起要不要出去？

素还真一点即通，略一颔首，声音大了些，“小金刚说下午城中有花灯大会，我会去看看。”

本城花灯会与别处不同，别处大多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当天举行，本城则是在除夕夜就开始，要一直闹腾到元宵夜，每天选出一位当日最为出彩的灯主，至十五晚上则由这十五位灯主一起上台竞逐灯王。昨夜已有一位获胜的灯主，是城里有名的秀才。店里的伙计说起这事时不由得还笑了几声，道是那位秀才可真是个急性子，好好的除夕不在家里陪着家人吃年夜饭，竟早早就跑去非得和人赛灯，可那时并没有什么人，负责举行赛灯会的老板说大秀才，何必过多一个时辰再来，那时人多，才好赛嘛。秀才却是不依，非得要即刻赛。

老板和其他人商量了一下，一来这秀才的确有几分实力，往年也曾入选过灯主，二来他们也是要回家吃年夜饭的，没工夫和秀才在这瞎耗，便遂了秀才的意，这日的灯主竟就这样糊里糊涂地选出来了。

伙计们的笑中是颇带几分不屑的，素还真当时有干咳了两声，伙计们知晓老板不喜人嘴碎，便很识时务地各自忙将开去了。

也不知今年的灯王会是谁。

素还真十五岁时便摘得本城灯王，琴棋书画样样出挑，直赛得当年城中的才子佳人们黯然失色，可自此后他却再也不曾参加过这样的赛事。举办人年年来请，素还真年年婉拒，其他人不懂，一线生倒是明白得很，年少气盛，一夜成名，现在想来，怕是觉着当年不够内敛，有些后悔了吧？

这人呐，活得可真跟自己过不去。

一线生如是评点，毫不客气。

素还真前脚走出翠环山，后脚就有人跟上。素老板心里冷笑，敢在本城地界上跟踪他素还真的，这是头一个，说来也得佩服跟踪之人的后台能想出个这么不高明的主意，既然是有所求而来，竟也不曾将他的背景实力好好调查一番，素还真对如此没有敬业精神之人一直是很不屑的。

八卦迷踪步一使出，素还真居然绕到了跟踪之人的后面，等看清楚来人的身形长相之后，素还真又迅速回到了翠环山，和一线生商量了一下，决定先从这位还在巷子口绕来绕去的仁兄身上下手。

一线生想起最近商号新请了一些伙计和短工，难保不会混进来对方的人，否则刚才素还真从侧门出去的时候不会这么快就有人跟上，那道门平常总是关着的，从不轻易开启。而素还真在店里说下午要出去走走的时候外面来来往往有不少人，他也没刻意压低声音，若是有心，绝不难打听到。

素还真回到房中，自个儿铺开了信纸，提笔走字，不消一会儿便将信写好，等墨迹全干之后折了两折，放入信封中，并在封口处盖了私章。商号有其自成一体的消息发散渠道，逢年过节也有人看着，并不耽误事儿，素还真拉响了铜铃，一线生很快就到了，接过信，也没说上什么话便匆匆出了门。

山庄里要比外头安静许多，素还真闭目养神，脸上看不出有什么神情。

那封信很快就得到了回应，翠环山在生意场上名号响亮，自然有其过人之处。素还真收到回信的这日正好是迎财神，一线生带着一大帮的伙计在外面放鞭炮，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

城东，秋分正忙着摆放果品，小姐这几日的精神不大好，看着总是懒懒恹恹的，外头的活动那样多，听说城里的花灯要一直赛到正月十五，街上耍把戏的更是层出不穷，秋分都出去看了好几回了，小姐却仍是躲在房中不肯出来。

刀兽和剑禽也有些担心，只是就连小姐的贴身侍女秋分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身为侍卫的这两人也就加更无从得知了。

风采铃听着外头秋分忙里忙外，也知道今天这是要迎财神，她好歹是位商人，知道这天的重要。

可起身一看，素还真的大氅还在屏风上挂着，本来差刀兽或者剑禽将大氅送还回去也就是了，可不知为何，风采铃却一拖再拖，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这大氅也就继续孤零零地在屏风上晾着。

该亲自去向他道声谢吧，风采铃如是想着，可也找不出十分充足的理由。那日她并不完全是醉着的，多多少少也有些印象，可对风采铃而言，那样的举止已然是失态得紧了，也不知素还真心中会作何感想。

秋分敲了敲房门：“小姐，您起了么？”

风采铃应了一声，秋分推门而入的第一眼就见到她家小姐穿着单薄地站在屋中央，脸色有几分苍白。

秋分连忙取了披风快步上前，替风采铃披上，“小姐，虽说屋子里比外头暖和，可您也不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风采铃抱歉笑笑，“下不为例。”

稍微整理了一下着装，秋分见小姐似是想要出去看看的样子，便在梳妆镜旁打开了匣子，询问道：“小姐，要梳成什么样儿的？”

风采铃指了指其中的一支簪子，“用这个稍微绾一下就行，其他的不要。”

秋分领命，手法灵巧地替小姐绾了个松松的发髻，簪子斜斜插入，端的是一副不显山露水的模样。

喝了大约有半碗汤的样子，风采铃的精神才有所转好。秋分瞧着小姐不似前几日那样低沉，便挑外头几样好玩的事情讲与她听，总算是逗得小姐笑了笑，站在一旁的刀兽和剑禽也才稍稍松了口气。

beyond	2014-01-06 21:54
素風文啊。。先冒個泡再看文。

重路

2014-01-26 14:51

写在前面的话：本章风采铃和梦中人文斗部分完全来自正剧，若有半分恰当，皆是正剧的功劳，若东施效颦，皆因我的笔拙，请诸位看官见谅。

十六

风采铃也拿到了争夺灯王的资格这件事几乎没有什么意外地传到了素还真的耳中，彼时亦是元宵当日，距离除夕护城河上遇见已过去了半个月，风采铃并没有派人或者亲自送回那件大氅。素还真自然不会以为风采铃产生了将之据为己有的念头，而以风采铃的七窍玲珑心来看，她忘记这件事情的可能性也并不高。

素还真隐隐有个感觉，近期应该会发生什么不在他预料之内的事情。

店里刚送走一大拨客人，伙计们得了空，正说着外头发生的新鲜事儿，说着说着便说到了风采铃前几日摘得了当天灯主之冠，是今晚竞争灯王的诸位文人墨客中唯一的一员女将。本城自有赛灯这一习俗到现在已近百年，这还是头一回有女子获此殊荣，不能不叫人侧目。

素还真倒不觉有他，凭风采铃的文采，即便是灯王之位，那也不过犹如探囊取物般信手拈来，更何况只是拿到争夺灯王的资格。世人大多容易以现有的方圆规矩去揣度不熟悉的人事物，岂不闻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区区一灯王而已，便要弄得如此兴师动众大张旗鼓，以此为乐不说，还时不时因为争夺灯王而发生一些辱没斯文有失涵养的事情，原本只是图个热闹的玩意儿，到现在竟成为一些人出风头的凭借，由不得素还真不叹息。

只不过，素还真好奇的是，以风采铃那样的性子，怎会平白无故地去赛灯？莫不是当中有他不知道的因缘？

素还真没有料错，此时此刻的风采铃正坐在大堂中央看着秋分手里把玩着的彩灯直头疼，“不能推了晚上的赛灯会么？”要不是前几日秋分一时兴起，摘了人家的灯下来看，风采铃现在也不会这么苦恼。

那日秋分好不容易劝了风采铃出门走走，不曾想这一走竟走出了兴致，两人由刀兽和剑禽护送着看了不少的新鲜玩意儿，到底是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这里的过年有好多江南没有的东西，秋分看得兴起，拉着风采铃叽叽喳喳一路说个不停，剑禽在后面直皱眉，几次试图让秋分消停点儿都被无视了，风采铃只噙着笑说无妨，难得出来一趟，无需太过拘束。

剑禽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反而是平日不苟言笑的刀兽笑了两下，生生把剑禽吓了一跳，险些伸出手去看兄长是否生病了。刀兽脾气比剑禽爆了许多，此刻竟也学会了以柔克刚那一套，堪堪避过剑禽伸过来的手，刀兽及时提醒他小姐和秋分已经走远了。

两人这才想起自身的任务，连忙快步上前，可惜晚了一步，秋分已经拉着小姐进入了一个灯坊，正兴致勃勃的东瞅瞅西看看，还时不时地品头论足。

周围观灯的姑娘也不少，本城女子所受到的拘束不比其他地方那样严苛，风采铃也逐渐习惯了，便由着秋分拉着自己走过来穿过去。

可前面有人不乐意了，“凡事有先来后到，你们怎么这般不懂规矩？耽误了我家公子答题你们担当得起吗？”风度翩翩的书生装扮，旁边跟着一小厮，刚才大声呵斥风采铃与秋分的便是这小厮。

风采铃倒不觉有他，瞧这灯坊的架势，定是城中举行了盛大的比赛，秋分也曾说过城里自除夕起，至正月十四，每日都会决出一位灯主，十五位灯主到了元宵那夜便会在灯坊前争夺一年一度的灯王。

想必这位儒生便是为此而来。

风采铃无意与人相争，拉着秋分就想退出人群，秋分虽然生气那小厮的无礼，但她也知道小姐素来不爱与人多费唇舌，纵然万分委屈，她也只得抬脚往外走去。

哪知对方竟隐隐有些不依不饶之势。

“这位莫不是江南第一才女，朱雀云丹风采玲姑娘？”儒生摇着羽扇，端的也有几分让人不由为之侧目的风流。

风采铃下意识地紧了紧眉头，他们这次出行动静很小，就连本家知道她出门的也没几个，虽说自己在江南是有几分名气，可风采铃还不至于认为这路上偶然碰到的不认识之人会刚刚好知道她，并且认出她来。

秋分看小姐的脸色不大好，知她是不愿多生事端，便上前一步说道：“这位公子怕是认错人了，方才是我不识礼数冲撞了公子，这厢给公子赔罪了。”说罢扶着风采铃转身就要走。

“在下寒雨梦中人，游历江南之时曾有幸见过小姐一面，小姐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在下也是有的。”对方竟然自报了家门，风采铃这时再走难免落人口实，只得勉强应道：“公子抬爱，风采铃不胜荣幸。”

寒雨梦中人却是话锋一转，“久闻姑娘盛名，在下一直遗憾未能对坐畅谈一番，如今竟能在此巧遇姑娘，也算是在下的造化，借这灯坊主的宝地，不知在下是否有此荣幸，能向姑娘讨教一二？”

明明是同样的自称，带给风采铃的感觉确实截然不同。素还真那是自然而然的谦称，字里行间绝不似眼前这位寒雨梦中人这般话中带刺。

周遭有见多识广的人听闻这书生说起了风采铃的名号，立即议论纷纷，不曾想江南第一才女竟然近在眼前，风采铃看着围过来的越来越多的人，眉头不禁微皱。

她是不喜与人相争，却不代表她就争不过。

“讨教不敢当，不知公子有何想法？”

寒雨梦中人微微一笑，“姑娘素有‘朱雀挥洒三波水，丹青真假分不清’的美誉，在下本应请姑娘赐画一幅，可现在条件简陋，不免有为难姑娘之嫌，不如就你我就应这灯坊的规矩，对对子，如何？”说是如何，言下竟有几分强硬之意。

风采铃略一颔首，“公子请出题。”

向来那寒雨梦中人亦不是泛泛之辈，只见他张口即来：“假画一堂，龙不吟，虎不啸，花不闻香鸟不语，见美人可笑可笑。”

秋分跟着自家小姐这么多年，虽不敢自诩学得小姐几分，可皮毛她还是懂的，这书生分明好生无礼，竟然出这样的上联来取笑她家小姐，怒气一上心头，秋分抬脚就要往前走。

剑禽及时拉住她，秋分忿忿不平地转头，正待开口质问之时，剑禽低低说道：“咱们要相信小姐。”同样跟随小姐多年，剑禽知道秋分这是关心则乱。

果不其然，秋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风采铃就已经对上了：“破书数卷，孔有曰，孟有云，学有杯浅庸有材，喝小子无知无知。”

周遭有颇通文墨的人已经低低笑开，原本那书生出的题大为不客气，换作别的姑娘只怕早已翻脸了，没想到这位江南第一才女还真非浪得虚名。

寒雨梦中人倒不惊慌，继续出题道：“古来忠良，远离女色，姑娘岂有高才？”

风采铃一派从容：“青榜佳句，出自犬子，猜狗就是阁下。”

周围看好戏的人是越聚越多，俗话说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有几个豪爽的在听闻风采铃对出的下联之后已经开始击掌叫好了。

寒雨梦中人敛了之前的得意之色，“青龙白虎，朱雀岂知凌云志，不配同侍。”

这便是那酸秀才的好高骛远自以为是了。

风采铃也不客气：“生前死后，梦中不知身是客，难成大器。”

秋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理直气壮毫不遮掩，只差没对着那什么梦中人和他的小厮扮几个鬼脸了。

书生似乎本性并不坏，他所出的三个题风采铃不仅对上了，而且工整犀利，针锋相对，颇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之姿。寒雨梦中人不禁抱拳道：“如今我才知江南第一才女并非浪得虚名，适才在下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海涵。”这礼行得是心服口服，诚心之至。

风采铃并非心胸狭窄之人，这世上多得是看不起女子的男子，也有看不起自己身为女子的女子，这书生怕只是书念得多了，迂腐了些，只记得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却不知其实女子与男子原本就是平等的，男子可以纵横捭阖经天纬地，女子又何尝不能？

世情多庸俗，仅此而已。

秋分见风采铃已有离开之心，不禁为她不平道：“方才都是你出题考我家小姐，现在也该我家小姐出题考考你了吧？也不知你这熟读圣贤书的书生，是不是虚有其表呢？”秋分声音清脆好听，加上了几分揶揄，不禁逗得围观之人又笑了开来。

寒雨梦中人作揖，“那是自然，请姑娘出题。”

风采铃想了想，从衣袖中取出了一张纸，“那就请公子将这首五绝改成七绝吧。”

秋分接过纸，递给了寒雨梦中人的小厮。

书生从小厮手中接了过来，纸上是一首咏牡丹，不共春景艳，宁伴夏池芳，朱颜一夕改，霜雪葬何方。

沉吟须臾，寒雨梦中人慢慢念道：“不共群芳春景艳，宁伴青莲夏池芳，朱颜一夕秋色改，霜雪冬暮葬何方。”

风采铃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至眼底：“公子高才。”

寒雨梦中人正待说些什么，就见到灯坊主已经将今日的主灯拿了出来，话锋一转：“今日灯主之名非姑娘莫属，在下静等元宵之夜姑娘独占鳌头。”

灯坊主闻言，便把主灯递了过来，风采铃只不接，那灯亘在中间略显尴尬，灯坊主的神情也有些为难了起来。

罢，这趟浑水看来是非趟不可了，在这城里她是客，大过年的，总不好做些让主人家不愉快的事情。

秋分见小姐的神色已有所松动，便向前一步将灯接了过来。

风采铃匆匆告别，徒留在场围观的众人或惊叹或好奇。

这件事情在翠环山传开之后一线生还感叹过那风姑娘当真非一般女子也，素还真眉头微蹙，只不说话。

先前派去打听的人传来消息说自除夕后风采铃似乎就身体抱恙，她身边随侍的秋分还几次进出过药店，素还真本想找个缘头去瞧瞧，奈何一日日的过，他总是寻不着合适的理由。现在么，她竟已经能够出门闲逛，还有那个心思与人对对子，想来心境已是有所缓和了吧？

有胆儿大的伙计问他：“老板，今晚您要去瞧瞧么？”他们家老板曾经的战绩大家都是知晓的，灯坊主甚至说过自素老板之后再无真正的灯王，还因此惹来不少非议，却也无人敢大声反驳，包括历届灯王。

到底不是可以并排着拿来比较的角儿，总有那么点儿被神化了的意思。

素还真不置可否：“几时开始？”

伙计们以为老板这是动了去看热闹的心思，便连忙答道：“说是现在就已经有人在灯坊那候着了，估计天黑了就能开始。”

赛灯赛灯，若天还亮着，点灯何用？

“那就让他们候着去吧。”素还真起身回了后堂。

重路

2014-02-07 21:41

十七

“小姐，”秋分双手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封请柬，“这是灯坊老板特意差人送来的。”

风采铃只是扫了一眼，“特意？”

回她话的是刀兽，“回小姐的话，其他参加灯王之争的人都没有收到灯坊主的请柬。”

风采铃一个念头间已经将所有的可能性想了一遍，风家虽然远在江南，但名声在外，坊主这样的举动极有可能是想体现他对风家的重视，生意场上，多一位朋友总是要比多一个敌人好的，哪怕这位朋友只是点头之交。可如果仅仅是这样的原因，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点儿，风采铃知道灯坊派人送信来之时自然是正大光明的，从秋分刚才的忙碌就可以看出，坊主让人送过来的不仅仅是这封独一无二的请帖，还有一些外表看着极为亮眼的礼物，即使有心结交，这样一来也难免会被扣上看轻其他参赛者的帽子。能在本城盘踞数十年不倒的生意老手，风采铃决计不至于会去认为坊主是无心为之。

若是有意，那么其中的道道儿可就真值得她好好揣摩揣摩了。

风家虽与本城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但家主一直坚持不轻易与人交恶，因此风家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上的仇敌。而若是生意场上的对手，风采铃眉头微蹙，她又实在是盘算不出本城有谁会对已经低调行事的自己还念念不忘的。

因此，灯坊主这步棋走得，实在是让风采铃匪夷所思。

秋分悄悄打量着小姐的神色，似是比之刚才还凝重了几分，便不由得担心了起来：“小姐，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吗？要不咱们就不去了吧？”秋分虽然正值活泼爱热闹的年纪，可孰重孰轻她还是分得很清的，即使看不出小姐为了什么而烦心，但她知道肯定不是一般的情况，他们现在是在别人的地盘，小心一点儿总是不会错的。

风采铃沉吟须臾，如果说灯坊主存心要让他们这一行人在城里更显眼的话，今天这封请柬和这份大礼应该算是达到目的了。

摆了这么大一台戏等她，如果不捧场的话，岂不是要辜负对方这一片盛情？

素还真听一线生说灯坊主特意差人送了请柬和几箱东西去给风采铃的时候颇觉诡异，不消一会儿他便也大致理清了灯坊主的用意，噱头为之一，试探是之二，至于之三之四之类的，今晚大概便可见分晓了。

风采铃确定了会出席之后，秋分就开始忙不迭地替她打点了起来，又是换衣服又是试发饰的，将风采铃折腾得够呛，“秋分，只是去看看而已，你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再堆她的脖子就要断了，也不知秋分是怎么把这一大箱的饰品带过来的，出发前的行李清点的部分是秋分负责的，风采铃见东西不多也就没有过问，现在一看，并不是带的东西不多，而是秋分让他们带的东西看起来不多而已。

不得不说从某方面来看，秋分真是位天才。

秋分眼睁睁地看着风采铃以比她刚才缀上去速度快了许多的动作将发上的饰物都摘了下来，不免有几分委屈：“小姐，这好不容易才妆点好的。”

风采铃看着镜子里嘟起嘴的秋分，笑了笑：“你家小姐体虚，禁不起这些重物的，为了本小姐的脖子着想，还请秋分姑娘大人有大量，手下留情才是。”

带上了几分戏谑的调侃让秋分顿时笑了开来，她知道小姐是主意已定，便不再勉强，只照平常的发式给小姐绾好，又把刚才拿出来的衣服放了回去。

用了些晚膳，在秋分的服侍下着了身平常穿的衣服，外面又披了件藕色的大氅，风采铃这才慢悠悠地出门——离请柬上写明的时间还有一刻钟。

风采铃的马车外面看去平凡无奇，里边却是别有洞天，布置得极为舒适不说，还有风采铃专门让人装上的磁石，这样，即使赶路，也能好好地喝上一杯热茶。马车里头还有大小不一的三个隔板，一个放了一些药瓶子，一个装了以防万一的暗器，还有一个则是放了夜里用来照明用的夜明珠。只不过现在外头灯火通明，照得车厢里头也颇为亮堂，夜明珠暂时无用武之地。

刀兽和剑禽在外边驾车，风采铃在车内闭目养神，秋分则时不时探出头去看街上的人来人往，偶尔还与剑禽说上两句。

大概这赛灯会真是本城一大盛事，街上的车马比平常要多出不少，磕磕碰碰的也不在少数，幸好刀兽驾车的本领很强，这一路过来尚算顺遂，虽然慢了点，好在看样子赛灯会亦是刚刚开始，灯坊主正神采飞扬地向已经挤得密不透风的人群回溯历届赛灯会的趣事，这会儿似乎是说到灯王了。

刀兽本来是在寻找一个宽敞点的地方停放马车，旁边走来一位仆役打扮的小兄弟，极为热情地问道：“尊驾可是风家贵宾？”

剑禽走到车厢旁对内请示了几句，秋分掀开了帘子，递出了早些时候灯坊主差人送过来的请柬。

只见仆役仔细查看了一番，又毕恭毕敬地将请柬递了回去，秋分却是没接，接手的是剑禽。

“几位仍旧驾着马车便可，请随我来。”仆役说完便往车厢方向看去，他知道这里头坐着的才是正主，外面站着的这两位侍卫只唯其命是从。

刀兽没听到里头有动静，知道小姐这是应允了，便走到前面去牵起了马，剑禽则仍在车厢附近，仆役惯会看人眼色，立刻小跑到前头带路去了。

拐了好一段路，刀兽认得这是那灯坊的后院，说话便有些不客气了起来：“你们家坊主这是什么意思？怎地带我们从后院进？”

仆役被刀兽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请尊驾莫要误会，灯坊的规矩，贵客的马车都是放在灯坊后院由我们看护的，往年有贵客的车马放在外头失窃的情况，现如今为防万一才绕道此处，而且前门是再也进不去的了，您也看到了刚才的情况。”好在老爷之前就已经吩咐人清空这条道出来，饶是如此，他带着这一行人过来的时候还是花费了不少力气，如今被误会，这仆役当真是急了。

刀兽没急着反驳或是继续质问，只静静盯着仆役看，观他神色不似说谎，也在理儿，刀兽便往后看了一眼，剑禽点了点头，示意他明白，随即对着车厢说了几句。

秋分的声音传了出来：“小姐说谢过这位小兄弟。”

仆役这才松了口气，带着刀兽把马车拴好，又对护院说了几句，那大汉点点头，仆役便又走了过来道：“诸位贵客请随我来。”

秋分扶着风采铃下了马车，风采铃看这边倒还算是清静，比起前头的人仰马翻来说不知要好了多少，当下便有些佩服灯坊主的先见之明，亦更加小心翼翼了起来。

说是灯坊，其实灯坊主名下的产业不少，连带着这宅子也比一般富户大了许多，仆役带着风采铃一行人走了好长一段路，风采铃才又重新听到了不远处的嘈杂声响，应该是快到了。

跟着头前儿带路的仆役上了二楼，风采铃这才看清楚了此处的结构，这二楼不仅有寻常的楼梯和后院相连，楼前还有个颇大的露天台子，楼上两边各有一长梯可至台下，看台上面挂满了各色灯笼，应该就是赛灯会的主场地了。

风采铃看了一眼周遭的环境，这也算得上是雅间了，屋内除了迎面走来的灯坊主之外，还有几位原本坐着、见到她进来之后也都站了起来的陌生面孔，看打扮非富即贵，想来这位灯坊主在本城的地位颇高。

“风姑娘大驾光临，老夫有失远迎，还望姑娘恕罪。”灯坊主言语之间竟是颇为热络，风采铃礼尚往来：“坊主盛情，晚辈实不敢当。”

两人又说了些场面话，坊主便向风采铃介绍在场诸位。

果如风采铃所料，这些人的确都是城中有头有脸儿的人物，只不过，风采铃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都是前几日的灯主，今夜齐聚，自然是为了争夺灯王之名，风采铃甚至觉得好几位都对此都志在必得，言语间傲气十足。

看来这灯王一名，并不仅仅只是赏玩娱乐之用而已。

此前风采铃也曾让刀兽和剑禽出去打听过，但并没有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此时看来倒是她失算了。

大约是秉持着君子之风，这群世家子弟彼此间虽有些言语上的往来较劲儿，对风采铃倒还是客气的。

坊主介绍说今年的灯主全都到齐了，见风采铃若有所思的样子，便连忙解释说有几位好热闹的正在外头和人斗灯呢，过一会儿就会进来和众人会和的。

大家正说着话呢，和院子相连的这边楼梯长廊上传来了一些声响。

仍旧是刚才将风采铃一行人领进来的仆役，颠颠儿小跑进来，坊主见他实在是不成体统，皱着眉头正要呵斥，仆役连忙开口道：“翠环山庄，素老板到。”

风采铃倒还好，可瞧着其他人的神色，倒像是发生了什么极了不得的事情似的。不知为何，风采铃沉闷了多日的心情，似乎一下就好了起来。

素还真和一线生一前一后地走过了长廊，来到二楼的雅间，素还真停了下来，静等通报。

灯坊主知道素还真在外面等着的时候那脸上已经不能用惊喜来形容了——风采铃更愿意将之称为惊恐，看来又是一位对素老板死心塌地的敬仰者啊。

“素老板请进！”灯坊主敛了先前的诚惶诚恐，高兴得连胡子都仿佛会跳舞了，浑身抖动得风采铃都有点儿替他担心还能不能撑到赛事开始。房中其他人也跟着灯坊主一起围了上去，风采铃偏过头去抿嘴笑，秋分虽然看得莫名其妙，可小姐现在的心情的确是不错，她也就不去计较那么多了。

将门口都堵死了，这素老板可要怎么进来才好哟？

很显然，素还真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了，一线生在他身后笑笑开口：“坊主，外头风大天寒，我们不如进屋再好好叙旧？”

一线生是翠环山庄的大掌柜，在本城里可是稍微点头都举足轻重的人物，灯坊主惊讶于叙旧二字，十分受宠若惊，显然并没有想到其实是自己挡了客人的路，只忙不迭地往里让道：“素老板请，大掌柜请。”旁人亦是附和不断。

人群终于让开。

而他，也终于见到了她。

穆茨	2014-02-07 22:43
終於又見面了 52 DSKL 但也段落了... *EtC4sP m]\d9%-AT& 請客人走後門..真的感覺很不好 =0U"07%} 因為人家是古良看不起人家嗎 5bWy=Xk B 0`WZ 素素的仰慕者還真多啊XD ~-(X\:z} 是為了采鈴來的吧XD

重路

2014-04-30 02:25

十八

风姑娘，她听得他这样唤她，可不知为何她却并不立刻应答，只噙着笑看他，直看得素还真颇觉莫名，忍不住低下身子凑近了些，低低询问道：“嗯？”

明明不是南方人士，偏生尾音又像极了那吴侬软语的调子，轻轻往上挑了挑，旁人离他远，许是听不清，她却是听得分明，心上似乎有一块地方忽的便软了下去，明明是寒冬腊月的光景，恍惚间竟也有春暖花开的气息。

见风采铃仍只是笑，素还真便就着她旁边的位置坐了下去，一线生觑着灯坊主似乎有意跟着落座，心下一动，倒是快走了两步，抢在灯坊主的前头坐在了素还真隔壁。

一线生见灯坊主着实愣了一下，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大约这灯坊主也是没想过他一线生竟会这么反客为主，以及被他这么一坐下来，后头跟着的人蜂拥而至，灯坊主竟又被推后了好几步，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的空位离素还真和风采铃都很远了。而风采铃原先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还特意拣了角落的位子坐下，这下子，身为主人的灯坊主竟也感觉到了几分尴尬，可又是万万不能请风采铃和素还真起身换座的，于是他便只能悻悻地朝主座走去。

一线生掩嘴笑得开怀，平日里他与这位灯坊主打过交道，虽说灯坊主向翠环山示好之意颇重，并不很得一线生之心，但碍于生意上的往来，应酬亦是难免，因此一线生与灯坊主也还算得上泛泛之交。再加上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一线生纵然在本城地位非凡，也不好太过招摇，便开口和主座的灯坊主拉起了家常。

素还真却是无心这些，“嗯？”他又低低问了声，风采铃却是不好再只笑不语了。

“素老板说起话来倒是不大像中原人。”风采铃低头看着手上捧着的铜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上忽然有些热，便不由得又将头埋低了些。

素还真只道是风采铃为了避嫌，不好与他直接对视，便应道：“此话怎讲？”

风采铃看着笼在铜炉外围的绣线，这是她偶然间得了空又发了趣味的兴起之作，虽然不算精致，好歹也是她一针一线所制，自然要比其他些个不同了三分。

“我听素老板讲话，倒有几分我们江南书生的味道呢。”风采铃仍不抬头，只待脸上热意稍退，才偏过头去看素还真。

素还真被风采铃看得一怔，一时之间竟找不出什么言语来应答，眼见着她那样的笑容又浮现在了眉眼间，素还真脸色一松，跟着笑了笑：“那是姑娘抬爱了。”

风采铃倒不觉得：“素老板这话说得蹊跷，我并未说江南书生说话便胜过中原人，何来抬爱之意？”

今日的风采铃似乎格外伶牙俐齿，素还真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却又觉得那一丝丝的异样稍纵即逝，他并未抓住。

只不过，久经历练的素老板也并不是这么好对付的，“风姑娘说出来的话自然都是好的，我又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反倒显得在下小鸡肚肠，还不如大大方方应承了姑娘的赞美之词，原是两相宜之事，在下岂有不成全之理？”

风采铃此时反而切切实实地笑出了声：“倒是小女子卖弄唇舌，唐突了素老板。”

素还真正待说些什么之时，那厢灯坊主已经起身宣布赛灯大会即将开始，请在座诸位一道往前台去共襄盛举。

秋分低低笑说还共襄盛举呢，不过就一个城里的赛灯会，还能翻出花儿来么？

风采铃不赞同地看了秋分一眼，秋分连忙敛了神色，知小姐这是在怪她太过张扬，大庭广众之下自是不好，于是接下去的时间里秋分便再也没有随意开过口。

一旁的素还真亦是压低了声音：“姑娘好魄力。”

这话是褒是贬风采铃听不大出，可尾音处的戏谑还是轻飘飘地入了她耳，风采铃倒是不介怀：“小门小户的见识，哪里能登大雅之堂？家教不严，倒是叫素老板看笑话了。”

人多，这么一窝蜂朝外走去，饶是像风采铃这样走在靠后面的也有些重心不稳，恍惚中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风采铃感慨自从离开江南之后自己便是连走路都不会了，缘何三番五次总是这般不小心，正在她沉沉叹了口气之时，手肘处传来了不轻不重的力度：“当心。”

他的声音那样近，似乎就在她的耳边，她仿佛还能感觉到那不一样的气息，轻轻环绕在她的周围，仿佛就此筑成铜墙铁壁，护她平安无虞。

“多谢。”前头还在逞口舌之利，这会子倒是真真切切让素还真看笑话了，风采铃颇有些郁结，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不似方才那样清亮。

素还真并没有立刻收手，人这样多，他扶着风采铃旁人也无暇顾及，反倒是便宜了他行事。

不是为其他，到底姑娘家，素还真虽不似迂腐学人那般讲究繁文缛节，但他就是这样近乎本能地不愿意让旁人说这女子一个不字。

彼时素还真未曾细思过其中深意，而那来不及的后知后觉，却是再也无法细思。

为了这赛灯大会，外头的烟火已经停了，只隐隐听得不远处似是有儿童嬉闹戏耍炮仗的声音，倒也不碍事。

也亏得天冷，大家穿得衣裳皆不少，素还真这才能一路不动声色地扶着风采铃走到了外边。

可来到了外头，素还真便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此时风采铃已站定，他便放开了手，她偏过头来之时便正好见到了他的这幅模样。

“嗯？”此时倒是轮到她这个地道的江南人来发挥了。

外头竟然这样冷，他们这些人无所谓，可她一个姑娘家的，素还真不由得盯着灯坊主看了一眼。

那头灯坊主只觉背上一凉，原本准备好的词一下子忘了个精光，回身想要看看着罪魁祸首是谁，却遍寻不着，只道是这天儿实在是冷，遂着人取了披风过来。

这背上冷意更甚。

素还真将目光收回，瞧着风采铃似乎并未觉得冷，这才稍稍平复了那难得的怒气：“无他，只是外头冷，姑娘若是觉着身上不痛快定要说出来，无需为了这灯会伤了身子。”

风采铃点点头，“我有这铜手炉煨着，还算暖和，素老板你呢？”他穿得也不算多，大概习武之人皆是如此？可她听说习武之人保持自身不受寒亦是需要耗损真气，并不值当。

“无妨，姑娘且站后一点儿，莫对着风口。”素还真仔细嘱咐着，全然不觉自己的这话若是叫旁人听去，只怕得有好一番的折腾。

风采铃依言往素还真身后站了些，因着人多，也不好拉开距离，乍一看便像是她偎着他。

素还真的嘴角扯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连带着刚才看不顺眼的灯坊主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自然，若灯坊主的话不要这样多，素老板对他的好感还能再多一点点。

除了共襄盛举之外，灯坊主又加了许多溢美之词，此次素还真亲自前来，让灯坊主深感与有荣焉，开场的时候自然着力介绍翠环山的素老板大驾光临，果然引起了楼下台上一阵的轰动。不仅是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们，就连那些有些身份的进了包厢里坐着的人也站了起来涌到窗口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本该是早已习惯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素还真却无法依一线生之言，将之视为一种享受。

风采铃仿佛瞧出了些什么，原本笼着铜手炉的左手慢慢地抬起，捉住了素还真的垂下的衣袖。

素还真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风采铃朝他笑了笑——没有戏谑，没有探究，亦没有任何一丝的客气疏离，只那样淡淡的笑，像是掺了什么灵丹妙药，一瞬之间便消弭了素还真心头的那点浮躁。

“多谢。”

既已颠倒，也不在乎多这一回。

今年的赛灯大会分文武两项，文斗往年已有，此前十数日的赛灯亦是通过文斗决出诸位灯主，因此众人皆以为今夜的赛灯大会亦是遵照之前的规矩而行，所以灯坊主在宣布比赛的新规则时，人群中早已是议论纷纷。

一线生觉得有些不对劲，若是提前改了规矩，灯坊主不会不事先知会他一声，这明明是个极好的献殷勤的机会，那灯坊主也算是个老谋深算之人，怎会错过？

显然，素还真也察觉到了有些不对，看那灯坊主的神态分明颇为镇定，好似改规矩这事已经众所周知，要是有谁在此时提出疑义，反倒是大惊小怪了。

他们这里站着的多是见过世面的，以不变应万变之理多半也还是晓得的。风采铃虽不知发生何事，但赛灯会竟然有武斗这一项，又见得旁边有人神色略异，大约也能猜到几分。

正当风采铃兀自思索之时，旁边有人影闪过，风采铃下意识地抬起头望了过去，竟是前几日遇到的寒雨梦中人。

可那儒生装扮的人似乎并没有见到风采铃，只朝前看去，风采铃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却并未找到寒雨梦中人所瞧之物。

罢，事不关己，便最好不要去趟浑水，风采铃如此告诫自己，遂定下心来继续等着赛灯会的下一项流程。

“接下来有请素老板为我们说几句话！”

这并不是原先说好的。

一线生眉头皱得更紧了，素还真从不在这种场合出风头，灯坊主应该很清楚才是。

素还真深深地看了灯坊主一眼，却发现灯坊主的眼神中带了几分蹊跷，心下有了定见，素还真倒是捧场，跨步向前，开口便说了几句愿与诸君共享赛灯大会盛况之语，礼数周全恰到好处，叫人挑不出半分毛病。

退回原地的时候素还真正好瞧见风采铃略带担心地看着他，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之后，素还真便不再开口。

风采铃只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亦是沉思不语。

文斗还则罢了，放眼望去亦算是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就连风采铃也看得津津有味，几乎都快忘了她也是那灯主之一，直到灯坊主提及她的名字时风采铃才回过神来。

原来是照着主持赛灯会的人手里所拿着的一张红纸上的字为题作诗。

风采铃虽不喜这样抛头露面，但临阵退怯亦不是她的风格。只见风采铃略一点头，秋分便拨开人群上前铺纸研墨。

一线生饶有兴致地看着不知何时也走到了前头去的素还真，捋着胡子笑得高深莫测，小玄元和小金刚不解其意，便问道：“掌柜的，您在笑什么？”

大掌柜伸手摸了摸俩娃娃的脑袋：“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小玄元心直口快：“大掌柜几时信了那佛祖，小子竟不知。”

一线生笑意更甚：“莫说你不知，便是我，或那佛祖，亦是不知呢。”

goldwings	2014-05-01 17:55
果然还是一线生眼睛亮！XD 15:@pq\ &s;^q 不知道一场灯会有什么内幕呢？好期待下文嗷！

穆茨	2014-05-03 16:38
滿心期待的更文^^ 感謝 kAliCD) 目前看來阿素在乎采鈴多一些唷 cZzZNGY^ts EI.Pk>ZIm 寒羽夢中人又出現了 @<=#i 加上新增的規定武鬥 F s\P/YX 莫非有甚麼意外的事呢 hF7mJ\ 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sagapo	2014-05-13 13:49
like 让我等多久都愿意期待。

重路

2014-06-14 22:25

十九

那之后很多年的某一天，素还真忽的想起当日风采铃技惊四座的画作，依旧十分惊艳。

朱雀挥洒三波水，丹青真假分不清。

绝非浪得虚名。

但那日的灯王并非风采铃，亦非素还真，因为她没参与武斗，而他也并未如灯坊主之意，参与灯王之争。

涉世不深的人皆道他素老板这分明是不屑之举，即便早有才子盛名，这也太过不给主人家面子。稍微在这城里呆过一段时间，对素还真有些了解的人却道素老板这是礼让贤能之举。本城虽也不乏连续数届夺得灯王之人，可也有仗持名气累积之嫌，不过一个元宵赏玩的名头，犯不上如此较真，免得伤了和气，极不值当。

纵横生意场的素家老板，自然比谁都要明白这个道理。

风采铃的画作博得了满堂彩，素还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灯坊主，随后转身和一线生耳语了几句，大掌柜皱了皱眉头，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点头应是，拨开人群，抬脚便往外走去。

众人大概也看出风采铃无心灯王之争，除了对其文采画作极尽褒扬之外也并无其他后续，只当是这届灯王大赛多了一抹红妆亮色，专心欣赏便可，强求那便是逾矩了。

灯坊主看着却像是又要说什么的样子，连带着整个人都挤到了风采铃的身边——这台上人虽多，却也不至于到摩肩接踵的地步，风采铃略微蹙眉，秋分先她一步挡在了前头，可那灯坊主似乎铁了心地要凑上前来，秋分一姑娘家竟被他硬生生撞开了好几步。

素还真闪身上前，不着痕迹地挡在了灯坊主和风采铃之间，开口解围道：“素某带了一些自家茶庄出产的茶前来，不知是否有此荣幸能请灯坊主与在座诸位共品？”

灯坊主还没来得及表态，在场之人便有应好的，如此一来灯坊主也不好再说什么，手一摆便着仆人招呼诸位进屋，灯王大赛中场休息片刻。

众人皆落座之后，一线生从外头进屋，不愧是当惯了大掌柜的人，此刻竟也像是自家人似的差遣灯坊诸位仆役为大家上茶。

难得素老板这样主动，大家深觉荣幸之至，亦有未喝茶便开口盛赞茶香之人，素还真自是又有好一番的应酬。

秋分站在风采铃身后小小声地嘀咕：“小姐，那灯坊主好生奇怪啊。”之所以说那坊主奇怪而不是无礼，是因为到方才为止，包括之前她家小姐误打误撞入围灯王之争，灯坊主对小姐一直是礼遇有加，可观方才灯坊主的表现，却是与之前判若两人了。

事后再想起，那时的灯坊主，竟像极了坊间所说的撞邪。

风采铃也知事有蹊跷，只是现下人多嘴杂，究竟是何状况她心里也没底，不宜打草惊蛇。

更何况，看素还真这样子，应也是瞧出了什么端倪，这才挡在了她身前，又叫一线生上了这些个茶水。

灯坊的伙计倒是不觉得一线生有反客为主之嫌，大约是早就耳闻翠环山商号大掌柜之名，又或者机缘巧合之下见识过大掌柜的风采，均十分自然地听从了一线生的指挥，给这样多的客人同时上茶，人手虽然不足，但在一线生的巧妙安排之下也并无支绌之感。

风采铃依旧坐在素还真旁边，两人却无交流，来往这样多人，风采铃总觉得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这边，至于对方针对的是她，又或是素还真，不得而知。

一线生亲自给灯坊主上茶，这样大的情面灯坊主自然是却之不恭，接过茶杯之后便喝了一口，一线生瞧着目的达到，便悄悄退了开去，掀开布帘往外走。

这一切风采铃都看在眼里，连秋分都能察觉到的异样，看来是真有人对灯坊主动了什么手脚，只不过究竟是什么，风采铃倒是没能瞧出来，看素还真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想来那杯茶中定有玄机。

果不其然，茶过半杯，那灯坊主的眼神都清明了许多，连带着说话也恢复了之前的神态与气度，言语之间戾气尽消。

风采铃低头看着杯中未饮完的茶——茶是好茶，却也没有如其他人所赞美的那般极致，翠环山商号旗下的茶庄所出产的茶风采铃也见识过，虽不敢说过而不忘，但她对自己的味觉还是有着相当自信的，这茶只怕还是乘了借花献佛的顺风船。

啧，闻名天下的素老板，果真打得一手的好算盘，怕是连大掌柜一线生也要自愧不如的。

见目的已然达成，素还真这才看了看旁边坐着的风采铃，不料她只是低着头，似是在想什么，素还真也就不便打扰了。

那之后赛事继续进行，却也没有素还真和风采铃什么事了，最末也算是和和气气圆满收场。灯坊主红光满面，素还真此番给足了他面子，日后他的生意必定更好，思及此，灯坊主对素还真自然又是千恩万谢，还要留下素老板一同品尝他珍藏多年的好酒。

素还真婉拒道：“天色已晚，明日商号还有好些事情，素某就不叨扰了。”

自然又是好一番人情往来。

离开时素还真和一线生说了一会子的话，尔后一线生便上了马车先走了。

风采铃在不远处见到这样的情况，正在好奇的时候呢，素还真便向她走过来了。

“风姑娘可有时间陪在下走一段路？”

这并非一个合理的建议，夜已深，即便是本城的风气再怎样开明，孤男寡女也总该有所回避才是。

可风采铃却点了点头，“秋分，你们先回去吧。”

被小姐这突如其来的决定弄得一头雾水的秋分正待开口相询时却被剑禽拉住了，刀兽及时上前：“是，小姐。”

素还真对风采铃做了个请的手势，风采铃也不迟疑，举步便往前走。

后头秋分十分不满地质问剑禽：“你拉我干嘛？都这么晚了小姐难道想走回去吗？”

秋分在剑禽面前的脾气向来算不上好，可剑禽也是一副习惯了的样子，“小姐这么做自然有她的用意，我们听从吩咐即可，你就不要添乱了。”

“什么叫我添乱了？我那是关心小姐！那素老板看起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小姐离他远远的才好呢！”

刀兽插进来说道：“秋分，你这话就说差了，方才那灯坊主对小姐似是有所动作时，素老板可是出手相助了的。”无论素还真的动机为何，刀兽认为他并不会对自家小姐不利。

秋分语塞，剑禽又补了一句：“小姐的为人我们都清楚，你要相信她。”

这下子是真的不知要应答什么才好了，隔了好久秋分才一把掀开车帘上车，刀兽和剑禽在前头准备赶车，就听到车厢里传来秋分恨恨的声音：“两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丫头，有意思吗？”

剑禽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刀兽斜斜看了他一眼，果断扭头专心赶车。

风采铃和素还真走的这条路既不是回翠环山也不是回城东的，走在前头的看似是风采铃，带路的实则是素还真。

素还真的用意风采铃并未完全猜到，但她也不着急问，因这深夜景致，着实是好。

十五月儿圆，又是正月里这样的好时节，更是平添了几分意境。路上行人极少，有也是行迹匆匆，像风采铃与素还真这样慢慢悠悠跟散步似的走法，自然稀罕。

是风采铃未曾走过的路，白雪皑皑覆盖于道路两旁，因了那附着之物的形状而凝结成各色蜿蜒的形状，少了原本的棱角分明，倒是多了几分温润随性。

“这是回城东的小路，想来姑娘之前是未曾走过的。”素还真终于开口解释道。

风采铃点点头，嗯了一声之后才说道：“景致这样好看，素老板真是有心了。”

素还真笑了笑：“这条路白天看去风景平淡无奇，偏生到了晚上，尤其是这雪晴后的月夜，就生出了几分叫人心旷神怡的风韵。”

两人又说了几句，直到风采铃发现后头有人跟踪之时，她才明白素还真的真实用意——无论对方针对的是她还是他，只要避开人群，对方总会继续下手的。

见风采铃已是一副了然之状，素还真难掩欣赏之意，声音很低，后头的人绝对听不到，但风采铃完全能听得清，“在下自会负责姑娘的安全，我们继续走便是。”

风采铃也笑，与素还真一般的音量，听起来便有了一丝叫人不易觉察的戏谑：“素老板亲自当护卫，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呵，还真是个做布料生意的呢！

前头转弯处有一小巷子，窄窄的仅能容得下两个人并肩通过，素还真和风采铃很自然地拐了进去，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了。

坐在屋顶的风采铃小心翼翼地往下看去，来的人还不少，双方已经动起手来了，本应是寡不敌众，此刻的情势却是呈现一边倒的状态。巷子本就狭窄不堪，方才她与素还真进入之时尽管已经放慢脚步，却也还是免不了磕到碰到，素还真对她道了一声“唐突姑娘了”，风采铃便觉腰上一紧，待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然置身屋顶。

很自觉地抓住屋檐，风采铃给了素还真一个放心的眼神之后就躲起来了，月光皎洁，正好照得小巷子亮堂堂的，原本敌暗我明的情况改观之后素还真便一直处于上风。

这还是风采铃第一次真正见识到素还真的身手，传言中武功非凡的人比起对方的兵荒马乱来说气度尤为从容——风采铃甚至觉得素还真十分享受这样的对阵。

对他而言，这也就是活动手脚的程度吧，因为即便是全然不识武功的风采铃，也瞧出来了，对方的武功修为怕是连素还真的一个零头都比不上。

原本看似不利的地形却成为了素还真的天然屏障，若是在地势开阔处相争，即便武功远胜对方也要折损于车轮战下，可这是窄巷，对方有再多的人手都无法对素还真形成包围之姿，风采铃悬着的心这才稍微放了下来。

抛却其他不论，这么居高临下看着倒也是一种不错的享受，素还真的身姿极为灵活，在窄巷间或顿地或腾空皆有种无法言喻的矫健之美，看得风采铃都有些忘了这原本该是极为凶险之事。

交手了好一会儿之后素还真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儿，若说对方是针对他而来的话，这些人黑衣蒙面之人就该下死手，但他们手中并无兵器，与他拳脚之间的往来也像是牵制之意。

糟糕，素还真暗叫一声不好，随即抬头向上看去。

sagapo	2014-06-15 11:44
茶里有何玄機呢！是誰要加害采玲、好在有素還真在旁！期待下章，采玲不會有事

sakure77	2014-06-15 18:21
樓主的文筆真是讓不才頗為驚人啊!!! n[,XU\|2 Y9Z]i$qS&k 沒想到素素當起商人頗有架式的!! w##^}nHOR 希望風姑娘能化險為夷啊!! \|4;UyHh c6&Q^p\|CF 期待樓主更新文章!

goldwings	2014-06-15 23:30
采铃出事了么Σ(°△°\|\|\|) 素大贤人还是有些大意了啊！不过让他对采铃多点愧疚也好，多点愧疚多些交集，就有更多的可能了→W→

穆茨	2014-06-18 03:18
哇哇 AiP!hw/V$ 采鈴被擄走了吧... =2Cj,[$ 這下可糟了 *$, :m 素老闆要怎麼跟秋分交代呀... D`[Khsf 莫非是不知身是客的人想對采鈴怎麼樣嗎

重路

2014-07-27 01:57

二十

那虚握着风采铃左手腕的黑衣人趁着同伙将素还真缠在巷子中的功夫压低声音说道：“少当家莫怕。”

她是风家独女，这声少当家一出，现下是个什么情况她也就一清二楚了。

风采铃望向黑衣人时的表情有了那么一刹那的犹豫，可惜对方并没有察觉到。黑衣人的任务是扰乱素还真的注意力，为下面的同伙制造机会擒住翠环山的素老板，生死不论。

尽管败在素还真手上的黑衣人数量越来越多，但对方源源不断有新的人加入，素还真不愿伤人性命，多以打昏为主，躲避间好不容易觑着机会又抬头一看，屋顶上的黑衣人将匕首架在了风采铃的脖颈处。

锐器在深夜月光下泛着寒光。

再不退让，素还真旋空拔地而起，将近身之人一应扫开，径自跃上了房顶。

黑衣人拉着风采铃站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主上吩咐他们生擒的这个人比想象中更为难对付，黑衣人不禁有了几分犹疑。

“素还真，刀剑无眼，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你若束手就擒，我定不会为难这位姑娘。”

素还真冷冷一笑：“倒是素某孤陋寡闻，竟不知这江湖几时变得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亦能随意欺凌。”

黑衣人很是沉得住气，“兵不厌诈，想必素老板自是比我这等无名小卒更为明白这个道理。”

风采铃被黑衣人拖着一路往后走，脚下荒废许久的老屋房顶的瓦片不堪重负，接连碎裂，扑簌簌地直往下掉。

黑衣人带着风采铃已走到了边缘，那匕首始终搁在风采铃的咽喉处。素还真眉头紧锁，突然，黑衣人膝盖处似是被什么东西打中，脚下一滑，眼见着就要掉落下去，素还真足尖轻踏，迅速移至两人眼前。

风采铃直觉眼前一黑，脖子上锐器的冰凉触感随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手心处传来的温度。

素还真拉过风采铃护在自己怀里，一掌推出，那黑衣人便掉下了屋顶。

慌乱之中风采铃并没有察觉到素还真的身形骤然一顿。

“莫怕，我这就送你回去。”素还真抓了一把碎瓦片，朝那地上的人群撒了过去，将原本受了伤还没昏迷的人一概打晕。

方才挟持风采铃的黑衣人中了他一掌，此刻却不在巷子中，素还真心头一凛，不再作任何停留，低声对风采铃道了声“得罪”，便扶着风采铃的腰间，足不沾地地朝风家别院疾奔而去。

冷风呼啸而过，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生疼生疼，风采铃却无暇他顾，只悄悄转过头看素还真的侧脸。

那个天下闻名文武双全的儒商，生起气来，原来是这般模样。

风采铃内心焦灼异常，还未理出什么头绪来时便发现素还真停了下来，伴随了一路的温度随即离开，风采铃的心头涌起一股无以名状的不安。

“风姑娘，到了。”素还真转过头去看风采铃，却久未得到回应，原本以为她应是吓到了，可这么一瞧，风采铃脸上的神情却是远比害怕要来得更为复杂。

素还真忍不住再唤了一声：“风姑娘？”

风采铃骤然回过神来：“抱歉，是我……”风采铃此时实在不知该和素还真说些什么，只愣愣地停顿了许久，才接着说道：“是我连累了素老板。”

素还真耐心地等风采铃将话说完才说道：“风姑娘此言差矣，那伙黑衣人分明是冲着在下来的，今夜本是素某判断出错才让姑娘趟此浑水，累得姑娘受惊，还望姑娘海涵。”

风采铃摇摇头，素还真不知那些人的真实身份才这般自责，而原本应该配合黑衣人的自己竟在方才有了瞬间的迟疑，任务失败，那些人回去定会受到严惩。

虽不知为何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其他人也被派来本城，可风采铃的心里隐隐有着直觉，这事绝对不是原本家主说起的那样简单，说什么只是生意场上之争，观今夜这样大的阵仗，分明是要取素还真的性命。

这次行动究竟是家主个人的意思，还是另有隐情？

素还真上前敲了敲大门，等待风采铃的仆人来开门时他又转头瞧了瞧她，她看上去似乎极累，素还真便继续说道：“风姑娘请放心，此事在本城发生，姑娘受我所累牵涉其中，不出三日，素某定当给姑娘一个交代。”

风采铃微微低着头，似是在思考什么，而等她重新抬起头来准备开口时，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刀兽迎了出来。

抬步进门，风采铃做了个请的手势，“素老板，请进寒舍奉茶。”

素还真婉拒道：“夜已深，素某不打扰姑娘休息了，就此告辞。”

风采铃亦不勉强，微微福了福身：“如此便请素老板回去的路上小心。”

素还真还礼，“姑娘留步。”

刀兽陪着自家小姐站在门口目送素还真离开，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儿，而终于等到小姐转身进院时，刀兽才利索地关上大门，然后快步跟在小姐身后问道：“小姐，您受伤了吗？”

风采铃下意识地摇摇头，廊下风大，雕花灯笼被吹得直晃荡，投射在脚下的光影影绰绰如鬼似魅，看得风采铃又是一惊：“此话怎讲？”

刀兽皱了皱眉头：“属下闻到一丝血腥气息，还以为是回来的路上小姐磕着碰着了。”刀兽对自己的嗅觉有着绝对的自信，可既不是小姐受了伤，那又是何人？难不成是那素老板？刀兽仔细回想了一下，并未发觉素老板方才的举止有何异样之处，细思之下竟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风采铃第一时间便是想到了今夜那群黑衣人，许是素还真为护自己而出手伤了的那些人中有人流了血，血腥气息沾染上了衣物，这才叫刀兽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我回来时见有人被炮仗伤到，便出手帮忙包扎，大约就是那时沾上了血气吧。”

风采铃寻了个说辞，刀兽自然不疑有他，只请示道：“属下去烧热水。”小姐极爱干净，风家的下人都知道。

点点头，风采铃的声音中是早已掩饰不住的疲倦：“你去吧，我自行回房便可。”

听得身后的脚步声渐远，风采铃一边往自己卧房走去一边抬起了头看廊外的夜空，月色依旧，她却再无赏月的兴致。

那厢素还真一路急急往回赶，对方既是针对他而来，难保翠环山不会也是那些人的目标，适才着急送风采铃回去，未来得及抓个人逼问，而等到素还真回程想起此事赶至巷子时，人已经全部不见了，就连打斗的痕迹也被清除去，空气中虽有淡淡的血腥味儿，可只怕再要不了一会儿便是连这丝血腥气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直到了商铺门口，素还真才稍微停下来平复气息，环顾四周，一切看似正常，素还真绕着商号走了一圈，从后门进入，确定里里外外一切平安之后便回房，拉响了铜铃。

彼时一线生正在前面一边替素还真等门，一边翻看着账本，铜铃一响大掌柜就知道事有蹊跷，两声急促两声绵长，若非出了什么事，素还真绝不会动用这个暗号。

一线生连忙起身往南阁楼赶去，小金刚和小玄元本来吵着要等师尊回来再睡，被他劝了一会儿之后小孩也着实感觉到了困意来袭，便听话地各自回房休息，此时素还真回来正是无人侍奉。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素还真开口：“请进。”

一线生虽然已有些年纪，耳目却是极为清明的，素还真的声音中有一丝压抑着的痛楚，大掌柜连忙推开门，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大掌柜的脸色就变了。

将门关上之后一线生快步走到桌边，此时的素还真只着里衣，左手的袖子被高高挽起，露出被划了一刀的伤口，而让一线生焦灼之色顿生的是，那伤口竟是泛着黑气。

素还真本身精通歧黄之术，可不知是毒素影响了思考能力，还是在解救风采铃时被那黑衣人划了一刀，在明知刀上抹了毒的情况下还动用真气一路护送风采铃回去所致，素还真竟看不出自己是中了何毒。

一线生的医术虽不及素还真，可他对毒物的了解却是更胜素还真一筹。一番诊脉查看之后一线生便知是何毒，取了银针过来封住素还真几处要穴，只嘱咐公子切不可妄动真气，亦不可饮水，一切等他回来之后再议。

素还真略显虚弱地点点头，本想站起来去床上休息，却一个趔趄差点摔跤，一线生连忙扶着他往床那边走去，安顿好之后才匆匆出门。

一线生这一出门便到了天蒙蒙亮时才回来，上南阁楼查看了一番素还真的伤势，银针暂时遏制住了毒素的蔓延，但如果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救治，即便能保住素还真的性命，这一臂，也非废不可。

翠环山商号素老板中了毒，无论前情为何，一线生都比谁还清楚此事绝对是越少人知晓越好，所以连夜出门找寻药材，一线生皆是亲力亲为。

将小药炉搬到了素还真的房中，一线生有条不紊地处理起了药材。

素还真是在一阵阵的药味中苏醒过来的，这一夜极为难捱，匕首造成的伤口处的疼痛并不难忍，只是那毒初入体时虽并无多大感觉，可在他动用真气之后便来势汹汹。尽管大部分毒素被一线生封于手臂处，可这并未减缓任何的不适感，经过一夜的折磨，素还真已是一身冷汗。

“呛……咳咳，呛得很，你在作甚？”素还真勉强撑起身体靠在床头问一线生。

一线生头也不抬地回道：“熏熏，有好处的。”

那药味儿初时呛鼻，直熏得素还真连眼睛也睁不开，可大约过了半柱香时间之后，素还真便觉得身上的不适之感有所缓解，神思也清明了许多，“掌柜是从哪儿取来的这药？”

素还真的声音听着比方才好了不少，一线生却是丝毫不敢放松，“我有一老友，家里存着两支，昨夜我登门求药，幸得他还给我几分薄面，赠了我一支。”手上的活儿不停，一线生又继续说道：“这药在旁人看来是毒药，可这世上万物相生相克，实乃遵循天道自然，以毒攻毒虽为冒险，却也不失为解决之道。”

一线生的声音于这烟雾缭绕中极为沉稳，叫人忍不住生出一股信任之情，素还真忽又问道：“这药既有毒性，掌柜你可有做提防？”

“公子放心，我已服下解药，屋外我也已经布下防范，不会叫这毒气伤了无辜之人。”

素还真这才稍稍放心。

sakure77	2014-07-27 14:06
好險已經脫離險境！但這也讓素老闆受傷了！ BKCA< 這會是生意上的陰謀嗎？ s4X>.ToMC 越來越刺激了！ 5d Eh7XL ]sf7{lVT 也謝謝樓主的花！ hZ?Rof 讓不才也送上鮮花吧！

ceylin88	2014-08-02 23:41
楼主棒棒哒！！！！素风棒棒哒！！！⊙▽⊙

sagapo	2014-08-04 17:50
黑衣人叫采玲少主，那采玲的爹是？采玲無法配合行動，對素陷心已深了！他們的立場讓他們如果面對這段感情呢，故事高潮要開始了！

重路

2014-08-27 18:42

二十一

翌日，天刚蒙蒙亮，辗转一夜终难入眠的风采铃披衣起身，屋内自是比外头暖和许多，秋分半夜进来添火时风采铃还醒着。当然，秋分是以为小姐已经入睡的了，轻手轻脚得很，风采铃也就佯装睡着，主仆二人互不惊动。

就着暖炉的温度，风采铃研墨铺纸，紫毫笔尖蘸上浓墨，她却迟迟下不了笔。

不知是外头还未大亮，风采铃不愿意点灯惊扰众仆，才因看不清而无法落笔，还是她心中仍有犹疑，即便是下笔也不知从何说起。

不知不觉便站了好一会儿，外头的鸡鸣惊醒了风采铃，回过神来墨汁已然干涸。失了写信的兴致，风采铃将笔放回原处，把桌子收拾成原先的样子，拿了本书回床靠着看。

秋分准备妥当之后在外头敲了敲门，风采铃应了一声，秋分便端着水推门而入，一边往里走一边笑着说道：“小姐起很久了？”

风采铃放下书，，就着秋分端过来的水洗了把脸，“刚起，刀兽和剑禽呢？”

“刀兽在做早膳，剑禽帮着打下手。”秋分一边伺候小姐洗漱一边回道。

风采铃嗯了一声，“秋分，磨墨。”

“是，小姐。”

自家小姐喜好舞文弄墨，清早起来练字也是常有的事，秋分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重新走到书桌旁边，风采铃的神情比之方才平静了许多，落笔不再犹豫，不一会儿她便写好了。

将盖了私印的信拿给秋分：“加急，务必送至家主手上。”

风采铃说这话时的表情与往日吩咐秋分做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时并无多大区别，秋分却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可她也没多问，只应了声喏便匆忙离开。

将信郑重地交给剑禽，秋分转达风采铃的吩咐：“小姐说这信要加急送到家主手上。”

剑禽点头：“风家在江南至此处的一路上都设有站点，我现在将信送去本城的联络处，请小姐放心。”

刀兽也开口：“那你快去吧，这里有我就可以了，别耽误了咱小姐的事情。”

“是，大哥。”

秋分目送剑禽离开厨房，刀兽正忙着熬煮小米粥呢，对秋分姑奶奶的干瞪眼略表不满：“秋分姑娘，你要担心的话可以陪着一起去的，现在跟上也来得及。”

对于刀兽的取笑，秋分选择了哼一声，不和他一般计较，但手上却是开始忙活起来，小姐爱吃她做的早点，秋分一直引以为傲。

刀兽心里兜着事，昨夜素还真送小姐回来时他明明嗅到了血腥味，素老板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秋分也证实了小姐并未受伤，那小姐昨夜是遇到了何事？刀兽方才和剑禽说起此事，剑禽也很疑惑，现在剑禽送信去了，刀兽能商量的人就剩下秋分这位姑奶奶了。

“小姐昨夜睡得可还好？”秋分心里藏不住话，刀兽也不愿意提起昨夜的血腥气味，免得叫她一姑娘家担心，再说了，真叫秋分担了心，剑禽可不会顾及自己是他兄长，肯定是要和自己算账的，刀兽才不去干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秋分一边蹂躏着面团以便展示自己的重要地位一边头也不回地答道：“不大好。”

刀兽皱了皱眉：“怎么说？”

秋分虽然看着比一般姑娘要不拘小节得多，但她毕竟伺候了风采铃这么多年，对小姐的生活习性还是相当了解的，“我进去的时候小姐已经起了，虽然小姐说她是刚起，但我知道小姐昨夜睡得并不很好，若小姐睡得好，床铺不会那样乱的。”一看就是辗转许久，只是小姐并不自知而已。

刀兽沉吟许久，秋分没听见他答话，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刀兽，这次的任务很麻烦么？”小姐从很小就开始接受各种各样的历练，秋分一直陪在她左右，却从未见过小姐如此纠结的模样，可按照规矩秋分又是不能过问的，她会好奇亦是常理之事。

刀兽摇摇头，“家主只嘱咐我和剑禽要好好保护小姐，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风家家仆自进入风家的第一天起，便被告诫不该问之事绝不能问，按照主人的吩咐办事即可，可像刀兽、剑禽和秋分这样能自始至终遵守规矩的人并不多，因为违反规矩而被赶出风家的仆人并不在少数。

秋分揉好面团，放到一边拿湿布盖上，开始做馅儿，“想也知道，家主从来不会告诉我们这些，”顿了顿，秋分又补充道：“小姐也是。”

“小姐自有打算。”刀兽对自家小姐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这也是原本不喜欢有任何护卫跟着的风采铃同意他留下的最大原因。

刀兽跟在风采铃身边一年后剑禽才进的风家，家主介绍剑禽时只说他是刀兽的弟弟，风采铃二话不说就把剑禽留在身边。

这其中有些事情秋分知道，有些不知道，风采铃则全都知道。

包括刀兽原本并不希望剑禽进入风家，他甚至把每月得来的银子都交给风采铃，请她替他收着，为的就是以后送剑禽去一个好书院念书，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风采铃比刀兽小了好几岁，看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多头的侍卫红着脸说我弟弟很聪明的，请小姐帮我把银子收着，以后我要供他去最好的书院念书时，她竟隐隐有几分羡慕。

惜世事无常，照顾剑禽的表叔过世，剑禽尚小，在外头一个人住刀兽不放心，便央了家主让弟弟入风家，家主倒是爽快地同意了。剑禽到底没有去书院念书，可他识的字却一点儿也不比外头那些书生少，这都是风采铃的功劳。

家主和小姐都同意剑禽去考取功名，剑禽自己不愿意，刀兽生了好一阵子的气，最后还是拿弟弟没办法。风采铃安慰他说人各有志，剑禽过得开心便可，何必强求？刀兽遂作罢。

这世间各人许是自降生以来便有了各自的宿命，风采铃并不很信命，但有时也不由得会对着满室墨香呆呆出神，究竟是蝶梦周公亦或是周公梦蝶，从前的她，现在的她，均不得而知。

也许未来，亦是如此。

刀兽和秋分将早膳准备好时剑禽正好回来，风采铃听了剑禽的汇报，点点头，示意大家坐下一起吃饭，期间不发一语。

风采铃用完早膳，放下筷子，“刀兽，早膳用完之后去一趟翠环山庄。”

刀兽连忙放下碗筷，“小姐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属下去办？”

“买两斤老君眉，秋分去取银子。”

秋分一脸不解，这宅子里最不缺的就是茶，小姐怎么突然想喝老君眉了？

剑禽用眼神制止了意欲发问的秋分，刀兽连忙道声是，风采铃这才满意地起身回房。

翠环山庄，南阁楼上。

素还真生生被熏成了个药人，大概是习惯成自然，一线生则认为是他的适应能力非比寻常，反正素老板现下是一点儿也不觉着这药味儿呛了，闻久了还觉得很是沁人心脾。

“毒是解了，可这毒太过霸道，又来势汹汹，也不知可有什么后患。”一线生眉头紧蹙，心情坏得就像中毒的是他自己似的。

素还真安慰大掌柜：“莫担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一线生挑眉：“这话该是我说来安慰公子你的吧？”

素还真倒是不计较：“我既然不需要大掌柜的安慰，那便该是我来安慰大掌柜了，才不浪费古人绞尽脑汁想出的这两句话。”

大掌柜再一次折服于自家老板的口才之上：“公子怎知古人是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两句话的？兴许古人张口就来一笔而就呢。”于口头上争锋一直是翠环山商号的素老板和大掌柜乐此不疲的消遣。

见一线生的情绪恢复了些，素还真又笑了笑：“那是，到底风流人物，要不怎会叫人口耳相传到现在呢？”

一线生又替素还真把了把脉，确定他一切正常之后才替自己倒了杯水，找了把椅子坐下：“探子回报，袭击公子的那些人和江南风家有往来。”

素还真调整了一下靠垫的位置，脸上多了几分变幻莫测的神情：“掌柜的意思是，风少当家有可能只是诱饵？”

一线生不置可否，“这事是否和风少当家有关也很难说，据传回来的消息，这位风采铃姑娘并不是现任当家所亲生，当然，知晓这事的人，一只手便可以数出来。”

素还真勾了勾嘴角，“给你这个消息的人知道，风家家主知道，现在你和我也知道，那还有一个可能的名额，是谁？”

一线生耸耸肩：“所以我才说这事是否和风少当家有关很难说，因为传回消息的人也不知道这位风少当家知不知晓她自己的身世。”

像是想到了什么，素还真偏过头去看一线生，“风家现任家主不是有位正室夫人么？”

一线生点点头，这世上能瞒过素老板的事情果真不多，“也就是有这位夫人，风少当家的身世才没引起别人注意，否则以风家的家业之大，她这少当家之位只怕没法坐得这般安稳。”

说安稳倒也是冤枉风少当家了，一线生收到的信息中还有一些比较血腥残酷的，只是现在面临的情况有些复杂，一线生认为这些信息并不适合在此时对素还真说起。

素还真调转了话头，“掌柜以为风姑娘如何？”

他极少这样直接地问起一线生对于某个人的印象，所以被点名的大掌柜着实愣了一会儿，素还真倒也不急，只静静等着一线生回过神来。

一线生毫不吝惜赞美之词：“我从未见过如风少当家这般聪颖睿智的姑娘。”

素还真对一线生不以貌取人的应答毫不意外：“所以，如果此局她有份，我们的对手将要比我们所能想象的更为强大。”素还真见过风家家主，那位并不是能够御使风采铃这般人物的角色，一线生一点即通：“公子的意思是，风家背后另有靠山？”

“靠山和威胁，很多时候都是等同的。”素还真靠在床边淡淡说道。

一线生明了，“我会派人彻查风家来历。”

素还真点点头，“时辰不早，外头还要劳烦大掌柜周旋。”按照习俗，元宵过后这个年就算是过完整了，而翠环山商号还有个规矩，那便是素还真在每年的正月十六都会在一线生选好的吉时点燃炮仗，以示接下来的一年生意兴隆红红火火。

现下他的毒虽是解了，可离能下床出门主持仪式还是需要几天时间的。

一线生起身，“公子好好休息，影卫都在，若有事，吩咐他们拉动铜铃便是。”

“一切有劳。”

“公子客气。”

一线生将门带上，朝角落处说了句什么，便匆忙离开南阁楼。

穿过长长的回廊，一线生刚掀开隔帘，就看到了前来买茶叶的刀兽。

一线生不动声色地走了进去，刀兽似乎并没看到他，这倒是方便了掌柜观察观察风少当家的侍卫。

sagapo	2014-08-27 20:48
素老大中毒了还好没事~~采铃只是对付素还真的一颗棋子？？~~

sakure77	2014-08-27 23:41
哇哇哇!!故事越來越精彩了!似乎有撥雲見日的感覺! T,7Y7c/3V 原來素老闆也知道風少當家身世嘛!!不才想會是生意上問題或是跟風少當家身世是有關! J{'>uD.@ 采玲姊會是被派來接近素老闆的嗎?兩個人好不容易有對眼了說~ ^.1)};i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4^:\0UF #G.ulX 期待後續發展!!!

anael717	2014-09-21 22:49
快快更阿好想看 ,">]`\|? 還等著續緣出場挖...一家三口天倫之樂.

重路

2014-09-30 19:05

二十二

寻常的大户人家虽也会请武林人士来当护院，但像刀兽这般行为举止皆十分合乎礼仪的并不多见，一线生猜想他应是自小便在主人家中接受训练。若果真如此，江南风家也就并不像它表面所呈现的那般，只是寻常富贵人家。

便是连护卫都这样训练有素，那位风采铃姑娘自然也是深藏未露。所谓当局者迷，一线生唯一所担心的是素还真会深陷其中，失了原本清楚凌厉的判断，甚至是，心慈手软。

并非一线生杞人忧天，而是照昨日情形来看，既已对风家和风采铃心生怀疑，素还真便该有所戒备才是，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会沦落受如此重伤的地步，但公子既不肯明说，掌柜的也不好多问。

刀兽买完茶叶，便寻思着找个什么由头才能见上素老板一面——小姐命他来买茶叶，不过是个幌子，昨夜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小姐才想着叫他来确认一下素老板是否无恙。

一线生见机不可失，连忙迎了上去：“刀护卫可是还需要些什么？”

刀兽其实早就看见大掌柜了，只是对方不动声色，他也不好打草惊蛇。

“大掌柜早。”刀兽朝一线生行礼，一线生还礼，并伸手往旁边一带，做了个请的手势，刀兽恭敬不如从命，抬脚便往一线生指的方向走去。

“刀护卫请坐，这么早就来帮衬翠环山的生意，老朽实在是感激不尽。”一线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还不忘叫人上茶。

刀兽礼尚往来：“天下皆知翠环山商号的茶叶是人间极品，在下不过是慕名而来，得感激大掌柜开门做生意才是。”

一线生对这位看似五大三粗的护卫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可越是这样，风家的来历便越是可疑，现在敌我未明，说话还是且小心着为上。

“翠环山和风家也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刀护卫要多少茶叶尽管来取便是，实在不用劳刀护卫破费。”

刀兽连连摆手：“大掌柜这话便是折煞在下了，刀某不过是奉命行事，怎好白白拿掌柜的茶？”

果真是风采铃差这人前来的，一线生心想，如若猜得不差，风采铃真正想问的应该是素还真有无大碍。

“刀护卫客气，我家公子昨夜睡得晚，现下还在休息，不然该是公子出来接待刀护卫才是。”

刀兽眉头心里已有了定见，翠环山的大掌柜果真名不虚传，三两句话便轻飘飘地将他打发了。

“惊动大掌柜已是刀某的不是了，怎好意思再劳动素老板？时候不早，在下这就告辞，多谢大掌柜的招待。”刀兽将茶一饮而尽，起身抱拳。

一线生亲自将人送到门外，目送刀兽走远了这才往回走。

素还真午后醒了一次，用了些汤药之后又继续休息，等到傍晚时分神气才又恢复了些。一线生亲自送饭过来，都是些益气固本的食材，大掌柜亲自上阵熬煮了一整个下午，耗时耗工。素还真原本并没有什么食欲，却也叫这香气给勾得坐了起来。

一线生替素还真盛了碗汤，素还真接过来喝了一小口便笑道：“若是每天都能品尝大掌柜的手艺，叫我再中几次毒又有何妨？”

对于素还真的玩笑话一线生向来是左耳进右耳出的，大掌柜的吃过了，所以此时他只是坐在一旁看。一线生忽然想起早上之事，便开口道：“晨早那位名唤刀兽的护卫来过，买了二斤茶叶，我与他说了几句话，看样子应是奉了风姑娘之命，来查看一下公子有无大碍的。”

素还真将碗放下，“大掌柜，你对此事有何看法不妨直说，你我之间从不需要如此拐弯抹角。”

一线生反倒笑了出来：“公子比谁都玲珑通透，很多话都不需要我点破，公子看得更为长远，我只是担心掺杂了难以自控的情绪之后，会影响公子的判断。”

这话便算是说得直白了。

素还真摸索着汤碗外壁的纹路，沉吟须臾才重又开口：“你也察觉到我的失常了吗？”

冷静理智、老辣干练、不疾不徐、一击必中，这是生意场上的对手给翠环山的当家素还真的评价，在这个众说纷纭的世道，只有在对他素老板作注解时，那些人才会这样异口同声。

即便这其中不乏有人云亦云的成分，但也总归是八九不离十，因此，也不能怪一线生会有此疑问，

“是否失常，公子心中自有定见。”既然把话说开了，大掌柜此时倒是显得老神在在了起来，“恕我直言，这对公子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素还真七窍玲珑心，自然明了一线生的言外之意——这么多年来，他被人们当神一样供着，而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介凡人。

是凡人，就会有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佛说人生本苦，须得修行，可有人能于花开花落中勘破红尘俗世，得大智慧，有人穷极一生却总是苦海翻滚，无法超脱。

不知怎么的，素还真忽又想起少时师父曾教过的那两句诗。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可这世间，原本相见就是这样的简单，从未想过要遇见的人，终归是遇见了，又作何解释？只怕是连佛祖也未必参得透吧。

若说那是缘分，未免太过虚妄。

若说这是试炼，又未免对己对彼都太过不公平。

“公子这些年虽不算一切顺遂，总也是无甚波澜，可堪与公子相配之人这世上虽罕见，却也不是仅此一位，”一线生顿了顿，笑了一声，“罢，公子想必是不爱听这些的，就当刚才我什么都没说吧。”

素还真抬起头看窗外的落日，冬天的日头总是特别短，短得叫人很容易产生光阴匆匆的唏嘘感叹，“我知掌柜说这些，都是出自关心，只是，”素还真的声音在夕阳的余晖之中似乎也变得有些飘忽不定，“我曾以为，这世上不会有我无法主宰之事。”

一线生顺着素还真的视线看去，大自然的造化总是他们这些红尘翻滚之人只能仰望的，无论人世上演着怎样的悲欢离合，这日出日落，却是亘古不变的。

相比于如此绮丽的景象，人的爱恨情仇似乎就变得很是渺小了，可这红尘中的男女老少，明知沧海一粟，也还是那么卖力地唱念做打，嬉笑怒骂。

素还真用完晚膳，外头廊檐下药炉上文火煨着的药也好了，一线生将药盛在白瓷碗中，“我先将这些收了，晚些时候再来拿药碗。”

点点头，素还真披衣而起，送一线生离开，一线生见他精神已恢复多半，便不再叮嘱，转身下楼。

素还真一时半会儿倒也不急着回房，只斜斜靠在门沿上看着夜幕拉下的天，寒星点点，风吹过愈发的冷，这几日应该又有大风雪了吧。

心中装载之事，似乎在这一瞬之间，便满得叫他无法再增半分。

那之后一线生关于黑衣人的调查暗中进行得并不顺遂，对方心思缜密手法老道，几乎不留蛛丝马迹，一线生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打听到一些眉目，而素还真完全康复之时，离那夜也已过去了十数天。

初一这日，一线生暂时放下手头调查之事，一头栽进了翌日祭典的准备事宜之中。

完全恢复了的素还真神清气爽地在房中练字。

白纸上端的是走笔游龙，二月二，龙抬头。

小玄元高兴地问道：“师尊，明日是不是可以放炮仗？”

小金刚在一旁抢话：“你就知道炮仗，昨儿个的功课还没做好呢。”

小玄元被师兄戳破了心思，小脸儿顿时憋得通红，眼看竟要哭出来了，当师父的自然无法袖手旁观，素还真摸了摸小玄元的脑袋，“今日补上，明天还是可以放炮仗的。”

泪珠子还没来得及掉下来，小玄元就破涕为笑了：“我这就去补！”说罢便蹭蹭蹭跑到一旁的书架子，找了个小板凳垫在脚下，将自己的文房四宝抽了出来，放到书架前的案上，正襟危坐地写起了大字。

素还真教训大徒弟：“不要老是欺负你师弟。”

小金刚吐出舌头扮了个鬼脸，继续给师尊磨墨。

一线生路过窗外，见自家老板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道：“公子，外头忙成一锅粥了，你在这儿偷懒不大对吧？”

素还真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一线生：“一切有掌柜的操持，素某相当放心啊。”

“得，我就一劳碌命，只不过公子，底下是真的需要你亲自去看看，今儿个初一，各地分号过来报账的账房先生们可都等着呢。”

素还真放下笔，他还是很明本分的，“我这就下去。”

一线生点点头，麻溜地捧着一叠账本先行下楼了。

一大早，店里就挤满了人，报账的进了后堂，乌泱泱站了一片。商号有规定，离得近的分号每月初一都得来翠环山庄报账，离得远的年中和年末各来一次也就可以了。而只要是这天素还真在翠环山庄，他都会亲自主持报账，一线生本想着公子身体恢复没多久，不想他太过劳累，但因去年附近的分号又多了十几家，他一人实在是忙活不过来，只得跑这一趟请正主下去。

素还真虽然休息了这么些天，却也没闲着，抽空将江南绸缎庄的刺儿拔掉，昨天新得的消息，绸缎已然恢复了往常的水准，绸缎庄的生意并没有受到影响，素还真这才松了口气。

只不过，松口气的同时，素还真的心事并没有因此减轻。

总还有些事情，他现在理不清，也理不得。

账房先生们一见大老板过来了，纷纷起身相迎。

“诸位不必客气，都请坐吧。”素还真刚一落座就有人端茶上来，在座众人大多不是头一回来报账，也不跟大老板客气，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之后便按照分号排序一个个报起了账。

店里伙计都认为听人报账是个费脑子的活，大掌柜却说这分明是个体力活，一坐便是一整天，每次陪着公子听完报账他都能老半天站不起来。

这不，一晃一个上午过去，还有一小半人没报，素还真起身招呼大家先吃饭，稍作休息后再继续。

小金刚捧着湿布上前给师尊擦脸，“师尊，外头有人求见，说是风家来的。”

素还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快快有请。”

来人却不是风采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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