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8 【溫赤】(限制級)鳳凰之羽更新90於62樓－錦繡山河九脈峰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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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nchiii

2014-04-18 03:16

神蛊温皇x赤羽信之介

背景設定：狼主假扮温皇投降西剑流，赤羽心生怀疑，独自上神蛊峰试探真温皇，发生了一场意外。（就是目小温被炎魔拍死之前啦）

本文为半原剧向。

一

陌生的山谷内，潺潺的水声中，两道身影并肩而立。
进入异空间的刹那，赤羽信之介便下意识运功戒备，谁知丹田内竟空虚无物，一身真气凭空消失，提不上半点力气！
这一惊非同小可，赤羽第一反应就是对方用了蛊毒。
做为久负盛名的东瀛西剑流军师，他倒也临变不乱，慢慢地展开折扇，不动声色地道：“神蛊温皇，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对面那人转过身来。
玉面长眉秀鼻，蓝袍墨带高冠，乃是一身罕见的文士装束，更兼手执一面蓝白色的精致羽扇，俊雅飘逸。
今生的宿敌，看上去如此谦和无害，若非自己与他交手数次，实难料想其城府之深沉。
赤羽留神着他的每一分细微的表情，揣测其目的。
“唉，军师大人又在怀疑我了。”磁性的声音，语气果然毫无破绽。

“难道这不是你捣鬼？”赤羽冷笑，“流主已复生，你以为没有我，就能阻止西剑流行动？”
“军师大人忘了，我已归降西剑流，你这是怀疑我的忠诚。”
“本师记得不久之前，你还在帮助中原与西剑流作对，你的忠诚实难让本师放心。”
“看来你认定是我。”
咄咄逼人乃是试探，他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故弄玄虚。赤羽深恶这一点：“我本师只是意外，一向自诩智者左右胜负的你，竟会选择以武力逞胜，这样的信心，是来自天下第一剑吗？”
“你还在怀疑我是任飘渺，”温皇慢摇羽扇，踱了两步，“我败在军师大人刀下，为活命才投降，此刻你却认定我要以武力决胜，这是不是证实，你也失去了武功？”
听出话中蹊跷，赤羽心念一转：“看来失去武功的人不只是我。”
“这样是否能证实我的忠诚了？”

那双标志性的狭小黑眸依旧似笑非笑，深不可测，由于修蛊毒，眉眼间留下了淡淡的蓝色痕迹，一直延伸到眉梢，无端地透出几分妖魅。
四目相对，赤羽慢慢地收回视线。
自己奉流主之命杀他，他却主动认败投诚，并出卖最好的朋友，此举实出意料之外，自己上神蛊峰试探，却见他立于一面大镜子前，待要上前，竟有奇异光芒将两人都拉入了镜中。
若非他策划，又是何人所为？这个异空间究竟是哪里？此人有何目的？
若是针对自己，此人如何肯定自己会上神蛊峰，又恰好也见到这面镜子？
唯一的解释，此人要设计的并不是自己。

“是那面镜子，”温皇果然道，“连累了军师大人，温皇深感过意不去。”
“有这么难缠的仇人，本师真该恭喜你。”
“恰恰相反，此镜乃好友所赠。”
“此刻仍称其为好友，看来你还是很信任他。”
温皇摇扇：“诶，来到此地未必是坏事，说不定是惊喜呢？”
幸灾乐祸乃是试探，赤羽弄清原委，眉头一沉：“本师却不喜欢脱离掌控的惊喜。”
自己上神蛊峰，西剑流并无人知情，短时间恐怕不会前来营救，还是要先想办法出去。

山谷两旁，乱石高树，杂草丛生，中间一条小径十分清晰，应该是经常有人走动，可见此地并不偏僻。
“既是好友所赠之惊喜，不如放怀一游。”温皇施施然沿着小径朝前走。
找到出去的办法之前，应该先弄清这个异空间的状况，能让人武功消失，确实神妙。
赤羽正要举步跟上，迎面就走来一群人。

二

“这趟买卖真是晦气！”
“守了半天，只遇到几个穷鬼，还不够兄弟们酒肉钱。”
“他娘的一个美人儿都没有。”
“……”
那群人边走边抱怨，其中大多是青壮年男子，面上自带凶气，正是杀人过多的迹象。
“那不是美人儿！”不知道谁叫了声。
“长得不错，细皮嫩肉的，是个读书人吧。”
……
他们口中的美男子，指的自然是走在前面的温皇。

高手失去武功，眼力依然敏锐，赤羽已经看出来，这群人虽然随身带着兵器，打理却极为随意，加上这般言语，应该是群打劫归来的山匪，而他们身上并无任何真气流转，不过有些蛮力，这种人都敢当山贼，可知这个空间真正的高手不多。
掌握到这些信息，赤羽将视线移向温皇。
锐气瞬间即逝，温皇站在那里不急不徐地摇着羽扇，显然也已经看出了这群人的底细。
那群人倒没急着捉拿他，其中一个扬起刀高声道：“喂，哪来的？”
温皇作礼：“在下温皇，路过此地不慎迷路，想要请教众位兄台。”
那群人闻言，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之前那人笑道：“既然来了，就别走了，乖乖跟我们回去伺候大当家，吃香喝辣，包你享受一辈子。”
话音刚落，便引来一阵猥琐的笑声。
温皇也不生气，反将羽扇遮了半边脸：“哦？不知贵大当家是谁？”
此言一出，众人皆愣。
那人仔细打量他：“你是外地人吧，连盘龙山大当家都不知道，你听好了，我们大当家别号秋红叶，连这望京州官府都不敢轻易惹到我们头上！”

消息套得容易，盘龙山，望京州，官府，这个异空间竟不小。
地方大，必然会有各种势力，不知道这异空间的势力将来会不会成为西剑流的阻力，不如借机打探清楚。
念及此，赤羽反倒打消了急于出去的念头。
“哇呀，原来是杀人劫财的。”那边温皇似乎发呆了。
当他害怕，众人哈哈笑起来。
“真是读书人，胆子恁的小。”
……

“杀个把人算什么，”那人一脸威吓，“落到我们手里，由不得你，不过我们大当家最爱美男子，只要你乖乖地听话，就能活命。”
温皇考虑了下：“这……好吧，我还有个朋友同行，求各位也手下留人。”
他这么说，众人果然朝这边望。
“他就在那边。”指着赤羽藏身之处，温皇边说边退。
想这样就走？见那些山贼果然都朝这边看，赤羽不急不怒，缓步自石后走出来，顺势用折扇拂去朱袖上所沾的草叶。

三

“是个小白脸！”
“红头发，朱雀国的吧？果然朱雀国出美男子。”
“像是富贵人家的。”
……
朱雀国？赤羽暗暗记下，这样倒也正好掩饰身份，什么小白脸，他还不至于跟这群山贼计较，只是快速地横出两步，不着痕迹地挡住了温皇的退路。
“军师大人又使坏了。”
“比起你出卖同门，本师不过回敬一二。”
“那不过是权宜之计，你误会我了。”
“暴露我，给自己制造逃离的机会，这样也是误会？”
“军师大人刚才有机会离开，却没那么做，是对我这个同伴有情有义，或者是想借我之口探听此地情况，既然如此，你一定早已经想好了退路，有脱身的把握，温皇才敢这么做啊。”
“哼！”

两人离得近，兀自低声打着嘴仗，那边山匪大声笑道：“那读书人，你对朋友真够意思，知道要有福同享啊，都跟我们去吧！”
温皇“哎呀”了声：“我年纪比他大，只怕服侍不好。”
那人笑骂：“我们大当家都喜欢，少废话！快走！”
“贵大当家真是不挑食。”温皇摇扇笑。
笑声未落，几乎是同时，红蓝两道身影毫无预兆地转身就跑！
当然，两人并不是惧怕这群莽夫，只不过目的已经达到，继续与他们纠缠下去没意义。

后方不远处恰好是个极狭窄的天然通道，仅容一人通过，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过去之后只需推下大石，便可稍作阻拦，赢得逃走的时间。
堂堂天下第一毒与西剑流军师，面对几个小山匪竟要双双逃跑，也算得上狼狈。
赤羽脸色不太好。
相比战场败退，这种经历实在尴尬得可以，却是被神蛊温皇连累所致。
身边，神蛊温皇只落后一步，两人果然是看准同一条退路。
之前拦住他抢得先机，赤羽先到达谷口，挤身过去之后，他立即回手推向身后人——神蛊温皇此人心思深沉难测，且性情反复，投降西剑流也许只是他的另一个局，不如借机除去。
温皇果然被推得后仰。
谁知在此同时，赤羽竟也觉得手臂一紧，差点被带得退回去。

“诶，军师大人真是不厚道。”
赤羽已知不妙，低头，果然见自己那黑底朱纹的袍袖竟与他的飘纱蓝袖结在了一起，想是方才奔跑时离得太近，他趁机动的手脚。
袖子布料极好，没有武功，徒手断难撕破。
“算计你确实不容易。”赤羽承认得直接，没有半点歉意。
“谨慎而已，”温皇也不追究，“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赤羽爽快地侧身，让他过来。
眼下不是内讧的时候，合作脱身才是最明智的决定。两人都绝顶聪明，心思相同，来不及解开衣袖，立即换位，各自找到适合的角度，同时举手去推旁边那两块巨石，配合之间默契无比。
手刚触及石头，又同时收回。
两人对视一眼。
温皇扬起羽扇，朝那些慢吞吞走来的山匪们招呼：“各位走快些啊。”

“跑那么快，老子还当你们要逃，原来是等不得了。”
“逃也逃不出去。”
……
看见两人跑，他们却没有追赶，这边只有一条路，又有这样的谷口……赤羽身为军师当然清楚，这种易守难攻的地形正是扎寨的好地方。
很显然，里面并不是出路，而是他们的老巢。
“神蛊温皇，”赤羽展开折扇，冷笑，“你的好友所赠之惊喜，当真让本师又惊又喜。”

rose_biluo	2014-04-18 17:13
还没有完结吧？

wenchiii

2014-04-21 10:20

四

山寨建在山中，由整面整面的天然巨石环抱，东面开出寨门，只要派人把守住，里面则固若金汤，难怪官府轻易不敢来攻，这伙人确实没说谎。
赤羽暗忖，与温皇先后走进寨门。
几个守卫极为粗鲁，听说是掳回来的美男子，也没半点讨好的意思，毫不掩饰那色迷迷的眼神，想必是那大当家经常将玩过的美男子赏给兄弟，这么看来，此地男风盛行。
这种事不奇怪，但赤羽难免厌恶。

“这种地方，失去武功的人进来，要逃出去是难上加难啊。”温皇扶额叹了口气。
“你会怕？”赤羽挑眉瞥他。
赤羽年轻成名，文武兼修，位列西剑流四天王之一，更是最年轻的军师，不料到中原遇上对手，屡次被他坏了大计，恼怒之余难免生出瑜亮情结，有机会便忍不住要与之斗上一斗。
温皇慢摇羽扇：“以军师大人之智，要脱身自是易如反掌。”
“对你神蛊温皇来说，会难吗？”
“诶，男人是经不起挑衅的生物。”
雄性动物的这个特点，他确实十分具备，赤羽闻言便知道他是接受了。

短短几句话，两人之间火花四溅，带路的山贼并没察觉，径直带着他们往前走。
山寨最深最高处就是大殿，勉强能容上百人，用四根两人合抱的红漆柱支撑横梁，左右两排座椅，周围摆设看起来还挺富丽气派，既然他们在这一带势力大，这也不算什么。
对面正中的台阶上设着高高的主座，铺着锦褥，一个锦衣男人歪躺在上面，应该就是大当家秋红叶。
既然此地男风盛行，大当家是男人也不稀奇，至于他为何起个秋红叶的别号嘛，名不副实的人在哪里都不少。
赤羽表情依旧平静，只是微微低头垂眸，习惯性地抬起折扇半挡住脸。
旁边温皇却低笑：“哎呀，果然是惊喜。”

这秋红叶身材魁梧，脸却保养得十分白净，明明生着一双带凶相的大眼，粗眉却硬生生地被修饰成了细眉，还留着两撇小胡须，看起来很怪异。
赤羽所留意的当然不是外貌。
秋红叶真正练过武。
他那身肌肉是实实在在练出来的，虽然谈不上什么修为，至多等于一个西剑流初级小兵，放往常举手便能消灭，但赤羽还是眼波一沉——别说自己现在武功全失，虎落平阳更该谨慎，做为掌握全军命脉的军师，赤羽也从来不会轻敌。

秋红叶漫不经心地听兄弟禀报今日收获，直待听到“美男子”三个字，他才有了反应，瞬间直起身朝下面看过来。
赤羽不着痕迹地举高折扇，眼帘微垂。
温皇全不在意，慢条斯理地摇他的羽扇。
秋红叶起身走下台阶，慢慢地踱着步子打量两人，眼里闪烁着惊喜与贪婪的目光。

五

一者朱袖兼墨袍，俊眉英目，美发束华冠，威严精神。
一者蓝衫带轻纱，秀眉狭目，面色如美玉，天然带笑。
两名美男子竟是各有风采。
目光落在精美的衣袍上，秋红叶道：“你们不是普通人。”
“大当家好眼力，”温皇介绍，“在下温皇，此乃好友赤羽，朱雀国信家的公子。”
“果然是朱雀国的，”秋红叶嘿嘿笑两声，顾虑之色顿消，“我秋红叶一向怜香惜玉，只要听话，保证你们比在家过得更好，我这山寨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连王府也未必有。”
肥肉到嘴哪有放过之理，别说他们毫无背景，就算有，只要被劫进了这盘龙山，要杀要剐一样是神不知鬼不觉，谁会知道呢。
秋红叶越想越兴奋，色迷迷地去拉两人的手。
“诶，”温皇用羽扇隔开他的手，“初来乍到，总要先熟悉一下啊。”
秋红叶一愣，大笑：“是了，赶路辛苦，先摆酒庆贺一番。”

酒菜直接上来摆在殿里，菜色确实不错。温皇先动手，毫无顾忌地饮酒谈笑，应付自如，身为天下第一毒，他自然能分辨酒菜是否安全。
看着他动过的酒菜，赤羽依然只是静坐。
“酒菜没问题，”趁秋红叶出去的功夫，温皇道，“军师大人何不先补充体力。”
“多谢你的好意。”
“已经是同门，当然要互相关心。”
“是关心，还是不安好心？”
“唉，你还是防备我，我说我身上没带任何毒药，你信不信？”
“信，但本师也不想冒险。”赤羽推开酒杯。如果他身边有毒，见到山贼便不会第一时间选择逃跑，如果他想用毒对付自己，更不用等到现在，这种自诩左右胜负的智者，只会喜欢公平的比试。

秋红叶急色，刚到傍晚就迫不及待地要回房歇息，借着酒力去拉温皇。
狭眸内，寒光转瞬即逝。
温皇反过来扶住他的手臂，笑道：“大当家喜欢三人大被同眠的游戏吗，那更有趣味啊。”
“妙，妙！原来你也知道这个。”秋红叶大喜。
此事在意料之中，赤羽配合地站起来。
“神蛊温皇，你拖队友下水的本事，真是令本师佩服万分。”低声。
“诶，同门情谊，何必计较彼此。”

秋红叶住在寨子最深处，院子修得坚固，大门外有几个守卫，看来他也是个很谨慎的人。
房间里面处处锦绣珠玉，暴发户的样子，角落摆着一张大床，被褥凌乱。
进了房间，秋红叶再没有顾忌，急急地拉着两人往床上带。
温皇却先一步将他按到床上：“何劳大当家动手，让我们伺候岂不绝妙？”
纵然看惯他惺惺作态，赤羽还是意外，斜斜瞟着他。
“你真是知情识趣。”秋红叶摸着他的一只手，哈哈大笑，顺从地躺下，眼里却闪着戒备的光芒。
温皇欣然在床沿坐下。

六

扇柄挑开上衣，羽毛尖在裸露的胸上拂过，若即若离，缓慢游移。
不消片刻，秋红叶便享受地眯起了眼。
赤羽冷眼旁观。
神蛊温皇精于毒术也擅长医术，且本身是男人，自然更加了解男人的身体，知道怎样令他们放松。
“是这样……还是这样呢？”他含笑引逗。
“这样，就这样！”秋红叶含糊地答。
“想要继续吗？”
清沉的声音如沐春风，狭小黑眸笑意犹在，转瞬之间，杀机已临！
毫无预兆地，他抬起右手，直取秋红叶颈间！

双眼暴出精光，秋红叶反应也不慢，抬手就要去挡，谁知温皇左手突然掉转扇柄，朝他右眼刺下！
出手之间，又狠又准。
右眼剧痛，秋红叶下意识回手去捂，一只绣枕覆上脸，堵住呼吸与即将出口的惨叫声。
而在温皇动作的同时，赤羽也倏地合拢折扇，扇柄撞向秋红叶的大穴！
失去功体，不代表不会基本的擒拿手法，使巧力截脉也不难。合作是必要，如果温皇失败，秋红叶失去一只眼岂会甘休？在重伤愤怒的人面前，任何分辩都是没用的，自己这个“朋友”同样会受牵连，就算逃过一死，也势必会吃苦头，两人早就被绑在一起了。
秋红叶万没料到，两名罕见的美男子同时送上门，结果竟要了自己的命。
穴道受制，呼吸受阻，秋红叶很快便不动了。
一切解决得悄无声息，院外守卫毫无察觉。

“军师大人好身手。”确定秋红叶已死，温皇不紧不慢地丢开枕头站起来，惬意地摇扇子。
“你神蛊温皇也不呈多让。”赤羽也重新展开折扇。
第一次配合堪称完美，如果他不是敌人，定然会成为自己最好的搭档，便是流主没有复生，西剑流也何愁不壮大。
遗憾不过瞬间，赤羽并没忘记此人之危险，回到重点：“通往外面的路，只有一条。”
院外不只有守卫，还有巡逻的人，通往寨门的路上更处处有眼睛，也许秋红叶会留有秘密通道，但一时半刻寻找起来并不容易。

闭目之间，赤羽已有主意：“你可有打算？”
“不愧是军师大人，这么快就有办法了。”
“难道你没有？”
“不敢献丑。”
果然又是他占先，赤羽心念一动：“何必谦虚，本师正想请教你的妙着。”
“我的妙着嘛，”温皇将羽扇往床上一指，“请军师大人上床，陪大当家躺一躺。”

“为何不是你去？”赤羽没生气。
“你又怀疑我。”
“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喜欢耍诈的阴险小人。”
“冤枉啊，”温皇道，“这山寨大约有几百人，彼此应该熟识，你我走出去一定会被认出来。我的计划很简单，叫两个人进来杀掉，我们易容成他们的样子，就可以出去了。”
“你会易容。”
“当然，用毒习医的人通常对易容术都有所了解，我虽然失去武功，看家本领却还在，只是大当家已死，他们进来一定会怀疑，所以才请你去床上躺一躺，做戏做全套。”
“神蛊温皇，你当本师傻吗？”赤羽笑了声，“既然你会易容，自己唱戏就好，还需要谁去做戏呢。”
“诶呀，果然骗不了你。”

wenchiii

2014-04-23 10:34

七

半个时辰后，大当家“秋红叶”带着新来的相好出了院子，朝寨门走去。
这位“秋红叶”自然是神蛊温皇，真正的秋红叶则被塞到了床底。
拖人下水的本领，赤羽当然也会，所以他并不担心温皇会半路耍花招，只是想不到温皇藏起蓝衫，披上秋红叶的外袍之后，完全不像平时看上去那么清瘦，眉眼更是毫无破绽，若非自己熟悉他，只怕也难以分辨。
赤羽更多了几分警惕。
易容术高明，代表可以随意改变身份，神蛊温皇化身为天下第一剑任飘渺就更有可能，之前他却当面败给自己，冒险投降西剑流，甚至出卖好友，如果真是在隐藏实力，那他到底想干什么？
寨门近在眼前。
“嗯？”留意到他的举动，赤羽不着痕迹地避让。
“都是我的人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温皇笑得死皮赖脸，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贴上来，强行揽住他的腰。

面对守寨山贼们猥琐的目光，赤羽微微一僵，握折扇的手指发出响声。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非常时刻行非常手段，这确实没什么，但亲身经历这种尴尬，却是有生以来头一次。
神蛊温皇！
“不这般做戏，只怕骗不过他们，”温皇压低声音，“离得太远惹人怀疑，委屈军师大人了。”
“本师厌恶虚伪作戏，”赤羽看腰间手，冷冷地道，“尤其是有人想公报私仇！”
“我是知道你想尽快脱身，才提议用此计，你这么讲，真是误解了我的一片赤诚啊。”

就算秋红叶之死暴露，赤羽也不会将这些山贼放在眼里，只是他一心记挂西剑流，确实不愿在此多停留，所以才会同意用温皇的计策。
本想伪装不难，怎料上阵才知道浑身不自在。
以往安排任务，也曾令人扮男宠甚至扮女人，如今亲身尝到这种滋味，实难形容。
此刻，赤羽万分同情起那些部下来，自己是否也太不近人情了。
而之前关于温皇也许能成为“最好搭档”的想法，如今却要收回，一个作为对手就够头疼的人，怎会安分合作。

看到他隐忍的样子，温皇似乎是很愉悦，竟开始变本加厉，故意当着众人低头在他耳边吹气，说起肉麻的话来。
耳畔湿热，赤羽终于眼神一冷，反手紧扣他的手腕，制止他继续。
“神蛊温皇，不要试图挑战本师的耐性！”压抑。
不等温皇说话，他皮笑肉不笑地提高声音：“还不快走！”
赤羽毕竟不是寻常人，发怒的度把握得刚好，在他看似任性的行为下，温皇几乎是被半拖着往前走，那些山贼哄然而笑，也没怀疑。

八

“军师大人走这么快，是想累断我的腿啊。”
“你想断腿，本师乐意效劳。”
离开众人视线范围，赤羽立即丢开他，紧抿着唇大步往前走。
“想不到扮山贼，也别有趣味。”温皇边走边脱去外面秋红叶的衣服，顺便抹掉妆容，恢复原本的模样，他竟然还没忘记那柄羽毛扇，不知从哪里取出来拿在手里摇，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赤羽停下：“你磨蹭什么！”
“耶，赤羽大人忙就先走，不用管我。”温皇笑道。
“你投降西剑流，就是本师麾下之人，”赤羽回身道，“你这种人是要放在眼皮底下，本师才会安心。”
“你真是谨慎。”
“对上你，不得不谨慎。”

“时刻都提防别人，这种人生真是无趣，”温皇道，“你我现在是同门，我也一样为西剑流担心啊，万一我们不能离开这个空间，西剑流没有军师大人出谋划策，十分危险。”
“流主已复生，西剑流之内高手众多，没我并不算什么损失。”
“此言差矣，虽然贵流主武力超群，但中原有史艳文、藏镜人和黑白郎君，武力未必算得上优势。”
“绝对的武力，也是胜负的关键。”
赤羽口里不让分毫，心里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流主初复生，自恃武力强悍，骄傲轻敌，所以才会上他的当，答应开启什么风云碑之战。幸亏如今西剑流掌握的秘密足够分化中原，就算自己不在，只要流主与祭司他们善加利用，让史艳文威信不存，中原群龙无首，迟早会被收入囊中。

“军师大人真这么想就好，”温皇笑得纯良，“既然如此，温皇能不能回去也是无妨，说不定在这个世界，还可以找到满意的对手。”
赤羽闻言冷笑：“看来本师是让你不满意？”
“不敢，”温皇叹气，“有贵流主在，军师大人行事束手束脚，作为对手不够快意。”
赤羽举步：“过程如何不重要，最终胜利才是目的，你难道不想回去看一看自己亲手布局的结果？”
“对温皇来说，下棋的趣味在于过程，这个空间够大，我可以另起新局。”
“结果不重要，输赢也不重要吗？还是不敢回去面对被你出卖背叛的好友？”
“军师大人又在挑衅了，”手执羽扇负于身后，温皇笑道，“好吧，我跟你回去就是。”

九

异空间的城市，流泻着一派令人难以置信的繁华景象，夹道两旁酒楼歌楼商铺林立，小摊小贩无数，卖艺的，唱曲的……人来人往，喧哗不绝于耳。
街头，两名年轻男人并肩而行，瞬间吸引了大半条街的目光。
“美男子！”
“那一个是朱雀国的吧？”
……
一者似乎是出身富贵的青年公子。
双眉微锁，鼻若悬胆，俊目明亮坚定，微微下撇的嘴角自生威严。满头朱发先以赤金高冠束起，再从背后流泻到腰间，额前鬓角亦有发丝垂下，更加衬得面色如暖玉。
朱红间黑长袍，外面罩着白底朱纹的无袖外衣，身材颀长。
左手握着一柄朴素的朱红折扇，既优雅又贵气，步伐更是沉稳有度，透着十分严谨。

而另一位，却是一身雅致的文士装束。
浑身都是清冷的蓝白黑三色，偏偏看上去就莫名地惹眼。
黑发高冠，额头带一枚奇异印记，两缕长发自鬓角垂落到胸前。眉梢天然含笑，难掩薄唇天生冷情。一双丹凤眼极小极狭，几乎被上翘的蓝睫毛完全掩盖，迷离深邃，却也不难看，上方那两抹浅淡的蓝影更透着魅惑与神秘，使整张脸都显得难以捉摸，每一分表情都会给人一种真假难辨的味道。
他甚至连走路也不怎么规矩，脚步慢悠悠，边走边摇着那柄抢眼的蓝白色羽扇，身后飘纱飞扬，简直就是姿态万千，风骚又悠闲。

这个异空间确实不小，竟然也有所谓的“中原”，这个中原现分为六国，分别是朱雀国、大靖国、金乌国、商国、经玄国，凤国。
两人所处之地，正是凤国望京州的湖城。
既然此地设有官府，离开山贼窝，自然是进城安全，幸亏湖城离盘龙山很近，仅有几个时辰的路程，两人连夜赶路，抵达湖城时天刚亮，城门初开。
亲眼目睹湖城风物，赤羽也吃了一惊。
想不到小小湖城就如此热闹繁华，物资之丰富，竟远超外面世界，如此富庶之地，如能为西剑流占领……
赤羽暗自打算，周围的议论声却开始变得不对劲。
“他们是不是……”
“原来是断袖啊，可惜了两个美男子！”
“诶，那也赏心悦目啊。”
……

听到不对，赤羽便知他是做了手脚，立即止步，侧目：“神蛊温皇！”
“军师大人有何吩咐？”
“你还没扮得尽兴？”冷笑。
“不知军师大人此言何意？”惊讶。
他一脸无辜，周围路人的眼色更不对劲，此地民风开放，丝毫不以男风为怪，赤羽心知他是故意：“本师只是奇怪，你何时变得如此顺从？”
温皇笑道：“我投降西剑流，就是军师大人的部下，不敢不从嘛。”
“果然口才过人。”赤羽不再多言，加快步伐拉开距离。
“别人要误会，我有什么办法，”温皇摇两摇羽扇，一脸愉悦地叹气，“再说我也有吃亏啊。”

wenchiii

2014-04-25 19:18

十

见他又要贴上来，赤羽冷冷地道：“你真是时刻都要令我发怒！”
“这真是冤枉了，”温皇收起羽扇，无奈地道，“好吧，我离远一点，军师大人先请。”
他这装弱的功夫，赤羽早已领教过，果不其然，周围路人看他的目光都开始变得同情起来。
“这么凶。”
“母老虎就够惨了，还是只公的。”
……
瞬间，赤羽脸色青黑，差点破功。
惺惺作态！

此人屡坏大事不说，小事竟也这么难缠，最为可恼的是，他跟在后面边走边摇头，一副故意容让的表情。
自从遇上他就连番遭遇失败，如今这种事上也输了一着。
所有人竟然都认为雌伏的是自己，对象还偏偏是他神蛊温皇！
赤羽冷静地朝前走。
换作别的，做戏斗一斗也未尝不可，但赤羽出身地位皆不凡，自有骄傲与底限，一次伪装那是必须，断无可能再当众放下身份周旋这种无意义的事情。
他就是料定自己不会接招，才敢这么做。

军师责任重大，为了做出正确的判断，赤羽一向能控制情绪，少有发怒的时候，就算有，也是带着必要的目的。
但此刻，他是真的想发怒了，偏偏还不能。
这种事是越抹约黑，发怒，只会更加让人误解，那就是中计了。
察觉身后没动静，赤羽转身。
温皇果然没有跟上来，他远远地站在街口跟路人说话。

又在捣什么鬼？赤羽轻轻皱眉，想了想，还是快步走回去。
“此去不过才几十里路。”
“多谢。”
“老兄你家那位回来了，小心啊。”那个人满脸同情地拍着温皇的肩膀，朝赤羽的方向示意。
温皇也扭头看了眼，羽扇往额头一扶：“唉，家门不幸。”
折扇敲在掌心，差点被折成两半。
“神蛊温皇！”
“军师大人。”
见那个路人已经识相地走远，赤羽也不好计较这种事，只问：“何故停留？”
“耶，军师大人不是要我离远点？”
“你！”
他一步还没迈出，温皇马上配合地后退，周围路人见状纷纷摇头，议论声故意大起来。

“美男子不是美女，又不能传宗接代，何必这么纵容！”
“脾气这么大，当着外人都不给面子。”
……
有人不平：“不过是个朱雀国美人，再买个听话的就好，你软成这样，真是丢凤国男人的脸。”
看来那朱雀国美男子地位并不高，还可买卖，这凤国却是个以男人为尊的国度。
温皇似笑非笑地站在街中，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摇着羽扇。
赤羽冷冷地盯着他看了半晌，跨出几步，直接伸手拖起他就走，全不在意议论声。
人群顿时哗然。
有些人想跟上来看热闹，却被那两道严厉的目光一扫，顿时噤声，只默默腹诽，这名朱雀国美男子果然够凶。
“军师之威，果真不凡，”温皇也没挣扎，任他拉着走，“只是，你这样更让人误会了。”
穿过两条街，总算走出众人视线。
赤羽平静地丢开他：“神蛊温皇，你以为本师会这么轻易被激怒？”

十一

“又被你看穿了。”温皇轻笑，眼睛只剩两排蓝色睫毛。
果然如此，赤羽暗暗叹息。
虽然看穿了他的伎俩，但刚才自己也是险险就真的失去冷静。
从盘龙山开始，他就已经一步步地在试探，到直接挑战自己的底限，自己才不知不觉被激得上当，此人确实善于掌控人心，当属可怕。
“你方才在打探消息。”
“此地物资丰富，军师大人想打它的主意，我却没兴趣，就顺便听到了一点点消息，”温皇也丝毫不吝啬，“昨天傍晚，这凤国京城祭天台的石镜上出现了两个模糊的人影，引得满朝皆惊，消息今早刚传到湖城，已经有人在谈论此事。”
赤羽立即猜到原委：“你怀疑那面镜子是离开此地的关键，所以向人打听去京城之路。”
“军师大人英明。”

赤羽面色有点差。
闹市本是消息传播之地，自己想图谋此地物资不假，但这并非是漏掉重要情报的理由，正是因为受他激怒，才真正导致疏忽，分散了注意力，在故意忽略那些闲言碎语的同时，也忽略掉了有用的消息，落后于他。
他会这么爽快将消息告诉自己，原因很简单，这个消息并不算秘密，他不说，自己迟早也会知道。
然而若是两军对阵，能早一步获得情报常常是胜负的关键。

“神蛊温皇果然厉害。”赤羽凉凉地道。
“侥幸，赤羽大人地位身份不同，有些事总是会介意，才会吃亏。”
“你就没介意的事？”
“这嘛，你可以慢慢发现。”
赤羽轻哼。
他利用了自己的弱点，虽有不甘，却要承认，这一回合自己是输了。
“此地名叫望京州，湖城距离京城只有几十里路，无怪这么繁华，”温皇含笑看着他，“从昨天起，军师大人就没吃东西，我提议，先补充体力再上路。”
赤羽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想不到练过武的身体，到了这个空间，竟然饿得这么快。
温皇一派真诚地邀请：“为了就方才之事向军师大人赔罪，这顿就由我请客如何？”
“难得你有心，那本师就却之不恭。”
“先找当铺。”
……

走出当铺的大门，温皇随意地平举着羽扇，扇面上托着两大锭银子。
“当山贼王果然不错，身上随便两件物品都值钱。”
“顺手牵羊，有损你神蛊温皇的风骨。”
“诶，我是俗人，也要吃饭，黄白之物到哪里都有用，军师大人袖中之物不也是顺手牵来？”
赤羽是何许人，来到异空间，当然不会忘记金银俗物的用处，便也随手从秋红叶房间取了些。
虽然不够光彩，但秋红叶的钱财本就来历不正，最多算黑吃黑。

被他道破，赤羽不介意：“只许你州官放火，就不许我百姓点灯？”
温皇笑道：“好吧，秋红叶调戏我，总要送点精神损失费，我这算是正当收入。”
“送你一条命还不够吗？”
“那只是利息。”
“本师竟没发现，你是个有趣的人，”赤羽抽了下嘴角，看着扇面上的银子，“别怪本师没提醒你，太张扬只会招惹祸端，有道是钱财来得容易，去得也容易。”
温皇浑不在意：“此言差矣，那只能叫意外，输了是祸，赢了就是福，没有意外的人生未免太无趣……”
话音未落，旁边突然冲出一个人，伸手就去抢银子。

十二

“意外来了。”赤羽凉凉地提醒，全无相助之意。
“真是说来就来，也不打声招呼。”温皇不慌不忙地侧身，顺势将羽扇连同银子往上一托，轻易就避过了那人的手。
谁知此时，旁边赤羽突然动作。
他看似不经意地合拢折扇，掉转扇柄轻轻一压，硬生生将温皇的手撞回了原位。
那小贼本以为失手了，哪知事情发展出乎意料，拐了个弯竟然还是被自己得了银子，一时大喜。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逃跑，手腕就被人捉住。

墨袖朱纹，朱红护腕下的指节白皙修长，状如美玉。
想对方多半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能有多大力气？小贼暗暗嘀咕，用力想要挣脱。
然而，那只看似文弱的手捉着他的手腕，非常熟练地一扭——
“唉呀！”小贼痛呼失声，不得已松开银子。
与此同时，那只手也丢开了他。
眨眼的功夫，红蓝两道影子已交错在一起，同时去接掉落的银两。

毫无内劲的过招，占得先机也十分重要。
“不愧是军师大人，我认输了。”
“是真心认输，还是隐藏实力？”
“你认定我是任飘渺就对了。”
“是与不是，本师终有一日能揭穿。”
小贼已经趁机溜走，温皇没接他的话题：“多谢军师大人出手，现在是不是该物归原主？”
赤羽不答，只是将银两收入袖内。

“你这是强取豪夺。”
“它本是你强取而来，当然也能被豪夺而去，各凭能力而已。”
“你又欺负人。”
“那又如何？”赤羽道，“本师不喜欢这种意外的趣味，更不希望在离开之前多生事端，你没钱财，就少了一种惹麻烦的途径。”
“真是直接，”温皇摇头，“你总要给我留点零用吧。”
他故意提高声音，围观的人群果然又指指点点。
赤羽笑了声：“同样的把戏再来第二次，就失去精彩了。”
“哈，真的激怒不了你了，”温皇含笑将羽扇一抬，很有风度地欠身，“那身无分文的我，只好跟着军师大人蹭吃蹭喝，请。”

两人随便找了家看上去还不错的小酒楼，时近中午，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赤羽依照其他人的方式点了单，饭菜很快就送上来。
“国镜现人影之事，到底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据说当时很多人都亲眼看见了。”
……
早晨刚到的新闻此时已经散播开，整座酒楼里的客人们都议论纷纷，兴致极高，唯独温、赤二人全不受影响，依旧浅斟慢酌。
这里的饭菜不太合口味，赤羽并未流露半分不满，只以补充体力为目的，每种菜都尝了点，严格自律对他来说已经习惯，控制喜好并不难——在有心的对手面前，喜恶偏好也容易成为弱点，何况那是神蛊温皇。
相比赤羽的谨慎，温皇就随意多了。
他面前的菜，有的已吃光，有的一直没动过。
然而，根据他难以琢磨的个性，这种直接展现喜好的行为也未必不是另一种掩饰。

周围谈话声未停。
“如今朝中都在议论，九王一派称是天降瑞象，并提起了本朝太宗时期那件异事。”
“仇相吗？那毕竟只是传说。”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仇相之事可是史书上明明白白的记载。”
……

（楼主觉得，温皇平时应该是个幽默善辩的人，他第一次见俏如来就嫌其不够幽默，而且凤蝶曾直言“说不过你”，所以菌丝也说他“怎比得你口才过人”。当然这只是楼主眼里的温皇啦，每个人眼里的都不同，有什么不符合的地方，请大家原谅啦。）

rose_biluo	2014-04-26 18:08
有趣，不错看。

wenchiii

2014-05-02 12:57

十三

所谓国镜，乃是凤国京城祭天台上的一块石镜，据说是上古时留下，谓之“神镜”，历经万世千秋战火，仍未损坏半分，因此极受凤国人尊崇。说来奇怪，这块石镜表面光滑，寻常人等是照不出影的，昨日之事实属异象，估算时间，与两人来到这个空间的时辰差不多。
或许，穿越结界正与此事有关，石镜便是空间结界所在。
赤羽用过午饭，决定立刻上路。
温皇倒似真的变成了一个恭顺的部下，不仅将上京路线与沿途客栈打听得一清二楚，还到街头马站去租了一辆马车。
无需吩咐就已安排周全，赤羽如同多了个得力助手，也觉得省事，只是在看到那辆马车时有点意外：“坐车，你的理由？”
“我不会骑马。”
“堂堂神蛊温皇不会骑马？”
“被你发现了，温皇不仅不会骑马，连坐马车也十分委屈，”温皇让到旁边，“军师大人请。”

车夫赶着马车驰出城门，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平坦的官道开始变得高低不平，路旁人烟也渐渐稀少，窗外尽是野草丛林或荒地。马站的车夫们都是有经验的，天黑之前便可赶到固定的客栈借宿。
温皇脸色有点难看，他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叹气：“赤羽大人可满意了？”
赤羽扬起朱色长睫：“哦？”
“你应该能看出，我不是假装，”温皇摇了下羽扇，“这么快就暴露弱点，幸亏有车夫同行，否则我这副虚弱的身躯，只怕已经死在军师大人手上了。”
凤国律法森严，除了穿特定公服的卫兵或衙役，路人很少有带刀行走的，而马站租车亦有路线记录，若是出事，调查起来也方便。

“是吗，要杀你神蛊温皇当真有这么容易？”
“承认想杀我，你真是薄情。”
“比不得你无情无义，连最好的兄弟也能出卖，本师甚至怀疑，这一切只是你的圈套。”
蓝睫随着马车颠簸而颤动，温皇轻笑了声，没有回应。
试探无果，赤羽回到原话题：“除去你的意图，本师从未掩饰，你不也早有准备？从盘龙山到此刻，想必你配制了不下三种毒。”
“赤羽大人明察秋毫，瞒不过你，”温皇睁眼看他，“这么说来，要当心的反而是赤羽你了。”

交手数次，赤羽完全习惯他的心理战术，并不在意这种暗示：“当着本师的面还能做这么多，你确实不简单。”
“保命而已，我实在是不希望军师大人独自回去，对贵流主说温皇已经英勇捐躯了。”
“时间有限，你配制的毒一定有效？”
“被你识破，对你未必还有效，”温皇停了停，“但，若我说这些毒并不是针对你呢？”
“嗯？”
“看来是不信，为了让你放心，唯有忍痛割爱了。”温皇抬手将一些东西丢向窗外。
赤羽微微侧脸屏息，随手掀起另一面窗帘，确定没问题之后才放下：“据我了解，中原人多数都会骑马。”
“我是苗疆人，又是高手，不需要马。”
“只修蛊毒的高手未必不需要马。”
“唉，你又来了，”温皇换了个方向斜躺下去，“就算我想承认自己是任飘渺，也难以向你证实了，在这个所在，你我只是普通人而已。”
赤羽待要说话，马车却开始放慢速度，片刻功夫就停下，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
“客栈到了，两位歇一晚再走吧？”

原来不知不觉中，车厢内的光线已经变得十分昏暗。
“总算到了。”温皇不紧不慢地直起身，掀开帘子。
赤羽坐着没动：“本师若是决定连夜赶路，等到京城，你的命还会剩几条？”
“半条也不剩，这真是杀人不见血，”温皇已经走出车外，“但我相信，英明的军师大人不会做这种公报私仇虐待部下的事。”
动作看似从容，含笑的声音却明显比之前精神，透着一丝迫不及待，他真不习惯马车的颠簸。
纵然车内无人看到，赤羽仍习惯性用折扇挡去表情。
根据介绍，前方几十里都不会再有别的客栈，趁夜赶路也不是不行，在西剑流，几日不眠不休的情况都有，但如今要在一两天内赶回去已绝无可能，而石镜是否真是结界所在尚未作准，养精蓄锐应付一切可能的变数方是上策。

十四

路旁是个小村子，放眼只有稀疏的十来户人家。客栈就在大路口，木楼仅盖了两层，看着简陋，占地却很宽，估计房间不少，做为数十里路上唯一提供食宿的地方，这里的生意应该很不错。
车夫对这一带很熟悉，自牵了马去喂食。
赤羽率先走进客栈大门，发现楼下用饭的客人果然不少。
掌柜坐在柜台里拨算盘看帐，知道有客人来，连眼皮也不抬：“要吃饭还是住宿？几间房？”
温皇摇着羽扇答：“先吃饭，再住宿，两……”
“一间房。”赤羽打断他。

听出是两个男人，掌柜这才抬头打量他们，对一间房的要求也没觉得意外，脸上反而堆起笑容来：“两位贵人自然是要住上等房了，上等房正巧还有一间。”
温皇将羽扇一抬：“那就上等房，有劳。”
“小店另外还供应热水沐浴消乏，贵人若是需要，只管吩咐小二，也不用付什么钱，随便打赏他们几文就是。”掌柜很会做生意，区区热水也收不了多少钱，贵人打赏反而是大收入。
也是朱雀国美男子身份微妙的原因，他心里已经认定谁是当家，只管朝温皇大献殷勤。
温皇一副认真听他介绍的样子，一边微笑点头。
周围已经有不少人朝这边看，两人太醒目，其中一个又是朱雀国美男，这里的人们明显都能接受这种关系，在他们看来，两人完全就是一对般配的情人，哪料到会是你死我活的宿敌呢。
赤羽握了下折扇。

掌柜殷勤地问：“这里太吵闹，两位贵人不习惯吧，要不让小二将饭菜送到房间？”
“这嘛……”温皇瞟赤羽一眼，“也好。”
“不必了。”赤羽开口。
温皇道：“那就不必。”
不用送到房间，小费打赏当然也没有，对于他的附和顺从，掌柜不着痕迹地撇下嘴角，颇有种押错宝的懊恼。
温皇很诚心地道歉：“真抱歉，钱都在他那里。”
掌柜的目光已经带上鄙视了。

小二带着两人沿木梯爬上楼，指定了房间，再打来一盆水让两人先整理休息，嘱咐两人尽快下楼用饭。
待小二离开，温皇将羽扇往后一负，做出先请的姿势：“一间房，赤羽大人不怕又惹人误会？”
赤羽并不客气，走到桌旁就着水盆清洗：“银两有限，本师只是为应付将来可能的变数。”
“真会管家啊。”
“神蛊温皇！”
“军师大人善于开源节流，如同管家的能力，我这个比方不对吗？”
这个比方原本正常，但结合两人被误会的那层关系，就莫名地暧昧。赤羽心知他是故意激怒自己，依然冷笑道：“你还是只会卖弄口才。”
“不及军师大人，是真发怒还是假生气？”温皇走到他对面，“或者，是已经开始了解我，在这种小事上给予胜利感，以免被破坏大事。”

狭小眼眸映着幽幽的蓝睫，更加深邃难测，似笑非笑。
被他道破，赤羽果然不再掩饰目的：“住一间房，才能更好地监视你。”
就目前看来，这个空间的势力远不足以构成威胁，西剑流并无与之合作的必要，但此地资源丰富，将来势必成为西剑流征服的目标，绝对不能让神蛊温皇有插手的机会，毕竟中原尚未拿下，苗疆势力也不可小瞧。
温皇慢悠悠地道：“你监视我，又怎知不是我在监视你？”
“嗯？”赤羽动作一顿，用丝帕慢慢地擦手，“本师只想奉劝你，不要再玩弄心机，因为我不会受影响，你还是尽快收拾好，我的耐性有限。”
“军师大人真要我用这盆残水？”温皇用扇子指着水盆。
赤羽语塞。
原来小二也将两人当成了那种关系，只打了一盆水。
反应过来，赤羽也没生气，面不改色地道：“那就先下楼。”

两人从房间里出来，顺着楼道并肩而行，眼看即将走到楼梯口，其中一个房间里突然传来说话声。
“麦江三司……贪污军晌……帐簿……”
“九王昨日还在朝堂大呼祥兆，今日……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此事涉及九王，三王爷断不会亲自出面……自会谋划。”
……
声音极其细微，在清静的楼道里却能入耳，只不过多数字句有点模糊，温、赤两人却仿佛充耳不闻，脚步从容，不曾有半分停留，里面的人便只当是寻常过客，也没出来察看。
十五

用饭完毕，天已经全黑了，客栈檐下燃起简陋的灯笼，客人们陆续散去，小二主动掌灯送两人回房间里安歇，又应温皇的要求重新打来了清水。
灯影幢幢，温皇放下羽扇，取水清洗：“军师大人不必过分提防，温皇以诚待人，身上没有一丝的余毒，你若是不信，可以来搜身。”
“本师也不介意搜身。”
“哦？那就请便。”
温皇果真转过身来，张开双臂，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
四目相对。

与神蛊温皇相反，赤羽有一双神采犀利的大眼睛，坚定隐忍，洞穿人心，正是军师特有的明察秋毫的眼神，赤睫朱眸，其中情绪也常常激烈如火，却同样真假难辨，西剑流部下们曾经议论，被军师盯着就不敢说谎。
偏偏对面那双深邃的小眼睛，让他无论如何也看不透，捉摸不定，几番铩羽而归。
“目小的好处，就是伪装掩饰。”赤羽冷笑。
“目小能观天下势，军师大人不该以貌取人，这是人身攻击啊。”
“观天下势吗，本师拭目以待！”话音未落，赤羽突然合拢折扇，直取他腰间！
温皇迅速侧身，左掌下压。
“果然不老实！”赤羽冷哼了声，蓦地变右掌为爪，反扣温皇的手腕，看来他是早有防备。

毫无内力，两人只是单纯地过招，竟然也走了十几个回合，赤羽占了先机，到底从身后死死地扳住了温皇的肩，将他制住。
哪知此时，温皇突然抬起另一只手，覆上他扣在肩头的手。
手被男人握住，那意味分明与平日对掌完全不同，赤羽情不自禁地一僵，眼底闪过恼怒厌恶之色，下意识缩手后退。
温皇得以脱身，甚至不及转向，身体迅速前倾，长腿斜扫。

战场上时机就是关键，赤羽自知中计，已料定他不会轻易让自己退走，全神应付，仍避开了这一击。
温皇虽未得手，这一脚却踢在了旁边的小木桌子上，其中竟暗含巧劲，那张木桌子随之横移过来挡住赤羽的退路！
赤羽见状立即朝右闪避，哪知此时，原本脚边空地处突然多出个什么东西，将他绊住！
木桌子是掩饰，这才是他的暗招！
虽惊不乱，赤羽醒悟，终是临时应变，站稳。
经过这一番折腾，温皇已然逼近身，将他结结实实推倒在桌上。

纵然处于劣势，赤羽亦及时补救，趁机扣住温皇的双手阻止他再动作，同时踢腿。
温皇避开，右腿反压。
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叠在桌面上。
“失去武功，笨力气竟然也这么有用，军师大人，承让了。”
“平局而已，你以为你赢了？”
被他居高临下牢牢压制住，赤羽动弹不得，却并不着急，眼下的情景，两人是四手相缠，四只脚互相牵制，双方都没有多余的手脚来做别的。
“说不定啊……”温皇慢条斯理地说完，突然朝他俯下脸来。
“神蛊温皇你！”赤羽脸色一变。
两人姿势本就暧昧不堪，此刻他的脸越来越近，竟是一副要贴上来的样子。

“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未免不光彩。”赤羽毕竟不是寻常人，很快恢复平静。
赤羽信之介有身份有骄傲，他神蛊温皇当然也有，这不过是他从心理上压制自己的战术，不会认真。
“这不是下三滥，只是针对你的弱点，”温皇果然没继续，“说是不受影响，其实已经介意，赤羽，你说呢？”
“不敢继续，不也代表你同样介意？”赤羽冷笑。
“难道你希望我那么做？”
“你！”

“你还是介意了，”温皇道，“也是，这种事任何一个男人都难以接受，何况军师大人。”
“口舌之能，”赤羽抬眸，“神蛊温皇，别再试图引导本师的情绪。”
“哈，”温皇道，“那就回到原话题，对你，我不会用毒，下棋也要公平才有趣味。”
赤羽闭目：“嗯……本师相信，这确实是你的真话。”
“军师大人明察秋毫。”
“但在这个空间，你我武力相当，你根本不必再听从于我，这一路你的表现反常。”
“因为我身上没银两。”
赤羽轻哼。

“这个理由军师大人一定不相信，”温皇道，“那我说，在没确定能否回去之前，我不想公然背叛西剑流，贵流主神武过人，温皇还要仰仗西剑流活命啊。”
“不想公然背叛，就是你承认有背叛之心了。”
“又被抓住话柄，唉，”温皇道，“现在军师大人可以暂时相信我了？”
赤羽盯着他暗暗衡量，谁知就在此时，房间里突然传来“吱呀”一声，虚掩的门被推开一道缝。

小二的脸出现在门缝外：“两位贵客，小人夜里就在楼下当班，若有什么需要……”
话说一半，陡然停止。
屋内两人同时松开对方，从桌子上起身，分开。
小二却猛地拉紧门：“两位有需要就叫小人，打扰，打扰了！”
温皇忙低头，真诚地赔礼：“唉呀，这次是真的抱歉了。”
“神蛊温皇！”

rose_biluo	2014-05-06 22:51
…………………………真是惹人误会XDDDDDD

霜降	2014-05-07 12:53
设定超有趣的，加油更新啊~~~

wenchiii

2014-05-09 10:28

十六

因为之前的较量，房间里一片狼藉。椅子翻倒，茶壶整个飞到了床上，将被褥浸湿大片，几只茶杯都不知滚到哪儿去了，水盆也在打斗过程中掉到了地上，水洒满地，沿着楼板缝隙流向楼下，估计正是如此，才引得小二特意上来查看提醒。
先前放在桌上的那柄蓝白色羽扇，此刻居然还完好无损，温皇不慌不忙地走过去，将扇子重新拾在手里。
赤羽盯着他，眸中火焰燃烧。
温皇摇一摇羽扇，道：“军师大人息怒，我这就去叫小二来收拾。”
“还是我去吧。”赤羽开口道。
“方才他误会了，你不介意？”
“被误会的不只是我，这有区别？”
“你说呢？”
“温皇不在意，本师又何必在意。”赤羽展开折扇，走出门。

楼道两边的房间多数已熄了灯烛，与刀光剑影的世界不同，这里始终有种平静的气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许多客人天一黑就睡下了，至于那些汹涌暗流，毕竟与百姓无关。
蓦然回首，反是小人物自在悠闲。
但，优秀的人也从来不畏承担。
赤羽慢步走向楼梯口。
之前那个房间果然还亮着灯，谈话声穿透门板窗纸，在这清静的夜里，听得比白天更加清楚。那些人只是喝酒闲聊，并没有再说什么秘密。
不过有时候，闲聊本身就能透露许多信息。

“在下在京城东郊有座别院，还算清净，委屈两位先去那边住几日。”
“哪里的话，一切还要仰仗大人。”
“东郊清静俭朴，好在前日得赏一批歌姬和十名美男子，正可为两位解闷。”
……
里面人谈至风流之事，皆大笑。赤羽伫足听了片刻，移动脚步继续朝前走。
“你在听什么？”背后传来温皇的声音。
房间内，说笑声骤然停止。

心知里面的人必定心生警惕了，赤羽处变不惊：“这边吵得睡不着，正要问小二，留着这么吵闹的客人，客栈到底还做不做生意？”
房间里静了片刻，响起冷笑声：“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赤羽亦冷笑：“谁不知天高地厚？”
“自以为是的人。”
“再说一遍！”赤羽语气恼怒，面色平静。
这些人来历不凡，固然惹不起，但他们正在秘密办大事，必定不想泄露行踪，加上他们刚才确实没谈正事，应该不会主动露面。
果然，房间里有人道：“罢了，不与他计较。”
先前那人立即称是。
“真是野蛮粗俗，不可理喻！”赤羽丢下一句，面不改色地要往回走。
温皇却走过来。
“哎，让你受委屈了，”他关切地安慰，突然抬起羽扇，用扇柄重重地敲了两下门，“里面的人，小点声！”
“放肆！”
“他敢……”
先前那人咳嗽了声，里面再次安静下来，门被打开了。

一个中年人出现在门里，寻常打扮，眼里却闪着武者才有的神采。
见到两人，他先是一愣，随即拱手笑道：“抱歉，长夜无事，与几位兄弟喝酒，不想惊扰了朋友，在下向两位赔罪了。”
就在他说话的间隙，朱色长睫轻抬，眼波一扫，赤羽已将屋内情况掌握清楚。
之前判断，里面至少有四人，一位“大人”和两个身份特殊的“客人”，加上一名不时上去伺候的随从。
此刻从门外朝里看，只见一个人坐在近窗的椅子上，面容被旁边站着的人挡住，他正抬起左手去挡灯光，袖子衣料极好，拇指上戴着一枚品质非凡的玉扳指。
“大人”与“客人”都不可能站着，站着的那人应该是随从。
“大人”与“客人”更不方便露面，那么出来应付的中年人，就是另一名随从了。
里面至少有五个人。

对方客气，温皇收扇回礼：“出门在外，原本该互相体谅，只怪他一吵闹就睡不着，实在是不好意思。”
中年人扫了赤羽一眼，露出明了之色：“萍水相逢即是有缘，但看朋友不像是湖城人吧？”
两人装束气质非凡，也难怪他会特别询问。
温皇道：“在下……”
“罗嗦什么，明早还要赶路！”赤羽冷冷地打断，“耽误了大事，看你回家怎样交代！”
语气暗含警告，似乎是担心泄露什么。
之前就听出他脾气不好，此刻见他这么戒备，那人反而收了疑心，笑道：“如此，不敢多扰二位，请。”

十七

两人回到房间，闭上门。
赤羽倏地转身：“神蛊温皇，你果然会生事！”
“军师大人真是会过河拆桥，”温皇摇头笑道，“难道你不是想打探他们的底细吗？我只是顺从你的心意而已。”
赤羽道：“顺从心意惊动他们，你真是有心了。”
温皇摇扇：“诶，我是相信军师大人能应付啊。”
“不是热心过度，跟出来打探消息？”
“温皇是担心军师大人出事，所以才跟出来。”
“哦？是这样吗？”
“温皇以诚待人啊，万一军师大人出事，将来我回去难以向贵流主交代。”
“你大可告诉我贵流主，就说赤羽信之介英勇捐躯了。”
“唉呀，没想到军师大人也这般有趣。”
“怎比得你乐于伪装的趣味。”

房间依旧凌乱，两人谁也没有再提叫小二来的事，那原本就是借口，真要他当着两人的面收拾这所谓的“现场”，未免尴尬。
“床上睡不得了，”温皇走过去看了看，收回视线道，“本想与军师大人抵足而卧一叙情谊，真是遗憾。”
赤羽闻言道：“你既然这么有兴致，不如本师陪你秉烛夜谈如何？”
“军师大人又使坏，我这薄弱的身躯坐了一天马车，哪比得你精力过人。”
温皇关了窗子，顺便扶起旁边一张椅子坐下，斜斜地倚着椅背，合上眼睛。
来到这个空间已经一夜没睡，赤羽虽然习惯，但他清楚，一个人持续疲劳的状态，反应力与判断力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这是十分不利的。
于是，赤羽伸手将油灯移到高架上，然后也走到桌边坐下。
就这片刻功夫，温皇已经没了动静，似乎真的睡着了。

灯影高高地跳跃，正好映照对面那张脸，清晰无比，无有隐藏。
密密的两排蓝睫下垂，嘴角弧度依旧，也许是灯光太冷清，分明亲切平和的脸，此刻反而透出一丝奇特的凉薄与冷酷，眼皮上两抹蓝影在灯光下显得更浓，越发妖魅。
他真这么毫无防备入睡了？赤羽目光闪闪。
这个人总是真真假假地看不清，自己也是生平头一次遇上这么强劲棘手的敌人。
出卖好友，自然是冷血之人。
但一个人做事总有目的，他不惜毁灭友情，宁愿众叛亲离，究竟有什么目的？
借桌面着力，赤羽单手握折扇撑着额头，慢慢地垂下长睫，仿佛陷入沉思。
这个角度，使得俊秀的脸半掩在阴影里。
赤羽睡眠本来就不深，往往一有动静便能警醒，有时接连几日策划行动，只能趁小小空隙稍作休息，这种充满戒备的姿势也是长期养成的习惯，能在意外发生之后快速应对。
两人似真似假地睡去，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还没亮，赤羽就醒来了。
架上灯油即将燃尽，椅子上的温皇仍无动静，赤羽只朝他扫了一眼，便独自下楼让小二打水。
楼下点着两三盏灯，已经有许多客人坐在桌旁吃饭，估计都是想要趁早赶路的。
掌柜坐在柜台里，见到他便笑问：“两位也是要赶路了？要吃些什么？让小二再准备点干粮带上？前头五十里都没有店的。”
赤羽皱眉问道：“湖城距京城不是只有几十里路程？”
“原来公子不知道？”掌柜愣了下，解释道，“原本你们今日就能到，但前面下雨冲垮了半面山，官道被堵住了，马车都过不去，绕道要多走好几个时辰。”他停了停，又安慰道，“公子也别急，眼下还早，赶紧吃饭上路，若是车快，傍晚就到了，还赶得上关城门。”
“嗯……”赤羽沉吟了下，突然问，“听说凤国王储已经议定九王，这一路为何不见百姓庆贺？”
掌柜闻言笑道：“这样的谣言公子也信？九王固然得圣意，但三王与六王……唉，总之事情都搁了好几年，太子这位置一时半刻哪里定得下来，不像贵国女帝，早已立定帝储。”
他提到朱雀国“女帝”，态度无一丝轻蔑。

十八

知道谁是真正的金主，掌柜态度大为转变，尽力奉承。小二们都偷偷朝这边看，昨夜两人交手引发的误会，估计已经被他们私下传得很精彩。
赤羽视若无睹，继续闲谈。
掌柜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只见他有问必答，言笑自然，仿佛对昨夜之事一无所知，然而结帐时，帐单上却无故多出了好几两银子。
两人造成的破坏，实际损失根本没这么多，他是料定贵人不会斤斤计较而已。
此乃预料中事，赤羽虽然对西剑流财务方面从不曾过问，更不会为银钱斤斤计较，但堂堂军师也不可能白白吃亏，客栈人来人往，打听到这么多消息，比外面更准确齐全，银两不算花得全无价值。

房间里灯油将尽，光线渐暗，小二面对凌乱景象显得镇定多了，快手快脚地添了灯油，收拾起来。
赤羽整理好衣冠，再让小二另换了盆清水，似是随口吩咐道：“叫醒他。”
没睡醒的人多半有起床气，但贵客的要求也不能不听，小二只好试探性地碰了碰温皇的肩，低声低气地唤道：“先生？”
因为温皇那身雅致的装束，他便认定温皇是位富有学识的文士，所以按凤国习俗用“先生”的敬称，心里暗暗感慨——想不到这位外貌温文尔雅的先生，昨晚办起事来却那么……
想到这，他又悄悄瞟赤羽，不料恰好对上两道严厉的目光。
目光雪亮锋锐，如刀如剑，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逼得人心几乎停滞。
小二吓得一个手抖，拍温皇的手也用上大力：“先生！先生！该起来了！”

“唉，小二哥你下手这么重，是要谋财害命啊。”温皇抬起手摸了摸额头，这才慢慢地睁开眼，从椅子里直起身来。
声音清沉带磁性，语气亲切温和，令人如沐春风。
不经意间，先前那阵压迫感迅速淡去，烟消云散。
小二回过神，连忙陪笑要解释，却听赤羽在旁边嘲讽道：“你有财可谋吗？”
“连几两零花钱也不给留，你还说不是苛待我。”语气无奈，也没有抱怨的意思。
这位真是好脾气！小二胆子跟着大起来，忍笑凑趣：“小人家里也是这样，谁叫管家的最大呢！”
“那真是想不到，原来你我同病相怜。”温皇接着小二的话，眼睛却看赤羽，笑意也难辨真假。
左手慢慢地展开折扇，赤羽微垂了朱色长睫，借广袖掩饰，握紧右拳在桌沿重重地、无声地砸了下。
“你不用伺候了，先出去吧。”
小二识趣地走了。

视线落在水盆上，温皇摇着羽扇站起来：“军师大人真是精明，连水都准备好，让我想借口耽误片刻也不行，一点也不体恤部下。”
“本师是理解你对马车的恐惧，迟早都要上路，希望你接受事实。”
“错了，那不是恐惧，是不习惯。”
赤羽抬起折扇挡住表情，语气一冷：“神蛊温皇，你果然敢赌。”
“哦？”温皇抬眸，“怎么说？”
“如果本师真要趁机杀你呢？”看他的表现，赤羽有七成的把握确定，他昨晚是真的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但你没啊。”温皇顺着他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假作真时真亦假，你以为本师是不确定你是否睡着，所以没动手？”赤羽冷笑。

“军师大人多心了，我是想睡个好觉而已，”温皇走到水盆面前，“像军师大人一样时刻谨慎提防，这种缺乏意外的人生，对温皇来说，太无趣了。”
“所以你时刻都在给本师制造意外，本师该感谢你？”
“哈，军师大人真是客气了，”温皇笑着放下羽扇，“既然你原本就没打算亲手杀我，这次也不算错过机会，何必在意。”
“当然，”赤羽道，“但也许下次，本师真会趁机杀你。”
“那下次，温皇一定会警惕一点，多谢军师大人关怀提醒。”
“给你一盏茶时间准备，本师耐心有限。”
一声低哼，赤羽转身走出房门。

wenchiii

2014-05-13 16:38

十九

温皇整理完毕，下楼发现赤羽不在，倒是先前那小二留意到他，主动过来告知，赤羽已经吃过早饭出去了。
“不愧是军师，一丝不苟。”温皇笑了声。
小二没听清他说的什么，提醒道：“马车在门外，那位说叫你不用吃早饭了，我看他已经等得不耐烦，先生还是快去吧，再迟，只怕又要恼。”
“唉，还请你帮我准备些点心。”
小二同情地看他一眼，果然取几块点心用纸包好放在旁边桌上，又送上一杯茶水：“这些就当是免费送先生的，家里那位真是轻易惹不得啊，先吃饱。”
“多谢你。”温皇笑着接过茶。
小二迟疑了下，凑近他低声道：“方才你家那位一个人坐在这里，有客人过去跟他搭讪呢，先生该看紧点。”
茶喝一半呛住，温皇用羽扇挡去半边脸：“多谢小二哥，但我相信，他对我忠贞不二。”
小二也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了，忙陪笑道：“是小人多嘴了，先生快去吧，慢走。”
“嗯。”温皇将空杯递还他，走出客栈大门。

天色初明，道路依稀可见，屋檐下灯笼犹未熄灭，一阵乱晃。
摇曳的灯影里，赤羽握扇独立。
晨风很大，吹得背后长发颤抖散乱，朱袖黑袍起伏不止，那身影偏偏站得挺直，在风中越发显得秀颀无比。
“像你这种懒惰的人，在本师手下已经死过几百次。”他转过身来。
温皇立即扬起羽扇，挡住那逼人的气势：“所以你是军师大人，而我只是无名小卒啊。”
“无名吗？你太自谦了。”
“哈，”温皇移开扇子，慢悠悠地打量他，“军师大人真是才貌双全，风采绝伦。”
“你！”

昨日两人要一间房是许多人亲耳听到，之前赤羽独自下楼吃饭时，不少客人就上来搭讪，称赞关切，甚至流露出要买他的意思，赤羽虽未计较发怒，却也不太愉快。
此刻听到这种称赞，赤羽便知他是有意，一定已经知道自己被调戏的事了。
“动怒了，”温皇果然道，“这只是真心的赞叹，难道军师大人以为，我也会调戏你？”
“嗯？”
“在这之前，你不会因为一句寻常的称赞而动怒，赤羽，你越来越在意了。”

不同的空间，朱雀国人的身份，往常很普通的话就无端显得暧昧。
赤羽不是会轻易受影响的人。
换成别人，自己也许根本不在意。正因为他是自己认定的对手，加上屡次棋差一着，故而被挑起极强的斗志，如今所有人都认为雌伏的是自己，难免恼怒。
“你这是在提醒本师？”
“控制情绪，才能专注下棋。”
“放心，该出手时，本师从不迟疑。”
“军师大人当然不会被情绪影响决策，但……”羽扇在胸前停住，温皇道，“你是真的在意别人的眼光，还是在意我呢？”
更暧昧的话，其中含义唯有两人心知肚明。

“嗯？！”
“纠结于对手，这种在意与反应，倒是显得军师大人十分任性可爱啊。”
任性可爱，这种词用在对手身上，而且对手还是一个男人，不仅不合适，简直是过分了。
“神蛊温皇！”赤羽扬扇指他，目光喷火。
温皇道：“你又误会了，我绝不敢有半点调戏之意。”
赤羽瞪了他片刻，突然冷笑：“好个神蛊温皇！看似诚心提醒，却句句含沙射影，有意刺激本师的情绪，但如果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失去理智，那就错了，一而再再而三使用相同的招数，只是突现你的不智与无能。”
“诶，我确实是一片诚意，端看军师大人怎样理解。”温皇笑着走向马车。

车夫早已等候在那里，温皇先上车，赤羽随后也进了车厢，两人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很自然地坐到位置上。
车门闭上，马车开始摇晃前行。
赤羽开口：“前面路被堵，听说绕道要多走几个时辰。”
“真是不幸。”
“这一路，本师也不打算再休息。”
“军师大人是在公报私仇。”温皇叹气。
赤羽往背后车壁上一靠，似笑非笑：“如你所愿，本师任性得可爱，怎能不表现。”

二十

“这么说，我是自作自受了。”
“无妨，这种事你也不是第一次。”
“赤羽大人总是这么犀利，半点不饶人，”温皇叹气，“唉，何必做得这样绝？”
“对你，本师实在不忍留情。”
“那真是荣幸，”温皇举起羽扇，“幸亏我昨晚配了药，否则只怕真的就支持不到京城了。”
“嗯？”赤羽立即瞟他。
“因为昨晚，我并不是一直都在你的监视之下，”温皇道，“所谓天下第一，温皇也不是浪得虚名。”
见赤羽不言，他继续打开话题。
“路长无聊，不如我们就来说说这个空间的局势。这个空间确实不小，大致可分为中原，南蛮与北荒川族等七大势力。现今中原六国，数凤国最大，局势也最复杂，太子迟迟不立，三王争储……”
简单几句话带过五国，他笑道：“至于朱雀国，本朝乃是女帝当权。”
……

羽扇慢摇，侃侃而谈。他也不管赤羽有没有回应，自说自话，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对于朱雀国重女轻男的风气更是介绍得十分详尽。
“据说现今的朱雀女帝十分英明神武，治国有道，甚得国人尊敬。”
“……国人皆以生女为贵，才导致卖儿之风盛行，让军师大人无端受到了牵连……”
……
“神蛊温皇，”赤羽开口，“你真是话多。”
温皇这才停住话题：“是说吾话多，还是说，军师大人感到不安了？”
“哦？”
“纵然西剑流利用忆无心可以挟制藏镜人一时，但依藏镜人的个性，绝不会乖乖就范，必会设法营救，中原史艳文与百武会也自有谋划，加上贵流主的自负，军师大人认为西剑流还有几分胜算？”
赤羽没有否认。
尽快赶路的决定，当然不可能只是为了捉弄温皇，他是真的要赶时间，原因就是不安。

“本师牵挂西剑流不假，但西剑流也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还是动摇不了你，控制情绪保持冷静，一向是军师大人的长处，”温皇突然话锋一转，“就像是某些误会，军师大人这么快就能从愤怒到接受，并且习惯，令温皇十分好奇军师大人的忍耐底限。”
“那本师奉劝你，不要妄想挑战。”
“你忘了，男人是经不起挑衅的生物。”
“嗯？”赤羽目光一闪，“让本师不快，你就能获得满足。”
“大概是。”
“这样分散注意力，就可以减轻你坐马车的不适感？”赤羽斜眸瞥着他，笑了声，“你并没有什么药。”
“被你发现了，唉，马车真不是人坐的。”温皇将羽扇覆在胸前，斜倚车壁慢慢地躺下，换成了半卧的姿态。

“哦——”赤羽也没生气，“但本师突然之间心情甚好，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真要军师大人发怒原本就不容易，有时候发怒也可以是一种计策，你说呢？”
他倒了解自己，赤羽扬眉反问：“这也同样有效？”
“游戏的乐趣在于过程，现在这个游戏，就是激怒军师大人。”大概是真话，温皇的脸色确实没有昨天那么难看。
“你自信能成功？”
“说不定哦。”
真是每一句刺激的机会都不放过，赤羽合拢折扇：“神蛊温皇，你还真是面厚。”

“过奖，”温皇撑着头，含笑道，“军师大人不只担心西剑流，还在盘算这个空间的利用价值。”
“那又如何，”赤羽直接承认，“难道你就没想法？”
“有。”
“操纵局势再开新局？”
“知我者，军师大人也。”
是这样？
羽扇蓝衫，安详的神情与斜躺的姿势，悠闲又随意，犹如画中雅士。
只是那颤动的蓝睫之下，一双黑眸狭小深邃，乍看去暗含笑意，细看时，却又仿佛透着深刻的冷。
十分温和，一丝冷寂，一丝妖魅。
热衷于操控布局，却不为权，不为利，抛弃情义，不惜一切地投入所谓的游戏，看不清他的目的，他到底在追求什么？
对于这个人，仍然是了解得太少。
赤羽盯着他道：“神蛊温皇，你真是令我越来越好奇。”
“哈。”他似乎是笑了声，合上眼睛，手中羽扇摇得越发从容。

车夫熟门熟路，路上没再停歇，大约傍晚时分，太阳还没下山，车外的大路上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不时听到人声叫卖声。
赤羽睁开眼。
果然，车夫的声音响起：“两位客人，前面就要进城了，会有人盘查哦。”
“嗯，多谢。”赤羽应道。
“这么快。”羽扇从脸上移开，温皇慢吞吞地直起身，侧脸看窗外。
“是啊，这么快就到了，”赤羽似笑非笑地瞟着他那青白的脸，手中折扇挑起另一边窗帘，“马车上这一路的风光，真是令人心情爽朗，依依不舍。”
“唉，军师大人又幸灾乐祸。”
“当然。”

二十一

比之湖城，凤国京城的城门高出了足足两三丈，坚固厚实，气势非凡，城门处的守卫也多了一半，威风凛凛地站在两旁，另有几队守卫绕着城墙下巡回检视。
两个守卫例行盘查几句，其中一个掀起车帘朝里面仔细瞧了几眼，见除了两个男人之外，车厢空荡荡的并无携带任何利器，便挥手放行了。
凤国乃六国之首，城内俨然一繁华世界。
商林店铺，高楼华台，骏马宝鞍车流水，红袖带笑倚栏杆，入眼金银翠羽，处处珠帘绣幕，便是天堂也不过如此。大街人头耸动，小巷炊烟人家，十分闹热。
据之前打听到的信息，这京城分为内城和外城，石镜乃是在内城祭天台正中央。
车夫应要求径直将马车赶进内城，其间又经过一次盘查，最后在祭天台外停下，两人下车付了银子，车夫便欢喜地告辞，自回马站去了。

祭天台虽然有守卫，却并不限制行人上去跪拜神镜祈福，因为前日的怪事，此刻周围聚集着许多人，都在议论神镜显灵之事。
两人并肩站在台下朝上望，只见那块石镜高约两丈，通体漆黑如墨，呈圆形，正面极其光滑，边缘花纹分明，确实像一面镜子。
“怪事，真是怪事！”
“莫非真是神镜显灵？这两天还现过人影吗？”
“不曾。”
……
议论声中，两人同时举步登上石阶，来到石镜之下。
光滑的镜面上，出现两道模糊的人影。
赤羽惊愕一瞬。
几乎是同时，温皇手中羽扇也静止。
两人不动声色地扫视周围议论纷纷的人群，迅速移步退出镜面映照范围。
两道人影随之消失。

幸亏此时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两人反应又极快，镜面影象停留时间短，还没人留意到异常，如此一来，两人也不能再站到石镜面前了。
“看来关键果然在此镜。”温皇重新摇起羽扇，慢慢地打量。
方才一幕证实传言不假，这块石镜有古怪，周围这么多人，镜上却只映出两人的身影，想来正是两人不属于这个空间的缘故，加上之前人影出现的时辰，正好对应两人到来的时辰，此镜必是结界所在无疑。
要离开此地，唯有破解结界。
心头不详的预感隐约在扩散，赤羽踱至石镜背后。
石镜厚约一丈，反面是不规则的凸出的纹路，乍一看像是只展翅欲飞的凤凰，许是有人经常打扫抚摸，上面不见半点苔痕。
赤羽凝神观察片刻，将目光落于一处。
离地七尺高处有一个明显的凹印，正巧位于凤凰翅之上，那里缺了一片羽毛。

旁边几个人边说话边靠近这边。
“这……难道就是羽槽？”赤羽伸手抚摸凹印，音量不经意地提高了些。
“当然了。”有人忍不住回答。
赤羽侧脸道：“阁下可是姓王？方才听君谈论，十分高见。”
那王某忙道“不敢”，笑着问道：“公子不是凤国人，第一次来京城吧？”
赤羽“嗯”了声。
“这就对了，”王某立即道，“公子应该听说过太宗时那件事。”
方才见他在同伴跟前洋洋洒洒长篇大论，赤羽便料定他是健谈之人，这才有意引他搭话，闻言便顺势答道：“是仇相之事？只隐约听说了些，不甚清楚。”
王某果然被勾起谈兴：“正是！本朝太宗乃真命天子，身边诸多贤臣名将，仇相是天上凤神，承天意下凡来扶助太宗即位，兴我凤国。”
他滔滔不绝地讲起故事。
其实这个故事赤羽在客栈就已经打听到，此时再引他叙述也是有意，传言毕竟是传言，几百年前的真相，在流传的过程中通常会变得面目全非，需要比较才能判断。

那位传说中的仇相，名仇文青，是史书上记载的真实人物，深受太宗倚重信任，朝野声望极高，其一生消弭战祸治理水患提拔人才，诸多功绩数不胜数，而太宗并非嫡子，却能顺利登上帝位，据说仇文青功不可没，所以太宗即位之后，当即拜这位心腹谋臣为相。
奇就奇在这样一个传奇人物，史书对他的来历却半点不曾提起。
最有名的，还是他的结局。
祭天大典之上，太宗依循祖制亲手将国玺放入羽槽祈福，谁知就在国玺放入瞬间，沉寂千万年的石镜突然散发出强烈的白光，史书记载说，在场文武百官皆“目不能视，惊骇伏地”，等到白光弱去，众人回神查视，发现有一个人不见了，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仇相。
之后太宗派人明查暗访，始终无下落。
正因为这事太离奇，民间渐渐地就有了传言，说仇文青乃是凤神下凡，前来扶助太宗即位的。

rose_biluo	2014-05-24 18:30
“昨晚办事的时候那么……”XDDDD apsR26\^ “你放心好了，他对我忠贞不二”哈哈哈哈哈哈！！！！！！

wenchiii

2014-06-02 20:23

二十二

王某所言与打听到的故事大同小异，赤羽当然不会轻信。
成王败寇，太宗既非名正言顺地即位，必然也需要这个凤神相助的传说，以此博取民心，所以才会放任谣言流传至今。而他后来派人查访仇文青的下落，也未必尽是安的好心，目的达到，一个被神化的人物是可以随时威胁皇权的。
赤羽没打算在这种无关的信息上深究，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仇文青与二人一样，是来自异世界的智者。
祭天大典，皇帝在场，外围自然有重兵守卫，仇文青要孤身离开而不被察觉，例如趁乱换衣服冒充小兵混出去，也不是不可能，但石镜历经数万年无变化，唯独在那一次祭天大典上产生异变，绝对不会是巧合。
而自己与温皇被拉入镜中之前，也曾见到过白光。
所以仇文青会消失，更可能是与石镜有关，他通过结界回到了原来的空间。

王某犹自口若悬河：“如今神镜又有异象出现，据说这次是两个，依我看，凤国定然又要出现两位奇人。”
另一位同伴李某道：“但如今天下太平，他们出来有何意义？”
“此言差矣，”王某道，“太子之位迟迟不定，谁是上承天意的真命天子，还需天意定夺啊……”
赤羽突然问：“下一次祭天大典不知是何时？”
“你竟不知道？”那王某惊讶，“自然是要新皇登基了。”
“新皇？”赤羽皱眉。
见他这种反应，李某与另外几个同伴也纷纷向他解释。

凤国传统，每朝新皇登基便会举行一次盛大的祭天仪式，届时新皇身穿正服，亲手将国玺放入羽槽中，表示皇权更替之事通过神镜上达于天，新皇从此即是受命于天的天子。
果然如此！赤羽心中一叹。
之前尚属推测，如今几乎能确定，要开启镜上结界，需要将国玺放入羽槽，也就是需要等到祭天大典。
“如果真有神人现世，那将来的祭天大典上，定然也会有人消失了？”
“当然！”
“这我不信，太不可思议了，”李某摇头，又问赤羽，“兄台也信这话？”
几个人态度都十分友好，并不介意赤羽的身份，可见朱雀国男子并非处处受排斥。

事实也是如此，中原六国皆盛行断袖之风，不过凤国以男为尊，男人一旦雌伏，地位就不能再与正常男人相提并论，再如何出色，身份上也低了一等，所以凤国男嫁之事甚少，男宠的存在就多起来。
不同于正常的雌伏，男宠身份低贱，供主人亵玩，可以被任意买卖。
朱雀国因美男子多而闻名，重女轻男之风是本朝女帝当政才开始，近年国中男子被强迫嫁入他国的，被贱卖作男宠的，皆数不胜数，所以才会受到轻视。
其实朱雀国男子游走他国时，只要身分正常，仍然会受到礼遇甚至同情——朱雀女帝政绩辉煌固然无人否认，但凤国毕竟是男权国度，凤国人对女权仍然带着深深的不屑，对他们来说，女帝出色，只是女人中的一个意外而已。

见所有人都看自己，赤羽便道：“信也好，不信也罢，一切等祭天大典来临……”
话没说完，背后传来温皇的声音。
“原来你在这里。”
所有人都一愣，看看他，又看赤羽。
“在说什么？”温皇走过来先问了赤羽一句，不等他回答，便主动朝众人施礼，“在下温皇，见过诸位。”
很平常的一句话，却在瞬间扭转了气氛。
王某等人纷纷拱手陪笑，改与温皇谈论起来，态度间犹带歉意，再不曾朝赤羽多看一眼，显然是误会了两人的关系。
其实论外貌，赤羽的俊美是带有几分严厉气势的，单独看也没人会朝这方面想，为何与他站在一起就总惹出这种误会，确实奇怪。
这也正是可恼之处。
需要的信息都打听到了，赤羽已经不会再为这种事牵动情绪，信手展开折扇，独自走下台阶。

“小姐快回去吧！四公子说了不让乱跑，我担待不起啦！”
“你看那个美男子！”
“哎呀，朱雀国的嘛，这种府里多得是！”
“他有点与众不同……”
“那又怎样，小姐别看了，他也许是有夫主的。”
……
赤羽闻言，不动声色地侧转身，朝声音来处看去。

二十三

祭台下有两只石凤，左侧石凤边正站着个少女，粉面桃腮，水灵的圆眼睛，耳朵上戴着对别致的珊瑚坠子，衣衫首饰之华贵，远胜周围其他女子。
她身旁跟着另一名年纪相仿的女子，装束不及她，应该是名侍女。
主仆两人争论，顾不上再看这边了。
少女教训道：“你这丫头懂什么，以貌取人最不可行，难道朱雀国男子就没有人才了？我看他气度不凡，也许是有才学的呢，四哥最惜才，引荐给他岂不好？”
她一板一眼地说着道理，活像个大人。
丫头听得“扑哧”笑了：“气度不凡就是有才学呀，街上这么多贵公子，小姐都要带回去啦！”

“我就是看他不像……那个。”少女气得瞪她。
“其实我也觉得不像男宠。”见她真的生气，丫头连忙收了笑，又转脸朝赤羽看，不巧正对上两道凌厉的视线，丫头顿时被吓一跳，慌忙压低声音跟少女说了几句。
少女却不怕，反而大大方方地朝赤羽一笑。
赤羽平静地合拢折扇，站在原地等她自己过来。
哪知此时，背后又传来温皇的声音：“京城这么大，你一个人乱跑，当心与我走散，还不快来见过白兄。”
责备的语气，透着不同寻常的亲昵。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但也足够周围的人听见，那名少女本来已经在朝这边走，闻言立即停住脚步，面露失望之色。
丫头低声嘟哝：“我就说他有夫主的啦。”
刚才还在教训不能以貌取人，马上就被事实打了脸，少女咬着唇，一副气鼓鼓不甘心的样子，看赤羽的眼神都有点恨铁不成钢。
丫头却留意到温皇，眼睛一亮：“小姐，他那位夫主倒像是个有学问的先生，一样很那个……气度不凡啊，不如……”
“好男风的都不正经，能有什么才学！”也不管对方是否会听见，少女撇嘴大声道，“走啦，回去了！”
丫头忽然“咦”了声：“那个人好面熟呀……”
“还不快走！”见她没有跟来，少女回身跺脚催促，一对珊瑚耳坠子直晃。
丫头连忙收回视线，跟着走了。

主仆两人前后离去，赤羽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来。
温皇站在台阶上摇羽扇，眼神有几分趣味。
他身旁多了个陌生的中年男子。
褐色衣袍用银色丝线绣了暗纹，束着根银白色绣花的腰带，除了一块丝线坠着的玉佩，身上几乎没有任何其他饰物，头发也只用一根银簪子束着，朴素的青色发带垂下来，显得简单大方。
面容清癯，五官看似平淡无奇，眼角却暗藏锐色。
赤羽心头一动。
锋芒内敛，果然不是简单人物。

眼见少女与丫鬟离开，中年男子很自然地收回目光，转而看温皇，好奇之中带着一丝担忧。
没有恶意的眼神，有时反而是种无声的煽动。
赤羽重新展开折扇，遮住半边脸。
有过试探神蛊温皇的经历，再看另一个人遭遇同样的失败，未免欣慰。
狭小黑眸果然毫无波澜，温皇很悠闲地摇着扇子，看不出介意与不介意，继续向赤羽介绍：“这位兄台是我刚认识的新朋友，谈吐见识皆不凡，令人佩服。”
赤羽抬眉直接打量那人。
“温兄太过誉了。”中年男子笑看赤羽，并不主动作礼问候。
赤羽眸波微凝。
不肯主动见礼，流露出自恃身份的倨傲，是无意的习惯便罢，若是有意，那就是一种试探。
至于他为何要试探，这个声音……
“走散才好，”赤羽转向温皇，微带怒意，“你再磨蹭，也不用来找了。”

“够了，有什么回去再说，”温皇拿羽扇挡住脸，无奈地叹气，“让白兄见笑了。”
“温兄说哪里话，主君十分真性情，在下很是欣赏。”中年男子站在旁边微笑，并不介意赤羽的态度，对两人的相处模式也丝毫没表现奇怪。
“主君”乃是凤国对内院男主人的尊称，他似乎也确定了两人的关系。
赤羽缓和表情，学中原人一般拱手：“赤羽见过兄台。”
中年男子这才谦逊地拱手还礼：“在下白枕松。”
赤羽不着痕迹地抬眉。
清瘦的手上，戴着一只极为眼熟的古玉扳指。

二十四

赤羽从不怀疑自己的眼力。
是意外，更是机会，进一步即是风暴中心，退一步亦可抽身而退。
既然迟早要卷入，不如顺势而为。
温皇与白枕松又谈起石镜的事，赤羽突然走到他身边站定，低声道：“神人现世，莫非是与前日那些人有关？”
“哦？”温皇惊讶，“我们有遇到过什么人吗？”
“湖城酒楼遇到的那批人，你忘了？是九王派去的。”
温皇道：“为何我不记得有这些人？”
赤羽冷冷地道：“哪件事你记住了？”
温皇凑过去拿羽扇挡住脸，低声道：“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住了啊。”
俊脸微微涨红，赤羽似乎有些尴尬的怒意，碍着外人在，紧抿着嘴没有发作。
白枕松见状忙作礼道：“都怪白某一时好奇说起石镜，引得两位失和，这真是白某的过错，该向二位赔罪才是。”

他这么说，赤羽不好再恼，拱了下手。
听到九王的消息却无任何反应，表现毫无破绽，这么沉得住气，若非早已清楚他的身份，占了先机，否则对付起来也没想象中容易。
而面对试探，温皇似乎没拒绝的意思，是不是代表他对白枕松也很感兴趣，将其认定为新对手了？
赤羽不禁看温皇。
温皇还是慢条斯理地摇羽扇，蓝羽毛扇得蓝睫颤动，犹如妖气的蝶翼。
白枕松转移话题再说了几句，就邀请道：“天色不早，白某与温兄难得投缘，温兄若不介意，不妨到舍下喝上几杯，你我秉烛夜谈？”
温皇道：“白兄盛情，实难推却……”
“别忘了正事！”赤羽冷冷地打断他。
“你……”温皇用羽扇指着他。
“罢了，”白枕松笑道，“既然两位尚有要事，小弟就不勉强，他日有机会再见吧，请。”
拱手作别。

“你这是做什么？”温皇收起羽扇。
“怎样。”
“只许你招惹女人，我在外交个朋友都不行，你真是够了。”
“那又如何？”
“你……”
赤羽寒着脸就走。
温皇站了下，摇头跟上去：“你去哪里？”
……
走过街口，白枕松慢慢地皱起眉，他突然招了下手，街角处立刻走出两个随从，他低声吩咐了几句，两人立即点头，快步朝温赤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白枕松再朝那方向看了眼，上车离开。

华灯初上，映得街市如白昼，来往的车马比白天更多，一些妓馆门外还搭起了高高的花楼，近年凤国太平强盛，并不实施宵禁。
两人并肩而行。
“军师大人果然锐利。”
“难道不是你早就认出了他，所以提醒本师？”
“哈。”
神蛊温皇是不是断袖，赤羽最清楚，他的态度突然表现出露骨的亲昵，再当成刺激挑衅未免也过于刻意了，理解为提醒更加合理。
凤国王子争储果然激烈，白枕松那伙人无疑都是三王爷一派，他们拿到了九王那边的把柄，正在谋划暗算。自客栈一别，两人并未察觉被监视，如今在祭天台应该是巧遇，白枕松认出了两人，并且特别留意了，于是故意接近试探，确定两人没有问题。
不主动见礼，是要确认自己的身份，凤国男人不可能主动向后院里的男主行礼，这是极为正常的礼仪风俗，面对他的倨傲，一旦自己表露丝毫不满，等于失败。
客栈里，两人是同住一间房的情侣，此刻若关系有变，他难免怀疑。
于是，两人才配合做了这一场戏。

“看来这场戏还不足以让他信任。”
“谨慎之人，确实不简单。”
“承认不简单，是不是证明他也会成为你期待的对手？”赤羽顿了下脚步。
“诶，”温皇跟着停下，“他会是比赤羽大人更好的对手吗？”
一声哼笑，不知是自信还是自负，赤羽又举步朝前走：“诱饵还是起了作用，戏还没演完，你要如何继续？”
“一切听军师大人安排，”温皇道，“谋划布置正是军师大人的强项，既然你已经起局，我旁观就好。”

客栈里那个“大人”确定是白枕松，但当时他被随从挡住，两人没看到他的脸，他的视线自然也同样被挡住了，加上楼道无灯光，他应该没看到两人，如今能认出来，除了是他对自己的听觉太有信心，更可能是那名亲眼见过两人的随从提醒了他，那名随从定然在附近。刚才赤羽捏造湖城之事，白枕松虽然没有轻信，但他是三王爷的人，会派人跟踪也不奇怪。
背后听到的，通常比当面讲述的更真实。
陌生空间，陌生城市，了解才能布局，赤羽有心熟悉京城地形，两人沿街而行。
凤国民风开放，街上青年男女公然往来，不时也会见到两个男人并肩行走，或是手拉着手，形容亲密，两人一直这么生疏倒显得特别了，尤其是看在有心人眼里。
转过几条街，两人都意识到这点。

wenchiii

2014-06-03 09:53

二十五

“他们必会怀疑。”赤羽开口。
温皇瞟他的手：“军师大人若不介意，温皇自当配合。”
赤羽平视前方：“没什么可介意，演戏而已。”
“哦？”温皇羽扇一顿，侧脸看他。
“不是只有你神蛊温皇会挑衅。”赤羽回视他，眼里亦有几分趣味——自己尴尬，却不信他神蛊温皇真的一点也不在意。
“嗯——”温皇道，“那就得罪了。”
见他真的伸手过来，赤羽情不自禁地避开。
再理智也大不过尊严，之前口头作戏就罢了，要跟一个男人拉手在大街上走，却是超越了底限。

“唉呀，坏事。”温皇提醒。
心知不妙，赤羽即刻应变：“不用假惺惺，我连说句话都要看你的脸色。”
“你误会了，”温皇耐心地解释，“这里是京城，你这么口没遮拦，迟早惹祸上身。”
“我如何口没遮拦？”
“你不过听到那些人说了几句话，又怎么确定他们真是九王的人？就算是，他们秘密出京，一定不希望外人知道，我们并不清楚白枕松的底细，你告诉他，万一他到处乱讲，传到九王耳朵里该如何是好？”
赤羽又忍不住想赞叹了。
自己正想要引导话题，他就能及时配合，实在是天衣无缝，如果他真心归附西剑流……
打消念头，赤羽低哼：“石镜显灵，都说神人现世，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此言差矣，”温皇道，“那些人是往扶风郡，如果九王要寻找神人，他如何知道神人在扶风郡？我看他们办的事没这么简单，不让你讲，也是担心你。”
赤羽没再说话，似乎有所松动。
“好了，”温皇再次伸手拉他，“初到京城，我带你到处走一走。”

又来，这次却不是配合，而是故意。
赤羽倒没再有什么过度的反应，抬手指向左前方，恰好避过他的手：“去买糕点。”
街边有座装饰不错的店铺，里面各色糕点精美，生意很好。赤羽随便选了几样，付钱之后便丢给温皇，温皇很主动地用另一只手接过。
手不再空闲，也就不再有牵手的问题。
赤羽正要举步——
温皇将羽扇插到背后腰带上，拈起一块糕点喂到他嘴边：“做戏做全套，军师大人？”
赤羽俊脸一黑。
自己堂堂男人岂能真的接受，他一直看似好心地配合做戏，实际却是不停地在出难题，神蛊温皇果然烦人。
“不需要献殷勤。”赤羽挥手打掉点心就走。
点心滚落到地上。
“这位真难伺候。”
“哪有无缘无故生气的，一定是那位惹他生气了。”
……

这么一闹，却是不动声色地化解了难题，也没惹人怀疑。
温皇追着他再走过两条街，才含笑道：“军师大人临危应变，本色出演令人赞赏。”
本色出演，分明是指那句“任性的可爱”，赤羽也没有着恼，毫不客气地回讽：“过奖，哪比得上你演技精湛虚伪过人，本师真该感谢你这么卖力配合。”
“军师大人客气了，互相配合而已，大局为重啊。”
“这也是你的乐趣？”
“也许哦。”
“神蛊温皇，你真要逼本师翻脸，本师也不介意曝露镜中人身份，那时我固然有麻烦，你也未必能摘干净。”
“耶，曝露身份不是威胁，军师大人想离开此地，温皇却未必啊。”
“本师不信你就真没任何牵挂，比如，你的蝴蝶？”
“蝴蝶有人照顾。”

“如果你真要与吾作对，”赤羽停了停，目光陡然变得凌厉非常，“那必要时，本师也不介意再奉陪一局，欣然接招。”
蓝睫慢慢盖下，双眸微眯，温皇叹气道：“军师大人何必怒气冲冲，至少目前你我仍是同盟。”
“希望此话出自你的真心。”赤羽冷哼。
“那就先接下这招。”温皇将点心送到他面前。
做戏给人看也不能太过，赤羽见他妥协，便没再拒绝，伸手接过来，却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拿着点心犹豫。
冷不防一辆马车驰过，带起淡淡的灰尘。
“这半天也该饿了，不吃吗？”温皇摇着羽扇，为他扇开尘土。
赤羽回过神，“嗯”了声，还是决定配合。
点心送到唇边，突然隐约传来拍水声。
温皇侧脸看。
赤羽暗暗地松了口气，放下：“好像有河，去看看。”

穿过极长的巷子，再横穿一条街，再走过一条巷子，前方就出现了一条大河。
许多大型的花船妓船停在河畔，隔帘可见里面人影，老鸨站在船头拉生意，还有很多正常的客船，牌子上写着可以租赁游河过夜，周围小摊上多数是豆花果子之类的吃食，客人还不少，其中许多都穿着不凡。
赤羽长袍朱发，严谨自信，温皇袖飘蓝纱，摇曳风骚，两人走在一起，那些艳妓居然都很主动地不来招惹。
栏外水波荡漾，水面铺满灯光。
水是活水，此河应是穿城而过，赤羽暗忖。
河面上，正是防止监听的最好地方，接近最高权力的繁华地带，皇帝还在，谁要公然下手捣鬼都没那么容易。
“夜色尚好，不如上船一游。”
“遵命。”

温皇与船夫船娘说了几句，租下一条普通客船，船夫殷勤地搭起跳板，赤羽见状暗暗感慨，失去武功，行动的确多有不便。
温皇先沿跳板过去，很体贴地回身来扶。
既是作戏，赤羽虚虚地搭了下他的手臂，矫捷地抬腿踏上船。
动作太快，船身剧烈地摇晃了下。
“唉！”温皇失去平衡。
东瀛本是海中岛，赤羽自幼习惯水上行走，很容易就站稳，回头见温皇站在船沿，赤羽果断地伸手去扶。
那两双眼睛还不知道走没走，真任他掉水里，不免又是一场麻烦，白枕松颇为谨慎，刚落第一子就惹起怀疑，必然前功尽弃。
温皇应变也快，立即将身体倒向里侧，混乱中顺势握住了伸来的手。

二十六

同样是男人的手，指节修长有力度，却仿佛没有体温，仅仅瞬间的触碰，凉意如闪电般流窜上身。
赤羽一怔。
再看温皇，依旧表情莫测，蓝睫却已经垂了下去，视线落在水面上。
两人都非寻常人，理智当前，没有立即缩回手。
赤羽很平静地扶了他一下，才自然地收手，整个过程未有丝毫破绽。
风吹来，满河波光荡漾。
朱袖蓝纱相映，格外美丽。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船娘居然能看出两人的尴尬，忍笑道：“外头风凉，先生还是带公子进里面去吧。”
“是啊，进去吧。”温皇微微弯了下腰。
赤羽再不多停留，掀起帘子进去了。

船舱里空间狭小，只临窗摆了一张小几，两张席子铺着软垫，因为陈设简单，倒不觉得拥挤。
两人入席坐下，船娘检查过灯罩子，就退了出去。
隔着竹帘子看窗外，水面的灯光在渐渐变暗，喧哗声也远了不少，细微的水声隐约可闻，船平稳地摇入了河中间。
打破这种尴尬局面，才好谈正事。
“不必言谢，”赤羽定神，搁下折扇，“下次你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时候不对而已，若不是为了应付身后的眼睛，自己还真愿意看他狼狈落水，相信他也听得懂解释。
不对！解释？
赤羽猛然惊醒。
“唉，”温皇果然扬起蓝睫，“原来你还是关心我的。”

船娘正巧又进来摆果盘茶水，闻言笑道：“落水不是好玩的，公子刚才那么急切，当然是关心先生。”
做戏！他果然还是在做戏！
赤羽展开折扇，垂眸看桌面，忍住胸口的闷痛感。
面对“急切”的说法，偏偏不能反驳，总不能否认两人的关系，外面随时有人会“好奇”打听。
假意要落水，是算准自己会阻止，如今又故意令船娘误解，虽然不是坏事，但配合到这种地步，赤羽完全有理由怀疑，刺激自己真的成了他的乐趣之一。
而自己确实是受影响太深，竟没及时看出他的伪装，又输一着。

“看，公子都脸红了，是不好意思呢。”船娘笑道。
脸红？赤羽隐隐有内伤的感觉。
“诶呀，他就是面皮薄。”
“老身不打扰两位了，先生有什么需要只管叫我。”
“麻烦将船摇到热闹点的地方，初来京城，也想领略京城的热闹人情啊。”
“听两位口音，老身就猜到不是本地人。”船娘对他印象很好，答应着退出去了。

船开始移动，水面灯光明亮起来，喧哗声又开始变大，有这种环境掩饰，船舱内再有什么动静，估计船家都不会听得清楚，反而方便谈话。
灯光朦胧，也许是太敏感，虽然看不清他的眼神，却总感觉有一丝戏谑。
赤羽表情复杂地盯着他，半晌才道：“好个演技，好个神蛊温皇。”
温皇笑道：“演这种戏，男人总是更熟练一点。”
话里是不将自己当男人了，赤羽却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神蛊温皇，你当真就没有在意的事情？”
“有啊，坐马车。”
……

这回轮到温皇将羽扇停在胸前，重重地叹气。
明知他是故意，赤羽还是开口问：“温皇何故叹气？”
“还是激怒不了你，赤羽大人真是自制力过人，”温皇用另一只手提起茶壶，将茶水斟满杯，然后推到他面前，“听说皇帝年过六十，身体却很好，新皇登基，说不定还要等上十多年啊。”
“嗯……”赤羽接过茶杯，“身体好，不代表会活很久。”
“太子没定，就算他立刻死，几个王子势必要为争夺皇权而战，这一乱，祭天大典的日期更要延迟，所以吾为赤羽大人叹息。”
“那吾是不是也该恭喜你，不必再惺惺作态与我周旋？”

“这句话就见外了，”温皇重新摇起羽扇，“只是如今情况有变，你还要亲自监视我，就真要与我过一生了。”
事成定局，烦恼已无必要，赤羽一向能接受现实，短时间内回不去，再这么寸步不离地监视他确实不可能，如今首要事情是想办法让新皇登基，但要完全放弃对他的关注，恐怕……
赤羽合拢折扇往几上一敲，说出早已斟酌好的话：“不如你我再开一局为赌。”
“哦？”温皇道，“赌什么？”
“你我各选一方势力，谁先助新皇登基，谁就是胜利者。”

神蛊温皇喜爱操纵局势，行事变幻莫测出乎意料，自己完全不清楚他的目的，任他暗中潜伏是件危险的事情，甚至可能破坏自己的计划。
既然揣测不到他的目的，那就给他制造一个目的。
引他参与这场游戏，不仅可以吸引他的注意力，近而牵制他的行动，同时也将棋局从暗处移到了明处，自己反而更好把握局势，不至于再对他的动机一无所知。
更重要的，双方目标都是让新皇登基，无论谁赢，都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当然，以神蛊温皇的智慧，他不可能看不出来。
赤羽并不担心被拒绝。
果然，温皇道：“军师大人真是打的好算盘，无论你我谁赢，得利的都是你啊。

二十七

“我想回去不假，”赤羽停了停，“但据我所知，任飘渺号称天下第一剑，一心追求剑术极致，这种人真的会甘心留在此地，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任飘渺是任飘渺，神蛊温皇是神蛊温皇。”
“你现在承不承认都没意义，因为就算你有隐藏实力，在这个空间也毫无用处，你我处境相同。”
“军师大人是明白人。”温皇称赞。
“所以这是一场更加公平的赌局，利益归我不假，但输赢却是实实在在，”赤羽道，“你热衷游戏，不就是追寻过程中的乐趣吗？”
“哈，知我者，赤羽大人。”
“你答应了。”
“总是我要吃亏就对了。”
这个答案在赤羽预料中，以神蛊温皇经不起挑衅的个性，根本不可能拒绝。
赤羽立即道：“我选九王。”

“看来军师大人早有盘算，”温皇道，“当下三王握有九王的把柄，军师大人方才落子，是安心要帮九王翻盘，只是……”他说到这里，摇扇动作一缓，“三王身边已有谋臣白枕松，再有你我之前的表现，你进三王府只会被猜疑，难以施展也罢，但你不选择贤名在外的六王，而是选择评价不算高的九王，这倒是意外。”
赤羽直言：“因为他的把握最大。”
九王羽翼已成，母家势大不说，又最受皇帝宠爱，这是不可忽视的优势，太子总归是由皇帝来立的，而六王名声虽贤，势力却弱太多，做任何事情起点都很重要。这个空间与自己无关，有什么样的新皇并不重要，既然如此，就该选择更容易的路走。
温皇道：“弱者未必不是胜利者。”
“没错，为弱者翻盘，这正是你神蛊温皇的长处，所以本师好意将六王留给你。”
“你又占我的便宜。”

对于占便宜之说，赤羽也不否认，挑眉：“同样的理由，有白枕松在，本师相信你也不会选三王，我与白枕松先开一局，也是给你一个了解他的机会，异空间的优秀智者，成为对手才有乐趣，不是吗？”
“这盘棋，军师大人已占先机。”
“被你看破，还算先机？”
“诶，观棋不语真君子也，”温皇笑道，“何况你我来自同一空间，更加亲近。”
“你当真不插手？”
“温皇以诚待人啊。”
赤羽笑了声，道：“就算你插手，本师也不担心。”
“哈，军师大人真是自信满满，”温皇搁下羽扇，朝他举起茶杯，“有军师大人打头阵，温皇就拭目以待，请。”
“嗯。”赤羽亦举杯饮尽。

一道木制的舱门将船舱隔为两段，船家夫妇在外间，两人在里面客间，就这么随便歇了一夜。
次日，赤羽伏几醒来，抬头见舱外天色初明，外面闹声很大，码头上开始叫卖各种热气腾腾的吃食。
温皇横卧对面席上，羽扇覆面，不知道醒没醒。
赤羽掀起帘子看窗外。
晨风徐徐，清波荡漾，热闹中也透着几分宁静自在，连同心中不能回去的惆怅也散了几分。
“他们已经离开了。”温皇的声音响起。

知道“他们”指谁，赤羽“嗯”了声，回头看，只见他正慢慢地坐起来整理仪容，端正蓝冠，轻拂衣袍，还是一派清闲从容的样子。
温皇整理好衣冠，重新拿起羽扇慢慢摇：“军师大人用这种眼神，令温皇十分不安啊。”
说是不安，哪有半点不安的模样？这种胜券在握的戏谑与调侃，正是令赤羽不喜不甘的原由。
赤羽不客气地道：“谁叫你让本师如此难忘。”
“哦？”温皇意外地笑了，“惭愧，温皇自问没这种风采。”
赤羽也笑了声：“作为第一个令我厌恶至极的人，你不用太惭愧。”
“诶呀，荣幸。”温皇大笑。

事实上，就算盯梢的没走，两人也自有办法脱身。不过眼线既然被撤去了，说明两人昨晚那场戏没白演，成功地打消了白枕松的疑心，他暂时还不会怀疑，接下来嘛……
赤羽合起折扇轻敲掌心。
外面船娘听到笑声，知道二人已醒，敲开舱门送了盆清水进来。
赤羽先洗过，趁温皇还在洗的时候，就要往外走。
“军师大人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买食物，如果你不饿，那就省下了。”
“何不等我一起？”
“你担心了。”
温皇气定神闲地道：“唉，只怕军师大人一去不返，将我这身无分文的可怜人丢在这船上啊。”
“本师一向言出必行，不似有的人出尔反尔。”赤羽斜眸瞟他，这话分明是讽刺他当初声明不与西剑流作对，之后又处处插手的事。
“真是会记仇。”温皇摇头。
“怎样，你还是信不过？”
“哈，好吧，我留在船上等你。”

城中河名为清露河，宽约十几丈，将京城分为东西两半，一直延伸入宫城，至于宫城内的上游，应该是由几条人工开凿的河渠并流而成，才不至于产生大型水患。
自西岸而上，穿过巷子，便可入内街。
街上更加热闹，虽然许多店铺还是大门紧闭，卖玩意的也没见到，但路旁巷口到处都摆着摊卖吃食，馒头面条肉汤糕饼，还有许多赤羽并不熟悉的中原食物，卖花的小姑娘们挎着篮子走过，篮子里装着新鲜带露的花枝。
赤羽没回去。
船钱还欠一半未付，略施小惩，算是报这一路的口舌之仇。
当然，神蛊温皇不可能被这点小事情难住，必有脱身之法，不过只凭身无分文这一点，他先要应付的事就多了一件，自己也就占了先机。
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本非智者所推崇，然而想到对方是神蛊温皇，赤羽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了。

西城街道有近三丈宽，这条街靠近码头，行人格外多，接踵摩肩，拥挤不堪。赤羽正打算横穿大街，谁知刚走到街中央，前方突然一阵骚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人群都争相朝一个方向涌去。
人流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所携力量极为恐怖，许多人都身不由己被带走，也有险些被挤倒的，顿时闹声哭声骂声一片。
赤羽心知这种情况十分危险，一旦被挤倒，必是任人践踏性命难保，既然此中原非彼中原，目前尚无冲突，赤羽便顺手捞起一位倒地的老者，缓缓顺着人潮移动，尽量使方向偏离，脱离潮流中心挪向街边。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耳熟的叫声。
“哎呀！”
“小姐！小姐！”
“嗯？”赤羽目光一闪，当下将老者推向前方脱离人潮，然后回身，将那名被潮水带走的惊惶少女拉入怀里护住，带到街旁。

wenchiii

2014-06-04 10:27

二十八

“是你！”少女认出来。
赤羽放开她。
丫头看到赤羽，也不由一愣，忙道：“多谢公子相救。”
赤羽还没来得及说话，汹涌的人潮慢慢地开始平息下来，前面好像有人在说话，没多久，人群就开始有规律地后退。
“是顾四公子来了。”
“别挤啦，慢点。”
“都怪你！”
……
受了劝导，人群终于自觉地散去。
几匹高头大马朝这边行来，当中黑马上坐着一名穿红色斗篷的锦衣公子，细窄的金丝高冠束发，脸十分年轻，眉眼温和，真正是如玉如月，通身富贵之气。
丫头忙高声叫：“四公子！四公子！我们在这里！”
那贵公子听到声音便扭头看，待瞧见了少女，他立即下马过来。
珊瑚耳坠摇晃，少女上前抱住他的手臂：“四哥！”
见她没事，公子松了口气，责备：“总是你乱跑，险些出大事！”
少女只是笑。
公子看向赤羽。
丫头连忙解释：“方才我与小姐被冲散，幸亏有这位……公子，是他救了小姐。”

公子很有礼地朝赤羽抱拳，微笑道：“小妹顽劣，幸赖兄台搭救，见笑了。”
“哥！”顾小姐连忙扯他的衣袖，看了赤羽一眼，却不好说出来。
凤国男子见内院男人，是不应该先行礼的，何况他这种有身份的人，传出去总不太好。
丫头凑到他耳边说了两句。
公子不动声色地放下手，态度依然和气，更无半点轻视：“在下顾昭，字文显，不知兄台尊姓？投在哪家客栈？待在下禀明家父，改日好派人登门向兄家人致谢。”
这么快就看出自己不是本地人，也不简单，赤羽暗中留意，他原就不习惯中原礼节，便没有澄清误会：“区区小事，不足挂怀，恕我有事少陪，请。”
说完再不多看主仆三人，转身就走。
“哎哎！你……”顾小姐在背后跺脚叫，却不知道他的名字，待要去追，又被顾昭伸手拦住。
“小姐，他是有夫主的，不方便啦。”丫头提醒。
顾小姐醒悟，脸一红：“我只是想谢他而已。”

直待那身影消失在人海里，顾昭方才掩去美目中的疑惑之色，回身道：“走了，下次再不让你出来！”
兄妹两人在前面步行，几名随从牵马跟在后面，没走几步，迎面就遇见几个人。
“顾少卿。”当先那中年人主动拱手招呼。
“白长史。”顾昭微笑还礼。
“听说这边出事，就赶过来看看，都说幸亏有顾少卿及时化解，方才避免了死伤。”
“天子脚下，伤了百姓总是不好，为人臣子的，为上分忧也是分内之事。”
此乃偶遇，两人随便周旋几句，白枕松便推说有事，带着几名随从离开，这边顾昭也招呼妹妹走，却见丫头仍站在原地，望着白枕松的背影出神。
“死丫头，走啦，你还愣着做什么！”顾小姐催促。
“小姐！”丫头低叫，“昨日祭天台，跟方才那个公子在一处的，不就是这个白长史吗！哎！我早就觉得他面熟呢！”
“嗯？你说他们认识？”顾昭转过头来。

顾昭，顾太傅家四公子，青年才俊，品质温善，官居凤章台少卿，京城内外颇有些名气。
更重要的是，他如今追随贤名在外的六王。
之前打听的消息再次派上用场，赤羽既已决定选择九王，自然要与六王麾下的人保持距离，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所以没有报出自己的名字。
西城主街街道足足有十丈宽，不存在被挤倒的问题，九王府也离此不远。
街旁摆着个小摊，简陋的桌子铺着画八卦图的白布，插一面写着“神算”的幌子，生意明显不怎么好，算命先生几番努力都招揽不到客人，怏怏地坐回桌子前，愁眉苦脸地叹气。
突然，眼前出现一片阴影。
来者竟是一名英气不凡的朱雀国公子，黑朱色的衣袍，浓眉大眼神采威严。
算命先生立马打起精神：“公子要问什么？姻缘还是前程？”
“问你，是否想要赚一笔银钱？”高亢清亮的声音。

京城有许多客栈，桐花客栈并不算出名，进出的客人仍然很多。
时近巳末，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停在了客栈外，家丁跳下车，匆匆走进客栈大门。
对面楼上的茶阁里，赤羽坐在临窗的桌旁，看着这一幕，目露满意之色。
没有被跟踪，很好。
先机不可失，宜尽快出手。
赤羽迅速合拢折扇，起身结了帐，下楼走出茶阁，正逢那名家丁满脸困惑地走出客栈，与车夫说话。
“明明说的是这里，怎会没人？”
“莫非是个骗子？”
……
任他二人说话，赤羽径直抬腿跃上马车，进车厢里去了。
两人面面相觑，终于反应过来。
“你是……”家丁掀起门帘。
“你们要找的人。”里面人回答。

二十九

本朝皇帝姓齐，九王齐政，出自敏贵妃，据说幼年时体弱多病，皇帝又宠爱，恐其难养活，竟自作主张破了“王子弱冠受封”之例，将十岁的齐政赐封为“康王”，至成年后搬出宫外，封号未改。
康王府，进三重大门，方是正厅。王府正厅乃是是用于接见有身份的客人，至于平民，则在旁边偏厅里。
偏厅很宽敞，不如正厅庄严，陈设富丽。左右两排椅子上坐着六七个人，都是最受信任的幕僚。
中间锦座上端坐一名青年王爷。
凤国以金色为尊，他便穿着身金色正服，戴着皇家凤羽冠。正式的装束本不必出现在这种场合，应是为了表现对客人的重视。
桃花眼，细眉秀鼻，长相的确算是罕见的美男子，只是配上那缺乏阳光的苍白肤色，透出一丝锐利的阴气。
此人深沉，疑心必重。
赤羽心中了然，转出屏风，不慌不忙地走上前。

看清他的模样，众幕僚只觉眼前一亮，接着表情就变得复杂起来，想不到来的“高人”竟是朱雀国的，还是名美男子。
赤羽一概视若无睹，只朝上弯了下腰：“赤羽见过王爷。”
“好个狂傲先生。”有人轻笑，是说他不按礼节下跪。
九王齐政却飞快地收起眼中异色，一拂袍袖亲自站起来：“小王等候先生多时，来人，给先生看座。”
众幕僚只得跟着站起身。
凤国将所有文士幕僚皆尊称为“先生”，两名下人搬过椅子放在齐政左边第一位，竟排到了众幕僚之首，已是极高的礼遇。
“多谢王爷。”赤羽亦不推辞，径直入座。
齐政这才重新坐下，众幕僚跟着落座。
一名幕僚开口笑道：“赤羽先生自朱雀国远道而来，先后使人报信，这般藏头露尾，实是谨慎之人啊。”

此话看似称赞，却故意用“藏头露尾”这等词形容讽刺，赤羽并不计较，倒是听出意外的问题：“先后报信？”
“难道不是？”另一名幕僚问。
“没错，”朱睫一动，赤羽当即认下，“先前船家也是我所派。”
“先是船家后是算命先生，弄这许多幌子，口口声声可解王爷之急，敢问先生，王爷何急之有？”
赤羽笑了声：“王爷之急，乃我所送之物。”
幕僚镇定：“两个麦姜饼，又算什么？”
“嗯？”赤羽轻轻皱了下眉。

原本已经猜到，必是自己刚走，神蛊温皇便指使船家来王府，齐政听说有人可解燃眉之急，岂有不惊？而神蛊温皇知道自己会尽快找上齐政，只需让船家故意卖关子，就白白地借自己之名领了一回报信的赏银，便宜捡得现成，哼。
只是自己特意让算命先生送来一个麦姜饼，隐喻麦江之事，想不到他竟让船家送了同一样东西。
看来昨日逛了几条街，都不是白逛。
神蛊温皇……

“王爷之急，就是麦姜饼，”赤羽收尽思绪，冷笑，“诸位要打机锋无妨，只怕王爷的正事耽误不起。”
那幕僚被噎住。
齐政两眼一亮，开口道：“只要先生肯助我一解燃眉之急，小王绝不亏待。”
在多疑之人面前，锋芒毕露并非坏事。赤羽也不隐瞒，直言道：“你所担心的人已落入三王之手，现住在白枕松的东郊别院。”
齐政闻言变色。
众幕僚大惊。
沉默片刻，齐政咬牙，美丽的脸庞泛起一层阴气：“不瞒先生，是小王的人一时不查，让这两名属官被收买，连夜带帐本逃走，如今落入三王兄手里，三王兄必会借此夺我麦江制辖权。”
赤羽扫视众幕僚：“诸位打算如何应对？”

人证物证皆到手，三王岂会坐失良机，现在做什么都来不及。
众人默然。
齐政道：“小王已将三司秘密收押。”
赤羽道：“事已至此，收押他们最多是当替罪羊，麦江制辖权还是保不住。”
“不错，”齐政也不是糊涂之人，“他们原本都是我举荐，这次出事，三王兄必会借势伸手，小王更不好再举荐自己的人。”
有人道：“既然知道人在别院，不如……下手？”
偏厅陷入沉寂。

当前之路，似乎确实只有毁灭人证物证了。
几位幕僚缓缓点头，有附和之意。
齐政闭目。
“不可！”一名白面中年人突然开口，“如此重要的证人，三王岂无防备？就算得手，证物也未必还在他们身上，人在京城出事，他们只需凭借帐本，就更坐实了麦江三司的罪。”
赤羽赞赏：“确实如此。”
“赤羽先生主动登门，必有办法解王爷之急，”白面中年人拱手，带着几分恭敬之色，“愿闻高见。”
“请先生教我。”齐政亲自起身作礼。

“不敢，”赤羽这次倒是遵从礼节，起身回礼，“王爷先请坐，我确实有一计。”
齐政立即坐下：“愿闻其详。”
“要扭转局势不容易，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只看如何着手，”赤羽道，“既然人证物证俱全，要翻盘，势必要一起否认。”
他气势凌厉，句句直指关键，众幕僚再也不敢轻视，纷纷凝神静听。
赤羽踱至房中央，以扇柄轻敲掌心：“这两人既能被三王收买，必是见利眼开之辈，平时一定有不清白之处，如果两人本身就是有罪之人，那他们的证词与证物还有几分可信？”
齐政不解：“先生的意思……”
“意思是，”赤羽展开扇面，“两人诸多失职，贪酷剥削，如今竟贪心不足，胆大包天设计吞没军饷，之后畏罪逃走，王爷只需将两人定罪在案，如此，可保麦江制辖权。”

沉默。
赤羽道：“麦江乃属王爷制辖区，必有无数手眼心腹，要对付两个小小属官，寻找几件确凿的证人证物，相信这不算太难。”
齐政沉吟。
那白面中年人道：“先污证人，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但……”
“如何？”赤羽看他。
“恕高朋直言，”白面中年人叹了口气，“先生此计便是先下手为强，但如今来不及了，人已经被他们接到京城，三王必会立刻使人上本弹劾……”
赤羽打断他：“不会。”
高朋一愣：“何以见得？”
“因为……”赤羽背转身，“我说不会。”

众人面露喜色。
证人带罪，证物便成为他们陷害长官的证物，不足为信，简直就是在翻盘。
至于他断言三王不会立即动手，倒有些难以置信了，因为此事关键在于时间，谁先下手，谁就是赢家。
眼神闪了几闪，齐政开口：“为今之计，只好如此。”
高朋又站出来：“愿为王爷效劳。”
“嗯，此事交由你去办，务必要快，”齐政顿了顿，桃花眼中冷意逼人，“务必要干净。”
高朋答应，退出去了。
赤羽看在眼里。
高朋既得信任，又有实权，看来并不只是普通的幕僚。

“今日都到此为止吧。”齐政朝下点头。
众幕僚齐齐起身。
俊脸锐气尽消，齐政转向赤羽，温声道：“情势变化，不得已委屈先生暂留王府几日，以便小王随时请教。”
话说得客气，实是不容拒绝，显然他并不完全放心，先要将人软禁府中。
赤羽微微弯腰：“遵王爷命。”

三十

短短一个月，朝堂骤起风浪，麦江两名属官竟私自与西蕃商人往来勾结，贪污军饷，诬陷上司不成，畏罪潜逃，此事由他们的家人主动揭发，罪证确凿了。
亲自举荐的人犯事，齐政第一时间上表请罪，痛哭自责，皇帝大发脾气，骂了他足足两个时辰，连带罚了俸禄，令其务必用心彻查，却也没有做出其他更严重的决定。
如非无奈，皇帝并不想对最心爱的儿子动手，制下出事，别人查出定受牵连，自己查出却是无私，是以朝中虽有进言，他轻轻一笔就替齐政揭过了。
皇帝的偏袒就是最大的优势，这也是赤羽选择齐政的原因之一。
赤羽心情十分舒畅。
至于那两名属官，他们再出面只有死路一条，旧帐簿也只会是诬陷长官的罪证——为做得彻底，齐政同样动了自己的人，找了两个“受蒙蔽”的替罪羔羊。
三王本想坐收利益，谁知失一先手，竟造成此等局面。其实就算证人有污点，要翻案也未必一定会输，但继续纠缠此事，代价就太大了，麦江制辖权已经不可能插手，谁也不会费力气做无利之事。
朝中连日无动静，两名在逃罪人依旧“下落不明”，赤羽就知道白枕松是要放弃了。

秋高气爽，正是收获的时节。
齐政刚摆脱困境，立即快刀斩乱麻，有麦江一干心腹出力，自然处理得毫无破绽，还借此在内部进行整顿清肃，铲除了一批不老实的官员，处理妥帖之后再上表，皇帝又表扬了他一番。
麦江之事彻底结束，齐政小妃也产下一子，在园中设宴。
凉风习习，桂香满园。
几个王子暗中斗得厉害，面上依然兄友弟恭，都来凑热闹，另有许多官员登门道贺，白枕松与顾昭也在其列。
这个空间的人寿命只在百岁左右，照此推算，三王齐盛约有四十多岁，面容黑瘦，留着短短的青黑胡须，颇有诚府。六王齐端则相对年轻，白面有须，身材有点发福，看起来更加温和谦逊，确有几分“贤王”风采。
因立大功，齐政对赤羽另眼相看，特地安排他坐在首位。
外人显然也打听过消息，都有意无意地将目光落在赤羽身上，正是各怀心机。

酒过三巡，三王齐盛突然放下酒杯，醉眼斜睨，指着赤羽笑道：“朱雀国美男子果然名不虚传，王弟好福气，从哪里寻得如此出色的美人？几时也送王兄两个？”
这种话分明是将人当男宠看待了，他因麦江之事吃了暗亏，深恨赤羽，自然是故意的。
齐政也有了些酒意，只是笑。
见他没否认，众人神情各异。
赤羽脸色一变，起身就走。
“先生且慢！”高朋忙拉住他，“王爷必是喝醉了！”
赤羽冷笑：“凤国皆是以貌取人之辈，吾有何理由不走？”
齐政仿佛也清醒过来了，满脸莫名，旁边侍者低声解释了几句，齐政慌忙亲自下席，长揖至地：“小王酒醉，竟不知王兄误会了先生，令先生蒙受委屈，小王愿代王兄赔罪，但凭先生责罚，望先生千万息怒，息怒！”
他只说是齐盛误会失言，一时哽咽，痛悔不已。
王爷亲自赔罪，态度诚恳，众人也觉得面子够了，纷纷劝说“不知者不罪”。
此时，却见一人举着酒杯过来，朝赤羽笑道：“良家主君被错认作王府中人，也难怪先生生气，不知先生那位夫主现在何处？”

短短一句话，场面骤然安静了。
众人惊愕无言，连同齐政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堂堂王爷用内院男人为幕僚，亲自行礼，实在是大失颜面。
此人自然是白枕松，他穿着青紫色外袍，仍然没佩什么饰物。
赤羽并不着急，转身道：“白长史想是误会了。”
“哦？”白枕松惊讶，“那位与先生同住一间房的蓝衫雅士，难道不是先生的夫主？”
所有人都看赤羽。
同住一间房是事实，查证并不困难，实难抵赖，那么承认又有何妨。
赤羽似笑非笑地看着白枕松，悠悠地道：“同住一间房不假，但谁是夫主，先生的眼力却差了一点。”
白枕松果然愣住。
赤羽道：“从头到尾，都是白长史以貌取人，为赤羽划定身份了啊。”
顿时，众人脸色都精彩了。

齐政突然展颜大笑：“朱雀国历来人才辈出，不过是近年遭逢变故而已，先生肯来凤国效力，我凤国断无以貌取人之事，先生大可放心。”
自从朱雀女帝临朝，所有人都下意识认为朱雀国美男子会外嫁，却忘记了他们同样也可以娶，赤羽正是利用这点，反扣了个“以貌取人”的帽子给白枕松，白枕松也是有口难辩——两个男人谁上谁下，外人谁能证明？
齐政顾及自己的颜面，当然要帮赤羽，当下黯然叹道：“贵国女帝固然功绩不俗，但堂堂男人落到任人欺辱的境地，以至虎落平阳，实在令小王感慨，先生请上座。”
众人附和叹息，白枕松似乎也不觉得尴尬，斟酒赔罪，道是误会，轻轻地揭过此事。
赤羽顺势入座，重新开宴。
神蛊温皇并未出现，六王与顾昭也无异色，可见他还没有进六王府，这就怪不得自己能轻易扭转局势，有这个雌伏的身份，真期待他知道后的精彩表情。
神蛊温皇，你真以为便宜那么好捡？

wenchiii

2014-06-06 09:32

三十一

酒宴结束，午时已过，几位王爷先回去了，其余官员们却没有立即告辞，四处散着游玩。
赤羽负手站在桂花荫下。
身后传来轻稳的脚步声，连带树枝划拨衣袍的轻微摩擦声。
“这么快又见面了，”赤羽笑了声，转身，“白长史。”
“这也在先生预料之中，不是吗？”白枕松停在他面前三步外，“白某竟疏忽了先生这等人物，真是一着之错，满盘皆输。”
“哦？”
四目相对，锐气交锋。
“一句扶风郡引我入局，让我以为九王另有图谋，疑是圈套，才会暂时按下麦江之事，改为关注扶风郡，错失先机，致使一败涂地，”白枕松叹道，“初遇先生，派人跟踪，却不知已然落入先生布局，回头细思，先生设计堪称精妙。”
赤羽没否认：“信手落子，不算精妙。”
“你能布局，是因为身在暗处，我不防你，”白枕松道，“如今侥幸胜一局，我却要为先生叹息。”

“此话我却不解。”赤羽侧身看桂花影。
“先生高才，需要白某多言吗？”白枕松饶有兴味地道，“九王今日的态度，以先生眼力，难道还未察觉？”
齐盛有意将他说成男宠，齐政不当众反驳，绝非酒醉能解释，齐政性好男风，后院除了王妃美妾，更多的乃是各国美男子。
“没有下手，是你有才可用，若他日再无顾忌，先生难道真想入住他的后宫？”白枕松轻笑了声，从视野中消失。
纵然输了一着，他也算拿得起放得下，不失为智者。
赤羽依旧站在原地不动，缓缓闭目沉思。
心肠狠辣，更挟雷霆手段，齐政此人确非善类，自己选他只为达到目的，所以才不计较，今日当众给他一个警告，好在他还不算糊涂，知道轻重。
倒是神蛊温皇，迟迟未有动静，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不论如何，该走下一步棋了。

站了半晌，赤羽打算回去，刚走上游廊，迎面就遇见齐政。
“四处寻不见先生，原来在这里，”齐政颇有些不安，“先生是否还在怪小王？”
赤羽道：“酒醉失言，赤羽不至放在心上。”
“如此，小王就放心了，”齐政松了口气的样子，又道，“先生何不将家人接进府，也方便。”
知道他疑心重，赤羽并不回避，直言道：“不瞒王爷，此非家人，只算是我的同门，深沉狡诈诡计多端，且欲效力于六王，乃是一位不可不防的劲敌。”
齐政沉吟：“既是如此大才，先生何不将其招募入府？小王必不亏待。”
“王爷是问他为何不与我同来，还是问我为何不与他一道投效六王？”赤羽道，“六王势弱，身边又已有顾昭等人，相比之下，赤羽将宝押在九王爷身上。”
“好！”齐政大笑，“先生真乃聪明人！”
“王爷也是聪明人，知道需要什么，赤羽不希望易木而栖。”
笑声立止。
智者随时可另觅良枝，那就是劲敌。
齐政似乎没听出警告，只愣了一愣便又展颜了：“放心，小王岂会令先生失望。”
“一个出色的智者幕僚更有价值，”赤羽微微弯腰，“王爷请。”

脸上笑意淡去，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恼怒之色，齐政看着他的背影，冷声道：“好个心高气傲的人。”
“赤羽先生心高气傲，实有一番抱负，”跟随在后的高朋终于开口，“有智之士难得，王爷当以大局为重。”
齐政收回视线，眼中恼意转为轻佻狂热：“罢了，本王亦非冲动之辈，等将来……还怕跑了不成？赤羽赤羽，卸了羽毛，你能飞去哪里？”
“王爷英明。”高朋低头。
蓦地，俊脸又阴沉下去，齐政甩袖，径直去了后院。
知道他喜怒不定的脾气，高朋也不觉得奇怪，正要转身返回，突然被人从后面敲了下肩：“高参军。”
高朋吃了一惊。
赤羽挑眉，收回折扇：“方才想起一事，就回来找你，想不到惊了你。”
他初来便锋芒毕露，导致其他幕僚态度冷淡，唯独高朋主动接近，表现出友善，两人也算熟识。
想他应该没听到齐政刚才的话，高朋镇定下来，笑问：“赤羽先生有何要事？”
“没什么事，”赤羽道，“只是请高参军一同去取一桩功劳。”

三十二

放眼京城周边区域，盘龙山匪患本就是一大害，只因地形易守难攻，山贼中暗藏高手，湖城官府又无能，两次派兵剿贼都遭遇失败，偏那县令又是朝中某大人的小舅子，不仅没问罪，还依旧稳稳地当他的官。吃过亏，他也不敢再发兵去打，索性睁只眼闭只眼，把治下被抢劫的案子瞒报了许多，才让那帮山贼渐渐做大，嚣张至今。
大当家秋红叶一死，山寨必乱，经过这段时间，他们内部的火并应该也进行得差不多了，正是收网的大好机会，赤羽当然不会错过。
正好那湖城县令的姐夫某大人正是齐政这边的人，于是经过一番痛陈，盘龙山匪患再次变得严重起来，上面决定派兵围剿。
两千精兵陆续进入盘龙山，准备一举击破。
行至谷口，前方查探的人却回报：“寨中似是无人。”

这么多人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撤走，事前必会有所动静，湖城竟然没报上任何消息。
“嗯？”赤羽看湖城县令。
那县令本是想跟着来混点功劳，顿时被看得一怵，他已经很多年没留意这帮山贼了。
难怪没人发现，平时大家清楚这一带山贼的厉害，只会远远地避着走，谁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呢。
高朋也觉得意外：“莫非是空城计？”
调兵的将领又过来请示该怎么办。
废物县令指望不上，赤羽想了想：“一拨人先进，一拨留在外面，再令一百精兵谷口接应。”
里面有问题，外面的人就能及时撤退减少伤亡；外面有问题，接应的人能立即回去报信，其余则全退进山寨，凭借天然地形，可以暂时抵挡外来进攻，拖延等救兵。

赤羽安排妥当，进去之后也没出现变故，盘龙山的土匪们好像真的跑光了。
不是跑，应该叫搬。
一座被搬空了的寨子，所有东西都被搬个精光。
不仅没有金银珠玉，精美的雕花门只剩了门框，质量好点的布帘全被撕走了，只一间柴房的窗户还糊着两块破得不能再破的粗布，灶台上一口铁锅都没留下，连赤羽记忆中大厅外那两个石狮子都不见了，空得令人发指。
这哪里像是贼窝，反而像刚被搜刮，不，就像是真正的贫户，家徒四壁，石板地面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别说杂物，差点连灰尘都不留。
咱官兵打劫都没这么干净啊！高朋等人面面相觑。
县令灵感来袭，大喜：“一定是他们看我朝廷兵至，闻风丧胆，已作鸟兽散了！”
没人理他。
见过人逃跑还先扫地的吗？
赤羽握紧折扇，砸在门框上：“神蛊温皇！”

现场没找到任何打斗的痕迹，可知内斗并没有发生，这些土匪是有计划地离开。
清楚盘龙山底细，能说服这群土匪停止火并离开老窝，只他神蛊温皇有这种本事，看来这笔巨利连同所有土匪，都是要送入六王府做他的第一功了。
高朋惋惜：“迟了一步，消息已遭泄露。”
“无论如何，仍可报功，大军总是将他们赶走了。”县令仍兴高采烈。
赤羽轻轻地舒了口气：“回去吧。”
没缴获人头，没缴获赃物，连块能拿去记功的战利品都没有，总不能挖几块石头弄几块破布去说“赶走了土匪”，那简直等于宣告，人家是自己搬走的。
京城周围动兵，岂能无风声，神蛊温皇选择暗中行动，是知道六王的势力远不如其余两个，怕六王请命缴匪反而打草惊蛇，被人先下手吧？如今他是有实实在在的利，偏偏这边还不能指证六王私吞赃物，吃了个哑巴亏，因为他还没进六王府。
可恶！

这一趟没有意料中的收获，不过盘龙山匪患消失，上面还是很高兴，酌情记了个小功，众人都有点没精打采，各自散了。
可巧正值中秋佳节，京城气氛比往日不同。
这个空间的中原也过中秋，只风俗有别，百姓并不关门赏月全家团圆，而是男女老少都出门游玩，街上河边桥头都挤满了赏月的人，一些地方还摆开擂台办吟月的诗会，或者做些有关月色的雅对，热闹非凡。
赤羽对中原游戏也有些兴趣，试着作了首诗，到底不甚精通，没有得奖，反而是无意中接的一副对联得了称赞，拿到一方不错的砚台。
赤羽也不在意，拿着砚台走了几步，不着痕迹地侧脸。
余光里，几个人若无其事地朝这边看。
盯上自己的人倒不少。
赤羽随手将砚台放在旁边的小摊上，加快步伐，突然没入人群中消失。

天气很好，圆月当空，街头许多人换上了奇怪的装束，他们从头到脚都蒙在一个黑布套子里，布套子上画着圆月弯月图案，只在眼睛的地方开了两个小洞，十分有趣。
摆脱麻烦，赤羽慢步前行。
“当家，这边也有个茶阁，去看看合不合口味？”
“走吧。”
……
几个人不客气地挤过来，连同一个奇怪的东西，快步走向前方那座茶阁。
赤羽定睛一看，发现那“东西”也是个蒙着黑布套子的人，他正在几个人簇拥之下一歪一歪地走着，对比周围同类，姿态显得分外滑稽，引得路人频频掩口，幸亏几个手下怒目而视，才没人敢公然嘲笑，他也不甚在意，依旧左摇右晃，看样子应该就是那个“当家”。
这些人的脚步……身手不错。
赤羽突然冷笑了声，疾步上前，伸手搭上那个“当家”的肩：“神蛊温皇！”

那位“当家”似乎吃了一惊，几个手下也连忙停住脚步，一齐转头看，满脸戒备之色。
“公子，找在下有事吗？”陌生的声音从布套子下传来。
由于光线的原因，根本看不清小洞里的眼睛，“当家”扭着头，很好奇地看着肩膀上赤羽的手。
几个手下看清赤羽的模样，都笑起来。
“朱雀国的。”
“长得还不错，配得起当家，不如干脆收了他？”
“凭我们当家的能耐，小白脸送上门也不希奇。”
……

认错了？赤羽皱眉，松开手就要走。
“喂，这样就想走？”
“站住！”
手下们不乐意了。
“当家”倒没有纠缠，笑着招呼：“走了，去喝茶。”
手下们显然对他很恭敬，闻言也不再为难。
赤羽哼笑了两声，骤然回身，再次扣住他的肩：“神蛊温皇，你真以为能瞒得过吾？”
沉默。
小洞里，有东西闪了下。
“唉，还是骗不过军师大人。”这次是熟悉的声音。
布套子掀开，蓝衫垂地。一双狭小的黑眸露出来，长睫扇出的隐隐笑意，映得眉下两抹蓝影妖魅无比。
瞬间，面前人再无半分滑稽姿态，变回了从容的蓝衫智者。

三十三

茶阁建了三层，楼上都是隔开的小房间，由于阁楼后面正临着清露河，赏月地势好，客人就多，原本房间已经满了，几个手下沉着脸拍柜台，温皇也没有阻止，笑着看他们闹，掌柜见这群人面相不善，不敢起冲突，硬是给安排出了两个房间。
小二送来茶水点心，温皇与赤羽在窗边桌旁坐下。
几个手下站着等吩咐。
温皇将羽扇一扬：“你们自去喝茶吧。”
一个穿着酱黄色衣裳、一直没大说话的青年人站出来，恭敬地道：“让刘七和长青两个守在外面，我们几个就在隔壁，当家的要是有事，让刘七来叫我们。”
“嗯，”温皇道，“这样也好。”

房间里只剩两人，赤羽才开口道：“神蛊温皇，你有够无聊。”
温皇摇着羽扇：“军师大人有所不知，那叫躲月女，是这里的风俗。”
“这也是你的兴趣？”
“传说中秋夜，月女会来寻郎君，男人们都要穿上藏月衣，借夜色躲避，免得被抓走，”温皇顿了下，“当然，月女不存在，但姑娘们只要抓住穿藏月衣的男人，就有机会嫁给他，所以今晚没有谁敢在大街上随便抓人，万一对方又老又丑，人家不肯拒绝，那嫁是不嫁呢？”
见赤羽愣住，他低头拿扇子挡住半边脸：“唉，军师大人真是胆大，也不怕抓错人。”
异地风俗，未免尴尬。
赤羽不着痕迹地避开视线交会，也展开手中折扇，挡住表情。
羽扇重新移开，露出俊脸，温皇笑看他。
沉默半晌。
骤然，折扇合拢，往桌上重重地一搁！
赤羽缓缓抬起朱色长睫，目光凌厉带笑：“神蛊温皇，你以为编这种故事就能扰吾心神？”

羽扇停在面前，温皇大笑：“没骗过你，看来是不够精彩，军师大人如何认出是我？”
他总拿这种事调侃，是知道自己在意，有心戏弄。
清楚他的意图，赤羽果断地抛开恼怒情绪，轻笑了声：“藏月衣那么大的洞也看不清楚眼睛，除了你还有谁？”
“你呀！”温皇摇头，“又欺负人。”
“因为你练过武，并不习惯那身拘束的着装，走路的姿势实在僵硬别扭得可笑，”赤羽道，“更关键的是，你的手下没认出我，我却认出了他们当中的一个。”
温皇赞道：“军师大人好眼力。”
赤羽声音一冷，以掌击桌：“盘龙山，你倒是下手快！”
“唉，果然气势汹汹地找我算帐来了。”
“算帐吗，”赤羽道，“那就先说麦姜饼！”

“麦姜饼嘛……”温皇不慌不忙，“可怜身无分文的我被军师大人无情地抛弃，还欠一半船钱，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让船家买了个麦姜饼去王府报喜，九王求贤若渴，听说有军师大人这样的智者，立刻十分大方地给了五十两赏银抵船钱，我才得以脱身，如今军师大人贵为九王座上宾，何必计较这区区五十两？”
“如今你凭白坐拥千万钱银，本师怎能不计较？”
“我是无意中想起盘龙山，想去借点银子而已，后来听说朝廷发兵，我就知道赤羽大人要误会了。”
“是误会吗？”赤羽忍怒冷笑。
借点钱花，就将山寨搬得那么干净，跟扫荡似的，简直令人恶心发指！他根本是故意让自己带所有人白忙一场！
“当然是误会，东西放着烂掉太浪费啊，”温皇叹气，“早知道你要这桩功劳，我一定会留下一点。”

赤羽盯着他片刻，反而转怒为笑，挑眉：“你我是对手，你这么做原无可厚非，说这种话未免虚伪。”
“对军师大人，我可是一片赤诚。”
“那这些山贼如何解释？”
“他们决定洗心革面，我并没强迫。”
“他们信任你认你为主，你却是利用出卖他们，作为向六王投诚的礼物？”
温皇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是他们自愿要跟着我，我就只好收留了。”
“可惜他们一片忠心。”赤羽之前一直冷眼旁观，至此终于确定，他并没有管束这群山贼的意思，更未将他们视为自己人。
温皇面不改色：“没我，他们早就自相残杀而死。”
果然是冷血之人。
赤羽皱眉道：“他们虽是山贼出身，但用得好，也能成为不错的助力。”
“多谢军师大人提醒。”温皇还是不甚在意的样子。
赤羽便不再说了。
温皇主动为他倒了杯茶，含笑道：“帐算完，接下来就该叙旧了，多日不见军师大人，吾十分挂念啊。”

霜降	2014-06-06 21:01
终于见面啦！！！ }B2qtb3 分开好久了呢Q///U///Q gR8vF 两个人斗来斗去实在趣味wwww

wenchiii

2014-06-09 11:19

三十四

夜已渐深，清露河的凉风吹入窗内，月光斜射进来，映得茶水也浮了丝丝银光，真有几分叙旧的气氛。
在这个异空间，旧相识只有彼此，对面的人未必可爱，但棋逢对手，试探交锋，斗智斗趣，也有几分难得的亲切。
赤羽接过茶，饮了口。
温皇道：“想不到这个中秋节会是与军师大人一起度过。”
赤羽挑眉：“遗憾吗？”
“军师大人何出此言？”
“坐在你对面的，是我这个敌人。”
“温皇从未将军师大人当成敌人。”
“那也是对手。”
“这种话破坏气氛，”温皇道，“听闻军师大人巧施妙计为九王翻盘，真是赢得精彩的一局。”

早在祭天台遇上白枕松时，赤羽就已经着手布局，才会让白枕松措手不及，不过能在第一时间反应，抢占先机，应变设谋，绝没有旁观者说的那么简单容易，神蛊温皇这句恭维也算中肯，并无夸张。
“一着先手而已，算不得精彩，”赤羽客气了一句，语气亦有几分欣然，“倒是你，至今未有行动，是在打什么主意？”
狭眸眯成线，温皇道：“托军师大人的福，白枕松盯上了我，我如今是东躲西藏狼狈不堪啊。”
“哎呀，连累了你，本师真是过意不去。”赤羽学他的样子叹气，口称抱歉，语气却明显的无一丝歉意，反而有几分隔岸观火的趣味。
温皇含笑道：“你这明明是言不由衷，幸灾乐祸啊。”
赤羽也不否认：“要躲他容易，何不入六王府？”
温皇道：“你给我安排那样一个身份，我还怎么进六王府？”

消息这么灵通，他果然是在暗中留意自己。想到他如今的身份，赤羽心情舒畅：“一路上你占够便宜，本师不过小小地回敬了一下。”
“你真是记仇。”
“真想入六王府，这点小事，岂能难倒你神蛊温皇？”
“入六王府嘛，现在还不到时候。”
“嗯？”赤羽长睫一动。
不到时候，是想潜伏暗处看自己与白枕松相斗，好坐收渔利吗？神蛊温皇，你的算盘真是打得太好了。
赤羽暗暗冷笑，却没说破：“本师是为你担心，与山贼勾结，私藏千万赃银，这可是大罪，尽快送进六王府方是上策。”
温皇并不着急：“俗话说，捉贼拿脏，军师大人找到赃物了吗？”
“要独自藏起这笔巨额脏物，没那么容易，总会留下蛛丝马迹，”赤羽悠悠地道，“只需拷问你的那些手下，相信很快会有答案。”
“军师大人请便，”温皇道，“不过我也要提醒军师大人，他们如今可是真正的凤国良民，无凭无据对良民动刑，后果严重。”
“有钱好办事，这么快就有新身份了，”赤羽道，“把握十足，你未免太相信他们的忠诚。”
“随你怎么想啰。”温皇笑道。

这种类似游戏的态度可恼至极，虚虚实实，休想试探出他的真实意图，不过，这样的对手更有挑战价值。
赤羽哼笑了声，正要开口，突然目光一闪。
窗外月色明朗，河上轻舟荡过，船头站着两个人影，其中一个十分熟悉。
折扇一握，赤羽倏地站起身。
“军师大人最好别出声。”温皇的声音响起。
“怕暴露吗？”
“他真的被引来，暴露的可不只是我啊，”温皇依旧坐在椅子上，神态从容，“万一让他上来看到军师大人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那一定不是你所希望的。”
赤羽冷笑：“你认为有把握制住本师？还是想要用毒？”
“不用毒，”温皇摇一摇羽扇，“但我的人多啊。”
说完，他还朝房门瞟了眼。
赤羽气结。
“这群下手的确是不错的助力，”温皇笑道，“到时说不定不只他，所有人都会看到哦，你我同入茶楼是有目共睹，军师大人只怕要百口莫辨了。”
“你这是威胁本师？”
“岂敢。”

喧哗声被无形的屏障阻隔在外，房间一片沉寂。
眼睁睁地看着白枕松的船穿过桥洞，离开视线范围，赤羽慢慢地重新坐下，冷冷地盯着对面的人。
门被叩响。
“当家，外面有消息。”
“嗯，进来。”
先前那个青年人推门走进来，到温皇耳畔低声说了几句，温皇听完点头，扬扇示意他退下。
目送青年人退出，赤羽心思暗转。
温皇再替他斟了一杯茶：“军师大人消消气。”
赤羽将茶杯一推：“今日到此为止，本师该回王府了。”
说完起身就走。
“下一局开始了，军师大人准备好了吗？”背后传来带笑的声音。

三十五

出了茶楼，置身热闹的街市，赤羽心情疏散了许多，用扇头轻轻敲着掌心，悠然前行。
棋走到这一步，白枕松确实不简单，算起来，他的下一步棋应该也快到了……
察觉身后有人尾随，赤羽步伐一缓，接着恢复平稳。
“先生！赤羽先生！”那两人果然追上来了。
赤羽退开一步：“顾小姐。”
卷入争储的旋涡，对于部分重要人物的信息，赤羽早已掌握清楚，这名少女是顾太傅之女，顾昭最小的妹妹，名叫顾莺。
知道他的身份不是自己想的那样，顾莺高兴又紧张，有点局促：“上次……我……”
赤羽客气地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顾小姐还有事吗？”
“啊？”顾莺愣了下，更加手足无措，“没……就是想谢谢你……”
旁边丫头忙轻轻碰了下她的手臂：“小姐不是想邀请先生去河边赏月吗？”
顾莺回过神，欢快地道：“是啊，我四哥他们也在，先生与我们同去可好？”

顾昭乃是六王齐端的表弟，而自己是齐政这边的人，让妹妹接近自己，这绝对不是顾昭的意思。
“嗯……”赤羽道，“但我如今身有要事，恐怕不能奉陪。”
顾莺急道：“但是先生……”
赤羽突然抬起折扇，制止她再说。
王府两名侍卫匆匆走来，先恭敬地叫了句“先生”，然后看向顾莺主仆，没往下说。
赤羽微微侧脸。
侍卫会意，其中一个走上来在他耳畔低声说了两句。

果然，下一局开始了。
脑中浮现神蛊温皇那张带笑的脸，赤羽敲着扇子自语：“看来，你也在关注。”
“先生说什么呢？”顾莺不解。
“没什么，我尚有要事，失陪了，”赤羽说完，又问侍卫，“车准备好了？”
“就在那边。”侍卫答。
也该去看一场好戏了。赤羽满意，举步就走。
“哎！先生！”顾莺着急地叫，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赤羽却又朝她回过身来，主动邀请：“月色正好，顾小姐是否有兴趣随我出城游玩？”
顾莺眼睛一亮，随即迟疑：“出城啊……”
凤国民风开放，这种节日里对青年男女的限制更少，但夜里和一个还不太熟的男人出城，总有点出格。

“先生，这不妥。”侍卫提醒。
“放心，我会让人去报顾少卿。”赤羽阻止他们多言。
丫头也急得劝：“但是小姐……这样不好啦！”
马车停到面前。
顾莺瞟了赤羽一眼，终是不顾丫头的眼色，红着脸道：“赤羽先生不是坏人啦，再说这么多人看着呢，四哥不会生气的。”
“顾小姐请。”赤羽很有风度地侧身，单手扶她上车。
丫头本是跟着顾莺玩闹，哪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回去报信吧，丢下顾莺一个人，自己少不得也要挨一顿打骂，两难之下，丫头最终还是愁眉苦脸地跟着上了车。

清露河依旧热闹，白枕松早已不在轻舟之上，而是上了艘华丽的大船，船内，三王齐盛与另外几个幕僚都在。
“事情怎样？”
“进展顺利，人已到京城外，赤羽必会出城接应，只等他们将所谓的证据呈到陛下跟前了。”
“到时我们的人就会反咬一口，伪造证据诬陷朝廷官员，又是兄长的表亲，九王讨不着好。”
三王道：“确定他会信？”
那人笑道：“我们这一路都在派人追杀，他们派去保护的人都死了几个，岂会不信？”
三王满意地搁下酒杯，冷笑：“上次让本王吃了大亏，这次亏得白长史妙计，势必要连本带利讨回！”
收买属官，拿住把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既然你也想来这一着，那我就送人给你收买。
白枕松端起酒杯，轻声道：“赤羽，当心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眉眼间，尽是锋利的笑。

因是中秋节，城门没有关上，车马顺利出了城，到三里外的树林才停下。
林中，月光透过枝叶照下来，亮如银白如霜，不需要火把也能看清路，侍卫们收到指示主动地落在后面，赤羽放慢脚步，陪同顾莺往前走。
顾莺很高兴：“我就知道先生是个好人。”
赤羽道：“你想说什么？”
顾莺回头瞟了眼侍卫们，几番迟疑，才轻声道：“先生既有心投效凤国，为何之前不肯与四哥结识？四哥最是惜才，他也可以介绍你进六王府呀。”
她果然是擅作主张来找自己，还试图说服自己改变立场，心思是单纯。赤羽倒也不觉得反感，道：“六王府自有顶尖智者，无需赤羽效力。”
顾莺愣了下，忙辩解：“四哥不是嫉才的人，先生误会了。”
“嗯。”赤羽并未解释。
此话并非指顾昭忌才，而是六王府确实将有顶尖智者，那就是神蛊温皇。
不出所料的话，顾昭应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除非他不关心妹妹。
神蛊温皇，你迟迟不动手，想坐收渔翁之利，哪有那么容易！既然你不想出面，本师就让你出面。

前方火光闪动，依稀还有兵器交击声，夹杂着低低的惨叫声。
“那边是……”顾莺吃惊，情不自禁地往赤羽身边躲。
赤羽倒没避让。
与此同时，背后也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几匹骏马飞驰而来，当先一人正是顾昭，他只着了身寻常的白色便服，头发用两支金簪绾起，可见原本是与朋友在赏月，听到妹妹出城才急忙赶来。
待他下马，顾莺才心虚地叫了声“四哥”，是知道自己行事荒唐了。
顾昭也不看妹妹，先拱手：“有劳赤羽先生。”
赤羽还礼：“顾少卿客气。”
打杀声更近，顾昭却仿佛没听到：“小妹失礼，我先带她回去，改日再请先生一叙。”
赤羽也没阻止：“请。”
顾莺忙拉住哥哥的衣袖，朝火光处望：“那边好像出事啦，四哥，你让人去看看吧？”
她只担心赤羽遇险，顾昭闻言不由得苦笑。

三十六

顾莺身份非同小可，赤羽是九王府坐上宾，众目睽睽之下将她带出城，绝不会轻易对她怎样，以顾昭之智，他也猜到这是引自己现身的圈套，只是到底不肯拿妹妹冒险，毕竟对赤羽人品尚无了解，万一要通过妹妹的名声要挟，这也不能不防。
就算赤羽无心，他身边都是齐政的人，齐政的人品，顾昭相当清楚。
来到现场，顾昭就知道中计，本想装没听见混过去，谁知妹妹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官居凤章台少卿，跟赤羽这个幕僚不同，凤章台职责乃是执掌全国刑狱案件，既然遇上烧杀抢掠的事情，又是在京城区域，他就不能袖手旁观毫不过问。
“你们几个去看看。”顾昭只得吩咐随从，无可奈何地朝赤羽眨了下眼，颇有头疼屈服的意思。
这种表情，赤羽倒是很熟悉，瞬间就想起了一个人。
模样温文尔雅，言笑如沐春风，行事却深沉狡诈，出卖朋友只在转脸之间，认清他冷血无情的本质，每次赤羽看到他一脸无奈地向自己示弱认输的虚伪表情，就越发觉得此人面目可厌，活像一条蓝幽幽的毒蛇，含着笑，吐着毒信。
同样的表情在顾昭脸上，也透着机智狡黠，却仍残留着几分寻常青年人的真纯与顽皮。
若非立场不同，此人倒可相交。
赤羽展开折扇：“有顾少卿，我就不多管闲事了，请。”

夜已过半，三王先回府，众幕僚依然在船上等待消息，白枕松独立于窗前，望着外面的月色沉思。
一名随从匆匆进来，低声道：“大人，北雁关果然有消息，事情不妙！”
“嗯？”
“一个守将不见了。”
为以防万一，当时多吩咐了句，谁知真有动静，白枕松顿生不详预感，寒声问：“除了人，还有什么不见？”
“还有……郡守大人与北荒川一位族长的契约。”
“不妙！”白枕松骤然转身，“速速调动王府所有侍卫，出城！”

这边顾昭带的随从并不多，加上赤羽的侍卫也不过才十来个，然而他们装束太醒目，对方见官兵来了，立刻都撤走，只留下满地未熄灭的火把，还有一个人惊魂未定地跌坐在树下。
顾昭吩咐道：“去问他怎么回事。”
没等随从走近，那人突然眼神一亮，扑过来抓住顾昭的下摆：“是九王府的人？我带了重要证据，快送我入九王府！”俨然是命令的语气。
顾昭看一眼赤羽。
随从喝道：“睁大你的狗眼，这是凤章台顾少卿，此地发生什么事，从实招来！”
“顾少卿？”那人一愣。
顾昭问：“你是谁？与九王府有何关系？”
“这……”那人显然知道顾昭的名声，放开他，疑惑地扫视众人，“我是北雁关来的，是九王的人送我入京，不知哪位是九王府的人？”
北雁关乃边境要塞，顾昭又看赤羽。
赤羽开口：“你说是九王殿下的人送你入京，有何证据？”
“当然……”那人边说边回头，后半截话就卡住了。
之前拼命掩护护送他到京城的那群人，此刻竟然与杀手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地上残留着斑斑血迹。

事情发展与计划完全不同，那人顿时失措，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赤羽踱了几步，看着地上的血迹道：“此事必有蹊跷。”
顾昭只好对那人道：“你若是信不过本官，本官就带你入凤章台，交与列位大人一并裁夺如何？”
那人想了想，点头：“但凭大人作主。”
赤羽道：“既然你带了重要证据，不妨交与顾少卿保管，以免生变。”
“没什么，小人只是……”那人眼神闪烁，突然摸出一封信投向旁边地上的火把。
两名侍卫早在赤羽眼神授意下接近，见状及时将他揣翻，抢过信呈给顾昭。
顾昭又是郁闷地看赤羽一眼。
明知道被利用趟了浑水，如今想息事宁人也不成了。
这边顾昭接过信并没有看，直接递给了身旁的随从，然后下令押起那人就要走，此时，又有两名侍卫打马而来。

认出是九王府的人，赤羽展开折扇，站在原地等待。
两人翻身下马，先朝顾昭行礼，其中一人飞快地走到赤羽身旁，低声说了两句话。
赤羽轻轻皱了下眉。
暗渡陈仓之计，想不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白枕松也是个人物。
侍卫低声道：“照理说，我们接应的人早该回来了，但是到现在还没有，白枕松又带人去了，恐怕事情有变，王爷让我来问先生怎么办？”
心头涌起熟悉的不安之感，脑海里浮现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他说：“下一局开始了。”
下一局，是谁与谁的局？
赤羽猛然合拢折扇，朝顾昭道：“恕我有事先告辞了，请。”
“先生且慢，”顾昭拉住他，“今夜之事非同小可，还请赤羽先生与我同回，也好做个见证。”
凤目里闪着狡黠的光。
年纪轻轻就能位列少卿，自然有其非凡之处，被赤羽拉入浑水，他也要还招。
赤羽吩咐先前两名侍卫：“你们都看见了今夜之事，就随顾少卿回去，务必配合。”
侍卫领命。
他随机应变拿侍卫顶缸，顾昭也难以强迫，眼下脱身不得，又不能强行跟着他去。顾昭只得吞下满肚子苦水，呵斥妹妹：“回去再算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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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6-11 10:33

三十七

北雁关乃凤国与北荒川族的交界，朝廷在此地设置雁郡，雁城郡守正是三王的母家大表兄，历来镇守边关的官员为求平安无事，多少都有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虽然无伤大局，但真落到朝廷手里又不一样了，赤羽针对他下手，白枕松也高明，故意送上一个“把柄”，赤羽却将计就计收下，趁其放松警惕，后一步拿到了真正的“把柄”，此时已送到京城外，白枕松毕竟及时获知了消息，两队人马几乎同时赶到。
地上倒着几具尸体，赤羽认出他们的服饰，正是自己派去接应的人，信已被劫走。
尸体旁边，数条人影分散逃窜入林。
白枕松再无半分温和之态，冷声下令“追”，上百名侍卫立即分成三路追过去。
“先生……”九王府这边的侍卫心急。
赤羽抬扇制止。

“赤羽先生好手段，”白枕松转身看他，“可惜，似乎有人插了一手。”
赤羽笑了声：“不管插手的是谁，于赤羽都无害啊。”
如果插手的是六王，信落到他手里，对三王同样不是好事。白枕松理解他的意思，不慌不忙地道：“谁先拿到手，尚未可知。”
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赤羽就猜到他是调走了巡城的守卫，不惜代价也要取回信了。
双方人数相当，成对峙之势。
白枕松挥手下令：“就地搜查！”
话音未落，突然又有几十道人影自矮树丛中奔出，分散逃往几个方向。
“追！”这次是两人同时下令。
三王府有高手，六王府也有高手，追向相同的目标，只看谁先捕获猎物。对方也聪明，分散逃走，谁也不能确定信到底在哪一个身上。
前方几条人影来不及说话就被乱箭猎杀，只剩一人负伤顽抗，两边侍卫同时扑上去。
“住手！”赤羽厉声阻止。
被他气势震慑，不只九王府这边的人，连三王府的侍卫也跟着停手，全都望着他。

“神蛊温皇在哪里？”赤羽开口。
黑巾蒙面，那人不吭声。
赤羽打马上前：“你的同伴都死了，他已经舍弃了你们，到这种时候你还要为他效忠吗？”
那人依然戒备地后退。
赤羽用折扇指着他，冷笑：“如果本师所料不假，你身上的信根本是假的！”
那人不动。
赤羽道：“不信的话，你大可打开一看，不必害怕偷袭，你原本就自身难保，杀你易如反掌。”
那人沉默很久，终是从怀中摸出信来，拆开看了眼，顿时僵住。
三王府的侍卫们见状，立即扑过去抢夺。
信纸飘落，一片空白。
“果然是假的！”侍卫低呼。
“中计了，回去！”赤羽打马转身。

浸了油的火把依旧在燃烧，几具侍卫的尸体呈原样留在地上。
旁边却突然多了好些人。
一名蓝衫文士手拿羽扇站在尸体中间，面貌俊雅，神态从容，背后轻薄蓝纱随着夜风轻轻起伏。
他的右手，正拿着一封信。
几个书生模样的人远远地站在树下，被吓得瑟瑟发抖。
另一边站着的，是顾昭和四名随从。
神蛊温皇！果然是他捣鬼！
赤羽顿觉憋闷。
先后两次设调虎离山之计，骗过了自己与白枕松，看到有人影逃走，便下意识以为信已被劫走，竟没有想到真正的信还留在尸体上，等着顾昭到来。
白枕松几乎同时赶回，他也已经发现中计了。
一时之间，无数视线都集中在那封信上。

双方再次对峙，中间隔着个顾昭，谁也不肯轻举妄动。顾昭明显也在犹豫，衡量形势，迟迟没有表示。
赤羽开口：“疑凶在此，顾少卿还不动手？”
他只说杀人凶手，却并不提信，是免招嫌疑，反正有这么多人盯着，顾昭也不能做什么动作，信直接被送进凤章台是最好的结果。
“诶呀，”温皇朝顾昭道，“顾大人千万要为我作证，发现尸体的可不只我一个啊。”
那群书生也激动了。
“我们只是趁夜出来赏月游玩，哪里会杀人！”
“血口喷人！”
“我们报案的还成了凶手，顾大人明鉴！”
……
刹那间，赤羽已猜到原委。
神蛊温皇与书生们相约出来赏月，“巧”遇尸体，立即回去报案，但寻常府尹如何镇得住两个王府的人？所以他们“正巧”遇上了被自己引出城的顾昭，在京城，有点见识的人谁不认得顾昭？
只怕之前顾莺找自己，都被算计在内了！
好个神蛊温皇！

三十八

温皇未入六王府，顾昭显然不认识他，挥手令众人安静。
“这么快就忘了旧人，赤羽先生未免薄情，”白枕松突然开口，意味深长地笑，“温兄怎么看？”
这声“旧人”来得暧昧，众人都惊讶。
温皇瞟了眼赤羽，抬起羽扇扶着额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旧人哪有新人好，不提也罢。”
书生们似乎明白过来，纷纷对赤羽露出鄙夷之色。
赤羽紧抿着嘴。
这种事是越辩解越麻烦，白枕松绝不吝惜多给自己制造点麻烦，不如认下。
顾昭抬眉问：“白长史认识这位先生？”
白枕松笑道：“当然，温兄是白某的朋友，今日之事乃是误会一场，白某担保，他绝对不会是凶手。”
信落到赤羽与顾昭手里，对己方都不是好事，暂时留在温皇手里反而安全，必须保温皇。

顾昭查视片刻，又令人仔细搜查抬回来的黑衣人尸体，皆一无所获，连证明身份的信物都没有。
看着这些眼熟的尸体，赤羽面色不虞。
温皇含笑道：“这封信倒像是关键。”
顾昭看白枕松一眼：“此信既然在尸体身上拾得，莫非真有蹊跷？先生且呈上来吧。”
“是。”温皇边说边走过来。
白枕松没有说话，看着温皇的目光瞬间变得尖锐。
赤羽暗中松了口气。
哪知还没走几步，温皇不知怎的被尸体绊了下，竟一交扑倒在地，手也松开，信落入地上的火把中，瞬间燃烧起来！
“神蛊温皇！”赤羽抬扇指着他，气结。
再次栽在他手里，费心设计得到的证据被毁之一炬，如何不怒！

虽有侍卫及时抢救，奈何那信本就薄薄的一页，已经被烧得所剩无几，一名侍卫走近确认了几个字的笔迹，朝白枕松点头。
白枕松大笑：“温兄之情，白某谨记在心，难得今日巧遇，不如与白某同回王府？”
温皇摇头道：“多谢白长史美意，在下甘于平凡，不愿进富贵之地。”
白枕松也没强求：“温兄果然是超脱之人，如此，白某请先生赏月如何？”
温皇叹道：“发生这种事，实在是没兴致。”
白枕松也要善后，闻言道：“那改日再请温兄一叙，请。”
说完就要走。
“白长史，”顾昭叫住他，又看赤羽，“两位今夜行事，也需要有个解释。”
两人调动的只是王府侍卫，但闹出这么大动静，总得出示理由，白枕松欣然点头：“多谢顾少卿提醒，明日白某定会亲自给一个交代。”

对于“不小心”被温皇毁灭的证据，顾昭没有过于追究，夹在三王九王之间，谁也不想被当枪使，牢里还关了一个麻烦等着处理呢。几个书生带了纸笔，当场录了口供按了手印，顾昭让四名随从留下看守尸体，然后就带着另外几个随从先回城了。
赤羽令侍卫带着马回王府，自己步行跟上。
前方，蓝影慢悠悠地走着。
“军师大人又要问罪了。”
“神蛊温皇，还记得你不插手的协定？”
“我只是说上一局不插手啊，”温皇道，“六王的实力尚不足以与九王抗衡，所以我不能让你这么快扳倒三王。”
站在他的角度，这么做也无可指责。
赤羽没有再说什么，看向树后。

树后转出个人，正是之前茶楼里见过的青年人，他腿上的伤不轻，经过粗糙的处理，还在往外渗着血。因为被赤羽揭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信上，竟然没人抓他回来，这才让他逃过一劫，而他还是选择回来了。
赤羽暗暗惋惜。
如此忠诚，实属难得，可惜跟错了主人，盘龙山所有的山贼，如今恐怕也只剩了他一个。
“你回来了。”温皇侧脸看他。
青年人沉默片刻，还是低头叫了声“当家”。
温皇点头道：“你先回去等我。”
青年人也没有多问什么，答应，随即低声朝赤羽道了声谢，便拖着伤腿走了。
目送他的背影离去，赤羽冷眼看温皇。
这样一个冷心冷血的人，究竟优秀到了何等的地步，才会让他们单纯地因崇拜就能产生这样的忠心。

“真是忠心的手下，军师大人你说呢？”温皇似乎并没察觉到他的情绪，笑着问。
赤羽冷冷地道：“忠心的手下难得，不是这么随便牺牲的。”
温皇含笑道：“真是爱惜人才，不愧是军师大人。”
“可惜他们信任你，你却转眼就送他们去死，我不信今日之事，你没有更好的办法达到目的。”
“那是他们自己愚蠢。”
“你！”
“你是在为他们愤怒吗？”
赤羽立即合拢折扇，平息了那一丝怒意。
出言相劝纯粹是出自本能，人是他的人，爱不爱惜与自己有何相干？他真有这么多忠心的部下，对自己反而是麻烦。
“此人令本师欣赏，难免惋惜。”
温皇摇摇扇子：“既然你这么欣赏他，那就送给你好了。”
“嗯？”赤羽侧脸看他，“神蛊温皇，你当真是薄情寡义。”
“哈，军师大人却是多情人啊。”
赤羽一愣。

“军师大人不选择贤明的六王，而选择九王，除了九王势力不弱，他不是明主是否也是原因之一呢？你只是把他当成工具，完全不在乎的工具。”
赤羽扬眉：“那不应该叫做冷血吗？”
“诶，争储这种事，失败的结局难说，”温皇不紧不慢地踱了几步，正对着他，“九王不值得欣赏，彼此没情义，你将来才不会在意他的生死，所以凡是有一丝可能成为朋友的人，你都不会接近，是不是呢，外冷内热的军师大人？”
骤然，林中风起，落叶纷纷。
四目对视。
深沉的夜色中，看不清那双深邃的黑眸，朱眸燃烧，反有种被看透的恼怒与狼狈。
赤羽突然冷笑了声：“我选择九王，是因为这种人心狠手辣，行事毫无顾忌，更好操纵，神蛊温皇，你自认为能看透人心，说吾外冷内热，那你是否又能看得透自己呢？”
“我嘛……”温皇望向落叶深处，语气有点奇异，“所谓当局者迷，也许我真的看不透哦，赤羽大人认为我是怎样的人呢？”
赤羽道：“你是怎样的人，本师确实越来越有兴趣了。”
“但我却要提醒你，”温皇顿了下，“想了解温皇，要付出代价啊。”
赤羽目光闪烁，不语。
温皇像平日那样摇着羽扇，悠悠地往前走了。

三十九

北雁关的事告一段落，双方都没得利，赤羽的计划因温皇插手而功亏一篑，三王也没讨到好，虽然真正的信已毁，但伪造诬陷的信却落入了凤章台，那个倒霉的“诱饵”最终在牢里“畏罪自杀”，是被牺牲了。顾昭这边更是无端地惹了一身事，城外“凶案”被勒令必须严查，乃至京城府尹都头疼不已。
这还不算，三王与白枕松暂时消停，赤羽却没有罢手的意思，突然之间将矛头指向了六王，一时之间大事频出，顾昭等毫无防备。
短短三个月，六王本就不广的势力被剪除一半。

临近除夕，街上喜气洋洋，卖爆竹春联的越来越多，还有许多凤国特有的除夕风味小吃。
马车停在茶楼门口，赤羽走下车，看清茶楼的位置不由一怔。
“烹雪阁，想不到竟是这里。”
想到上次与神蛊温皇在此品茶，赤羽轻哼了声，又皱眉。
六王被打压至此，就是想逼他出面，他却依然没有动静，这种时候还保留，不怕难以翻身？他到底在想什么？最受不起挑衅的男人，会这么容易就认输？
“先生请。”随从迎上来。
赤羽收起思绪，跟着他上楼。
房间里，顾昭独自坐在桌旁，穿着暗紫色带银丝花纹的外袍，束着墨玉冠，比实际年龄显得老成许多。
看到赤羽进来，他倒先站起来拱手，丝毫没有架子：“赤羽先生请坐。”

桌子上摆着果碟，两只杯里并无茶香，却是已经斟满了酒。
两人对面坐定。
顾昭又做了个请的手势：“顾昭早就想与先生一叙，只是苦无机会，今日难得先生赏脸。”
赤羽展开折扇，看着面前的酒杯道：“立场不同，保持适当的距离对彼此更有好处。”
“近日领教先生手段，顾昭自叹弗如，”顾昭眨了眨眼睛，苦笑，“站在你我的立场，赤羽先生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赤羽道：“顾少卿有话不妨直言。”
顾昭微微一笑，带着点尴尬：“当日先生于人潮中救小妹，在下便知先生是位热心君子，所以才冒昧找来。”
“是为令妹吗？”赤羽慢慢地合拢扇子。
顾昭缓缓道：“小妹年幼任性，望先生体谅顾昭之心。”
彼此是敌非友，找到对方的弱点当然不会客气，但对于利用顾莺一事，赤羽毕竟有些歉意，点头道：“男人的战场，我亦不愿波及女人。”
“先生果真君子，”顾昭举杯，“纵立场不同，顾昭也当敬先生。”
“若只为此事，那吾答应了，”赤羽并未动那杯酒，反而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现在，吾是否可以告辞了？”

“先生当真连说话的机会也不给。”顾昭扶着额头。
“看来顾少卿找我，还有其他目的。”
“明知道希望不大的事，顾昭仍是想要劝上一劝。”
“你认为劝得动我吗？”
“尽力而为啊，”顾昭道，“不知先生肯赏脸听几句否？”
赤羽倒是笑了声，复又坐下：“那吾洗耳恭听。”
顾昭却收起玩笑之色，沉默许久，才开口道：“想必先生已经知晓，六王是我的表兄。”
“嗯。”
“非我偏袒，先生是明眼人，几位王子中，六王实乃贤能者。”
对于这个，赤羽倒无异议。
六王确实难得，因为他的“贤”至少有七成是真，对敌视自己的兄弟从未怀恨报复，在朝中没太大的势力，他的优势完全来自于名望，品行高尚，又难得的不糊涂，该严厉则严厉，对下赏罚分明，确实是比齐政更优秀的选择。
见他没有反驳，顾昭盯着他，眼里燃起几分期望之色：“赤羽先生已入九王府，论理我不该说这些，但良禽择木而栖，先生见识非凡，为何要选择无情者？”
赤羽扬眉道：“无情者，未必不适合当王。”
说完举杯一饮而尽，搁下酒杯就走。
背后，顾昭失望地叹息。

回到王府，齐政负手站在廊上，桃花眼里目光闪烁不定。
“先生去了哪里？”
“顾昭相邀，喝了一杯。”
齐政生性多疑，监视的侍卫早已报上了消息，见他没有隐瞒，齐政这才有了满意之色：“区区美人计而已，本王赏先生十名美人伺候，绝不亚于顾昭之妹。”
赤羽拒绝：“不必了，赤羽并无兴趣。”
“哦？”齐政眼里反而有异样的光彩，“先生不喜欢美人，可是喜欢美男子？”
“亦无此好，”赤羽道，“王爷若无要事，我先告退了。”
虽然三王之事未能得手，但顺利打压六王，使其再难翻身，竞争对手少了一个，也是赤羽的功劳。
齐政忙道：“先生请便。”
擦身而过之际，他不着痕迹地探手，从背后抚了下那华丽的朱发。
隐忍眸中火焰，赤羽仿若不知，缓步走下游廊。

寒冬时节，腊梅先后盛开，幽幽的冷香在园中飘散，天上也飞起了细碎的雪花。
亭子里，一人身披青色大氅立于栏杆旁，冷眼看梅。
“六弟已被整垮，下一步，九弟必然又要针对我。”桌旁，三王齐盛裹着狐皮大衣，颇为烦躁。
“这是迟早的事。”白枕松面色平静。
“没想到那个赤羽竟然有些手段！”齐盛握拳在桌沿砸了下，“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白长史有何对策？”
“坏事的人，就让他不能再坏事。”
“喀嚓”一声，梅枝被折断，寒风卷起一片清冷肃杀之气。
齐盛哆嗦了下：“你是想……”
白枕松淡淡地道：“当然是，先除赤羽。”
齐盛迟疑地道：“京城之内闹出命案十分麻烦，万一……”
“放心，”白枕松笑了笑，“我不会杀他。”
“那……”
“我会让他与死无异，”望着漫天雪花，白枕松轻声道，“赤羽，既然要阻我的路，就别怪我出招阴损。”
骄傲的人，被摧毁了骄傲，那时的你还能做出什么大事？

wenchiii

2014-06-13 09:45

四十

凤国的除夕宴通常要办好几次，宫中的，府中的，各家各户的，所以在腊月二十九这日，皇帝就在宫中宴请百官，这一日百官可不拘礼仪，尽情玩乐。
赤羽等也随齐政进宫。
王子们和有品级的文武百官都在正殿开宴，赤羽与白枕松这些未实际参与政事的人都在偏殿和御花园的暖阁里。
御花园中景色极好，梅花绽放，凤国梅花颜色很多种，有红有白，居然还有粉色，映着白雪，艳丽多姿。
这让赤羽不禁想起了东瀛灿烂的樱花，生起几分故土之思。
突然，姹紫嫣红的梅花丛中，出现一抹飘逸的蓝影，极其醒目。
“神蛊温皇！”赤羽疾走几步。

“人生何处不相逢啊，竟然又遇上军师大人，真是巧。”那人回身，羽扇掀起笑意。
“你怎会在此？”
“我为何不能在此？”诧异。
“你并未进六王府。”
“我有说过一定会进六王府吗？”
“嗯？”察觉不对，赤羽皱眉道，“六王已难翻身，你还不进六王府，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我一直以为，我的对手是军师大人啊，”温皇道，“六王难以翻身，那就是我输了，不如我们再换个方式赌，军师大人扶植新皇，我来阻止，如何？”
“神蛊温皇！”赤羽怒视他，“你想反悔？”

“诶，”温皇扬起羽扇，挡住他的逼视，“只是建议，何必生气。”
赤羽没因这种玩笑放松：“你当真不想离开这个空间？迟迟不回，你就不怕流主踏平神蛊峰，杀了你的蝴蝶？”
“那也没办法啊。”
“你当真没任何可在意的？”
“这嘛……”温皇转身道，“你希望我怎样回答？”
赤羽噎了噎：“先不说这个问题，你是如何进宫的？”
温皇用羽扇扇开花枝上的白雪：“赤羽大人如今春风得意，温皇别无所长，只好干起了本行。”
“你是御医？”赤羽立刻猜到。
“是。”
这个身份未免敏感，赤羽打量他，再次问：“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目的很重要吗？”温皇叹了口气，转身看着他，“难道你就没想过，游戏也许从不需要目的？”

沉默。
荒唐可笑的答案，自他口中而出，却听不出半点玩笑的意思。
赤羽缓缓地道：“神蛊温皇，你到底是怎样的人？”
“嗯？”眉下蓝影越发妖异，黑眸慢慢地眯起，他逼近几步。
赤羽亦不退让。
“我说过，了解我需要代价啊。”似冷似热的语气，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赤羽一怔，正在思考那种情绪到底是什么，他已经摇着羽扇走了。
侍卫走来，低声说了句话。
赤羽眉头一皱：“知道了，下去吧。”

酒宴开始，宫娥起舞，偶尔有官职高的人过来，也没人行礼客气。
对面白枕松正与几个人谈笑，全无异状，直至宫娥送酒入席，白枕松也没朝这边看一眼。
赤羽合拢折扇，突然端着面前酒杯站起身，随手拉住一名送酒的宫娥：“此酒有些冷了，能否换这一杯？”
那酒本是要送往邻桌，见美男子讨要，宫娥脸一红就同意了，赤羽亲手调换了酒，欣然坐回席中。
对面，白枕松眉心轻轻动了下。
祝酒声里，众人纷纷举杯说着庆贺的话，无非是祝皇帝陛下万寿无疆凤国威仪四海之类。
赤羽扬眉，跟着众人举杯饮尽。

树敌众多，岂能不防？那杯中已被下了药，不用想也知道淫邪至极，御花园中亦有宫妃往来，一旦自己受药性驱使闹出无礼之事，皇帝岂能容得下自己？
使出这种手段，白枕松，真是高看你了。
丝竹奏响，许多人下席起舞。
赤羽正看得有趣，忽见一人快步走进暖阁：“唉呀，真是渴，姑娘这杯酒能否让我先喝？”
“温太医你又抢酒喝，这是冷酒！”宫娥笑。
温皇伸手取过赤羽先前换走的那杯酒，一饮而尽，含笑将空杯放回盘中：“无妨，多谢姑娘。”

赤羽立时察觉不对。
神蛊温皇乃是天下第一毒，岂会不识药理？酒真被下了药，他如何肯喝？
难道侍卫的消息有误？
正疑惑间，身体竟开始莫名地发热，心头也泛起隐隐的渴望。
不妙！
又是神蛊温皇的算计？！
情势不利，赤羽明白自己必须立刻离开，否则后果严重，但如今身在宫中，若是让白枕松看出来，必然也会阻止。
好在白枕松似乎并不知道赤羽已中计，眼光反而时不时瞟向温皇。
片刻工夫，赤羽已觉心如火烧。
看来此酒药性极烈，只怕坚持不了多久。
“赤羽大人？”

“神蛊温皇！”赤羽迅速地抬眸，低声冷笑，“用这种手段，未免卑鄙！”
药是白枕松所下，酒却不是白枕松所换，除了他神蛊温皇还有谁？以他之智，会猜到自己要换酒，事先故意调换酒杯，完全有可能，
“嗯？”温皇收回羽扇，眯了眼。
“你要如何？”
“我要如何，你说呢？”
不等赤羽发怒，面前已多了一粒药丸。
难道不是他？赤羽反应过来，迅速将药拾入手中，迟疑了下，到底没有服用。
温皇却又转身找白枕松喝酒去了。

白枕松乃是有计划而来，谁知安排的酒阴差阳错被温皇喝下，温皇竟还主动来拉自己喝酒，全无问题的模样，白枕松不由得又疑惑地瞟向赤羽。
赤羽紧握折扇，面色不改，里层衣衫已被冷汗湿透。
看不出异样，白枕松更加不解，推辞不饮。
温皇摇着羽扇：“白长史上次还说记情，如今我可是一片诚意，白长史不赏脸啊？”
毁去重要证物，确实欠他一个大人情，白枕松不得已与之对饮，数杯之后终于不胜酒力，伏在桌上，引得旁边的人惊诧，都拉着温皇要与他拼酒。
温皇再应付了几人才回来，走到赤羽跟前，羽扇一顿：“服药，可多支持片刻。”
“本师无妨。”赤羽抬手，依旧目光清明。
“先出宫。”温皇也不再劝。
赤羽果然站起身就走，毫无异状。

四十一

走出宫门，赤羽立即要招自己的马车，温皇抬扇拦住他：“你不能回九王府。”
回王府确实是最简单的自救办法，齐政养在府里的美人们本就是招待笼络宾客的，动一两个都没什么。
做为正常的男人，严谨自律的军师也从不拒绝适当发泄的行为，但这种被迫的情况还是第一次，意图被他说破，更有种奇怪的尴尬。
“你……有解药？”赤羽迟疑，却不信他会相助。
“没。”温皇答得直接。
果然不安好心！赤羽背倚着墙站稳：“你想阻止？”
“如果你认为这种药能轻易化解，那就是低估了白枕松，”温皇道，“九王方才被引出宫，已经回到王府，你确定要回去？”
话中别有深意，赤羽眉头一颤：“你是说……”
“你需要的，不是女人。”

这句话的含义令人震怒，更多的却是难堪，赤羽半个字也说不出来，竟失了心神，任由温皇扶着走上街，叫来一辆马车。
车内，赤羽已是脸色潮红，额上冷汗不止。
白枕松如此安排，是知道齐政的本性，如果此计得逞，以自己的个性，必定不会放过齐政，乃是双杀之局。
“这次，你太不谨慎。”温皇难得的直接。
被他评点，赤羽脸色十分难看，更觉得困惑，终是忍不住道：“我换过那杯酒，怎会如此！”
“嗯？”温皇蓝睫轻颤。
药性驱使，血液流窜，赤羽五脏如焚，对面羽扇依然不停地扇着，隐隐送来凉意……
羽扇不着痕迹地一沉，压住他的手。
赤羽猛然回神。
自己竟然受药性控制！

没去看他的神情，赤羽不动声色地缩回手，闭目收敛神智，将身体后仰靠在车壁上，脸上红潮又无声地添了几分。
狭小的空间之内，微妙的气息流动。
双眉紧锁，握扇的手指节发白。骄傲多疑的人，不肯服用缓解的药丸，仅凭意志抵抗药性，竟能隐忍至今。
视线停在那轻颤的朱色长睫上，温皇道：“我那个忠心的手下，名叫霍江，也扮成徒弟随我进宫了。”
霍江？赤羽睁开眼，不解地看着他。
眼神不知不觉已失去锐利与威严，变得迷离不堪，加上这种呆滞的表情，哪里还有精明军师的影子？
温皇瞧得一愣，随即明白他是全神抗拒药性，已经很难再自主思考，顿时眉眼间闪过一抹饶有兴味的笑意，倒也耐心地解释了句：“你救过他一命，也许他无意中发现有人加害于你，擅自采取了一些行动。”

思维比平日迟钝许多，赤羽想了想才明白过来。
霍江感激自己，看到有人下药，必然会调换酒杯，自己却不知内情，再次换酒，好巧不巧，那杯酒还是让自己喝了。
“这种巧合实在难以置信，但事实就是如此，”温皇用扇子扶额，“唉，军师大人的运气真是好得令人羡慕。”
赤羽心情复杂，闻言冷冷地道：“神蛊温皇，你妄想看笑话？”
“岂敢，只是好奇，军师大人还欣赏忠心的手下吗？”
“你！”
受药性折磨，赤羽本是胸口闷痛不已，再被他调侃讽刺，顿时再难控制情绪，一口鲜血喷出来。
温皇全无内疚之意，抬扇掀起窗帘：“总算到了，真是一点也不想坐马车。”

吐出这一股积聚的热血，药性反而暂时得到舒解，赤羽慢慢地恢复了清醒冷静，跟着下车。
实在是除了跟着他，已别无去处。
九王府的人一定会寻找自己，齐政不安好心，此刻万万回不得王府，而中了淫邪之药的朱雀国男人独自在外面，后果更加严重。
“走吧。”温皇伸手扶他。
赤羽压下眸中细微的火焰，断然推开那只手：“不用了，本师无妨。”
“哦，无妨啊，”温皇笑着弯了下腰，“那就请了。”
他先行带路，赤羽稳步跟在后面，不知怎么七拐八绕的，最后走进了一个大宅院。
雪落未止，地上也积了薄薄的雪，踩上去有轻微的“沙沙”声，静谧悦耳。
院子大约有三进，赤羽已经看不清景物，只知道庭前有几棵树，他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想必盘龙山那批巨额财富也藏在附近，但赤羽已没心思理会这些。
不等温皇指点，赤羽随手推开一间房门走进去。

四十二

寒冬飘雪，室内却连空气都是火热的，药性再次躁动，白色的床帐映入眼底，也是无声的诱惑。
赤羽尽力稳住心神，将颤抖的手隐在袖底。
自制力已达极限，仍要强行维持清醒与镇定，在这个宿敌面前，始终有放不下的骄傲。
背后，温皇道：“宫里药房也缺一味药引，来不及配制解药了。”
这个结果，赤羽在路上就已经猜到，既然白枕松决心下毒手，就不可能再给自己留后路。
至于眼前对手，无论如何，今日也该谢他。
但自己这种狼狈的模样落在他眼里，赤羽唯有恼怒与不甘，看着那模糊的蓝影冷笑：“神蛊温皇，本师并没输给你！”

骄傲丝毫不减，朱红长发从鬓边垂下来，映着半边白里泛红的俊颜，艳色逼人，尽显华贵。
温皇慢步走过去。
蓝影带着冷风近身，赤羽敏感地退避。
勉强保持镇定，奈何视线模糊，人险些被踏板绊倒。
一只手扶住他。
“军师大人这种隐忍的精神真是值得赞叹，但如果站在这里的人不是我，你就当真什么也不做，甘心等死？还是，我这个对手让你放不下骄傲？”
“神蛊温皇！”
优秀的军师遇上更强的敌人，下意识就将他当作此生要打败和超越的对手，万不肯示弱。
是目标，也是执念。
当这种执念被他亲口揭穿，赤羽颇有种难堪的愤怒，瞪着那张模糊的脸，几乎要将他凌迟。

“棋没下完，失去军师大人这样的好对手，那就没趣味了，话说解药也并不难找……”
解药？
赤羽心惊：“赤羽信之介决不受辱！神蛊温皇你敢插手，我必杀你！”
“诶，我一直在等你来杀啊，”温皇不在意他的威胁，抬起羽扇，轻柔的羽毛拂过那白皙泛红的颈，“不要解药，赤羽大人真忍得住吗？”
眼中怒火燃烧，心中欲火更盛，在危险的距离里被挑逗刺激，身体情不自禁地想要迎合。
“啪”的一声，折扇坠地。
赤羽紧抿着唇，理智地后退远离。

“还是，军师大人甘愿在我面前自尽认输？”
“那样的话，我真心赞美军师大人冰清玉洁啊。”
“这种死法是讽刺，还是愚蠢，赤羽，你说呢？”
……
真诚含笑的语气，却是最直接的语言羞辱。
他是故意。
手指紧紧地抓住身后案角，赤眸里杀机渐生。
突然，赤羽毫无预兆地抬腿，用尽全力将他搁倒在地，不等他翻身，赤羽立即扑过去死死地压住他，双手掐住他的颈。
温皇也不反抗，任他骑在身上。
此时，赤羽根本想不了那么多，冷哼：“神蛊温皇，怪不得本师，是你逼我啊！”
若非因为他看那面破镜子，自己也不至于被连累，落到如此境地，最后还要受他羞辱，如何能忍！
可恨！可恶！

不择手段也有底限，东瀛的精神，武人的骄傲，赤羽信之介岂能任人凌辱！不如一死。
但就算死，也要先杀了他！除去这个西剑流的大敌！
放弃忍耐，赤羽双眸燃烧，一心欲杀眼前人，奈何双手因药性而显得力道不足，赤羽察觉之后，立即空出左手去摸靴筒，想拔藏在那里的匕首。
手摸了个空，靴筒里的匕首不见了。
“又是你！”
赤羽立即猜到原委，是他在马车上趁自己分神时取走！
一双冰冷的手如蛇般滑入衣襟，扶住了腰。
肌肤接触，冰与火的温度交融，身体竟不再受意识控制，莫名地软下去。

身下的人如同冰块，冷气钻透衣衫，鬓边漆黑的发丝贴在脸上，有些硬度，又滑又凉，与体内热度呼应，仿佛无声的诱惑。
两人叠在一处，呈交颈之势，暧昧得令人热血上涌。
赤羽慌忙要撑起身。
突然，颈间有湿软之物蠕动。
“神蛊温皇！”喉头甜腥，赤羽惊怒不已，险些当场昏过去。
被药性侵蚀的身体哪受得起这等刺激，敏感地颤抖，如同没了骨头，伏在他身上动弹不得，双手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扯他的蓝衫。
意志过人，无奈力不从心，终于完全失去抵抗力。
“对于药性，我可是比军师大人更清楚啊。”温皇翻身，轻而易举地将他反压在身下。

wenchiii

2014-06-15 02:26

四十三

凉意入侵，体内热度得到些微的缓解，赤羽又清醒了点，面前的脸逐渐变得清晰。
狭小的黑眸近在咫尺，还是第一次有这种距离。
两排睫毛根根清晰，上翘的睫尖在门外雪光映照下，闪着冰冷而妖魅的蓝。
眼眸很小，小到根本不能确定他在看哪里，可它却拥有相当完美的弧度与线条，这是一种独特的完美，不刚，不柔，含着笑，也藏着冷，有情又似无情。
看不透，居然还是看不透。
犹如静谧无底的黑潭，深邃得仿佛要将人吸进去，眸色幽幽，阴晴莫测，每一分情绪都真假难辨。

隐隐察觉了什么，赤羽变色：“神蛊温皇，你要做什么！”
“你说呢？”他噙着笑反问。
“你……你！”赤羽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厉声道，“不可能！放手！”
“九王的人一定在寻找你，”温皇伸指压住他的唇，“你若高声叫喊，我也只好让他们接你回王府了。”
赤羽浑身发抖，紧抿了嘴挣扎。
“看来军师大人对我十分的不满意，”温皇放开他起身，“那我去为你寻找其他的男人。”
“你敢！”赤羽想也不想便扣住他的手臂。
“赤羽大人还是选我，真荣幸。”他顺势压回来。
“你！”
“我的能力果然能让赤羽大人放心。”
……
急怒攻心，赤羽侧脸，吐出一口灼热的鲜血。

血吐出，药性再得缓解，等到清醒过来，人已经被抱到了床上。
俊脸红潮乱飞，因失血而夹杂着三分病态的苍白，朱唇比之前更加鲜艳，唇边犹自残留着一丝殷红的血痕。
饱受折磨的赤羽凤凰，强撑傲气，反勾起人驯服摧折的欲望。
蓝睫半垂，眸色越发深沉。
“时间不等人，一个时辰之内药性不解，你的命也保不住了。”
“与你何干！”
“我不想失去赤羽大人这样的好对手啊。”
赤羽飞快地抓住拉衣带的那只手，恨声道：“让对手带着屈辱而活，这会让你满足？”
“你这样认为，也可以。”温皇不紧不慢地答，另一只手在他鬓边摩挲。
“你知道羞辱赤羽信之介的代价？”
“不知道啊，所以我很期待。”
他轻易地拨开阻止的手，忽视身下人的反抗，扯去外袍里衣一并丢到地上。

肌肤裸露在寒冷的空气里，体内立即生起奇异的畅快与舒适感，身躯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想要得到更多疏解。
同为男人，这么赤裸地暴露在他的视线下，赤羽不知为何只觉得恼怒无比。
他摇头点评：“军师大人太瘦了一点。”
“你也不过如此！”
“哦？想看吗？”
话题一不小心就被他引得怪异无比，赤羽险些再次吐血，唯有忍住气怒冷笑：“乘人之危，神蛊温皇，你也不过尔尔！”
“是吗？”温皇动作不停。
对于这个聪明透顶的对手，赤羽也只能想到激将法，指望他一如既往地受不起挑衅。
“你也不过是卑鄙的阴险小人，本师高估了你。”
“你以为这样就赢了？”
“神蛊温皇，你要不要脸？”
……
清楚男人的身体变化，赤羽终于有一丝着慌，完全不择语言：“对男人也有兴致，你简直……”
声音骤然停止。

被入侵的疼痛，纵然是习武的身体也难以承受，瞬间，俊脸红潮退尽，苍白如纸。
剧痛之后，是冰凉的享受。体内热度暴涨，犹如洪水泛滥一发不可堵，为寻求平衡，急剧地朝那冷意的来源涌过去。
冰与火的吸引力，身体被彻底制服，轻微的挣扎不起任何作用。
燃烧的欲火，在心头狠狠地留下烙印。
堂堂西剑流军师，被迫雌伏在另一个男人身下，笑话，讽刺，一生的耻辱！
羞愤，是真正的羞愤欲死。
赤羽握紧了拳。
恨不能自裁，更有不甘。
他明知道自己无能控制，竟如此……他竟敢如此！他竟敢如此！

没有任何亲热的举动，不带感情直接进入，他甚至连衣衫都没有褪，敞着外袍，面不改色地做着规律的动作，似乎真的只是为了救人。
这种救，根本就不是救，而是莫大的羞辱，比死更严重的羞辱！
不杀他，难消心头之恨！
赤羽闭目，抓紧身下的被褥。
冷静下来的刹那，他的声音响起：“想杀我吗？”从容的语调和平日一样，完全不像在做这种事情，“是啊，在这种时候死去，赤羽就只有屈辱的一生，不如忍耐，寻找机会打败我，找回你的骄傲，你是聪明人，我给你这个机会。”
“给对手机会，小心玩火自焚，”赤羽重新睁开眼，目光锐如利刃，“神蛊温皇，你别后悔！”
“温皇一向不吝给别人机会啊。”

华丽的朱发铺在身下，映着雪白被褥，犹如鲜艳的火羽。因为疼痛与欲望，凤凰在身下瑟瑟发抖，强忍药性，抑制放纵的本能，始终不肯有半点回应。
他低头：“玩火，赤羽大人这般冷静的反应，哪像是火？”
白色的羽毛尖游至前胸，若即若离，带来痒痒的酥麻感，刺激着敏感的神经。
戏弄之心，昭然若揭。
“神蛊温皇！”尽力忽视挑逗，赤羽咬牙，“对男人也有兴致，你真是……令人恶……”
动作突然加快，让他咬唇忍住呻吟，吞下后面的话。
没片刻，温皇又停住。
赤羽轻轻喘息。
温皇微微侧了上身，单手撑着头，近距离地盯着那双被怒火充斥的眼睛：“唉，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兴致，而且是意外的兴致，也许，我从没将赤羽大人当男人。”
赤羽大怒：“你……”
再次的大动作，让他急急地闭嘴，竟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四十四

双眉时而紧锁时而舒展，红色眼睫随动作颤动不止，愤怒的大眼睛喷出危险致命的火焰，额上滚落汗粒，染透鬓边凌乱的朱色长发，湿润的发色变得更加鲜艳。
忍耐至此，仍未丧失理智。
温皇看了半晌，俯下脸。
挺秀的鼻梁慢慢地下压，碰上那微圆的鼻尖，一瞬的停留，突然错开。
赤羽本能地避让。
下巴被扣住固定，带着凉意的唇压上来。
浑身血气沸腾，叫嚣着冲上头顶，思维几乎陷入空白。
与之相反，胸中心跳却慢慢地归于平缓，仿佛有着比肉体更多的满足感。
不对！这药效……
赤羽再次用力扣住床沿，让头脑清醒一点。

黑眸浮起笑意，看来这个反应让他满意了，他竟然开始试图撬开牙关，想乘胜追击。
如此戏弄，赤羽早已满腔怒火，岂能任他得逞。
攻防之争，如同战场。
许久。
温皇无奈地抬起脸：“我甘愿牺牲自己做解药，军师大人竟然一点也不配合，这种反应，令人兴致全无啊。”
“这只是你无能！”冷笑。
“赤羽，你真是……”大笑。

在欲望的控制下，反应陷入迟钝状态，再受他这般奚落，便习惯性忍不住讽刺，以至于说出这种类似挑逗的话。
赤羽幡然醒悟，险些气晕。
“男人是受不起挑衅的生物，军师大人还能保持清醒，我也必须证明一下了。”
他似乎很愉悦，极为专注地看着身下人，眸色里的温柔深得仿佛要溢出来，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蔓延，直至淹没……
与眼神截然相反的，是毫不留情的行为。
撞击带上了真正的情欲，快又狠，没一丝怜惜。

黑发覆在朱发上，两种色彩交织，融合。
欢娱终于盖过疼痛，带着耻辱的享受在扩大，每过一刻，那些快感就不断地膨胀，几乎令人崩溃。
手心捏出冷汗，完全不能开口，开口必不成句。
赤羽从未觉得时间这么慢。
也许到外面随便找个人，都要比他快很多，但如果真是那样……定会先自尽。
这是在想什么？！赤羽猛地回神，惊骇不已。
庆幸吗？自己竟然在庆幸！庆幸是他！
也许，因为他一直都是自己想杀的人，既然他迟早会被自己除去，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在不安与自我安慰的矛盾煎熬中，一个时辰过去，他终于发泄。

热度降下来，身体开始感受到气候的寒冷，赤羽如获解脱，紧握被褥的手指陡然松开，却再没力气动弹。
然而，身上的人只是稍作休息，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持续坚硬，冲刺。
赤羽反应过来，大怒：“你有完没完！”
“我舍身当解药，你还嫌慢，未免不近人情。”耳畔回答的声音不复淡定，气息也有了一丝不稳。
“停！”
“药性尚未全解，军师大人确定要做这种半途而废的事情？”
他依然伏在颈间，咬着朱发，动作更快。
沉默。
赤羽突然咬牙：“神蛊温皇！是真的药效未解，还是你的借口？”
“好吧，是这种药带有催情作用，我受了影响。”
“停下！”

“你也了解男人，现在停，那就真是要命了。”叹气。
“本师迟早要你的命！要你死无全尸！”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现在，我们可要一起死啊。”
极度的怒气，偏偏对上这种不堪入耳的暧昧话，赤羽脸色忽红忽白，简直连发怒的力气也没有了。
“你停，我给你找女人来。”语气压低，已有妥协之意。
“换人吗，”他抬起脸，惊讶，“连一个人都不能满足，赤羽大人可是比我预料中脆弱。”
赤羽不再多言，强提气力，挥拳击向那张可憎的脸。
“下手太轻了，舍不得吗？”他轻易接住拳，居然还放到唇边舔了下。
赤羽紧盯着他。
“军师大人若是难以忍耐，大可出声助兴。”
赤羽动了动嘴唇，终于又一口血喷在他肩头，真的晕过去了。

温皇停止动作，探手至他腕间试脉。
从宫中出来到现在，中间隔了太久的时间，药性已经攻心，实难根除，如今接连受言语刺激，吐出这些迷住心窍的毒血，总算是无碍了。
“真是容易发怒啊。”
善于控制情绪的军师，习惯以怒气迷惑敌人，但今日之事……他这场怒气怕是半点不假。
温皇似笑非笑地取过羽扇，正欲抽身而退，谁知视线所及，再难移开。
被摧残的身躯散发逼人的艳色，纵然在昏迷中，俊美威严的脸上仍保持着愤怒隐忍的表情，充满斗志、战意与杀机，不甘服从。
身下的欲望急速膨胀，胀得疼痛。
“赤羽，你这样，令我愉悦了。”他不紧不慢地拨弄那沾湿的朱发。
俯身，持续。

四十五

昏迷中，模糊的意识仍能隐约感受到持续的侵扰，承受无度的索求，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风平浪静。
愤怒，难抑的愤怒，直到完全清醒。
手指紧握成拳，因为过度用力而颤抖，喉头又有甜腥的液体往上涌。
压抑情绪，赤羽睁开眼睛。
身上，厚软的白色棉被盖得严实，被角血迹犹在，淡淡的血腥味与汗味中，夹杂着一丝清新的药味，还有另一种耻辱的体液味道。
房间没有灯，光线却不暗，窗户明晃晃地敞着，隐隐透进寒气。
赤羽掀开被子坐起，顿时倒抽一口冷气，从未经历过的、突如其来的酸痛险些让身体软倒回床，赤羽毕竟还是忍住了没有出声，强行直起腰。
赤裸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肩头上身留有不少暧昧的痕迹，可知那人的放肆，颈间腿上或许更多……
赤羽没有查看。
体力耗费过多，只觉得寒意彻骨，之前丢在地上的外袍连同折扇都好好地放在了床头柜上，里衣与夹袄却都是新的。
寻不见旧衣，赤羽也没过于执着这种小事，穿戴整齐，慢慢地起身下地，取过折扇拿在手里。

鹅毛般的雪片自窗前飞落，天光微亮，原来映着窗户的乃是雪光，清冷空寂的院子里没有半点灯火，分不清是黄昏还是清晨。
看见地上厚厚的积雪，赤羽便知是整整过了一夜。
人不在，茶杯压着一张字条，白纸黑字十分醒目。
“门外马车已备。”
简短的六个字，仿佛寻常留言，看不出任何异常，然而赤羽脑海中，却可以想象到他含笑说“军师大人此刻一定不会想看见我”的模样。
竟来这一着！
赤羽紧抿了泛白的唇，脸色更加难看，用力将字条捏入手心，恨不得将其连同留字的人一起捏碎。
杀意失了对象，怒火无处发泄。
赤羽重重地砸了下桌子，将纸团一抛，开门走出去。

刚踏出门，凛冽的冷风就扑面而来，夹着大片的雪花，幸亏穿上了厚厚的夹袄，尚能御寒。
头脑经风一吹，越发清醒，火气倒是灭了许多。
直到此刻，赤羽方才看清院内风景。
院中有三株老树，叶已掉光，枝杈上挂着无数冰条雪绒，地面更像是铺着厚厚的白毡，干干净净，全无痕迹。
一夜之间，世界竟有些陌生。
赤羽在阶前静静地站了片刻，突然转身，推开隔壁房间的门。

隔壁房间陈设并无两样，只是桌椅床榻摆的位置方向相反，窗前还多了张大圈椅，椅背和扶手都裹了厚厚的垫子。
一个人斜斜地歪在圈椅中，蓝冠已经除去，只用寻常蓝色发带绾起长发，清闲随意。身上更裹着珍贵的狐皮大氅，清素白狐毛下露出几片色调雅致的蓝衫袖，犹如雪中蓝狐。
手中羽扇依旧缓慢摇动着，并没有带起多大的风，从容有节奏，透着一股子运筹帷幄的味道。
对于门这边的动静，他仿佛没有察觉，仍是闭着眼睛。
赤羽也不刻意掩饰脚步，走到窗前站定。
沉寂。
洁白轻盈的雪花偶尔扑面飞进来，红袖黑袍，蓝衫白绒，两人一站一坐，如同嵌在窗间的画卷，情景倒也和谐生动。
赤羽展开折扇，反倒主动开口：“神蛊温皇，你果然在这里！”
温皇果然没有意外地叹气：“还是被你找到了。”
“墨迹未干透，表示离开不久，院中又无脚印，你以为你还能像以前一样飞出去吗？”
“不愧是军师大人，明察秋毫。”
“可惜，你却只会躲躲藏藏。”
“不躲起来，难道军师大人是要我负责？”
“嗯？”赤羽扣住折扇，斜眸。
温皇笑赞道：“激怒不了你，军师大人还是这么冷静。”

“冷静”二字莫名地刺耳，赤羽冷笑：“让我冷静不正是你的意图吗？你以为回避一时，就能让我冷静到放弃杀你？”
“不敢，”温皇道，“但你醒来就见到我的话，也许立刻就要提刀砍人了。”
“你怕死？”
“非也，温皇只是尽可能避免冲突，军师大人要过河拆桥，温皇却没那么无情啊。”
“不过河拆桥，本师应该感谢你不成？”赤羽出奇的冷静，“如果之前是为解毒，那之后的事情你如何解释？所以本师不会感激你，相反，你所做之事注定让你死无全尸。”
手中羽扇静止，温皇蹙眉道：“看来军师大人是决意杀我。”
“没错。”
“一夜夫妻百日恩，军师大人何必这么薄情，谋杀亲夫？”
“神蛊温皇！”赤羽蓦地合拢折扇。

蓝睫挑起笑意，温皇道：“再说我也有吃亏啊，我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乘人之危的事。”
“你的脸皮也厚得让本师望尘莫及，”赤羽寒声，“不论如何，昨夜之事，本师不希望对外泄露半个字。”
“否则呢？”温皇侧脸。
“我必杀你！”
“不泄露，你就不杀我？”
“是死得迟一点。”
“你又在占便宜了，”温皇摇头，“你现在根本没把握杀得了我啊。”
“那是你的事情，”赤羽笑了声，“既然你救了本师一命，本师现在不杀你，正是知恩图报啊。”
“多谢军师大人不杀之恩，”温皇摇了下羽扇，笑道，“但昨夜享受的是我，男人一次两次不伤元气，你不用太在意这种回报。”
这话，已是不将对手当男人了。
随之到来的，是凌厉的掌风与强盛的杀气。

自觉身受奇耻大辱，尊严骄傲尽失，再被他不断地用言语刺激，赤羽纵然理智过人，也难以接受这种故意的戏弄，挥掌直劈他后颈，厉声喝道：“死来！”
掌未到，温皇已自椅中跃起，分明早有准备。
恨意高涨，赤羽双眸通红，紧扣折扇招招直取要害，虽无真气支撑，威力仍不可小觑。
温皇只是避让。
“谁叫你留手！谁叫你让！”赤羽见状更怒不可遏。
羞辱自己，还保留实力故意忍让，这又是什么意思！真当自己输了吗？
可厌！可恼！可恨！
“不还手，那就死吧！”尖锐的声音犹如利刃，似要将对面的人凌迟。

wenchiii

2014-06-17 00:36

四十六

“不惜代价也要杀我吗？”
“真这么想杀我，为何不肯同归于尽呢？”
“你还是冷静了，赤羽。”
……
瓷片擦颈而过，对面的人仍面不改色，一味地招架避让，清沉的声音更没有停过。
纵然理智被愤怒占据，赤羽也始终没用任何同归于尽的招式，因为此时此刻与他同归于尽，输的仍是自己，唯有成功地败他杀他，才能一雪前耻，才算是真正的报仇。
——不知不觉已在衡量计较，如他所言，早已冷静。
之前的回避，原来是连这一步都算到了吗？
认清事实，赤羽只觉得这声音如同扰人的蚊蝇声，也不与他废话，出手反而更加凶狠。

一者毫不留情，一者谨慎招架，狭小的空间更适合近身搏斗，朱发散动如烈火，蓝影飘忽如灵狐。劲拳生风直逼要害，腿脚互进互撞各不相让，任何细微的动作都暗藏凶险，不消片刻，房间里已是桌翻椅倒，杯盏粉碎，床柱折断垮塌，帐幔被扯落在地。
此时，战况却发生了转变。
一夜折腾，体力尚未恢复，疲惫酸痛的身体哪经得起这等消耗，速度反应皆受影响，赤羽终是渐落下风，再次被压倒在一堆床帐里。
又是四手相制的局面，彼此谁都吃不了亏，也占不了便宜。
然而这暧昧的姿势更加刺激记忆，赤羽血气上涌，见他低头，下意识便抬脸想去咬那挺秀的鼻子。
“让我猜，军师大人会像女人一样咬人吗？”
“你！”
吐出这一个字，赤羽还是没忍住，又一口鲜血喷在他胸前。
前襟染血，温皇收起戏弄：“赤羽，冷静。”
之前毒发导致心脉受损，此刻怒气再迷心窍，赤羽紧抿着嘴不作回应，再度用力，试图脱困。
脸俯下，饱满的前额压住了他的额头。

幽幽蓝睫映着朱色长睫，几乎要连在一起。
四目最近距离地相对，反而更加看不清彼此，却也感觉不到一丝的恶意羞辱。
眸中烈火逐渐熄灭，赤羽停止动弹。
唇角似乎牵起了些，他开口道：“放手。”
低沉磁性的声音，过分自然的语气，不同于以往的戏弄，像是吩咐，又像是安抚，更像是蛊惑。
半晌。
朱眸不曾有半分软化，依旧直直地与他对视，赤羽对他虚情假意的风格实是早有领教，冷笑：“为何不是你放手？”
温皇道：“性命攸关。”
回应他的，是一声低哼。
温皇道：“好吧，数到三，我们同时放手？”
赤羽不假思索：“可以。”
数到三，四只手力道同时有短暂的放松，之后突然又同时动作，直取对方要害，终于再次互相压制。

“唉呀，军师大人真是不老实。”
“彼此。”
“好了，”温皇收了笑意，盯着他的眼睛，“不想继续这种姿势，你先放手。”
赤羽沉默了下，松开手。
如果他真要下手，自己又何尝还有命在？也许应该说，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取对手的性命。
但这种羞辱，不如取命！
思绪再走偏锋，赤羽目光陡变锋锐，待要动作，却已失去了再次出击的机会——温皇并没依照约定收手，反倒趁他失神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了他的手腕，真正将他牢牢地压制住。
“你！”赤羽一惊。
张嘴的刹那，乌黑的药丸落入口中，配合熟练的手法，顺着食道滑了下去。
“只是护你心脉，”温皇放开他，起身，“军师大人何必动怒，我决不对外提起半个字，你大可放心。”

一句话的工夫，胸口已隐约产生暖意，能有这种奇效，此药应该是用了许多珍贵药材配制而成，有盘龙山的巨额财富，这对他来说也不难。
药虽能吐出，但赤羽也知道他绝不会让自己有拒绝的机会，索性平静地接受了，站起身来。
温皇低头用衣袖擦拭前胸，看着地上的血迹叹气：“还要再收拾一个浴血战场。”
赤羽怒目。
察觉他的反应，温皇先是一愣，随即摇着扇子笑起来：“赤羽，你真是越来越容易发怒了，此乃大忌啊。”
他是真的出自无意，赤羽反应过来，胸口又开始发闷。
温皇突然道：“军师大人再不回去，九王只怕要将京城翻过来找你了。”
“嗯？”赤羽眉心微动。
难道九王府出了事？
温皇却不再多言，背过身去了：“马车在门口。”
“不必了，”赤羽也背转身，果断地将扇柄一抬，“本师今日之言望你牢记，神蛊温皇，好自为之。”
拂袖，出门。

院门外果然停着辆马车，车顶车辕连同车夫的斗笠上都铺着薄薄的一层雪，那匹马背上也盖着蓑衣，打着响鼻，喷着热气。
见他出来，车夫连忙将斗笠掀起了些，露出脸来。
赤羽脸一沉。
神蛊温皇！这种时候他让霍江来送，分明是给自己添堵。
对于霍江此人，赤羽确是心情复杂，原本欣赏其忠诚，才顺便救他一命，打算寻找时机再收归麾下，谁知自己竟因为他一杯酒落得如此地步，发生这种事情，再公正的军师也很难放下芥蒂继续表达欣赏。
奈何知恩图报也不能说错，他本意却是想帮自己。赤羽向来治军严谨赏罚分明，到底没有迁怒的习惯，一时发作不得。
那边霍江也在迟疑，想过来又不敢过来，似乎有内疚的意思。
此事他究竟知道了几分？赤羽镇定地收回视线，徒步离开。
发作不了他，这笔帐自然是一并记在神蛊温皇头上。

周围景物都很陌生，地点应该比较偏僻，由于时辰还早，加上下大雪的缘故，街上行人稀少。
无处问路，赤羽也不着急，随意挑了条街道往前走，暗自记下了宅院位置与路线，根据来时的路程判断，此地应该距离城中心不远。
白雪世界，一点朱袍鲜艳非常。
俊脸颜色很差，未曾进食，衣袍再厚，手足仍然冰冷，行动不便，步伐也远不如平日稳健。昨夜之事加上方才恶战的消耗，腰腿更加酸软无力，赤羽几次不得已放慢脚步，控制着没有停下来休息。
神蛊温皇此人冷心冷血，喜欢掌控局势，如今放过自己性命，施恩送药，又不断刺激自己的斗志，无非是希望他的游戏更加精彩。
想玩火吗，神蛊温皇？
方才没有必杀的把握，放弃是接受事实，但只要回到王府……

赤羽顺着不同的街道迂回行走，没多久，周围景物果然变得熟悉起来，有数十名官府的差役正在扫雪开道。
几匹骏马“答答”而来，后面跟着数名着凤章台服色的带刀侍卫。
俊秀公子安坐马上，身穿蓝色官服，外面披着宽大的连帽白氅，他正停下来问候扫雪的差役，转脸便发现了赤羽。
“赤羽先生？”
“顾少卿。”
“身有要事，恕我失礼，”顾昭就在马上朝他拱手，“先生脸色不太好，这么早就出来办事？”
举止合礼，言语关切，目光却透着几分狡黠，也许是真，也许是故意流露。
大雪天这么早出来办事，办的必是急事，还要劳动九王府重要的幕僚，“办事”二字本身就是试探，不知不觉，倒也巧妙，若是别人定会中计。
赤羽反而觉得有趣了，快速扫视他和侍卫：“顾少卿奉旨办事，还有闲情试探吾？”
“赤羽先生好眼力，”顾昭莞尔，大方地承认，“实不相瞒，小弟刚奉召进宫，陛下命我负责彻查慕容大公子一案，虽然小弟能为有限，但皇命在身，也只好勉力而为。”

四十七

赤羽面不改色：“那顾少卿打算从何着手？”
顾昭摇头：“不怕先生笑话，此案小弟尚无头绪，愿闻先生高见。”
赤羽道：“我一介布衣，无官无职，又是九王爷座上客，岂敢多言。”
顾昭叹道：“此案重大，先生有顾虑也没错，六王爷担心影响兄弟情谊，命我务必谨慎，小弟也实在是圣命难违，还望先生在九王爷跟前美言，若小弟行事有不妥之处，千万包涵。”
赤羽垂眸，缓缓展开扇面：“慕容侯爷身体一向不好，发生这种事，九王爷难免担忧。”
顾昭颇为理解：“侯爷风烛残年，二公子不幸出事，若大公子再……陛下十分震怒，小弟也不相信慕容大公子会做出这种事，但如今所有线索皆对他十分不利，小弟左右为难啊。”
赤羽道：“顾少卿既是奉命办案，尽力而为就对了。”
“罢了，试探不成，反被先生套去消息，”顾昭似是醒悟过来，扶着额头苦笑，“小弟认输了，还是先办正事为妙，请。”
赤羽笑了声：“顾少卿请。”
彼此拱手作别。

慕容大公子杀了兄弟！
送走顾昭，赤羽加快步伐朝九王府走。
定国侯慕容修，乃齐政之母敏贵妃的嫡亲兄长，齐政的亲舅舅，半生征战威名远扬，掌握凤国南部五州兵权，可以说齐政得势很大部分是来自母家支持。近年慕容修疾病缠身，照凤国制度将由其子袭爵。慕容修膝下仅二子，如所料不错，二公子已死，大公子背了杀弟之名，慕容修等于同时失去二子，就算皇帝开恩饶大公子性命，侯爵也保不住，侯爵不保则兵权不保，齐政如何不急！
只是，慕容大公子虽无贤名，却也从未有过品行不端的传言。赤羽几乎能确定，此案必有蹊跷，连皇帝都怀疑了，才会命顾昭彻查。
至于顾昭，也未必是真被自己套出话，故意泄露消息的可能性更大——六王已被打压得难以翻身，如果让幕后之人轻易削去齐政大半势力，谁来压制实力强劲的三王？唯有让他们斗得两败俱伤，六王才能从中取利。
此局也算精妙，对方选在昨夜出手，是知道自己不在王府，一旦自己事发后立刻赶到现场，必然会看出些蛛丝马迹，看来对方相当忌惮自己。
一次意外，竟中连环计！
若不是昨夜……
脚步虚浮，不留神险些摔倒，赤羽立即伸手扶住墙，站稳后，又情不自禁握拳，朝墙壁重重砸下。
堂堂西剑流天王，几时落得如此狼狈模样？不仅受这种羞辱，还中敌人之计。
可恨的意外！可恨的神蛊温皇！

王府大门外，几名侍卫看见他便松了口气：“先生总算回来了！”
赤羽只点点头，也不多问，径直朝齐政的书房走。
“赤羽先生还没回来？”廊上，高朋边走边焦急地问身旁随从，话音刚落就看见了赤羽。
赤羽先开口：“高参军。”
“赤羽！”高朋倒是熟络地直呼名字，过来揽着他的肩就走，低声埋怨道，“你去了哪里！王爷等了一夜，我方才劝住，你可要仔细想好应对之策。”
齐政目前还需要自己，断不会拿自己怎样，对于这种顺水人情，赤羽亦不说破，简短地道：“我已知晓。”
“那就好，”高朋松了口气，喜得拍他的肩：“我就说此事须是你才有办法……”

王府几位重要幕僚都聚集在齐政的书房里，齐政阴沉着脸坐在案前圈椅上，白玉簪子松松地绾着发，衣带系得也不如平日整齐，可知昨夜得到消息时何等震惊失措。
见赤羽进来，他倏地站起身，紧接着却又重新坐下，不悦地盯着赤羽道：“先生去了哪里，何以此时才归来？”
左手边那位幕僚道：“王爷可是等了一夜，赤羽先生身为王爷座上宾，实不该如此疏忽。”
既非真心效忠，赤羽自不会将这种挑拨小计放在眼里，上前作礼：“参见王爷。”
他显然没打算解释昨夜去向，齐政脸色更加难看，迟迟不开口。
高朋忙道：“王爷且宽心，赤羽先生已有主意了。”
“哦？”齐政面上闪过喜色，“先生免礼。”
赤羽直起身：“此案已交到顾昭手上。”
齐政早就得到了消息，点头：“依你之见，如何是好？”
赤羽展开折扇：“四个字，静观其变。”

“这就是赤羽先生的高见？”一位幕僚轻嗤。
赤羽侧身瞥他：“正是。”
那幕僚冷笑：“王爷面前，先生未免太恃才放肆了。”
高朋上前打圆场：“赤羽先生这么说，想必自有道理，不如听他讲完。”
赤羽合拢折扇，再次恭敬地齐政作礼：“请王爷容吾禀来。”
齐政满意地摆手免礼，示意他坐：“先生请讲。”
赤羽道：“这次出手的人是谁，王爷一定心中有数。”
齐政闻言冷笑：“两位表兄出事，侯爵不保，此人安心想断本王根基，本王岂会懵然不知！”
“如今形势十分不利于慕容大公子，吾说不宜妄动，原因有三。”
“说来。”

四十八

“如今形势十分不利于慕容大公子，吾说不宜妄动，原因有三。”
“说来。”

“其一，此案是针对王爷，幕后之人必然在关注王爷的动静，敌暗我明，轻举妄动只会打草惊邪，让他们全力毁灭可能被遗漏的证据；其二，没找到有利的证据之前，插手也无用，与其自乱阵脚，不如静观形势寻找破绽；其三，吾方并非全无优势。”
“哦？”齐政立即问，“优势何在？”
“优势亦有三，”赤羽道，“其一，陛下下令彻查，便是认为此案有疑，陛下的态度对我们有利；其二，慕容大公子并无恶名，慕容侯昔年为国征战，威信犹在，人心所向，对我们暗中查访有利；其三，一旦王爷失势，就是三王独大，陛下将此案交与顾昭处理，顾昭是聪明人，他绝不希望幕后之人轻易得逞，一定会在职责范围内配合我们，这样，我们不仅能最快获取案情发展的消息，还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眉间愁云尽散，齐政大笑：“先生一席话，真令本王茅塞顿开，此事便交由先生处理，高参军与魏长史务必全力配合。”
“是。”三人起身领命。

事情议定，齐政心情似乎又沉郁下来，等到幕僚们都退出去，他突然叫住赤羽。
赤羽弯腰道：“王爷还有何事？”
齐政别有深意地摸了摸颈侧，目光晦暗不明：“先生的脸色不太好，莫非是抱恙在身，本王让医官为你诊治？”
朱睫一颤，赤羽不动声色地道：“不必了，男人寻欢作乐，让王爷见笑。”
“先生外出寻欢，看来本王府中这些美人竟都不入先生法眼？”齐政起身，慢步踱到他面前，“能让先生看中的人，想必有其非凡之处。”
“在下眼界自是不及王爷，”赤羽道，“慕容大公子之案要紧，王爷此刻恐怕也没心情欣赏美人，吾先告退。”
转身走出屏风。
五指紧扣案角，齐政冷笑了声：“女人？”
他素喜玩弄男宠，岂会无经验？凤国女人谁敢在男人这种显眼的地方留下痕迹？加上精神明显不济……
高朋低声提醒：“用人之际，王爷何必急于一时。”
“本王知道了，”齐政有些不耐烦，“你也退下吧。”

知道他性情喜怒不定，高朋低头退出来，顺着台阶走上游廊。
转角处，赤羽负手站在廊柱旁，似乎在赏雪。
遍身红白黑相间的色彩透着低调的华贵，侧颜线条凌厉，薄唇挺鼻，映着飘飘洒洒的雪花，更加沉稳端严，不怒自威。
高朋不由得停住脚步。
“高参军。”他转过身来。
高朋回过神来，忙笑道：“何必这么客气，莫非你是在等我？”
赤羽直言：“不错，我要向你借十名顶尖秘卫。”
高朋一愣：“你要这何用？”
赤羽没有透露太多：“想挣一件功劳，还请高参军保密，不必惊动王爷了。”
高朋迟疑。
赤羽道：“只是以免事情不成，让王爷失望而已。”
对上那似笑非笑的眼眸，高朋有些尴尬，忙道：“这话就见外了，王爷方才还让我们全力配合你，五十人够吗？”
“不需要，十人即可。”

深寂小院，雪落未止，蓝衫文士独立阶前，狭眸微闭，手中羽扇慢摇，仿佛在沉思。
骤闻“喀擦”一声，枯枝承受不住雪压，断折。
与此同时，外院传来破门巨响。
“这么快就来了吗。”他只是抬起羽扇，挥开几片扑面的雪花。
无数细碎的脚步声逼近，一道挺秀身影当先走进来：“神蛊温皇，你还没逃走，真是枉费本师一番警告。”
“非是不想逃，温皇实在是无处可逃，出了京城，你下手更方便了。”
“嗯——你是明白人。”
温皇站在原地不动，闲闲地摇扇：“我如今形同废人，军师大人带这么多人来，未免劳师动众了。”
厚厚的墨缎子夹层披风堪挡风雪寒气，高高的领子恰好遮住颈间不明痕迹，赤羽脸色依然不太好：“这不叫劳师动众，是叫谨慎，对付你，需要有十足的把握！”
“擅闯民宅，九王爷真是纵容属下。”
“如果从民宅中搜出赃物，就不是擅闯了。”
“哦？”温皇羽扇一停，“你确定有？”

“不用故弄玄虚，”赤羽展开折扇，慢步走到他面前，“本师一直在想，你会将盘龙山的赃物藏在哪里？想来想去，正因为不能擅闯民宅，反而只有城中最安全，本师之前查过，你名下两座宅院都无可疑之处，而昨日事发突然，这所院落不可能是你临时安排。”
“让你发现此地，唉，我真是引狼入室。”
“所谓狡兔三窟，这就是你的第三窟，如果本师所料不错，你是用别人的名义购置，所以才避过了本师的调查，早晨吾又发现，霍江其实就住在这里，而那样巨额的财富，你岂会放心让外人看守？因此吾推断，盘龙山的赃物就藏在这所院落中！”
“嗯……”温皇不予置评，“就算如你所言，这里有许多财物，你又如何证明出自盘龙山？”

“要证明又有何难？”赤羽扬眉，语气带笑，“山贼所得赃物，必有失主，只要随便公布几件，相信很快就会有人认领。”
温皇一摇扇：“但之前有什么，此刻也未必还在。”
“本师记得，你可是将石狮子都搬走了啊，”赤羽惬意地道，“这批赃物数量庞大，前后不到两个时辰，又是这种天气，你从哪里找来许多人搬运呢？”
温皇低头叹息：“唉，昨夜劳神误了时辰，军师大人连这都算准了。”
话音未落，折扇卷着杀气穿透风雪，逼命而来！
“哈！”温皇不慌不忙地仰身。
扇面擦脸划过！
瞬间起身，温皇出手如电，直扣赤羽手腕。
同是习武之人，赤羽自不会让他抓住破绽，轻巧地避过脉门，合扇再刺。
然而，温皇并未如预料中一般去拿脉门，而是伸掌覆上了他握折扇的手，极为古怪地在他手背上一摸。
“你！”赤羽惊怒，下意识地缩手，退后几步。

wenchiii

2014-06-20 19:43

四十九

雪花越来越密集，飘飘摇摇洒落，沾上眉睫，视线因此模糊不堪，纵然近在咫尺，也有些看不清彼此的脸。
幽幽流转的暧昧，让气氛带上了奇异的温度。
“承让了。”温皇收扇。
心知又中计，赤羽冷笑：“神蛊温皇，你也只能使出这种下流招数吗？”
温皇道：“诶，生死攸关，难免要全力以赴，都是男人，赤羽大人何出此言？”
俊脸依稀带出血色，赤羽扬扇直指他，恼怒难言。
微小动作只有两人自己清楚，这种身体触碰……可厌，神蛊温皇当然是故意的，他料定自己不会当众解释。
至于动机，他绝不可能是单纯的戏弄，毕竟之前两个时辰足够他安排许多事了。
但自己既然来了，岂会不做防备？
事关赃物，他不会蠢到去报官，顾昭白枕松那头并无动静，何况霍江方才也已被自己派人控制了，如今自己代表着齐政的势力，除了三王六王，谁能压制？难道他真妄想凭一个空城计就骗过自己？
“这点手段也想拖延时间？”赤羽果断地扬起扇柄，“杀了他！”

命令一出，十名训练有素的秘卫同时拔出佩刀，大约是见识到温皇方才的身手，就算看出他没内力，众人也不敢轻敌，谨慎地向前移动，包围过来。
温皇缓缓扫视众人，突然开口：“且慢！”
“你怕了？”赤羽挑眉。
“非也，不是先败我，再杀我吗？”
“嗯？”
“你认定赃物就在这里，但如果不是呢？杀了我，你还是输了。”
扇柄轻轻敲击掌心，赤羽不着痕迹地打量他半晌，道：“死到临头，你也算信守承诺，本师不介意让你看到结果。”
所谓承诺，乃是指不得泄露昨夜之事的约定，他没有在危急关头当众要挟，还算是有格。
当然，要挟也无用。

“多谢赤羽大人。”
“进去搜！”
“且慢。”
见他又制止，赤羽皱眉：“你还有何话可说？”
温皇走近他身旁：“赤羽，吾再说一次，私闯民宅意图杀人，这罪过可不小，千万要谨慎。”
“死到临头还能卖弄玄虚，神蛊温皇，你真是沉得住气，”赤羽失笑，心情很好地展开折扇，“怎样，妄想凭你的口才动摇吾吗？”
“诶，我是好意提醒啊。”
“有没有赃物，搜了就知道。”
“这是京城，事情闹大了，九王爷未必保得住你们，你真要冒险？”
“冒险是吗？”赤羽哼笑两声，语气转凌厉，“会着急，更证明你只是虚张声势，搜！”
“且慢！”温皇叹了口气，抬扇扶额，“好吧，不用搜了，那笔财富确实就在里面。”

“你终于肯承认了。”赤羽毫不意外地挑眉。
“躲不过，不承认也没办法。”
“你玩这么多花样，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本师奉劝你不用再等了。”
“赤羽大人把握十足，看来霍江已落入你手，”温皇道，“这笔财富归入九王府，又是一大功，强取豪夺这种事，你向来干得顺手。”
“本师不仅要豪夺财富，还要强取你命。”
“你真是对我耿耿于怀。”
“非也，是你神蛊温皇与山贼勾结，隐瞒赃物，反抗被杀，吾不过奉命办事而已。”

“赤羽大人当真丝毫不念旧情，一定要取吾性命？”
“失去一个不错的对手，本师难免有些舍不得，但你……”语气仍带着笑，赤羽一字字地道，“你实在是罪有应得啊。”
罪有应得，轻轻四字，却是咬牙而出。
温皇毫不在意，摇着羽扇走开两步：“军师大人确实料事如神，但可惜，救我的人未必没有哦。”
话音未落，外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地面微微震动，可见对方人数不少。
这是……
赤羽怔了下，变色：“不好！”
腰间软剑出鞘，全力朝温皇颈间削去！

“你这步还是走错了。”蓝纱飞舞，温皇旋身避过。
“本师错就错在，不该让你开口！”赤羽语气森然，再无半分犹豫，命令透着极度的冷酷，“杀了他！”
秘卫们还没来得及动作，身后传来一道洪亮的喝声，震得耳朵发疼。
“天子脚下，谁敢杀人！”
破空声响，一柄利刃飞来！
迟了！身为军师的判断力何等敏锐，赤羽立即便下了结论，果断地放弃杀温皇的念头，往右避让。
“小心。”一只手突然伸来将他往左一带。
双腿本就虚浮无力，方向意外改变，赤羽登时被拉了个踉跄，整个人结结实实地倒在了他怀里。

五十

臂间蓝纱摩擦着脸，轻软细滑，散发清新可厌的味道。
他关切地叹息：“赤羽大人身体不支，何必逞强。”
身体不支？赤羽抿紧唇。
没等他有所动作，温皇就主动推开他后退，俨然君子风度。
一个毫不犹豫下杀手，一个却不计前嫌相救，四周目光都变得怪异。
大约是习惯了他做戏刺激，赤羽反而没再受干扰，径直将视线越过诧异的秘卫们，看向方才出手之人。

来者是名中年武官，浓眉如剑，下巴生着粗短黑髯，满脸惊愕地站在那里——这也难怪，他是见温皇遇险才出刀相救，谁知事情发展出乎意料，敌友混淆，他也被眼前状况给弄糊涂了。
两百来名侍卫跟着涌进来，身上都穿着正规的内宫禁卫服，几乎站满了小院，显然这还不是全部，另一部分禁卫都把守在门外。
“王侍卫长。”温皇招呼。
武官回过神，忙道：“温太医，你没事吧？”
温皇道：“没事，多谢你及时出手，温皇才逃过一劫啊。”
“职责之内，何必客气。”王侍卫长说完，又扫视赤羽与众秘卫。
温皇也不解释，只是笑着摇羽扇。

两人如此熟络，关系应是不错。
身处变局，赤羽仍镇定如常，上前拱手道：“阁下可是禁宫御前王侍卫长？久仰。”
见他认识自己，王侍卫长意外了：“阁下是……”
赤羽答非所问：“九王爷之前奉旨剿匪盘龙山，却不见赃物，方才得到消息，那批赃物就藏在此处，王爷命我等前来追回。”
齐政主张攻打盘龙山之事，所有人都知道，他会追究赃物也在情理之中，王侍卫长闻言，态度便客气了几分，虚应回礼：“原来是九王府中的先生，温太医之事实乃误会，还要请先生向王爷解释。”
“哦？”
“当日山贼得知朝廷出兵，携赃物逃走，正巧温太医路过，设计说服一名山贼，暗中转移了这批赃物，如今温太医已将其献入国库，陛下十分赞赏，温太医不仅无罪，更有大功啊。”
“是吗，”赤羽眼神锐利，“赃物凭空被盗，那些山贼难道就不追究？”
王侍卫长笑道：“之前中秋夜，城外发生一起抢劫杀人大案，匪徒被三王府侍卫当场射杀，如今已确认正是盘龙山那群山贼，想是他们听到风声，妄想混入京城取回赃物。”

好个神蛊温皇！
宫中禁卫进来时，赤羽就已料到事情始末了。
提出开赌局，本是为制约温皇，谁知温皇态度不明，这个赌局反而限制了自己，下意识将他划为了六王派，导致今日错算。
借皇帝之势，他竟来这一着。
赤羽握紧折扇：“原来如此，多有得罪了，吾定会禀明王爷。”
“这场误会，温太医想是受了不小的惊吓。”王侍卫长安慰地看温皇。
今日之事可大可小，公然闯民宅杀人，虽未得逞，但京城眼睛多得很，认真追究的话，连齐政也会受皇帝责备。
“误会说开了就好，”温皇开口道，“我与赤羽先生乃是故友，王兄不必多虑。”

毕竟谁也不想轻易得罪九王，见他不计较，王侍卫长松了口气，又惊讶地看两人，显然理解不了这种所谓的“故友”关系。
“王兄可是奉旨而来？”温皇道，“那名遗漏的山贼已落入赤羽先生手里，到时不妨与赃物一并带回复命。”
赤羽看他一眼，微微皱眉：“人随后便送来。”
王侍卫长忙正色道：“小弟正是奉旨在身，不敢耽搁，只好改日再叙了。”
“王兄请便。”
“失陪。”

王侍卫长带领禁卫们进里院去了，没片刻工夫，禁卫们陆陆续续从里面抬出许多大箱子来，还有高大珊瑚、沉香木雕等珍奇物件。
雪暂停，洁白的地面被践踏得十分脏乱。
“此地吵闹，怠慢了赤羽大人，”温皇踱两步，想了想道，“既然来了，不如请赤羽大人屈驾移步，一同前往后园赏雪？”
赤羽正要回答，就听他又道：“若身体不适，军师大人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不用，”赤羽果断地朝秘卫们挥了下扇柄，“尔等先回王府，将人送来交与王侍卫长。”
十名秘卫都经过严酷训练，闻言立即低头退出去。
“那……”温皇抱扇，略弯了下腰，“军师大人请。”

wenchiii

2014-06-23 04:16

五十一

他慢步在前面引路，赤羽展开折扇，跟在后面。
两人转过一道暗廊，就到了园门口。石砌的圆形门很古朴雅致，门内迎面就是一座近两人高的假山，山石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空隙间露出嶙峋的黑黄石面，雪色与石色相映成趣，如同嵌在石门中的屏风画。
“请。”温皇回身再作礼。
懒得看他的伪装，赤羽也不客气，当先走进园门。

假山后是个小池塘，石堆的池岸与结冰的池面都堆着雪，只能看出池塘的大致轮廓。池中水是活水，隐约能听到冰下传来的水声。
对面有座小小茅亭，亭外临水处生着一丛矮竹，叶盖托雪，仅露出三分可爱的翠色，竹旁悄然开着几支清瘦的梅花，疏影映雪，芳香沁人。
赤羽停住脚步，隔水观赏。
园子极小，景物一眼就能收尽。茅亭冻池，矮竹瘦梅，寥寥几样景物，再大半被雪色遮掩，简朴之下却也别有趣味。

“难得军师大人肯信任温皇。”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
赤羽回神。
两人并肩立于池畔，面对简单的景致。
不知不觉竟全然对他卸下了防备，将后背空门留给他，方才他若是偷袭……赤羽握了下折扇，斜眸扫他一眼：“你凭什么以为，本师会对你放心？”
“因为我从没想杀你啊，”温皇停了下，“倒是赤羽你，方才真是毫不留情。”
“对你，本师需要留情吗？”
“嗯？”
羽扇顿住，温皇侧脸过来。
鬓边一缕黑发被风吹起，拂在下巴上，薄唇若隐若现，连同额间那枚彩色印记，也仿佛蛊虫般在爬动，尖锐刺目。
黑瞳静如深渊，散出一丝微不可察的锐色，强行锁住朱眸。

赤羽转回脸看前方雪池：“本师也不是没给你留活路。”
“你的目的，是逼我公开选择立场，求助六王，”温皇重新摇起羽扇，“但你明知道六王没动静，仍然选择来下手。”
“本师是相信你的能为啊，”赤羽似笑非笑地道，“主动献出赃物，不仅是在表明对皇帝的忠心，更是在告诉所有人，那些山贼是不慌不忙地搬离，九王盘龙山缴匪根本是笑话一场。”
“你又误会了，温皇临时起计保命，哪会想这么远。”
“没吗，”赤羽紧盯着他，语气凌厉起来，“本师却认为，你从插手时就已经算到了这一步，你知道吾迟早会查出这笔财富的所在，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这场意外只是让它提前了。”
“军师大人料事如神。”温皇果然没有否认。
“吾却没想到，霍江对你忠心不二，你竟转眼就将他出卖，之前肯留下他，原来也是为了今日作证，”赤羽说到这里，冷笑了声，“可怜那群山贼，真是被你利用得彻底！”
“嗯？军师大人未免言重了。”
“这难道不是事实？”

“随你怎样认为喽。”温皇也转过脸看雪池。
“你利用了我的求胜之心，”赤羽道，“我一心败你，明知道你是在拖延时间，仍好奇你最后的对策，所以才会中计。”
温皇含笑道：“你也没全输啊，我这次损失大了，为救军师大人暴露老巢，还被过河拆桥，迫不得已吐出了这笔钱财。”
“这么多财物，你留着也无用，反而容易引祸上身，损失些许身外之物，换取凤国最强大的保护，你是赚不是亏，”赤羽低哼了声，“何况本师绝不相信，你会真的交出所有财物。”
“此话怎讲？”
“你肯主动上交，又有谁会怀疑，你还有所保留？”
温皇并不着急：“那你方才为何不当众揭破？”
“吾会做无利之事？”
“哈，不愧是军师大人，算计得清楚。”

五十二

财物是神蛊温皇主动献出，除了他指定要搬的东西，谁会想到去搜查其他房间？他如今得皇帝赞赏，王侍卫长不可能当场下他面子，而皇帝也不至于真稀罕这点钱财，神蛊温皇这么做，不过是表明一个效忠的立场，让他留些财物也是人之常情，若自己非要去揭破，在皇帝眼里也不讨好。
如今自己与白枕松形成正面交锋之势，神蛊温皇之所以能屡次插手坏事，正是因为他躲在暗处的缘故，这次行动就是要逼他公开表明立场，牵制白枕松的视线，既然目的已经失败，更不必多此一举。
赤羽正暗自想着，突然又听温皇道：“久站无趣，不如过去亭中赏梅如何？”
赤羽回过神，毫不客气地道：“对着反复无常、无情无义之人，景色再好也是枉然，何必去坏风景。”
“你呀！”温皇摇头，又笑道，“这种对吾的执著，不正是你失败的理由？”
“嗯？”
“之前军师大人若是选择坐霍江的马车回去，趁机休息，养足精神，也未必会错过杀吾的机会。”

他的话的确没错。
若非精神不济，影响了思考与判断，赤羽断无可能会疏忽皇帝这头，猜到了他的后路，就不会任由他拖延时间。
再想到他昨夜有意反复折腾，今早屡屡出言激怒自己，让自己继续消耗体力精神，最后又特别提到马车，是料定自己会逞强步行……
“神蛊温皇！”赤羽合扇便劈。
温皇早有准备，旋身避开，同时抬腿踢起一片积雪，被赤羽挥扇挡开。
一时，园中失去安宁。

身影交错往来，地面足迹凌乱，劲风声里，无数积雪被踢上半空，又纷纷撒下，视野迷蒙不清。
单掌相对，失去真气，带不起往日的激暴气流。
谁也没退半步。
“军师大人现在的精力，够再打几场？到时就真要我抱着出去了。”
“哼！”
“解毒时已伤及心脉，再动怒，说不定还会留下温皇三气赤羽的佳话。”
他这么言语刺激，赤羽反而冷静了，先一步收招。
经过打斗，周围雪景早被破坏得不成样子，两人头上肩上都沾了许多雪团，夹杂着少许黑色泥浆，彼此近距离看得清楚，十分滑稽。
温皇不以为怪，随手用袖子擦了下脸，仍是气定神闲的模样。
见他顶着不同颜色的半边脸，赤羽动了动嘴唇，想自己好不了多少，便也镇定地整理一番，道：“时候不早，吾该告辞了。”

出来院子里，外面大大小小的箱子已经运走了几十车，王侍卫长还在指挥部下往外搬，有几个箱子正被打开验看，里面都是名贵的黄金珠宝与玩器。
赤羽皱眉。
小小盘龙山竟有如此财力，想是山贼们历年积存下来，贼赃无处花费，他们不过是代为保管而已。
温皇过去与王侍卫长说话。
赤羽走了几步，突然指着角落两个房间，提高音量道：“好友，那边的东西也都点清了？”
“那边也有？”王侍卫长果然跟着望过去。
温皇摇着扇子道：“诶，那边可是温皇的家底，老哥千万手下留情啊。”
眼底闪过一丝怀疑之色，王侍卫长毕竟混官场多年，很快就转过弯来了，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老弟肯主动献赃物，谁会不信你，放心，陛下这次定然有重赏。”
“诶，你我只是尽忠而已，岂敢讨赏。”
神蛊温皇，脸皮确实够厚。赤羽笑了声，出门。

回到九王府已是午后，高朋等都不在，应该是忙慕容大公子的案件去了。
此案无疑是白枕松出的难题，赤羽之前在齐政面前说得轻松，实际并无有效对策，如今温皇那边暂且按下了，倒需细思一番。
赤羽径直回到房间，顾不上用饭，先让下人打了水沐浴。
衣袍随意往雕花屏风上一挂，发冠也懒得解下，僵冷的手足泡入热水，紧绷的精神总算放松下来，勉强支撑到现在，身体确实已疲惫不堪。
这种情况下，心脉的伤势没有恶化，应该也有那粒药丸的原因。
但想到喂药的情景……
可恶！仍是可恶！

至于下毒之仇，赤羽虽恨，却明白不能轻举妄动。
在白枕松的认识里，中毒的是温皇不是自己，此时急于出手报复，以白枕松之精明，定会怀疑，若让他查出真相，仅身份问题就能给自己招来一大堆麻烦，毕竟这是男权的凤国。
理智能接受事实，内心的骄傲却接受不了这种身份。
神蛊温皇！又是神蛊温皇！
赤羽闭目，抓紧浴桶沿，又忍不住握拳砸下——
“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谁？”赤羽转脸，目光凌厉地扫向屏风。

dheivia	2014-06-25 16:14
一直追看欲罷不能啊 CD0VfA>Z 43.44那邊看得臉紅心跳的 Ac\|5. ?\|N 雖說赤羽氣得半死 Y$-3v. 但溫皇是真的在保護赤羽的 _u}4j9T 52的來人會不會是溫皇呢

wenchiii

2014-06-27 12:39

五十三

门外光线射入，透过屏风映出人影。
“赤羽先生？”来人似乎并不知道他在沐浴，边唤着，边往屏风这边走。
“不请自入，王爷失格了。”
听出阴冷怒意，齐政顿了下脚步，忙道：“本王来找先生商议慕容表兄之案，可是打扰先生了？”
话虽如此，他却完全没有退出去的意思，仍不死心地向屏风移动。
“恕不便见礼，请王爷书房稍候。”
“先生太见外……”
“请王爷移步书房。”
尖锐的语气带上冷笑，凌厉迫人，那是发号施令者惯有的杀伐威压之势，纵然齐政贵为皇子，也常呼喝弄权，此刻仍听得心头一寒，情不自禁地止步了。
房间内鸦雀无声。
一扇屏风，两边对峙。
很久，齐政终于开口，带着不甘的虚假歉意：“本王实是情不自禁，失礼了，这就去书房等候先生。”

门闭上，光线暗下去。
齐政到底没有完全糊涂。赤羽收回视线，手再次重重砸在桶沿。
情不自禁！他敢说情不自禁！
若是以往，赤羽定会立刻掌毙了说话之人，如今在这个异空间，就算失去武力，杀他也不难，偏偏又不能杀，要受这等无能小人之辱，实在是可恼。
赤羽终是平复了心情，站起身。
遍身水迹被柔软的干布拭去，玉色肌肤上，斑斑痕迹却依然清晰可见。
赤羽迅速着衣，又取过一件高领大氅披上。
红袍锦带，朱发俊颜，眉间发梢犹沾湿润水色，黑色大氅一盖，浑身艳色便生生地被压了下去。
赤羽信之介偏好红黑两色。在他看来，红色不仅代表自己的火属功体，也是自己在西剑流的身份象征，四天王之朱雀，这是自己凭借优秀才能取得的荣耀地位，而用沉肃的黑来压制醒目的红，则是时刻提醒自己不可过骄，身为军师，一计失误便会害死无数同僚，任何时刻都必须牢记肩上的责任。
个人光彩如何与大局相提并论，西剑流需要的，是一名冷静的军师。

等赤羽来到书房，里面已经有很多人了，不只齐政，高朋与众幕僚都在，看来齐政也想掩饰方才的尴尬。
赤羽只弯腰作了一礼，径自入座。
见他托大，众幕僚都不忿。
齐政却没生气，反主动地开口道：“先生来了。”
赤羽答了声“是”。
气氛有点冷，旁边高朋咳嗽了声：“如赤羽先生所言，顾少卿未准探视大公子，但对于案情进展也全无隐瞒，眼下状况仍对大公子十分不利。”

慕容修之二子，大公子慕容平，二公子慕容全，慕容平自小由慕容修亲自教导，待慕容全出生时，慕容修却外调镇边，慕容夫人溺爱小儿子，竟使慕容全养成了一副纨绔习气，不务正业，整日吃喝嫖妓，好在有慕容夫人帮忙遮掩，也没闹出什么大事。直到慕容夫人病故，慕容修这才惊觉不对，打骂教训全无效果，案子便由此而起。
两个月前，慕容全看上了荷香园妓女蓁蓁，竟偷偷将其纳为外室，正室夫人得知后大怒，一状告到娘家，这位夫人娘家也不是吃素的，正是礼部占侍郎，与慕容修低头不见抬头见，次日散朝时，占侍郎将慕容修狠狠地嘲讽了一通。
慕容修气个半死，当即要动家法，慕容全也厉害，干脆逃出府与外室同住了，慕容平不忍看弟弟挨打，一力劝阻父亲捉人，近日他见慕容修气消了些，便亲自去劝兄弟归家，想不到一番孝心反成了祸事。
当时房间里仅三人在场，除了慕容兄弟俩，便是那妓女蓁蓁，慕容全之死只有她能作证。
而据蓁蓁讲，兄弟两个当时一言不和吵起来，慕容全更自称，慕容夫人曾要丈夫答应将侯爵传给小儿子，慕容平听后大怒，两人争执间，慕容全被推倒撞在榻角，叫声“疼”便昏过去，片刻之后咽了气。

一名幕僚叹道：“好个狠毒的女人，看来她早就被收买了。”
此案本可定为失手误杀，但那蓁蓁特意提及袭爵之争，在众人眼里，慕容平杀弟弟的动机就不那么单纯了，皇帝岂有不怒的。
齐政冷冷地道：“舅舅曾经派人见过那个女人，她始终不肯松口，再无证据，大表兄的罪名就要定下了。”
另一幕僚道：“就算定为失手，大公子也有误杀兄弟的罪名，陛下肯免罪，侯爵也不保。”
高朋点头：“跟随大公子去的人都留在外院，伺候的丫鬟也全被那女人打发下去了，我暗中派人查访邻里，当时正入夜，巷子里倒是有人见到大公子进去，却无人知道里面发生什么，只好凭那女人胡说。”
见赤羽始终不表态，齐政使了个眼色。
高朋领会，忙问：“赤羽先生对此事可有看法？”
赤羽展开折扇：“无。”

高朋愣了下，勉强笑道：“大事当前，你又何必谦虚，若有妙计……”
“尚无对策。”
“这……”
他摆明是要袖手，高朋见状只得住口，疑惑地看齐政。
齐政早就懊悔不已，大势将去，实不该在这关键时刻惹他，他以幕僚身份入府，自己动心就是极大的侮辱，恐怕他已生离心……
“赤羽先生也会无计可施？”一幕僚讽刺。
“此言差矣，”赤羽看着他笑了几声，“诸位都束手无策，难道赤羽一人便能胜过诸位之力？”
“你！”那幕僚怒指他，说不出话。
情势危急，齐政也不是糊涂人，当即喝住那名幕僚，朝赤羽温和地道：“先生是谦虚了。”
赤羽道：“非也，确实无策。”
齐政再弄权逞威也不至于不识轻重，忙道：“本王一向敬重先生高才，实在是别无他意，先生千万莫误会，心生芥蒂反是不好。”
一句“误会”，是想就这么算了。
折扇合拢，轻敲掌心，赤羽抬了下眉，慢悠悠地道：“王爷此言差矣，大事为重，吾岂敢有芥蒂？”
不敢，不是没有，话说得恭敬，却是个软钉子。
齐政知道这次是真的激怒了他，一时面子也下不来，待要发怒，却听出“大事为重”的意思，江山未到手，小不忍则乱大谋，只怪方才色迷心窍。
如此一来，气氛更僵住了。

五十四

高朋连忙打圆场：“当务之急，是共同想一个妥善的应对之策，赤羽先生认为该从何着手？”
“仍是吾之前所言，静观其变。”
“但……”
“这是吾的对策，余下便请诸位各显神通，”赤羽站起身，“若无要事，吾先告退。”
齐政眼波一沉，手指紧扣椅背：“先生要去哪里？”
却是起了杀心。
赤羽回身瞥他，似笑非笑地道：“自然是下去为王爷苦思对策。”
看来他并没打算要离开，齐政松了口气，态度立即转为恭敬，亲自起身道：“小王将来还要多仰仗先生。”
“那，就要看王爷如何抉择了。”
听出话中意思，齐政咬牙强笑：“先生放心，小王明白。”语气竟带三分阴沉。
赤羽像是毫无察觉，作礼退下。
众幕僚目睹这场怪异的对话，都暗暗冷笑。齐政心性，他们是最清楚不过，如今需要利用他的智谋才被迫服软，等将来齐政得势，他的下场可就不好说了。
望着他的背影，高朋也颇为疑惑，这实在不该是聪明人的行为。

除夕佳节，檐下预先挂上的彩灯笼孤零零地摇晃，因为慕容大公子的事，九王府全无过节的气氛，连下人和侍女们都不敢大声讲话。
齐政此人乃得寸进尺之辈，若不示以厉害，定然还会有第二次，这一番敲打，但看他是色欲当头，还是选江山了。
既然他没笨到底，就不会轻易动自己。
赤羽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九王府的势力也了得，短短一日工夫，就将案情的来龙去脉打探得这么清楚，不过这远远不够，白枕松亲自设的圈套没那么容易翻盘，对策也非一时半刻能想到。
人处于极度疲惫状态时，思考只是徒劳无功，不如暂且按下。

赤羽回到房间，随便吃了点清淡饭菜，外面天色还早，雪落未止，赤羽已觉困倦不堪难以支撑，便吩咐下人不许打扰，闭门打算休息。
刚脱了外袍，下人又过来敲门。
赤羽不由得皱眉问：“何事？”
“先生换洗的衣衫里有药瓶，是否要紧？”
“嗯？药瓶？”
赤羽颇觉意外，打开门。
下人恭敬地递上一个小瓷瓶：“小人方才找到的，不敢妄动。”
赤羽接过：“吾知道了，你退下吧。”

药瓶很小巧，与暗袋中的银两混在了一处，多出的重量自然难以察觉，王府的下人都很规矩，所以赤羽平日换衣物很少查点。
瓶口用木塞子塞着，拔出塞子，一股似曾相识的药味扑鼻而来，里面只有一粒药和一张字条，看来此药的成分与早起被喂的那粒药相同。
神蛊温皇。
赤羽已猜到他是趁后园赏雪时放进去的，立即取出字条打开。
“男人是受不起挑衅的生物，军师大人敢用此药吗？”
随性潦草的字迹，似乎能映出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以及那人气定神闲的从容姿态。
“好个目小温！”
字条被捏碎。
“这样就想逼吾，神蛊温皇你是天真了。”赤羽哼笑了声，将瓷瓶搁到桌上，转身朝床走。
走出一步，却又停住。

半晌，赤羽回身重新拿起药瓶。
故意挑衅，故意添上的前一句话。
“男人”二字，无疑是赤羽此刻最敏感在意的事情，便是服药，也有益无害。
一次看似必胜的激将法，是太了解，算准自己会上当？还是又一次的玩弄心机，看自己因为怀疑而放弃良药，之后交手时再次失利？这种事不是没可能，刺激自己放弃马车消耗体力精力就是前例。
小小瓷瓶在指间太久，也许是被体温温暖，原本的凉意反而渐渐变得模糊，犹如此人心思，真真假假，难以捉摸。
玩弄心机，蛊惑对手，一向是他擅长的手段。
敏锐的判断力到此时已染上迟疑，每次与他交手都会陷入同样难解的循环，以至赤羽不得不承认，自己还不够了解这个对手。
唯一确定的是，药不会有问题。
但救治自己对他有何好处？真如他所言，只是需要对手？
赤羽握着瓷瓶站了很久，终于倒出那粒药丸，送入口中。

恶劣的天气持续了四日，大雪覆盖整个京城，赤羽一直在九王府里，全没感受到外面的热闹气氛。
离开这么久，也不知西剑流情况如何，但愿……
廊下茶香袅袅，下人缩在避风的角落，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火炉，如此漫不经心，多半煮不出什么好茶。
赤羽坐在窗前看，也没开口训斥。
“赤羽，你在吗？”高朋的声音传来。
“高参军，”赤羽笑了几声，“未曾远迎，真是失礼了。”
“煮茶赏雪，你倒是好兴致。”高朋边走过来，边拍身上的雪花，瞟着打起精神装模作样煮茶的下人发笑。
折扇敲敲桌面，赤羽并不起身：“高参军也好闲情，日日游说吾啊。”
慕容大公子那边的情况不太妙，齐政让高朋来探了几回，高朋看出他是对齐政不满，旁敲侧击地分析厉害，劝说意图明显。
赤羽直接点明，高朋尴尬了：“你真是口才过人。”
“那是你没见过真正有口才的人，”赤羽用扇柄将一面帖子推到他面前，“吾等你多时，此物就劳烦你了。”

brgreat	2014-07-01 09:25
一開頭看到半原劇向的架空設定有些好奇 VjC*(6<Gj 文讀下來很是佩服作者大人的巧思 fFjL pl 文字描述優美動人，故事跌宕起伏 kboizJ p 雖在個其他人都非原劇劇中人的環境 @< wYT$ 溫赤兩人的一言一行 \nrgAC-b 還是覺得他們就是劇中兩人

公子壬蘇	2014-07-02 09:56
保留了原劇人物性格特點，這點無疑讓人十分心動了，而這兩隻腹黑果然任何時候都不讓給對方出難題啊，軍師雖然棋輸一著，但他可不是吃素的，接下來肯定會讓目小溫發愁了。

wenchiii

2014-07-04 10:20

五十五

递贴要见顾昭，说明他有心管这案子了。高朋大喜，拿起贴子笑道：“果然你已有主意，我这就让人去送。”
赤羽展开扇面：“你应该先去禀报王爷，让他放心。”
话中戏谑之意甚浓，高朋反而坦然：“这是自然，但聪明如你，诸般作为让我不解，难道你就没想过将来结果？”
“吾顺从，将来便能有好结果吗？”
“这……”高朋语塞。
拥有朱雀国人的身份与俊美的外貌，齐政此刻尚且如此，一旦即位，岂会轻易放过他？除非他甘愿入齐政后宫。
沉默半晌，高朋神色复杂地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另觅良枝，还选择留在王府？”
赤羽反问：“高参军又如何会留下？”
“一搏前程而已，”高朋也答得直接，“我不比先生智谋出众，另投别人，未必能获得九王府这般重用。”
赤羽道：“吾助九王也有必须的理由，你不用怀疑。”
“我等身家前途皆在王爷身上，不得不谨慎，望先生见谅。”高朋朝他作礼，转身出去了。

第五日清晨，雪终于住了，漫天乌云散去，阶前映着薄薄的淡金色阳光，仿佛涂了彩。
冰寒空气流动，带来清新的气息，一切都恢复了活力。
经过几日休息，精神体力已恢复到最佳状态，临出门时，赤羽带上了两名王府的侍卫。
齐政多疑，这场赌约里他仍扮演着重要角色，被忌惮的同时也要被信任，之前不避高朋也是这原因，以免节外生枝。
不过，答应见顾昭是一回事，赤羽自不会轻易让他如愿，免不了还要拖上一拖，让他牢记后果，不敢再妄为。
穿过几条街，马车停在河边。
清露河中有不少楼船，船上设着茶座，若是春秋两季，坐在船上喝茶，清波荡漾，凉风徐徐，再怀抱两个佳人，倒也是逍遥美事，然而此时河上寒冰半融，冷气袭人，船上生意看起来并不怎么好。
安排在这种地方会面，未免引人注意，赤羽似乎并没考虑这点，下了马车，走向预定的楼船。
岸边搭着浮桥，桥上早已站了个人。
赤羽停住。

蓝纱飘飞，羽扇慢摇，他悠闲地站在那里欣赏风景，丝毫不畏惧风中寒意。
赤羽慢慢地展开折扇。
不去热闹的茶楼，特意选在这种冷清的地方，竟然还是能遇到。
赤羽自不会退避，扬眉，也稳步踏上浮桥。
他也发现了赤羽，含笑转过身来，抱扇作礼：“唉呀，又遇见军师大人，真是巧。”
“是巧合吗？”赤羽逼视他。
“当然，”温皇神态自若，“多日不见，吾对军师大人可是十分之挂念。”
赤羽毫不客气地道：“在本师看来，你却真是阴魂不散。”
“那又何必派人监视吾？”

“你这般留意本师动静，如此美意，本师岂能不予回报？”赤羽侧身看水，“有什么可以激怒吾的话，一并说来。”
“哈，军师大人完全恢复，再要影响你果然不容易了，”温皇打量他，“看来温皇的药没白送。”
“吾该登门道谢？”
温皇摇摇扇：“诶，良辰美景，惜乎无人共赏，温皇深感寂寞，赤羽大人若肯屈驾登门，温皇必扫雪以待。”
“寂寞吗？早在出卖朋友之时，你就该料到这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言语锋利，你还真是不饶人。”

“近墨着黑啊，”折扇拍拍掌心，赤羽道，“吾有约要失陪，请了。”
“是顾昭吗？”温皇眯眼。
“何必明知故问，”赤羽瞥他，“怎样，你可是想一同前往？”
“你二人谈正事，吾去恐有不便啊，”温皇道，“还是，军师大人希望吾同去？”
“凭你的口才，找他帮忙救出忠心的部下也不难。”
“军师大人又在算计我了，我可是与山贼毫无干系。”
刚把人供出去，转身就去救，难免会惹人怀疑，他倒是不笨。赤羽笑了声：“山贼就是山贼，虽然霍江主动归降，但你这一着已经引白枕松注意了，他会不会拿你的心腹试探你呢？本师真是好奇，你当真要任霍江自生自灭？”
“那也是天意啊。”温皇叹了声。
赤羽没再多说，顺着浮桥往楼船上走。
走出数十步，背后突然又传来温皇含笑的声音：“说巧还真巧了，白长史也有空出来走动吗？”
握扇之手一紧，赤羽慢慢地停住脚步。

五十六

智者斗计，错失一着乃是寻常，然而下毒之仇，阴损狠毒，如何能轻易放过！
再见白枕松，赤羽恨难自禁。
那夜之事断不能让白枕松知晓，好在他并不知道酒曾被霍江调换，又亲眼看到温皇喝下，一时之间定然想不到中毒的会是自己。
受此大辱却必须吞声，一旦让他看出破绽，自己也不能留在九王府了。
广袖下，手因握得太用力而颤抖。
赤羽冷静地压下杀意，不动声色地回头观望。

“温兄如今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啊。”白枕松打趣。
态度看起来热情不减，却没再像以往那样先拱手作礼。
留意到这个细节，赤羽不由得轻轻一挑眉，充满杀意的眸中反而添上几分兴味。
温皇饮下“毒酒”而无事，清楚解毒的办法，堂堂白长史岂会主动向“内院男人”行礼，做这种丢身份的事？
轻慢神蛊温皇，精彩了。
狭小黑眸里，冷锐光芒转瞬极逝，除有心者，再无旁人察觉。
温皇依旧从容地摇扇：“温皇区区医者，只怕还是入不了白长史的眼啊。”
笑意如春风，却仍无半点主动行礼的自觉。
被指眼高，白枕松表情有瞬间的僵硬，敷衍地拱手道了声“岂敢”。

神蛊温皇之难缠，如今别人同样体会，赤羽倒难得身心舒泰，嘴角扬了下，竟有看好戏的味道了。
若白枕松当面揭破中毒之事，岂不等于承认下毒的就是他？对白枕松而言，温皇实力未知，以他之精明，绝不会做出这种鲁莽的行为。再者，虽然自己曾当众给温皇扣了那样的身份，但外人并不知道是温皇，白枕松更不会承认，毕竟之前他对温皇以礼相待，温皇真是那种身份，传出去仍是笑话。
神蛊温皇很清楚这点，善于玩弄人心的他怎会错过机会？同样是擅长伪装的人，他料定白枕松会演到底。
别人或许不在意，白枕松骨子里是凤国男人，如今被迫要向“后院男人”拱手行礼，岂能不介意？
介意，就是输了。
一场小小的心理战，此刻的白枕松再怎么镇定，心里也已经不平静了，耻辱，恼怒，杀意，包括忍受，都是神蛊温皇想要的结果。
带上了情绪，就会影响判断。
言语刺激，接下来会是什么呢？神蛊温皇可是最受不起挑衅的男人，真令人期待了。

赤羽重新打开折扇，心情颇好。
看来两人确实是巧遇，白枕松得知自己约见顾昭，所以过来，不知温皇目的为何……
惹上神蛊温皇，白枕松暂时是不用自己牵制了，当日他眼看温皇与自己一同出宫，必然以为是自己为温皇解毒，有这种关系，他不可能再将温皇当成无害的旁观者。
这种名声推给温皇，确实是最好的处理办法，温皇既然承诺不将解毒之事外泄，也就难以辩白。
正思量间，冷不防对上两道视线。
温皇似是无意地朝这边看来，唇边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心思被看穿，赤羽也不掩饰，合拢扇子走进楼船内。

这个季节生意冷清，难得有客，船主亲自将赤羽迎进房间，几个小二应该是临时抓来的，动作都有点生疏，在船主的吩咐下迅速摆上早已准备好的热茶和干果等物。见赤羽话不多，船主便知道他想安静，几句话后就带着小二退出去了。
没多时，小二来报：“公子，你等的客人到了。”
帘子打起，顾昭走进来，名贵的狐裘裹着锦袍，颈畔茸茸的白毛映着俊脸，他边走边用手呵气取暖，全无半点老成模样。
赤羽坐着不动：“顾少卿百忙之中能赴约，赤羽深感荣幸。”
顾昭果然没有介意，直接坐到对面的椅子上，笑道：“赤羽先生主动相邀，再忙也不能失约啊。”
赤羽将折扇搁到桌上：“没用早膳？”
顾昭愣了下：“先生真是观察入微，今日早起被急召入宫，出来已将辰末，恐误先生之约，不及吃饭就赶过来了。”
赤羽倒了杯热茶与他。
大概是被冻到了，顾昭接过茶便一饮而尽。

细微处见个性，温雅公子实是爽快人。
赤羽看得饶有兴味。
比之同样外表的神蛊温皇，一举一动丝毫不露破绽，顾昭毕竟嫩了太多，自幼在富贵之地长大，再聪明，他的智谋也是书中学习所得，比之白枕松又多了一分光明正大，且他追随贤能的六王，未免沾染仁善之性，目前虽不足以成为对手，相处起来却令人愉快。
当然，他这种不加掩饰的态度，也有真心与自己交好的原因在里面。
赤羽直入主题：“几时结案？”
“再无新证据的话，我最多能拖半个月，”顾昭道，“先生可有计策？”
赤羽不答：“死因是否……”
顾昭立即答道：“确实是肾脏破裂，我特意找太医验过，外伤位置皆无差错。”
赤羽想了想，问：“陛下态度如何？”
“陛下十分重视，还曾说审问定案时要亲自旁听，到时那女人若不改证词，对慕容大公子可十分不利。”
“嗯……”赤羽突然话题一转，“有一名叫霍江的山贼近日送入凤章台了，你可知此事？”

wenchiii

2014-07-07 09:24

五十七

“山贼？”顾昭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温太医那件事？前日是有一名盘龙山的山贼送来。”
“如何判？”
“幸亏温太医是最近宫中的红人，此事我倒记得，”顾昭笑道，“处理此案的是一位同僚，他本念此贼主动归降，欲从轻发落，但三王爷派人出面，道是盘龙山为恶四方，死罪可免，言下之意是不可轻判，当时我就怀疑，小小山贼如何值得三王留意，难道……”
赤羽道：“与九王爷并无关系，但我与此贼有数面之缘，十分欣赏，既然他已改邪归正，就希望给他一个机会。”
顾昭领悟，爽快地道：“九王府出面，这个人情也不难讨。”
“用你顾少卿的名义，岂不更好？”

“先生算计我了，”顾昭摸着额角道，“这是得罪三王爷的事啊。”
“你效忠六王爷，早就得罪三王爷，还怕多一项吗？”赤羽重新拾起折扇，不慌不忙地道，“如今陛下盯着慕容大公子之案，九王爷不宜再出头办事，贤明宽厚的六王肯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反而不会惹人怀疑。”
顾昭挑眉：“但你我并非同一阵营，六王爷落到如今地步，乃是先生一手造成，于情于理，我都没理由帮忙。”
赤羽笑了声：“六王爷被打压至此，却也让三王爷的视线完全转移到九王爷身上，六王爷在暗处，大可养精蓄锐，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九王爷一倒，无人牵制三王爷，六王爷才真是毫无胜算。”
顾昭摇头：“三王府有白枕松，九王府又有先生这样的高人，六王爷想东山再起只怕是难。”
“渔翁之利未必没有，有一线希望就该去试，不是吗？”

“先生真是洞悉人心，”顾昭苦笑，“回到正事，慕容大公子的案子，先生想要我怎么做？”
“我一介布衣，岂敢号令顾少卿，”赤羽道，“我今天来，却不想谈正事。”
顾昭一愣。
赤羽以扇柄指窗外：“你我会面密谈，白长史会有何想法呢？”
顾昭想了想，面露佩服之色：“先生之前派人四处调查，今日约我见面，为的就是让他怀疑你掌握了线索，如此一来，他可能会为了防止线索暴露而行动，先生是想以静制动，引他出手，露出破绽。”
果然聪明人，赤羽道：“所以，你我喝完这壶茶即可。”
“他却不知，先生是在谈无关紧要的山贼呢，”顾昭忍不住大笑，举杯，“先生高明！顾昭佩服之至，以茶代酒敬先生！”
赤羽没有动茶：“在我看来，忘记彼此身份，顾少卿却是名不符实。”
顾昭怔了怔，慢慢地放下茶杯：“我只是……”

“你认为我本性不坏，所以仍抱着希望，真心相待，意图让我回心转意重新选择吗？”赤羽打断他，“但你凭什么认为，这样就一定能让我也真心相待呢？”
顾昭垂眸：“六王爷之贤明人尽皆知，以先生之才，若能尽心辅助，将来必定名垂青史，先生是聪明人，难道也会贪图一时的荣华富贵？”
赤羽欣然道：“如你所言，我是聪明人，那么所作的决定就更不可能轻易改变，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选择九王爷，就等于背弃了贤者之路，大局当前，你肩负六王爷的信任与同僚的厚望，却因为欣赏我这个敌人而放下戒心，你就没想过，也许我是故意对你释放好意呢？”
沉默。
顾昭起身离座，长揖及地：“先生所言，顾昭受教。”
“贤明，是强者的资格，没足够的实力，贤明之路又能走多远？”赤羽敲敲桌面，“所以你还远不如白枕松，此茶，恕我不接了。”
“顾昭会尽力让这条路走得远一点，”再抬头，顾昭已恢复温润姿态，微笑道，“但愿有朝一日，先生能接我这杯茶，告辞。”
赤羽目送他走到门边，开口道：“慕容二公子之伤，不妨请宫中的温太医查验。”

“嗯？”顾昭止步回身，“温太医？”
赤羽展开折扇道：“你若能说动此人相助，六王爷要翻盘，只在弹指之间。”
“哦？”顾昭目光微闪，“温太医真是如此高人？”
“顶尖的智者。”
“比先生如何？”
“我输他一局，但他也未必强于我。”
“先生倒是实话实说，”顾昭转转眼珠，“来自敌人的举荐，未免令我怀疑，那位温太医是否信得过。”
“你很谨慎。”
“才受先生教训，难免会谨慎一点。”
赤羽闻言笑了几声：“是否能信任，就看你怎样判断喽。”
顾昭却收起戏谑之色，认真地道：“我只是不解，先生既已拒绝我，又怎会帮六王爷？”
赤羽扬眉：“你怎会认定我在帮六王爷呢？”

顾昭盯着他看了半晌，惊疑：“难道先生与温太医有过节？”
赤羽暗赞他反应快：“何出此言？”
“温太医只是一名太医，专长医术，不参与国事大局，又得陛下信任，先生却是王府中人，无官无职，进宫都难，要针对他自然十分不易，因为他随时可以离开，”顾昭说出自己的看法，“但他若真被我说动，投入六王爷阵营，就不能轻易抽身了，夺嫡之战何等激烈，先生是想利用我拖他下水，才好对付他。”
“利用不假，但我并没抱太大的希望，”赤羽不否认，“因为你一旦出面，他就一定能猜到。”
顾昭惊讶。
赤羽道：“不信吗？你大可一试。”
“先生在激我，”顾昭摇头，“我可不想平白被利用。”
“那，可未必啊。”
“就看先生怎样判断喽。”顾昭笑着拱了拱手，自行掀起帘子走了。

五十八

对于年纪比自己小的顾昭，赤羽是十分欣赏的。
资质聪颖，一点即透，更难得是品质优秀，惜乎无人指点，所学谋略运用稍欠灵活，在同类中当属出类拔萃者，对付白枕松这种老狐狸就经验不足了，若假以时日，必成劲敌。
齐政这边，赤羽并无多少忠诚。
不过是一场执着的赌局，让齐政即位就算自己赢，之后凤国局势怎么变都与自己无关，指点一下顾昭不算什么。
可惜，西剑流竟无这种人才。
“顾昭……”赤羽暗自叹息，扇柄在桌沿一点，站起身走到门口，伸手去掀帘子。
手抬到半空，忽然又放下。
此船已被自己包下，外面留有侍卫望风，能轻易进来的人只有……
“顾小姐。”
“被你猜到啦！”
娇嗔声夹杂着帘子撞击声，一道倩影闪进门来。

隐藏自己伺机而动，常常是制胜的关键，智者交锋更加重视这点，但说到男人最推崇的较量方式，始终还是面对面决胜负。就像麦江之事，白枕松虽然承认失败，却并不甘心认输，因为当时赤羽身在暗处，他并不知道有这个对手，这好比你走在街上，突然跳出个抢劫的，事情带有偶然性，你不可能时刻都防备着每一个路人，这就是变数。若白枕松事先知道，事情定然不会这么顺利，这点赤羽自己也清楚。
所以，赤羽很容易就猜到来人——
神蛊温皇要见自己，只会当着所有人的面从容地走进来，甚至谈笑风生，这就是顶尖智者的风度，根本不怕会暴露，若他到了自己面前还躲躲藏藏，那就破格了。
似这般故意躲藏又破绽百出，只有顾莺，她是顾昭的妹妹，侍卫不会拦她，也只有她会躲着小二溜进来，想让自己吃惊，将丫头留在外面把风，是以防顾昭再回来。

“顾少卿已经离开了。”
“我就是知道他走了才……”顾莺嘟了嘟嘴，“先生是讨厌我？”
“没。”
“那你见到我，为什么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女人的心思不难看透，拥有与生俱来的稳重风度与魅力，西剑流从不乏倾慕军师的女人，例如霜和紫，赤羽游刃有余地与她们周旋，那是需要稳定她们的情绪以全大局，顾莺不同，加上对顾昭有过承诺，赤羽也不再费心安抚她。
“吾对女人并无兴趣。”
之前的礼貌风度，突然变为无情拒绝，顾莺顿时呆住。

这种话是过分了点，却一定有效，赤羽已能料定她不会再来纠缠自己了，只站在原地，等她反应。
果然，顾莺的脸刹那间变得通红：“你真是自作多情！我才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眼圈发红，她也知道这种时候哭起来更没脸，强忍住了。
“如果没事，我也要离开了。”赤羽全不心软，客气地弯了下腰，举步就要出门。
“你站住！”顾莺跳过去拦住他。
赤羽顺势停住：“不知顾小姐还有何指教？”
“你对我四哥……你难道是在打他的主意？”眨眼之间，顾莺竟然转为了一副全神戒备的状态。

“嗯？”赤羽反应过来，没想到她会这么认为，也是这空间风俗不同的缘故，不过她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是在打顾昭的“主意”，听说顾太傅教子严厉，闹出这种误会，倒要看顾昭如何应付。
有心捉弄顾昭，赤羽不辩解，反而顺着话头道：“你看出来了。”
想象被证实，顾莺气得直跺脚，语无伦次：“你……你……我不许！你敢有这种念头！我一定饶不了你！”
赤羽握了握折扇，饶有兴味地道：“顾小姐既然知道，又何必坏人好事？”
“什么！”顾莺叫起来，“亏我一直都当你是正人君子，想不到你……你竟然喜欢男人！”
“唉呀，连我也想不到。”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帘子被人从外面掀起，赤羽随之抬眸，正对上一张含笑的脸。

“是你！”顾莺竟然认出了他。
神蛊温皇确实是那种见过一面就不会轻易忘记的人，赤羽对此并不奇怪，只没料到对话会被他听见，俊脸顿时有点发黑。
“一面之缘，姑娘还记得我，真是十分的荣幸，”温皇依旧是一手打着帘子，一手摇着羽扇，“原来赤羽大人喜欢男人，真是……唉！”
“神蛊温皇！”赤羽怒视他。
门内门外，仅一步距离，四目相接，火花迸溅。

温皇表示不是故意躲藏的啦，是恰巧撞见，哈哈

wenchiii

2014-07-10 15:42

五十九

两人对峙之际，顾莺倒是回过神了，涨红脸道：“男人有什么好！违背伦常，还不能传宗接代，我四哥才不会跟你……”
她憋了好半天才想到词：“你真是可恶啦！”
“是啊，他真是过分，”温皇一脸真诚地附和，“姑娘，回去叫你四哥千万小心一点。”
“你也一样！不是好人！”顾莺立刻瞪他。
赤羽挑眉。
“这是冤枉我了，”温皇用扇子扶额头，“我可万万不敢招惹顾四公子。”
顾莺撇嘴冷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事，你也恶心！”
“你知道我们的事情？”温皇惊讶，转而看赤羽，“难道你告诉她了？”

顾莺不过是对他没什么好感，所以才随口迁怒，谁知道他会这么说，顿时又羞又惊：“你们真的是……”
赤羽果断地道：“是朋友。”
“是啊，只是特别一点的朋友。”温皇跟着重复。
顾莺更不肯信了，纤手直指他：“无耻！你们知不知道什么是无耻啦！”
“诶，姑娘此言差矣，”温皇用羽扇压下她的手，“温皇一向是以诚待人，不像某些人三心二意地爬墙头。”
“没一个好人！”顾莺到底是姑娘家，对着两个大男人说这种事实在是羞愤难禁，只得恨恨地推了一把温皇，冲出门跑了。
帘子落下，摇晃碰撞，隔开剩下的两个人。
脸完全黑了。赤羽骤然扯去门帘：“神蛊温皇！”

什么三心二意爬墙头！什么特别的朋友，他根本就是在故意引导。
“你要让她误会。”
“这叫误会吗？”
一句反问，赤羽竟噎住不能答，俊脸红白交替。
温皇倒是言谈自在：“看来军师大人也知道，这不算是误会啊，不就是军师大人说自己喜欢男人，我帮忙证实了一下？”
“目小温你！”赤羽握紧折扇。
温皇却敛了笑，赔礼道：“我与你的侍卫打过招呼，小二又恰巧离开，所以没能事先通报，贸然进来打扰军师大人，深感过意不去。”
赤羽哼了声：“既然来了，何不坐下说话？”

说完，赤羽便走回桌边坐下，亲自取了只干净的杯子倒茶，竟是转瞬间就恢复了平静，礼数周全。
温皇也坐到顾昭方才的位置上，轻扇茶香：“船上哪有这种好茶，看来对顾少卿，军师大人真是有心了。”
赤羽展开折扇，不退反进：“那你呢，白枕松一定也让你很满意。”
虽不清楚他两人的谈话内容，但赤羽不用思考便知道，白枕松一定占不到多少便宜，这不仅仅是温皇占了先机的原因。
白枕松此人，自己尚能揣测他的思路，与捉摸不定的神蛊温皇相比，高下立判。
“难道不是军师大人更满意？”
“什么都没做，就想邀功吗？”
“虽然我什么都没做，但有我吸引了白枕松的注意，军师大人更好办事啊。”

赤羽慢悠悠地道：“你吸引他的视线，这也并非是因我而起，与我何干？”
“真是推得干净，”温皇道，“但你一定会想让顾昭拖我下水，这就与我有关了。”
“没错，”赤羽痛快地承认，“我让他找你确认慕容小子的死因。”
“你还真使唤得顺手。”
“非也，求你的人是顾昭，这个人情你可以拒绝。”
“你不怕我给出的结果对你们更加不利？”
“本师相信你的医术啊，”赤羽道，“此案处理不好，九王一败，六王爷也彻底难以翻身，你还是不打算入局？”
“入局，未必要公开立场，尤其是让白枕松知道我入了六王阵营，六王才是真的难以翻身了。”
“嗯，你有顾虑也是应当。”
“所以我不会答应顾昭，不过，”温皇动作一顿，“军师大人认为此案需要我，那我帮上这一点忙也可以。”

意思很明白，他会拒绝顾昭，因为一旦答应插手此案，就等于站到了三王的对面，一个普通太医应该明哲保身才对，敢插手就一定有势力支持。他可以引白枕松注意，却不想引白枕松掉头去对付六王，所以不会与六王的人扯上关系。反而是用赤羽的名义找他帮忙更顺理成章，毕竟白枕松早就误会了两人的关系，自然不会再怀疑其他。
赤羽沉吟。
虽然没能拉他下水，但能借他的医术也没什么坏处，同样可以吸引白枕松的视线。
赤羽当即决定：“那就这么说定了，如果尸体真有问题，以你的医术应该能看出来。”
温皇搁下羽扇，端起面前的茶：“承蒙军师大人厚爱，温皇一定全力以赴。”
两人以茶当酒，饮尽。

“好茶。”
“茶已冷，如何称好？”
“诶，军师大人亲手倒的茶，滋味自是不同。”
赤羽重新拾起折扇，似笑非笑地道：“既然你这么爱喝本师倒的茶，那剩下这半壶归你。”
“哦？”温皇蓝睫一动，“多谢军师大人。”
“你在这里慢慢喝，本师回去等你的消息了。”
“留我一个人？”
“一个人品茶，方见滋味啊。”
红黑广袖一拂，赤羽欣然而起，步出门。
帘子重新落下，洒落满房清静，仅留细微的碰撞声。
“赤羽信之介。”仿佛是随口念出这个名字，温皇果真又倒了杯茶喝下，然后含笑站起来，摇着羽扇往门外走。
刚到门口，迎面小二就进来了。

“先生也要离开了？”小二见他要走，忙哈腰陪笑，“这茶可还让先生满意？”
“这种水和火候，真是可惜了上好的茶叶，不过嘛……”温皇停了停，拿羽扇在他肩头一拍，“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小二笑着解释：“不瞒先生，这季节没什么客人，小人只是临时请的，还请先生多担待。”
“嗯，你很会说话。”
温皇赞了句就要走，却又被小二拦住。
“还有事吗？”
“这……”小二迅速收起尴尬之色，机敏地道，“是这样，方才那位公子跟掌柜打过招呼，这包船的费用，先生只在小人这里结帐就可以。”
“这回便宜占大了。”温皇没意外地叹气。

六十

时至今日，赤羽的名声早已私下传开了，朝中毕竟还有清流，之前六王遭受一系列狠厉的打压，导致他们见到赤羽都有不屑之色，好人会帮齐政对付“贤王”吗！至于百姓，他们虽然不懂这些事，但京城从来不乏有识之士，议论声少不了，赤羽也不在意。
实力足以压制一切舆论，九王势大，谁又敢出来公然作对？这就是现实，赢了，他们可能转头拥护，输了，也最多落井下石而已。
温皇拒绝了顾昭的邀请，据说深得皇帝信任。
线索全无，齐政十分着急，明里暗里让高朋来催，白枕松也算沉得住气，始终未露出破绽，表面看起来，确实无从下手。
时候差不多了，赤羽也知道必须有所行动，写了封信送出去。
次日清晨出府，大门外却等了个人。

面容青白，精神不减，褐色衣裳有些脏，想必是刚出狱就立刻过来了。
顾昭办事果然快，赤羽满意：“你来了。”
“赤羽先生。”霍江只叫了这么一句，便低下头。
赤羽不看他了，走下台阶准备上车。
见他要走，霍江又开口道：“先生！”
赤羽止步回身：“如果你是来道谢，那我收下了。”
“我……”
“在做好完全的准备之前，我不会收你。”丢下这句话，赤羽便上了马车，坐到车厢内。
霍江突然上前，伸手挡住落下的车帘。
赤羽也不意外：“看来，你已经作出选择了。”
“我愿意跟随先生！”
“上车吧。”
霍江恭敬地答了声“是”，放下车帘，矫捷地跃上马车，与车夫并肩坐在车前。

车到凤章台外门停住，因有九王府的标志，守门的军卫丝毫不敢怠慢，立刻进去通报。
赤羽随手取了银袋给霍江：“先去收拾用膳，再到附近的茶楼订一间雅座，半个时辰后在前面彩翼街第二个路口等我。”
刚出大牢身无分文，霍江自是没吃早饭，闻言低头答应，接过银袋走了。
换酒之事毕竟不能怪他，赤羽向来理智，霍江的能力让人赞赏，又难得忠心，实在不忍看这种人才被神蛊温皇所弃，能收归己用也是助力，所以才会出手相救。
赤羽侧过身，看着面前的大门。

凤章台是凤国执掌刑狱事的最高机构，一排高高的石阶十分有气势，外门是由两块巨石雕成，左右两旁放的不是寻常石狮子，而是两只模样威武的狴犴。
没多久，一名侍卫奉顾昭之令出来，将赤羽请了进去。
凤章台内部结构比较复杂，除了办公区域，还设有大牢，关押的都是极为特殊的罪犯，因此防守十分严谨，处处可见来回巡查的守卫。
两人进了外门，再走过两道小些的门，左拐右拐，才到顾昭办事的房间。

顾昭起身迎接，挥退侍卫，请赤羽坐下之后，又亲手倒了杯茶给他。
赤羽将茶推到一边：“有何发现？”
顾昭斟酌着说道：“温太医接到先生书信，昨日确实来过，只看了几眼尸体就走了。”
说到“看了几眼”，语气特意放慢。
“已经足够了，”赤羽问道，“他怎样讲？”
顾昭看他一眼：“肾脏破裂，与仵作之言无二。”
“嗯？”赤羽真意外了。
“要不要再请太医……”
“不必了，看来伤是不假。”
顾昭也点头，为难地道：“此案不能再拖了，三日后吾将结案判决，陛下也会亲临凤章台旁听，先生……”
赤羽打断他：“九王能可旁听？”
“慕容侯年老多病，九王爷若是代舅前来，陛下应会允许。”
“那，讼师呢？”
“讼师？”顾昭愣了。

慕容全的伤竟然不假，这点倒是出乎意料，赤羽一时也有些犹豫了，慢步走出凤章台，暗暗寻思。
刚走到彩翼街，就见一大群人围成团议论。
赤羽对这种热闹并无兴趣，径直往前走。
忽然，里面传来耳熟的娇叱声：“原来你才是骗子！”
“真是想不到，穿成这样还骗人！”
“人不可貌相啊。”
……
赤羽不由得顿住脚步。

那少女又愤愤地道：“骗子还想冤枉好人，可恶！凤章台就在前面，大家把他押过去！”
此话一出，众人都附和。
正常情况下，这种案子不可能直接送凤章台，应交由京城官府衙门负责才对，少女这么说，显然是有所倚恃。
赤羽走回去，伸手拨开人群。

dheivia

2014-07-12 1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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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皇似是無意地朝這邊看來，唇邊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
這句讓我感覺溫赤兩人心境都變了
溫皇多露出了一點點情緒
赤羽減少了一滴滴戒備
赤羽調戲妹子讓其誤認自己喜歡男人
(咳咳~其實應沒誤認性向只是人誤認了)
卻被溫皇當場撞見調侃
這段看得差點噴茶

wenchiii

2014-07-21 10:53

六十一

众人都围着看热闹，前面那些人被拨开，登时有些恼怒，回头就想要开骂，不料正对上威严眉眼。
朱发公子面色平静，浑身却隐隐散发着决断者的气魄，这分气魄足以压下外表的俊美，让人忽视他朱雀国的身份。
几个人不约而同吞下不满，自发地往旁边退让。
赤羽走进去，见当中站着四人，其中一个果然是顾莺，她并没注意这边，只扶着丫头喝叫捆人。
一个年轻人站在顾莺身旁，穿着寻常青衣，手里拿着个织锦钱袋，满脸得意。
对面那个衣着华贵的富家公子正急切地辩解：“错了！你们弄错了！是他偷了我的钱袋！”
顾莺道：“是你的钱袋，为何你连里面有多少钱都不知！”
“这……”那人跺脚，“我真的是忘了！”
“狡辩！”

“顾小姐跟他废话什么！”年轻人插嘴，又朝众人作揖，“幸亏有顾小姐作主，还请诸位帮忙，将这贼子送去凤章台大牢关几天，看他敢不敢再骗人！”
众人纷纷点头，几个大汉已经站出来。
那富家公子着慌了：“罢了罢了，是我晦气！钱我不要了！”
说完就要走。
顾莺叫道：“骗人还敢走！拿住他！”
混乱之际，年轻人不动声色地将钱袋放入袖内，慢慢地朝人群外退走。
突然，一柄折扇自旁边伸来，拦住了他。
朱红绸缎衬黑色扇骨，质量上乘却不露奢华，反透着严谨魄力。
年轻人心头突地一跳，连忙抬头，只见那朱雀国公子似笑非笑地道：“贼还没抓到，何必急着走呢？”

年轻人忙道：“既然贼已被顾小姐抓到，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所以……”
“贼抓到了吗？”赤羽道，“未必啊。”
脸上略过一抹惊慌之色，年轻人勉强笑道：“公子这话，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不如就让吾来解说明白，如何？”
“这……”
这边两人对峙，吸引了众人视线，场面安静下来，顾莺这才留意到赤羽，登时不乐意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抓贼。”
“你什么身份，管得了这个！”
赤羽看看她：“顾小姐又是以什么身份管？顾少卿的妹妹？”
顾太傅家教严厉，下人都从不仗势欺人，顾莺也算懂事，知道不能轻易提哥哥的名字，只好撇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放开这真正的失主。”赤羽走到那富家公子面前。
人群喧哗起来。

不等众人提出疑问，赤羽半抬扇柄，指着她腰间的荷包道：“请问顾小姐，你身上有多少银两？”
“这……”顾莺噎住。
“你不记得了，”赤羽道，“顾小姐出身富贵，不愁衣食，所以不会清点出门带了多少银两，因为你不在意。”
那年轻人急忙叫道：“这也证明不了什么！”
赤羽笑了声：“要证明，也不难。”
话音未落，年轻人只觉手腕发麻，转眼，钱袋已经不在手上了。
“很简单，”赤羽拿着钱袋随手往两人腰间一比，“谁更适合用这种钱袋？”

钱袋质地很好，做工细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佩戴的，挂在那富家公子腰间十分相宜，而挂在穿普通青衣的年轻人身上，却显得不伦不类。
经赤羽提醒，众人也留意到这个问题，仔细比较起来。
渐渐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这种布料，比你这一身都要贵重，”赤羽围着年轻人踱了圈，“穿着平凡的你，也许勤俭吝啬，又怎会用这种贵重布料做钱袋，还装有数量不小的银两？”
“那有什么！”年轻人恼羞成怒，“亲戚送的不行吗？”
赤羽“嗯”了声：“一个不富裕的人，得到别人赠送的这么多银两，会每天都将它们带在身上？”
年轻人忙道：“是刚才送的。”
“刚才啊……”赤羽突然逼近，厉声道，“钱袋里有什么？”
年轻人惊得后退了步，强自镇定：“我早就说过了，有十九两零三钱银子，八个钱，两张五十两的银票，还有一个玉扳指，一个肚兜……”他突然停住。
人群里有人回过味儿来，发出低笑声。
“哦——”赤羽展开折扇，“你的亲戚还附送给你一个女人的肚兜。”
众人哄地笑开。

六十二

这个空间风俗保守，女人贴身之物何等重要，而那钱袋明显是男人式样，哪个男人会附赠这种东西？
“那是我路过湖州时，珍珠苑的解姑娘送的！”富家公子松了口气，脸有些红。
年轻人满头大汗。
赤羽道：“你应该坚持钱袋是自己的，也许不合情理，却不会授人把柄。”
“对对，是我自己的！”年轻人立即改口。
“是你自己的，”赤羽扬起折扇，拍拍富家公子的肩，“那钱袋上的香味，为何会与这位公子身上的香味相同？你说，这是什么熏香呢？”
年轻人出身寒微，哪能分辨这些名贵的熏香！

因为不记得钱袋中的物品，富家公子害怕被送官，才会让步，此刻听到赤羽提醒，他立即大声叫道：“这是商国运来的醉木檀香！我刚去过第一桥的歌楼，里面几个姑娘都见过我的钱袋，她们能给我作证！”
赤羽踱到年轻人面前：“要知道钱袋中的物品，有何困难？你在取得钱袋之后，特意清点了里面的物品，所以才会记得这么清楚，以至反过来诬陷失主，这也是为什么你的钱袋是拿在手中，而没有挂在腰间的原因。”
“好！”众人拍掌。
“原来你才是贼！”顾莺气得指着年轻人骂，“可恨！竟然还想骗我！”
年轻人垂头丧气，下跪讨饶，众人想到他之前故意冤枉失主，哪里肯依，很快就将他扭送走了。
银袋失而复得，富家公子感激地要拉赤羽喝酒，被拒绝后也离去了。

顾莺再看赤羽，有点不自在：“幸亏被你看出这点破绽。”
“破绽，又何止这一点。”正因为发现审案的是她，赤羽才会插手，想她连自己与顾昭都能误会，不冤枉别人就怪了。
顾莺想起什么：“喂！你又去找我四哥了？”
“是。”
“你再纠缠，我就告诉我爹！”
原来她并没告诉顾少傅，怪不得顾昭半点反应都无，赤羽挑眉：“那正好啊。”
顾莺气噎。
“这种误会，不太好啊。”另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人群已经散去了，仅剩下一道蓝色身影留在原地，正慢悠悠地摇着羽扇，犹如尘外雅士，袖间蓝纱被风吹起，更有几分飘飘的仙气。
看到他，顾莺立即撇嘴，嫌弃地扫两人一眼，二话不说就拉着丫头走了。
温皇含笑目送她远去：“听说，顾昭很疼这个小妹。”
赤羽平静地道：“那又如何？”
“这是一个不错的棋子。”
“神蛊温皇，男人之间的较量，何必利用女人。”
“女人也是男人的弱点，”温皇神态自若，“我是一片好心提醒军师大人，顾昭与你始终不是同一阵营，握有这样一个能牵制他的弱点，不好吗？”
“本师需要用女人牵制对手？”
“当初对我的蝴蝶，军师大人可没这么大度。”
“嗯？”
“是在意了吗？”温皇斜眸瞥他，“在意与顾昭的交情，这对你不是什么好事。”
“随你怎样想了，”清楚他的性格，赤羽打住话题，朝走过来的霍江点头，“你来了。”

霍江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还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看到温皇，他先是愣了下，随即便垂了眼帘，走到赤羽身旁站定。
“你出来了。”温皇反倒温和地问起他，俨然是体贴关心属下的当家。
霍江沉默了下，道：“是赤羽先生救了我。”
“嗯，没事就好，”温皇并没有在意，似是随口道，“回去等我吧。”
霍江低头。
赤羽执扇而立，并不插言。
“没听清楚我的命令吗？”温皇意外，“霍江，你的当家在说话啊。”
霍江终是咬咬牙，跪下：“我已跟随赤羽先生，请当家保重。”

“我是听错了吗？”温皇并没有生气，仍是不紧不慢地摇扇，“你要背离吾？”
“赤羽先生救了我性命。”
“这是责怪我没救你，对你不好？”
“霍江不敢。”
温皇停了动作：“那吾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选择继续回吾身边效命。”
霍江道：“我已追随赤羽先生。”
“可以背离吾，当然也可以再背离他，”温皇瞟赤羽，“对一个背叛主人的下属，赤羽大人是真的欣赏，还是只想利用他对付我呢？”
霍江愣了下，情不自禁地看向赤羽。

赤羽轻笑：“良禽择木而栖，主人不仁，再忠心就是愚蠢，放弃已成事实，直到此刻还在乱其心智，玩弄于他，你这个主人是不是更该反省？”
“你挖墙角，我当然不客气喽，哈哈哈，”温皇大笑，用羽扇拍霍江的背，“还不起来替你的新主人带路吗？”
霍江脸色有些白，手微微握紧。
赤羽示意他起身。
被敬慕的人放弃，对方从不曾在意过他的生死，看清神蛊温皇的无情，恐怕寻常人都难以接受这种事实。
如此，倒去除了两人作戏的可能，霍江是真正要投靠自己。

brgreat	2014-07-27 12:06
赤羽收服霍江的過程寫得很有意思呢 XZ_vbYTj qWw{c&{Q], 溫皇確實本來就不怎麼在乎他人生死 ]`\~(*;[W9 qrY]tb^K 但怎麼覺得溫皇是有心讓或將到溫皇身旁的?

wenchiii

2014-08-24 17:21

六十三

霍江找的茶楼就在前一条街上，时候还早，门口进出的客人不多，温皇走到阶前就站住了。
赤羽道：“为何不进去？”
温皇看招牌：“吃一堑长一智，喝茶的地方，吾自然要谨慎些，以免再当冤大头啊。”
赤羽全无愧色：“本师亲自倒的茶，温皇不满意？”
“才喝你一杯茶而已，连这也要占便宜。”
“谁叫你钱多。”
“那……”温皇侧过身来，“先说好，今天这茶是谁付钱？”
“如果怕，你可以不进。”赤羽率先踏上台阶。
“男人是受不起挑衅的生物，军师大人真吃够我。”温皇摇头跟上。

房间早就订好，东西很干净，环境也舒适。
两人在桌前对面坐下，等小二送上煮好的茶，霍江便退出去了。
“怎样？”赤羽直接问，“尸体有何问题？”
“这嘛……”温皇放下羽扇，慢吞吞地喝完一杯茶，才故作不解地道，“验尸的结果，吾已告诉顾少卿，军师大人难道不知？”
赤羽冷笑：“何必故弄玄虚？你不告诉顾昭，是为提防白枕松安插在凤章台的人，本师却不信你真的没看出问题。”
“我是帮忙，你还这么不客气。”
“是帮忙还是合作，虚伪的人令本师厌恶。”
“好吧，”温皇道，“我要是再不乖乖地禀报结果，茶钱恐怕又要让我付了。”
“真有线索，送你十壶茶也无妨。”
“军师大人陪饮？”
视线有短暂的交会，赤羽垂下朱睫，亲手给他倒茶：“那要看这个消息的分量了。”

温皇重新拾起羽毛扇：“肾脏破裂没错，伤的位置也没错，与撞到的圆木柜柱痕迹完全吻合。”
赤羽不意外，知道他还有话。
果然，温皇接着又道：“但依照肾脏受伤的程度，这死的时间嘛，就有差别了。”
赤羽明白话中的意思，想了想道：“太医仵作的医术远不如你，且此地不允许剖尸检验，你的发现不能作为证据。”
“庸人的世界，高手往往被怀疑。”
“你果然厚颜。”
“这是自信，”温皇道，“确定了结果，军师大人要找出证据不难。”
时间很重要，必须先确定心中猜测，才能确定追查的方向，避免浪费时间，这也是赤羽找神蛊温皇帮忙的原因。
“尸体除了有伤，可有其他痕迹？”
“一切如军师大人所料。”

都是聪明人，不需要说得更清楚，赤羽满意地收拢折扇，端起茶。
果然，慕容全在与兄长争执之前就已经受伤，只是未即时发作而已，慕容平就这么被有心人引入了圈套。
温皇道：“这消息分量如何？”
视线落在手中茶杯上，赤羽难免心情复杂。
无需言语暗示，他便完全清楚自己的意图，而他的朋友藏镜人，也未必比自己更了解他，果然最心意契合的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可惜。
赤羽定了定神，道：“你若能继续牵制白枕松，本师自然感激，改日一定备茶道谢。”
温皇道：“择日不如撞日，舍下便有好茶，军师大人意下如何？”
“你诚心邀请，本师岂能推辞，”赤羽站起身，走到门口吩咐霍江道，“你先坐车回王府，一切等我回来再安排。”
霍江没有答应，看向温皇。
“真是忠心，”温皇笑道，“你的新主人与我乃是……好友啊，我又怎舍得对他下手？”
赤羽皱眉。
见他没表示，霍江这才出去了。

知道温皇是故意，赤羽也没怎么着恼，两人出了茶楼，并肩走过几条热闹的街道，穿过大小巷子。路不是通往之前的宅院，赤羽曾派人调查过，知道这是他置办的另一处住所，也不觉得意外。
“这么远，何不坐车？”
“我这薄弱的身躯，怎经得起马车颠簸。”
“薄弱的身躯？”赤羽嘲讽。
温皇停住脚步，侧脸道：“看来军师大人很满意。”
话题被他这么一引，开始朝怪异的方向发展，赤羽紧抿了唇不再接话，当先走进巷子。
锐风细细，一点微光迎面掠来！

这条巷子并不长，两个出口仅有百步距离，前方街上人来人往，寻常人到这里都不会戒备，确实是下手的好地方。
目标，正是后面的温皇。
电光火石之间，赤羽不假思索，伸手抓向那点青光。
无声，血滴下。
“嗯？”温皇快走两步。
赤羽紧握右手。
失去内力，行动仍不慢，却是仅凭肉掌强行接住了暗器。
“有毒，但无妨。”温皇扫了一眼，随手撕破袖上蓝纱，熟练地勒住他的手腕。
赤羽看向前方巷口。
一击不中，凶手已退走。
温皇却是意味不明地盯着他，黑眸深处，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
赤羽收回视线：“追不上了，对方有备而来，是针对你神蛊温皇。”
“多谢赤羽大人救命，”温皇恢复从容，“走吧，先处理你的伤。”

六十四

齐政派来监视的暗卫应该是被引开了，对方选择下手也不算冲动，无非是要试探温皇的实力，就算温皇死了，皇帝会追查，但安排个顶罪的人对某些势力来说并不困难，除去他，也算是对其余想插手此案之人的警告。
他们错就错在，低估了神蛊温皇，也低估了赤羽信之介。
一个是大名鼎鼎的西剑流天王，另一个更可能有天下第一毒与第一剑的双重身份，在这个实力普遍低下的世界，顶尖高手纵然失去武功，反应速度也绝非寻常人能比。
温皇在前引路，赤羽跟着他走进一座大宅。

与之前的简陋宅院不同，这所住宅精美多了，大门上守着家丁，假山游廊上也有人往来，赤羽还看见几名药童在晒药材，这气象确实符合温皇的太医身份。
一切看似寻常，实则处处有戒备。赤羽刚走几步便下了判断。
温皇将他引进一个房间，让下人打来清水。
与外面不同，房间反而显得很朴素，窗前摆了张书案，案上有香炉笔墨等物，左边有两张成对的连桌椅子，靠墙还有一张简易的卧榻，榻上铺着厚厚的藏蓝色棉褥。
类似书房的陈设，赤羽却猜测，这里应该就是神蛊温皇的起居之所。
“先看你的伤。”
“不必了，吾自己来。”
“看来赤羽大人是介意。”
“没什么可介意，”赤羽顿了下，伸出手，“既然你有心，那就多谢了。”
温皇在对面椅子上坐下，就着他的手查看。
手指握着满把污血，淋漓毒血顺着指缝往外流，赤羽缓缓展开手掌，只见青紫色薄刃深嵌入肉，几乎穿透了掌心。
温皇搁开羽扇：“我要先拔出暗器，有些疼痛，赤羽大人……”
“区区小伤，无妨。”

赤羽虽然出身东瀛大族，却也是从忍者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地位，这点皮肉小伤尽可忽略。
指尖被握住，冰冷的温度更胜以往，那是冷入骨血的感觉。
赤羽竟险些打了个寒战。
对面的人拉着手指仔细地查看伤处，两排蓝睫安静地掩住黑眸，闪着奇异又妖魅的色泽，弯起无比嚣张的弧度。
“赤羽大人奋不顾身地相救，这份厚谊，真是令温皇感动万分。”
赤羽倒直接：“谈不上厚谊，没我，你也死不了。”
“没错，失去武功，我的体质却没变，毒伤不了我。”
毫无预兆地，温皇突然伸指捏住露在外面的半片薄刃，摇了摇。
伤口裂开。

赤羽皱了下眉，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此案还需要你，你既然死不了，本师卖一个顺水人情又何妨？”
“确实是计划中的人情。”温皇不曾停止动作，指上用劲。
薄刃顺利地拔出，伤口血流不止。
温皇取出两个药瓶：“现在，我要先用药吸出入血的毒素，过程难免疼痛，还请军师大人忍耐。”
对武人来说，受伤不过寻常事，对男人来说，更不会在乎这点疼痛。他反复强调，赤羽未免有些恼怒：“无妨，你大可动手！”
温皇像是没察觉他的情绪，直接将药粉倒入盘内搅拌，待两种药混作一处，再均匀地撒在伤口上。
赤羽倒吸了口冷气，手轻轻颤了下。
伴随着剧痛，有紫色的血液不断沁出来，直到药粉完全被染得变了颜色，温皇才重新换上干的药粉，大约换过两次，流出的血液渐渐地转为了红色。
温皇道：“此毒虽不致命，但处理不好也容易留下后遗症，影响你握刀。”
赤羽不着痕迹地侧过脸，压下语气里的颤意：“相信以你神蛊温皇的医术，绝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嗯，温皇欠了这么大的人情，怎敢不尽心，军师大人考虑得很周到。”温皇转身取过水盆，往里面倒了几瓶药液，整盆清水顿时变成了绿色，他开始用水为赤羽清洗伤口。
伤处一沾药水，比之前更疼痛了十倍不止。
赤羽忍不出轻哼了声，额上见汗。
温皇解释：“用此药清洗伤口，可有效地预防感染，难免疼痛一点，还请赤羽大人忍受。”
袖底，握扇的左手紧紧压着椅子扶手，赤羽怀疑地盯着他：“本师记得，预防感染的药水不会太疼痛。”
“哈，重在效果嘛。”温皇不紧不慢地答。
好在伤口很快就清洗干净了，包扎好，他这才解开系在手腕处的蓝纱。
赤羽松了口气：“多谢。”
“且慢，还没完啊，”温皇取过羽扇，站起来，“现在，请赤羽大人宽衣。”
“嗯？”赤羽目光锐利。
“吾要为你行针，以免余毒进入心脉，你误会了。”狭眸笑意盈盈，看不出真假。
“误会吗？”赤羽怒视他，“神蛊温皇，本师怀疑你刚才根本是故意！”
“诶呀，开个玩笑而已，”温皇摇摇羽扇，后退了两步，“军师大人何必见外，你身上什么地方我没看过。”
猜测得以确认，赤羽当即上前一步，折扇直指他，怒火高涨，似乎真要燃烧了。

“你送了这么大的人情，温皇当然要回报一二，”温皇道，“可惜赤羽大人发怒的模样，外人无从知晓。”
赤羽冷笑：“本师有不小心杀人的习惯，也无外人知晓。”
“这是吾熟悉的军师大人，”温皇道，“至于奋不顾身为吾挡暗器的赤羽，反而让吾感动得难以相信了。”
赤羽闻言慢慢地稳定了情绪，盯着他看了半晌，高声笑了：“是这个原因？”
温皇看着他。
“吾正常地释放善意，至于真假，你并不需要在意，”赤羽顿了顿，挑眉，“或者，温皇你又是在怕什么呢？”
温皇一掀羽扇：“你认为，吾怕吗？”
赤羽反问：“你不怕吗？”
温皇亦反问：“你介意？”
“你认为，吾介意？”赤羽道，“神蛊温皇，你又有多了解外冷内热的我呢？”
四目相对，皆是掩饰后的坦然。
沉寂。
温皇背转身：“今日发生这种事，累军师大人为吾受伤，真是十分抱歉。”
“不饮茶了吗，那本师告辞。”
“不送。”
赤羽毫不迟疑地转身，步出房门。

（神蛊温皇，不作死不会死星人。）

reann	2014-08-26 00:59
一口氣看完64章O///O JS#AoPWA 很喜歡這樣的劇情 F7lzc ) 即使到了不同時空，溫皇跟軍師仍然是互設計謀、唇槍舌戰 IEeh9:Km 當然還有好不容易的真槍實彈啦O///////////O rPXy(d1<`S 不知道下次溫仔再次吃到軍師會是什麼時候

wenchiii

2014-08-27 15:10

六十五

慕容侯已经死了个儿子，当务之急是必须为另一个儿子保住爵位，暗地里也曾动作，无奈那个叫蓁蓁的女人始终不肯改口，凤章台大牢是重地，皇帝格外重视此案，关押她的牢房极为特殊，几方势力都盯着，某些手段实在难以施展。
齐政焦躁无比，高朋那边调查始终无进展，赤羽见时候差不多了，这才去献计，齐政立即吩咐众人依计行事。
三日后，在多方势力关注下，慕容全之案按时开审。
皇帝驾临凤章台旁听，慕容侯因为悲痛过度，旧病复发，听说连床都起不得。

凤章台巡天殿大厅内，主审顾昭坐在正中央案前，靛蓝色官服压下年纪的不足，威严有余。
顾昭左手边摆了张椅子，上面坐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穿黑底金纹的帝王冕服，须发半白，目光仍明亮，正是当今凤国皇帝。两名侍卫站在皇帝身后，另又有两名伺候的宫人，一个手执拂尘，一个捧着茶盘伺候。
赤羽和一名侍者随齐政进门，齐政先向皇帝行礼。
此非正式召见的场合，赤羽只跟着弯了下腰，立时便察觉有视线投射在身上，心头随之生起熟悉的不悦之感。
神蛊温皇？
赤羽不动声色地跟齐政退到旁边，抬眼看去。
果然，皇帝旁边略靠后的地方摆着张椅子，坐的正是神蛊温皇。对上赤羽的视线，他摇摇羽扇，挡去半边脸，一丝浅淡的笑意挂在眉间，仍是高深莫测的模样。
赤羽移开目光。
看样子，神蛊温皇确实深受皇帝信任。

除了顾昭与皇帝，还有几位凤章台的重要官员也在旁听，暗地里则分别代表着几方势力，他们都在关注此案。
慕容平与慕容全的外室蓁蓁都垂首跪在地上，由顾昭再次询问案情详细。
赤羽冷眼看那蓁蓁，见她生得娇俏纤瘦，容貌不俗，在皇帝面前虽然目露怯色，却仍不改证词，说到感念慕容全为自己赎身，更当场哭起来，显得柔弱可怜。
正是这种女人，才会让所有人都相信了她的证词。
赤羽暗中思量。
蓁蓁一番说辞，引得众人唏嘘同情，皇帝亦有赞赏之色。
顾昭皱眉，再问道：“慕容平，你确定，当日事实与蓁蓁所言相同？”
慕容平喃喃地道：“她说的是没有错，但……但……我只是轻轻推了他一下……”
“二公子只是凑巧撞上圆木柱，大公子定然不是有心害兄弟，”蓁蓁泣道，“如今二公子已去了，还求顾大人从轻发落，让大公子代二公子在侯爷膝下尽孝。”
“本官问话，不得插嘴！”顾昭喝止。

问来问去，仍是之前录过的口供。
慕容平承认推了弟弟，反而合了失手杀人的事实，而蓁蓁明里为慕容平求情，话中却坐实了慕容平误杀弟弟的罪名，好狠毒的女人。
顾昭暗暗叹息，再传仵作与两位太医问话。
证词皆不利于慕容平，旁边两位官员眼里已露出得意之色。
其中那位朱袍官员开口道：“既然人证物证皆全，又有仵作之词，顾少卿就依律判了吧。”
另一位绿袍官员也附和：“失手误杀，罪不全在慕容平，还求陛下开恩，念在慕容侯昔日之功，从轻发落。”
两人一唱一和，更认定是慕容平杀了弟弟。
顾昭早已料到这情形，也跟着看向皇帝。
皇帝颇为失望，半晌道：“既然如此……”
“请陛下容吾一言！”独特的声音，高亢清亮，震慑大殿。

一时之间，所有视线皆落在赤羽身上。
在场官员都是朝中重要人物，岂有不通消息的，能将六王打压得全无还手之力，众人对赤羽早有留意，那些惊讶之色未免有真有假。
说话的两名官员互相递了个眼神，朱袍官员立即道：“一介布衣竟敢惊扰陛下，该当何罪！”
绿袍官员也道：“这是什么地方，岂有你说话的份！还不退下！”
“此案主审是顾少卿，陛下尚未怪罪于吾，两位又何必越俎代庖？”赤羽合拢折扇，上前朝皇帝作礼，“吾赤羽，受慕容侯爷之托前来，代侯爷问蓁蓁姑娘几句话，请陛下恩准。”
“是慕容修？”皇帝意外。
“正是，”赤羽道，“慕容侯病重不起，又十分关注此案，所以托吾前来。”
皇帝看齐政。
齐政忙起身回道：“儿臣受母妃之托探望侯爷，想不到侯爷与赤羽乃是旧识，这才让我带他来听审。”
与齐政同来的那名侯府侍者也上前道：“侯爷托赤羽先生代为听审。”
“这不合规矩。”朱袍官员颜色微变，想要阻止。
齐政不动声色地朝周围扫了一眼，立即便有人会意，反驳道：“别人没资格，慕容侯征战半生，两个公子出了这样的大事，可怜他总有一分听审资格，如今因病重不能亲自来，便开个先例又何妨，也是陛下体恤老臣之心。”

原来这个空间与史艳文他们的中原风俗不同，并无讼师，自顾昭口中了解此事之后，赤羽才想到这条计策，借慕容侯的名义插手。
无官无职，问话的确不合规矩，但如果他是代慕容侯前来，身份自是不同，说话也多了分量。
皇帝也迟疑，突然转脸：“温皇，你看呢？”
温皇笑道：“两位公子出事，慕容侯断无不来之理，想必是病情严重，才不得已托付他人。”
“正是，”侯府侍者受了提醒，忙道，“侯爷实在起不了床，又惦记大公子，今早就哭昏过去两次，幸好赤羽先生肯帮忙，侯爷十分感激。”
“父亲他……”慕容平大哭伏地，“是孩儿不孝！”
朱袍官员冷笑：“听说温皇与赤羽先生交情不浅，自然是向着他。”
“诶，吾有向着谁吗？”温皇道，“吾只是感慨，慕容侯忠心耿耿，如今一子已死，还有人急着要将他仅剩的孩儿入罪，令人唏嘘。”
朱袍官员怒道：“你休要血口喷人！”
“不过戏言，大人何必生气，”温皇当真回扇赔礼，“吾并不认识慕容侯，一切但凭圣意裁夺而已。”
朱袍官员冷哼，侧过身去了。
念及君臣之谊，皇帝开口：“够了，就让他问吧。”

六十六

结果在预料之中，赤羽谢过皇帝，转向蓁蓁：“蓁蓁姑娘。”
蓁蓁低低地叫了声：“公子。”
“吾问话之前，要先为侯爷转达一句话，”赤羽道，“听说蓁蓁姑娘对二公子一片真情，又屡次公开为大公子求情，侯爷十分感慨，吩咐等此案了结，就将姑娘接入侯府奉养。”
“啊！”蓁蓁变色，慌忙摇手，“不必了，我……”
“嗯？”赤羽意外，“姑娘犹豫什么？侯爷并不介意你的出身，肯给你一个身份，将来再从大公子那里过继一个孩儿，你与二夫人自有出路，如此，有何不好？难道姑娘并不愿为二公子守节？”
“这……”蓁蓁面色惨白。
她很清楚自己是不是真心为大公子求情，一旦入侯府，生死便掌握在慕容侯手里，只怕没几天就“病死”了，侯府死了个小妾，谁会在乎？
赤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演戏太过，也未必是好事啊。
既然她将证词作得滴水不漏，看不出半点陷害大公子之意，那慕容侯的感激也理所当然变得正常。
表真情吗，那就认可你的真情。

见势不妙，朱袍官员忙道：“这恐怕不妥！”
赤羽转身道：“此乃侯爷家事，阁下若有意插手，将来与侯爷分辩即可。”
慕容侯处置妾室，的确轮不到外人说话，此时插手倒显得其心叵测。朱袍官员通红了脸，他也机敏，忙改口道：“虽然二公子曾为蓁蓁赎身，但蓁蓁并未正式进门，不算是妾。”
“侯爷承认，什么时候进门都不迟，”赤羽道，“蓁蓁姑娘待二公子情深，必然愿意，蓁蓁姑娘，你说呢？”
“我……”蓁蓁咬了咬唇，终于还是软软地道，“我……我不愿意！”
此话一出，众人摇头，同情之心皆去。
原来是假作深情。
皇帝也皱紧了眉头。
“看来姑娘待二公子并不如你表现的那么深情，”赤羽笑道，“那，之前的证词就可疑了。”
蓁蓁忙道：“我说的都是真话！”
朱袍官员冷笑：“无凭无据，可笑！”

“谁说无凭据？”赤羽突然厉声道，“请问蓁蓁姑娘，当日大公子到场时，你们在做什么？”
蓁蓁一惊，不假思索地道：“在喝酒。”
“喝的什么酒？”
“长乐酒。”
朱袍官员讽刺赤羽：“难道你以为，长乐酒会喝死人？”
“长乐酒确实不至于让人死，却能让人兴奋，情绪暴躁，甚至可能行为失控，”赤羽道，“太医应该清楚。”
两名太医与仵作都称是。
温皇也点头：“没错”。
慕容平似乎想起什么，叫道：”怪不得当时我只说了几句话，阿全便与我动手。”
朱袍官员恍然道：“此酒是风月之地常用，也许慕容全喝多了，与兄长一言不合即动手，争执之际，慕容平失手杀人。”
他以退为进，仍是咬定慕容平“失手杀人”。
赤羽冷笑：“那敢问蓁蓁姑娘，当时房间燃了什么香？”
蓁蓁大惊失色：“这……什么香，我……没燃什么香！”

“大胆刁妇！陛下在此，安敢谎言欺君!”顾昭立即喝道，“本官当日派人仔细搜查，炉中分明有新鲜未燃尽的香灰，你刻意隐瞒，难道与本案有关？”
“我……”
“将香灰呈上，着人分辨！”
顾昭假作不知，配合得天衣无缝，赤羽暗暗点头。
片刻之后，香炉被送上，其中果然有一些未燃尽的香灰。
众人看温皇。
温皇道：“诶，我与赤羽有非同寻常的交情，为了避嫌，还是不插手为好。”
皇帝赞赏地道：“温皇所虑甚是，那就另外请人吧。”
礼祭司的几位官员被传到，各自仔细分辨，半晌，几个人互相点点头，其中一位上前道：“启禀陛下，启禀顾少卿，此乃朱雀国之龙雀香。”
顾昭问：“有何功效？”
旁边太医答：“清心，安神，止痛。”

龙雀香之功效听上去并无可疑，皇帝也疑惑。
赤羽不慌不忙地道：“但据我所知，龙雀香与长乐酒混合，还有另一种作用。”
温皇笑着摇扇。
“先生果然见多识广，”那名太医神情凝重，“不错，龙雀香与长乐酒混合，有很强的麻醉作用，可令人暂时忘记身体的伤痛。”
事实上，此香出自朱雀国，被频繁地用在龙阳之好上，减轻男子初次雌伏的疼痛，太医乃是顾及赤羽朱雀国人的身份，才没说完。

wenchiii

2014-08-28 13:12

六十七

既然赤羽是朱雀国人，他能看出龙雀香的特殊功用，反而没什么奇怪，众人都将目光投向蓁蓁。
蓁蓁早已面色惨白，萎顿在地。
“那，是谁需要麻醉呢？”赤羽走到她面前，“蓁蓁姑娘？”
“是……不是……”
“不敢回答吗，利用香与酒的这种麻醉效果，是不是有人想掩盖早已受伤的事实？”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蓁蓁抖如筛糠。
朱袍官员道：“你这是凭空臆测！”
“此为疑点之一，既然有疑点，适当的怀疑又有何不可？”赤羽仍盯着蓁蓁，神情越发轻松，气势却越加迫人，“怎样，被吾料中了吗？也许，吾需要再给你另一样证据。”
听说他有证据，众人更觉惊讶。
齐政起身向皇帝道：“父皇，你也素知表兄不是鲁莽之人，果然是遭人陷害！”
皇帝道：“既有证据，不妨讲来。”
“这是另一个问题，”赤羽道，“需要那张造成二公子死亡的木柜。”

木柜被抬上来，乃是乌木所做，质地十分坚硬，雕花也精致，更别致的是，它的柜角雕刻成了圆球形的柜柱，慕容全正是后腰撞上圆形柜柱，才导致肾脏受伤而亡。
赤羽道：“当日，这张木柜放在了琴旁。”
“没错。”
“未免过于显眼。”
朱袍官员道：“东西随便放，也没什么！”
“但是，”赤羽以扇指木柜，“诸位请看，这是一张书柜。”
他停了停，道：“既然是书柜，为何没在书房，却出现在饮酒行乐的房间，并且放在了如此突兀的位置？”
“那只是摆错了！”蓁蓁大叫。

“错也有两种，是无心，还是有意呢？”赤羽冷笑，“半真半假的谎言最能取信于人，慕容全的伤势的确由木柜柱造成，但受伤的地点却不是在案发的房间，布计之人虽然高明，却留下了这个最大的破绽，那所院落自出事后就被严加把守，相信凶手没机会动手脚，不如立刻让人去书房查看，看是否少了一张书柜。”
顾昭道：“来人，去查看书房，速速回报。”
蓁蓁顿时面如土色。
“此为疑点之二，现在，是最后一个问题，”赤羽转向慕容平，“大公子，你怎会突然想起去找二公子，可有人提醒你？”
“啊？”慕容平愣了下，道，“是我身边伺候的张眺提醒，说父亲寿辰将至，不如劝回阿平，也讨父亲欢心。”
“此人何在？”
“这……”慕容平瞟向侯府侍者，他出事后就被关押在凤章台，根本不知道这些情况。
侍者忙道：“张眺前些日子不见了。”
顾昭问：“下人不见，你们难道没有查寻？”
侍者道：“自从两位公子出事，全府上下都惦记着大公子，所以并未理会这等小事。”
“张眺怂恿大公子去找二公子，却在出事之后失踪，此又是疑点之三了。”赤羽道。

听到这番分析，众人点头，皇帝微微颔首。
“最后一个问题，”赤羽道，“谁才是凶手？”
接受到众多目光，蓁蓁伏倒在地：“不是我！不是我！”
“除了你，还有谁！”赤羽直指她，厉声道，“分明是你早已让二公子受重伤，又暗中拖延请医的时间，用酒与香混合的麻醉作用，令其察觉不到疼痛，然后嫁祸给大公子！”
“我没！”
“为了令伤势吻合，让书柜成为有效的证物，你将书柜从书房搬到了出事的房间。”
“我……”
“要使二公子再次撞上木柜柱，对你来说并不难。”
“我想起来了！”慕容平叫道，“当时阿平与我争执，她一直抱着我的手不放，我根本没机会推阿平，直到圆木柜前，她突然松开，才令我失手。”
赤羽立即道：“她不只是突然松手，我猜，她一定还趁机推了二公子一把。”
“我……我没！”
“因为大公子屡次向侯爷建议，侯爷强迫二公子疏远你这蛇蝎女子，你就心怀怨恨，所以诬陷于他，这是你的动机！”
“我不是！”
“凶手就是你！”
“不是我！”
“二公子待你不薄，你不仅害其性命，更嫁祸于大公子，其心狠毒，罪在不赦！”
此时，派去的人回来禀报：“书房的确少了书柜。”
蓁蓁彻底崩溃：“不是我，是他自己摔的！”
“果然二公子早已受伤，”赤羽笑了声，一字字地道，“你，承认了。”

六十八

凶手当然不是蓁蓁，没事先买好新的书柜，留下这么大的破绽，可见此事并非预谋，而是慕容全巧合之下摔伤，才被白枕松顺势利用，引慕容平过去，肾脏破裂到死亡，时间不长，正可嫁祸与他。
留下这个漏洞，也不是白枕松疏忽，而是出事时间太偶然仓促，买新的书柜很容易被人注意，事后顾昭令人严守宅院，更无机会弥补。
整个过程，蓁蓁是被利用，白枕松何其谨慎，不可能现身与她交涉，蓁蓁说不出指使自己的人，只能当替死鬼，这又与赤羽无关了。重要的是，慕容平之冤屈得以洗刷，当场释放，皇帝又下诏与慕容侯父子，给予赏赐安抚。
齐政大大松了口气，等到慕容全下葬两个月后，特意邀请慕容平到府上，适当摆几桌酒菜给他压惊。
期间金乌国有使者过来，经慕容平一案，皇帝对赤羽十分欣赏，让齐政负责接待使者，赤羽自然跟着忙碌，温皇也一直没再露面。

其时天气渐暖，春日和煦，酒席摆在园中。
经过这次的事，齐政有意震慑朝中那些两面派官员，出席的人有不少，不仅是齐政一派，多数是冲赤羽而来。慕容平亲自敬酒与赤羽，谢他帮忙洗刷污名，赤羽反而成了主角。
作为西剑流军师，连最暴躁的部下都甘心听令，赤羽并非不善周旋之人，要说令他烦于应付的，唯有一人。
此人正坐在赤羽身侧，笑盈盈地摇着扇子，答齐政的话。
温皇出席，却是赤羽主动邀请的。
看出死者曾被麻醉，并伤处有重复的撞击痕迹，神蛊温皇的确帮了大忙，齐政虽不知内情，但见他在宫中是红人，又曾亲眼见他在慕容全一案中言语相助，便也有笼络之意，慕容平则是真心感激，与他多喝了几杯。
这种场合，温皇比赤羽更加如鱼得水，温文的外表，谦和的言语，加上他深谙人心，善于辞令，所有与他交谈的人都被哄得高高兴兴的。
赤羽并不担忧。
巧言令色。一个连至交好友都轻易出卖的人，又能交到几个真心朋友？世上没那么多傻子。

这边赤羽被人围着，那边温皇谈笑风生，终究碍眼。
等敬酒的人散去，赤羽侧脸直盯着他。
温皇察觉：“赤羽大人总算忙完，不该谢吾一杯？”
“喝茶吧。”赤羽亲自为他倒了杯茶。
“不是酒，不是诚意，”温皇看着茶道，“这一杯茶，又是谓何意？”
“善意，饮酒伤身啊。”
“一杯不明意图的善意，吾该以何种心情接受？”
不同的空间之内，再闻熟悉的对话，赤羽也有些感慨，似笑非笑地道：“你大可受宠若惊，这次吾要多谢你的相助，不是你看出尸体上存在的问题，此事不会如此顺利。”
“诶，这都是军师大人你的功劳，先表示接蓁蓁进侯府，蓁蓁必然恐惧，以至在接下来的问话中心绪不宁，继而你又以雷霆之势揭穿其谎言，令其更加惊慌，最后更一口咬定她是凶手，让其崩溃，主动承认慕容全早已受伤的事实。利用优势步步进逼，以最快的速度制胜，军师大人的手段，令吾自叹弗如。”
蓁蓁乃是风月场中人，善于应付，否则顾昭之前也不可能一无所获。赤羽这场问案看似简单，但换一个人问话，未必能达到相同的效果，能用最短的时间施以最大的刺激、威胁与压力，逼得她上当，方是军师的风格。

赤羽没有自谦：“吾就当这是真心的称赞。”
“唉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军师大人何必想得这么复杂，怀疑我的一片诚意。”
赤羽哼了声，突然低声问：“可有解酒之药？”
他说话之间不免朝温皇凑近了些，状极亲昵，一贯严肃的神情也温和不少，十分引人注意。
齐政的视线朝这边看过来。
温皇一摇羽扇：“没。”
赤羽道：“那我要先离席了，如果你不介意，就随我去房间喝茶。”
温皇眯了眼：“真是难以拒绝的诱惑，走吧。”
两人起身离席。
“这边还没散，两位要躲去哪里？”齐政突然笑道。
所有视线都聚拢来。
齐政目光阴冷，有明显的威胁之意，温皇仿佛没看见，含笑道：“赤羽身体不适，需要回房间休息，邀吾陪同。”
“哦？”齐政忙道，“原来如此，要不要本王……”
“不必了，有温皇即可。”赤羽举步先走。
“打扰诸位的雅兴，请。”温皇十分歉意地朝众人作了一礼，跟上去。

赤羽在王府地位与寻常幕僚不同，下人不敢怠慢，房间打扫得很干净，整齐严谨，齐政又曾经说过话，让缺什么都去库房取，伺候的人自然用心，因此房中也摆了精致的屏风与书画等。身外之物可有可无，赤羽清楚其价值，也不甚在意，平时从未把玩过。
温皇看着墙上的画，道：“九王爷对军师大人甚是用心。”
“嗯？”
“明知九王爷之心，还当众对吾表示亲切，赤羽，你真是够残。”
赤羽哼笑：“那又如何？”
“答案令人失望，你就不怕九王爷对吾起杀心？”
“你怕了？”
温皇转身看他：“借吾吸引众人视线，又让吾当你的挡箭牌应付九王爷，是军师大人惯用的手段。”
“你很了解。”
“军师大人又有哪里是吾不了解的？”
这种话实在是别有意味，赤羽登时扣住扇柄冷笑：“神蛊温皇，本师赠你一言。”
“哦？请讲。”
“不作死，就不会死！”

“哈哈哈……”温皇大笑，“赤羽，你还真是咄咄逼人。”
手指握紧又放松，赤羽展开折扇：“你也不用失望，白枕松想必对你恨之入骨，本师还真是在为你担忧啊。”
他定然是用了计策牵制白枕松，导致白枕松无暇他顾，才让自己的计划进行得这么顺利，轻易赢了此案，白枕松岂能不恨他？
温皇笑道：“军师大人救命。”
“神蛊温皇会需要我救命？”
“我可是为了帮你，你难道真要见死不救？”
“本师对你很有信心啊。”
“幸好，我还有皇宫可以躲，但死一个幕僚相信不会闹得太大，你也不一定比吾安全。”
“本师记住你的提醒了，请。”
“不喝茶了？”
“没心情，”赤羽懒得看他，直接叫进下人，“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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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8-31 20:46

六十九

次日，六王齐端也摆酒请齐政与慕容平，说是为慕容平压惊，对于齐端这次不得已表现的合作，齐政表面还是要感谢一下，只是态度就不那么真诚了，言语颇有挑衅之意，齐端只是微笑，仿佛并没领会过来。
赤羽随顾昭走到亭子里，亭中早已摆着一桌子酒菜。
顾昭先走过去坐下，抬手笑道：“先生请。”
赤羽朱睫一沉。
看似直率的举止，不再是出自天然，年轻公子已经脱去最后一分单纯，如今面对自己，竟也能保持智者的淡定。
没有教导成功的欣赏，反有一丝遗憾。
不过他有今日是迟早的事，虚与委蛇固然可厌，但自己又何尝没有掩饰情绪的时候。
赤羽往对面坐下，扫视桌上酒菜：“这是要谢我？”
“各取所需，如何称谢？”顾昭叹气，“先生明明是占了个大便宜，我却被利用大发了。”
赤羽皱了下眉头。
这种感觉让人熟悉又不喜。有意示弱的态度，装模作样的应对方式，口口声声说自己占便宜，简直像极了一个人。

赤羽忍住不适应：“那这桌酒又是何意？”
“庆祝啊，”顾昭挑眉，貌似得意，“你我合作成功，白枕松吃了大亏，难道不是该庆祝的事吗？”
赤羽更觉得堵心，道：“些许胜利，只会引来更强烈的反扑，忘形总是导致失败。”
“顾昭相信，先生必不会轻易失败，先生当日表现堪称精彩，顾昭钦佩之至，至今仍回味不已。”
“这并不是最精彩的方式。”
“但这，却是先生最喜欢的方式。”
虚伪的诱导，与直接了当的逼问，正常的人都会选择前者，因为它更容易收到效果，敢选择后者的人，除了拥有最大的自信，更是体现了自身的喜恶。
赤羽眯眼：“你认为很了解我？”
“种种缘由，都让我难以相信先生是功利之人，”顾昭道，“我不明白，先生为何一定要留在九王府。”
“过于自信，总是容易走入误区。”
“是吗？”
听到这种反问，赤羽没来由地厌烦：“重复的劝说毫无意义，不如省下。”
“先生？”顾昭笑了。
看到他眼底的笑意，赤羽幡然而醒。
自己竟轻易在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面前动了情绪！

稳定情绪，赤羽也不生气：“今日的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顾昭有点意外：“这是真心的称赞？”
“这……”赤羽欲言又止，突然改口道，“唉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何必想得这么复杂，怀疑我的一片诚意？”
顾昭的表情僵硬了下，很快又回复灿然笑容：“也是，我就厚颜多谢先生夸奖了。”
赤羽饶有兴味地看他。
用神蛊温皇的方式，去应付这个越来越像神蛊温皇的年轻人，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顾昭虽然疑惑，也没有多问，亲手提壶为他倒满杯：“先生请。”
赤羽看着酒杯，眼底难得浮起笑意：“这是茶。”
顾昭道：“先生也许会喝我这杯茶？”
“慕容之案被破解，白枕松必会反扑，”赤羽欣然展开折扇，“若你能料中我的应付之计，我自然会喝这杯茶。”

“这却难了，”顾昭想了想道，“先发制人才是上风，慕容公子之案已措手不及，以先生的风格，必不会再坐等拆招，想来先生早已搜集到情报，已经知道他会如何反扑了，果然我还是不如先生料敌机先。”
“嗯……”赤羽轻轻敲了两下桌子，突然抬眸，双眸锋芒尽现，“先发制人没错，但你，始终还是没真正了解它的意义！”
顾昭一惊。
外面有人突然进来，在他耳畔说了几句。
顾昭脸色变幻，挥手令那人下去，表情复杂地看着赤羽。
赤羽欣然道：“看来，你已经知道我的办法了。”
“想不到先生早已布下暗招，白枕松根本就来不及反扑，这才是真正的先发制人，顾昭受教了。”
“看来，这杯茶本师还喝不了。”
“真是可惜。”顾昭摇头叹气，俊脸上却并没多少遗憾。
“你不如我，不是没有料敌机先，而是你根本还不够了解我，那就该适当隐藏锋芒，你是过于躁进了。”
“承蒙先生教导，顾昭会铭记在心。”
赤羽便不再多说，提壶倒酒。
隐藏，周旋，以小博大，借用局势，自己并不希望见到这样的顾昭，却又在引导他更多地向温皇学习。
果然，神蛊温皇仍是自己欣赏的宿敌。

七十

之前山阳一带入冬即遭遇暴雪来袭，冻死饿死灾民无数，乱象滋生，朝廷负责督促赈灾的正是三王齐盛。
三王齐盛领山阳数年，赈灾这种事，个中难免有些猫腻，照惯例，赈灾款有五成放在灾民身上已经不错了，只要有口粮吃，灾民便能满足，况且雪灾不过一时，等到入春雪融即可春耕播种，不至于闹出事，因此底下从中捞取了些油水，齐盛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谁知这节骨眼却出了问题，一批运去的粮食途中不知出了何故，全部成了不能吃的霉米，致使饿死了不少人，山阳顿时乱起来。
官府照例派兵镇压，不料乱民虽只有一小股，却拧成了团，竟然攻进了城，还死了几个官。官府这才慌了，立即增兵过去，偏偏那些乱民善于伪装，这镇压的过程中不免又出现误伤的事故。底层两个清正的小官看不下去，竟然瞒过了层层关卡亲自上京，狠狠地一状告到御前。
奏折送到，就成了私吞赈灾粮，杀灾民充作乱民，谎报军功。
三王齐盛魂飞魄散，跪在殿上痛哭陈述，皇帝仍怒不可遏，当着众臣之面将他痛骂一顿。
齐政大喜，对赤羽道：“这次必叫三王兄难以翻身！”

进入四月，天气更暖，三王齐盛却遭遇空前的冷落，皇帝停止齐盛在朝中的所有事务，勒令其在王府中思过。
假山之间流水淙淙，一块黄石搭成简易的小桥，并无栏杆，桥头一树花开。
赤羽站在花下，冷笑：“白枕松，你真以为本师忙于慕容案，什么都没做？”
若不反击，岂不枉费了自己利用温皇一场？
此事是白枕松始料不及的，若之前粮米出问题及时发现，还可补救，等到后来动了兵，已经闹大了，这次事件牵连甚广，犯事的多是齐盛一脉的官员。以白枕松之谨慎，绝不可能对赈灾之事疏忽，他是在慕容之案中被温皇吸引了视线。
神蛊温皇，太容易引发人的执念，对输赢的执念。
头顶偶尔有花瓣飘落，白中透着粉，可喜可爱，不知海上故土的樱花是否也已经盛开。
鬓边朱发颤动，赤羽抬了抬折扇，拂落几片沾衣的花瓣。
一年，快一年了。
当初与祭司等率领西剑流入中原，剿灭，威压，分化各派，到流主复生，中原暗流始终在顽强抵抗。西剑流是许多人的心血所在，流主武力有余却刚愎自用，实在难以放心。
身后传来脚步声。
“军师大人百忙中还肯光临寒舍，温皇十分的荣幸。”

赤羽转身不客气地道：“要客人久等，就是你表达荣幸的方式？”
“抱歉，些许小事耽误了，”温皇走近桥头，“军师大人若介意，大可反客为主。”
“嗯？”赤羽坦然地环顾四周，“这是你的第三窟。”
“对军师大人，吾一向毫无保留。”
“是真的毫无保留？”赤羽突然抬腿踢过去。
温皇反应极快，侧身躲至花树后，一掌拍在树干上。登时，花树猛烈地摇动，花飞如雨，红红白白迷了视线。
赤羽合拢折扇，准确地架住另一侧树后偷袭的羽扇。
“军师大人太执着了，”温皇收扇退开，“这种重复的试探方式，不见高明。”
赤羽后退站定：“但更容易让人疲惫，生轻视之心，从而露出破绽。”
“那恐怕军师大人会失望。”
“是否失望，言之过早，不如直接进入今日的主题。”
“主题嘛……”
不等他说完，赤羽便打断：“喝茶枯燥，不如随便走走。”
温皇道：“就依军师大人。”

两人果真出了门，并肩穿过热闹的大街，沿着清露河畔散步。一者神情平静，折扇轻敲；一者步履风骚，羽扇慢摇，两人均目不斜视，真如闲庭散步。
“温皇有心事？”
“我是怕军师大人又为救我而受伤啊。”
“你怀疑是假？”
“难道是真？”
“唉呀，”赤羽似笑非笑地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何必想得这么复杂，怀疑本师的一片诚意？”
温皇侧脸看他，狭眸里依稀浮起笑意：“军师大人还记得我的话，真是想不到。”
“你犹豫了，本师也想不到会看到这样的温皇。”赤羽这话倒是真，自有印象以来，此人永远都是谈笑风生与所有人周旋，从容不迫地布下奇局，冷心冷血，为了他的游戏，牺牲任何亲友都不会令他动摇。
“逃不过军师大人的法眼，”温皇叹气，“我确实在犹豫，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呢？”
坦诚的话，反似狡诈。
赤羽知道继续追究只会再次陷入误区，果断地放弃试探，转开话题：“白枕松还没动静。”

涓流	2014-09-04 08:57
這真的寫得太好了，溫赤两人的個性顯明如躍紙上，情節動人，如解連環環環相，尤愛軍師大人破案解迷時刻，生動锐利，超級迷人！ BBUXoz 只是溫皇一直不聲不響的，讓人有點害怕，期待續，求速更啊！！！

wenchiii

2014-09-05 00:06

七十一

“白枕松还没动静。”
“他一向谨慎。”
见他不肯多言，赤羽话题再一转：“听说皇帝最近身体不好，但有你神蛊温皇在，想必无碍。”
“这是自然，”温皇还是答得简单，“年老之人容易染上风寒，并不奇怪。”
赤羽顿住脚步看他：“这么说，此事不假？”
温皇羽扇一挡：“吾说不假，你信吗？”
赤羽笑了声，收回视线道：“不论真假，对本师都没影响。”
“怎么会没影响？”温皇不紧不慢地道，“他若一命归天，新皇登基，赤羽大人就能如愿离开此地了。”
赤羽道：“这是否表示，他的病很难医治？”
“唉呀，三两句就被你套出话来，军师大人真是犀利。”
“果然是真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军师大人何必想得这么复杂？”

被重复的话堵回来，赤羽只将折扇一合：“是真，你又当如何？”
“我当然不会让你如愿喽，”温皇笑道，“储君未定，哪位王爷登基还是未知，就算登基了，也可能会产生无穷的变数，说不定他没时间去祭天啊。”
赤羽闻言也没着恼：“嗯，你我胜负未分，本师并不希望这么快就结束，你说的变数的确有可能，但六王没机会。”
“我还没出手，你如何断定他没机会？”
赤羽冷笑：“你表面没出手，但实际上，你先助三王销毁不利证据，后又借我的手为九王翻盘，不动声色之间便将我们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你是在暗中帮助六王平衡局势，本师将六王打压到底，你为他留了一丝机会，却不知这次三王出事，你又将怎样为白枕松翻盘？”
“军师大人的试探还是这么咄咄逼人，”温皇侧过身来，“如果我说，这件事我根本没打算出手呢？”
“哦？”
“我怎有可能去帮外人，与军师大人作对。”

“就算你出手，本师也不在意，”赤羽转回脸稳步朝前走，“六王没机会，因为我，不会让他有坐收渔利的机会。”
“你要再削六王势力？”
“你怎么认为，本师就怎么是喽。”
听到这句话，温皇又笑了。
情不自禁地模仿他的语气，赤羽也有点好笑。
在西剑流之内，军师一向严谨有名，谁知跟神蛊温皇交手以来，竟然会受影响至此。大约是受他太多气堵，才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温皇摇扇跟着走：“你我之约，何必总说别人，军师大人近日可好？”
“自然是好。”
“九王爷恐怕不好。”
“神蛊温皇！”
“我的意思，”温皇道，“军师大人未免过于关注我的动静，反而忽视了九王爷。”

“嗯？”赤羽立即怒意全消，怀疑地盯他。
“就在今晨，他指示部下大臣上书弹劾三王，并主动上书愿领山阳一带，陛下看过那些奏折，脸色十分不好，”温皇笑，“九王爷此番行动，难道军师大人不知？”
“什么！”赤羽变色，扣紧折扇，“蠢材！”
齐政自以为三王已倒，竟然擅自行动，山阳一向是由三王领着，实际上就是皇帝打算将来赐予他的封地，齐政此时对兄弟落井下石不说，还明目张胆地抢封地，皇帝怎会高兴？再者，此事别人都避之不及，他表现这么心急，多疑的皇帝作何感想？
皇帝对齐政生疑，必然对三王生出怜悯之心。
孺子不可教也！胜利在望却错身而过，说不气便假了，赤羽冷静了片刻：“神蛊温皇，你诸般吸引我的视线，却暗中从九王身上入手破坏，这也叫没打算出手？”
“军师大人精心设计，因九王爷多此一举，乃至功亏一篑，可惜，”温皇笑道，“但你错怪吾了，这次出手的人不是吾，吾只是顺势配合。”
赤羽眉睫一动。
“这个人，想必你已经猜到了，”温皇看向迎面走来的人，主动打招呼，“这可不是顾少卿？”

“遇上两位，真是凑巧，”顾昭早已看到两人，微笑着朝赤羽拱手，又对温皇道，“我这边有些新到的好茶，要不要尝尝？”
他对温皇未免表现得过于熟络，赤羽忍不住挑眉。
“才占了便宜，就用这不动声色拖人下水的本事，”温皇用羽扇拍拍顾昭的肩，含笑道，“少年人真是有进步。”
顾昭一愣，嘴角扯了下：“前辈说笑了。”
单论外貌，三人年龄相差不大，这声“前辈”听上去就有戏谑的意思。
“或许该叫，老前辈。”赤羽饶有兴味地附和。
两人的年龄原不算老，但在这个空间，普通人的寿命不过七八十，面对顾昭，两人也称得上“老前辈”。
“赤羽大人真是时刻都不忘记挑衅吾，”温皇摇着羽扇，“也是，前辈若是戏弄后辈，故意引起顾太傅误会，这样可不好。”
提到此事，顾昭苦笑：“温太医也知道了，赤羽先生玩笑开大了，害我被父亲大人问罪。”
之前故意造成断袖的误会，赤羽并不内疚：“那趁吾对付白枕松，暗中怂恿九王爷上书领山阳，少年人如此高明，这种区区小事也难不倒你啊。”

面对威压与问责，顾昭依然神态自若，笑得谦和：“先生言重了，九王爷英明，岂是外人能轻易左右，先生休要错怪我。”
“非也，我该赞赏你。”赤羽说的是实话，齐政生性多疑，这种事顾昭不会直接派奸细去教唆，必是使用计策处处给予了齐政暗示，而自己一边关注白枕松，一边防备温皇，竟疏忽了他。
“唉，不这样保全三王，先生下一步就要对付我们了，顾昭此举实乃是不得已啊。”顾昭十分诚恳地低头赔礼。
这种模样……赤羽忍不住瞟向旁边的温皇。
温皇眯了眼，蓝睫染上笑意。
再说了些朝中趣事，顾昭就告辞先走了，赤羽看着他的背影，滋味复杂难言。
不让三王彻底垮掉，维持平衡的局势，他利用自己的大意，不动声色地走出这步妙棋，机会把握得精准，是已经成长起来了吗？

“妙，果然是妙！”耳畔传来温皇的声音，“看来军师大人很失望。”
不知何时，那张脸已凑近颈边，如寻常友人低语般，气息似是无意地拂在左脸上，带着凉意。
“我有什么失望？”赤羽微微地侧开脸，倒也没再像之前一样反感避让。
于是，那笑意更浓了几分。
蓝白羽扇遮挡下，温皇再凑近几分：“为吾教出一个不错的徒弟，省下吾亲自出手，你不该失望吗？”
胸中闷气翻涌，赤羽冷哼：“本师的对手，也不能太弱。”
“你当真不防备我。”温皇抬脸离开。
赤羽只看他一眼，举步走。
从知道他不会动手时起，就不曾再设防备，以致让他能轻易近身了。

七十二

因齐政这神来一笔，计划全盘失败，想让三王一败涂地暂时是不可能了，再针对六王的事也必须缓下。
好在三王势力大损，近两年难以回复元气。
赤羽忍下怒气，暗自宽慰，回到王府就要见齐政。
“王爷在书房，下令不许人打扰。”下人回禀。
齐政在宫中有眼线，想来皇帝的反应他已经知道了，弄巧成拙得到这种结果，齐政的心情当然不会好，做了蠢事，面对众幕僚难免尴尬。
赤羽没理会下人的暗示，径直走向书房。

书房中，齐政黑着脸坐在案前，见到赤羽进来，一时有些恼羞成怒：“本王说过不得打扰，先生是……”
“自作聪明的行动，王爷可曾将我等放在眼里。”
“你！”齐政拍案而起，“你敢羞辱本王！”
赤羽往椅子上坐下：“非也，后果已经造成，幸好三王爷目前实力大损，赈灾之事备受关注，不会立刻对我们反击，我来找王爷，是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齐政盯着他半晌，慢慢地坐回椅子上：“先生有何妙策弥补？”
“事已至此，三王是扳不倒了，”赤羽道，“如今王爷需要对三王爷表现得更加友爱，再上奏推举六王爷领山阳。”
齐政一愣：“这不是白白便宜了六王兄？”
“三王与六王，谁更难对付？”赤羽道，“三王经营山阳多年，其中势力盘根错节，六王接手未必顺利。”
齐政脸色缓和了点，毕竟不甘心，颓然靠在椅背上：“此事全怪本王疏失。”
“计较过去的失败，毫无用处，”赤羽道，“另外，我希望王爷尽力往城防禁军中安插人手，并调兵入京。”
齐政目光闪了闪：“你的意思……”
赤羽道：“陛下病重之事，无论真假，你我都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不动则已……”

皇帝病重这种问题没有皇子会疏忽，齐政其实早就在打算盘，闻言起身踱了几步，摇头道：“话虽如此，但暗中调兵，被父皇发现就严重了。”
“我有说是暗中调兵吗？”赤羽笑道，“金乌国四皇子求婚，几名公主与皇室女尚年幼，陛下欲挑选贵女封为公主和亲，王爷不妨主动请命护送公主出嫁，便可名正言顺地掌控部分兵权，沿途更有随时抽调军队的特权。”
“果然好计！”齐政大喜，“若本王如愿，先生居功甚伟。”
抽调的军队根本不足以当作底牌，赤羽并没有将这话说出来，起身道：“希望再有大事，王爷别再瞒着吾擅自行动。”
“这是自然，”齐政答应得分外爽快，桃花眼底压抑着暧昧，“小王的一切，先生尽可做主。”
朱睫垂下，掩盖怒火。
若非赤羽一向理智，险些产生放弃棋局的念头，奈何紧要关头需要齐政配合，赤羽唯有吞下这口气，只作未闻。
见他脸色阴沉，齐政忙正色道：“关于选封公主之事，小王倒有个主意。”

“哦？”赤羽并无意外，“王爷请讲。”
齐政敲敲笔架，恨声道：“山阳也不能白白便宜六王兄，皇室并无适龄女，顾昭正好有一妹，名唤顾莺，送嫁金乌国岂不更好？”
他果然打的这个主意，只是用女人报复顾昭，手段未免过于阴损。赤羽情绪没什么波动：“三王不倒，将来或许要与六王再次合作，激怒顾昭未必是好事。”
“先生此言差矣，本王或许需要顾昭，顾昭同样需要本王，本王就不信，将来大局当前，他真会为个人怨恨放弃与本王的合作机会，”齐政竟也能想到这点，冷笑道，“他还以为本王不知道这次是谁在捣鬼，本王当然也要让他付出一点代价。”
说到这里，他有意瞟赤羽：“那位顾小姐对先生……”
赤羽知他多疑，不动声色地道：“女人而已，就依王爷好了。”
齐政这才大笑：“这就对了，顾小姐也不算天香国色，只要先生助本王如愿，荣华富贵，天下美人，应有尽有！”

且不说齐政与赤羽各有主意，另一边也在密谋大事。
王府密室，三王齐盛急躁地踱来踱去，脸色阴沉如墨，白枕松坐在椅子上，神态淡定，周围众幕僚都不敢作声。
没多久，有人沿着石阶走下来，双手呈上一张字条。
白枕松立即接过来看了眼，微露惊讶之色，半晌，他轻轻地吐出口气，眼神渐渐变得复杂。
齐盛止步：“是宫里的消息？”
“顾昭出手了。”白枕松将字条递给他。
齐盛疑惑地接过来看了两眼，突然“哈哈”大笑：“想不到真被你料中，他果然会出手，九弟这次栽大了，本王一直没将顾昭小子放在眼里，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他竟这么长进！”
他随手将字条递与众幕僚传阅。
“这种长进不是什么好事，”白枕松舒展眉头，“但逐鹿之人越多，台面上也更加热闹，谁才是胜利者……”
齐盛收了笑意，咬牙道：“山阳只怕保不住，都是那群废物！”
“放心，至少不会落在九王手里。”

“九弟会放开这块肥肉，眼睁睁地便宜别人？”齐盛有些怀疑。
“他既递上那样一封奏折，不放手也没办法。”
“那依你看，会是谁接手？”
白枕松笑道：“陛下对王爷尚有父子之情，山阳是王爷将来的封地，陛下只是让人暂时接管，这个人选必须顾念兄弟情分，又不会心生贪念暗中捣鬼，除了六王爷别无他人。”
“六王弟？”齐盛握紧拳头，轻轻锤桌，“若是他也罢，但近日父皇身体欠佳，六王弟这一接手必是两三年，恐怕……”
“王爷这样想就错了，”白枕松悠悠地道，“王爷经营山阳多年，遍地心腹，妙就妙在王爷这次没彻底失势，手下人心便不会散，六王爷想彻底接手没那么容易，他安插的人能使得动咱们的人？一旦引发众怒，都是他治理无能，陛下还在，他更不便动用雷霆手段彻底清洗，对他而言，山阳只会是块烫手的山芋。”
齐盛想了想，转怒为笑：“先生说得是，既然目前不宜动作，那本王就等着看好戏。”
一位幕僚提醒道：“倒是陛下的身体，王爷要留心。”

齐盛闻言也皱眉：“两日不朝，父皇从未有过这种事。”
白枕松道：“依我看，神蛊温皇非常人，还是谨慎为上。”
“一个得宠的太医，岂能左右大局？”齐盛笑道，“之前先生都是太小心了，才着了赤羽的道，宫中连召了三拨太医，父皇的病若真有古怪，他们难道查不出来？”
白枕松淡淡地道：“王爷以为，慕容之案，在外伤吻合的情况下，赤羽为何会突然查到龙雀香这个细节？赤羽与温皇关系非浅，此事若是真，赤羽那边必会有所动作，王爷且静观其变。”
齐盛表情凝重起来，点头：“你说得也是。”
一位幕僚道：“陛下这一病，那帮大臣一定会借机催促立储，但这个时候对王爷来说，是十分不利啊。”
白枕松道：“这次九王爷急躁争权，陛下对他只会更不满意，不过，我们也要防备另一种意外。”
“你是说……”

七十三

据宫中传来的消息，皇帝本是风寒入体，但毕竟年老，引发了陈年旧疾，才会接连两日不朝，连招三拨太医诊治方才缓解，第三日临朝，精神明显好转。不过有了这种事，老臣们都敏感起来，隐隐透出催促立储的意思。
人老疑心重，身为皇帝，更难接受自己会老会死的结果，当场沉着脸将奏折搁在一旁，转而商议选封公主之事。
联姻的公主人选，目前提得最多的，乃是顾太傅之女顾莺，竟有多数朝臣赞成，其中大半是别有居心的九王派，还有部分是认为顾府门风好的中立派，三王的人则是作壁上观看热闹。这种事表面看来是荣耀，顾昭不能当众反对，更不能让别人反对，坏了妹妹名声，唯有示意心腹朝臣推举其他人选，一时决议不下。
皇帝精神不济，决定散朝改日再议。
在皇帝看来，求亲的并非金乌国太子，送哪个贵女去都差不多，顾莺也算是个好人选，此事已有三分准了。

马车停在大街路口，霍江匆匆走来，掀起车帘禀报：“几处住所都不见温太医，果然如先生所料。”
对旧主人温皇，他已改了口。
“不在吗，”赤羽低哼了声，走下车，“不用找了。”
霍江不解：“但先生不是想……”
突然——
“赤羽！你混蛋！”
“小姐！”
冷不防一道人影从左侧冲出，赤羽也不避让，霍江飞快上前挡在他面前，捉住迎面挥来的手。
“是你出的主意！”顾莺两眼红肿，“你！想不到你……你这个卑鄙小人！”
没有少女愿意远嫁金乌国，这也不怪她误会——最近总听人说赤羽是齐政的重要谋师，屡次献策打压六王，此番齐政出手，她自然认为赤羽有参与，想到这个男人还曾经被自己喜欢过，一时又气愤又伤心，竟冒失地跑来问责。
赤羽没有解释，示意霍江放开她。
“你真可恶！赢不了我四哥，就拿我出气！”顾莺到底不擅长骂人，边哭边要踢他，“亏我还以为你没那么坏！”
“小姐住手！”丫头急得大叫，拼命拉住她，“四公子来啦！”

“赤羽先生。”
“顾少卿。”
顾昭是刚得到消息赶来，见情景不对，连忙吩咐下人强行带走顾莺，惭愧地向赤羽赔礼：“我相信先生的承诺，九王爷一向是不择手段。”
“知道却仍激怒他，激怒了他，又没接受报复的准备，”赤羽不客气地道，“你这次失误大了。”
“先生批评得是，我毕竟思虑不足。”顾昭黯然拱了拱手，带着人就要走。
赤羽突然道：“你找过神蛊温皇了。”
顾昭回身苦笑：“先生认为，温太医愿意平白得罪九王爷？”
“吾是说，他没有话让你带与吾？”
“这……”
见他迟疑，赤羽干脆地问：“他在哪里？”
“烹雪阁，”顾昭停了停，知道齐政的人盯着，只低声道，“多谢先生。”

烹雪阁里的陈设格局完全没变，蓝衫文士坐在窗前，左手执羽扇，右手正提壶往杯中倒茶，唇边噙着惯有的笑，袖上蓝纱闪着清冷的光泽。
赤羽一拂袍袖，走到对面坐下：“说吧，你的条件。”
“何必这么着急。”
“本师更愿意直入主题，省下浪费的时间。”
温皇放下茶壶：“我若说，还没想到要什么条件呢？”
“那就当本师欠你一个人情，”赤羽停了下，“神蛊温皇，别得了便宜还卖乖，顾莺会找上吾，难道与你无关？你不就是要让吾欠你这个人情？”
温皇笑道：“这都是你的猜测而已，人情好说，但你打算怎样还呢？”
赤羽深知他的冷血，就算与顾昭立场一致，也不会多在意顾莺的下场，这个人情欠定了，于是不动声色地道：“相信温皇十分清楚吾之底线，不会提出太不合理的要求。”
“那吾就厚颜提了，”温皇道，“军师大人放弃这盘棋，向吾认输就是喽。”
赤羽扣住折扇，瞥他一眼：“神蛊温皇，你还真是厚颜。”
“哈哈哈，”温皇笑声愉悦，“那军师大人又何必找吾？”
赤羽直言：“齐政多疑，吾不方便插手。”

“对温皇，你真是使唤得顺手，”温皇摇头，“既然九王爷知道你找过吾，难道他就不会怀疑？”
“这不是你担心的范围，”赤羽抬手，扇柄敲了下桌，“你原本就打算出手不是吗，否则又怎样让吾欠这个人情？”
温皇道：“军师大人是聪明人，你想要怎样的结果？”
“很简单，让顾莺生一场重病。”
“可以。”
见他答应得干脆，赤羽便不再多言，端起茶：“多谢你了。”
“是为顾昭，还是顾莺呢？”温皇道，“帮助对手，堂堂西剑流军师大人也会忘记立场。”
“如你所言，吾只是西剑流的军师，不是齐政的军师。”
“哈，”温皇配合地举杯，“那这一杯，敬不是西剑流军师的赤羽大人。”

七十四

册封公主的前一日，顾莺突然病倒，宫中连夜召集太医会诊，忙碌了好几日才救回命来，顾莺的身体极为虚弱，每位太医都是同样的说法——至少需要调养一年。
好在顾莺年龄不大，一两年都等得起，然而联姻之事等不了，皇帝便另外挑了个贵女封为“宁和公主”，在宫中学习礼仪，届时送往金乌国成亲。顾太傅叹息女儿没福，唯独齐政报复不成恨得牙痒，暗中查问不少太医，未发现任何异常，只得罢手。
对于神蛊温皇的医术毒术，赤羽不曾担心过。
“你看，此事果真是巧合？”齐政站在窗前，仍有怀疑之色。
赤羽道：“太过巧合，就令人生疑了。”
齐政挑眉：“此话怎讲？”
“吾只是怀疑一个人，”赤羽道，“神蛊温皇的医术堪称独步天下，若他暗中作手，太医也查不出来。”

对这个答案，齐政似乎并没感到意外：“但本王听说他与先生颇有交情，上次表兄之事，他也曾当众为我们说话。”
赤羽笑了声：“有交情，不代表是朋友，为我们说话，也不代表就是我们的人，顾昭也曾为我们说话啊。”
“原来如此，”齐政这才去疑，“本王倒想起来，之前本王曾让你请他入府，你说他欲效力六王，后来高朋说他也曾相助白枕松，看来果真不是我们的人，只不知此人究竟是何立场？”
“制造混乱，就是他隐藏立场的手段了。”
齐政目光阴鸷：“不管他是谁的人，既然不能为我所用，下场也只有一个。”
“且待时机，”赤羽转移话题，“城防的人手安插得如何？”
齐政心情好起来：“父皇身体越发不支，母妃那边会留意，我自当为父皇分忧，为防意外，已在禁军与宫中禁卫中都安插了人，至于送亲之事，父皇已经准了，入冬后宁和公主出嫁，届时我会领京中天策军护送公主前往金乌国。”
“很好。”赤羽轻敲折扇。
这些暗中的动静，足够让白枕松留意到了。

接下来几个月，六王齐端奉命暂领山阳之地，接手果然十分不顺利，不满的奏折频繁呈上，皇帝训斥齐端太性急，齐端与顾昭可谓是焦头烂额，底下人多数不配合，又不能作主换血，简直有苦说不出，皇帝见状反而觉得三王齐盛之前治理不易，对齐盛脸色好了许多。
与山阳局势相比，朝中显得十分安宁，除了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停朝的情况越来越频繁之外，其余皆如往常，至少表面如此。
不知不觉，转眼夏过，秋风渐起。
入夜，园内清辉满地，池塘边摆着躺椅和小几，几上放着酒杯与螃蟹点心，旁边药童烫好了酒就退下去了。
黑色披风挡住寒气，赤羽负手站在池边，看着水中那轮圆月。
天上月，水中月，上下交辉。
眼底一抹暗色，被夜色悄然隐藏。
“军师大人有心事。”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又是一年中秋，回想当初来到这个空间，令人不胜感慨。”赤羽侧身，看向说话之人。
隔墙，西风隐隐送来街头的喧哗声，依稀还有桂子的暗香。那人斜斜地歪在躺椅上，姿态慵懒，手中依然拿着羽扇，却是在挡去凉风。

蓝纱轻轻地起伏，透着无声的清逸，精美的发带夹杂黑发垂在鬓边，高冠脱去，露出饱满的前额，秀长的双眉更加清晰，仿佛被风吹得飘起，划出优美的上扬弧度。
眉心，彩色印记更加妖魅。
“是啊，足有一年了。”他似乎也很感慨，“就不知西剑流怎样了呢？”
赤羽扬眉反击：“为什么就不问，你的蝴蝶怎样了呢？”
“唉，我可是真正为你担心啊，”温皇道，“好好的佳节，你我仍是这么针锋相对，未免坏了气氛。”
“你大可邀请别人，”
“除了军师大人，我实在想不到可以邀请谁。”
“良辰佳节，与吾这个敌人一起度过，只怕会大煞风景，”话虽如此，赤羽还是缓和了语气，“秋后九王爷护送宁和公主出嫁，吾也会随行。”
“特意告诉吾，难道是不舍？”
“难道你不是早已知情吗？本师离开京城，不知道你在暗中会做什么，当然不放心。”
“这算是邀请？”
“是邀请，你又是否敢应？”

本就不甚开阔的双眉，并未因笑意而舒展半分，温皇道：“无官无职，你要给我安排什么身份跟随？”
赤羽毫不迟疑地道：“公主出嫁，途中风寒，需要一位高明的太医随行。”
“诶，”温皇迎着月光摇头，“一旦离京，杀我岂不容易？只要安排一场刺杀，我也许会成为保护公主英勇献身的英雄了。”
赤羽果断地道：“对你动手，说容易也不容易，九王爷虽然掌握护军，但随行的官员不少，其中多数是陛下的人，你神蛊温皇会这么胆小如鼠？”
“面对军师大人，我的胆量还真是不大，”温皇直起身为他倒了杯酒，又躺回去，“我请军师大人来是赏月，至于这些事情，改日再讨论也不迟。”
“一次赏月，轻易就用掉我欠的这个人情，我开始相信，你做这一切确实没什么目的。”
“哦？”
“是说你这么无聊，”赤羽停了停道，“原本你是有朋友兄弟，有正道的尊敬支持，但你选择出卖了最好的兄弟，投降西剑流，背离所有人。”
温皇慢条斯理地道：“西剑流一旦入主中原，下一步必然针对苗疆，吾虽不是中原人，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还能懂，何况西剑流毕竟是外族，吾自然要先为中原苗疆谋划，谁知……军师大人突然杀气腾腾冲上神蛊峰，吾实在措手不及，万般无奈之际，只好屈服在了军师大人你的武力威压之下，是迫不得已才投降啊，谁不想活命呢？”

涓流	2014-09-06 10:49
兩人又在鬥智鬥勇啦！感覺軍師大人在明面算計，溫皇在暗中布計，就不知鹿死誰手。期待。

wenchiii

2014-09-09 12:57

七十五

“是单纯地想活命？”赤羽轻笑，“经过这一年的了解，本师越来越发现你深不可测，当初面对我的逼杀，你未必就没有更好的活命办法。”
温皇笑道：“这真是抬举我了，在军师大人眼底，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赤羽不理会他的敷衍：“你善于操纵人心，却也不屑人心，不惜背离所有人来完成你的游戏，如今连最忠实于你的霍江也与你为敌，神蛊温皇，这种游戏当真值得吗？”
羽扇骤然顿住。
一句是否值得，时间凝固，墙外喧哗声瞬间变得遥远。
两股无形的压力与气势在激烈交锋，各不相让，谁也战胜不了谁。
许久。
温皇慢慢地摇了下羽扇，反问：“你想听怎样的答案？”
赤羽也不答：“寂寞到需要对手的陪伴，真是悲哀。”
“这种寂寞，难道军师大人就没有？”
“嗯？”
“与吾一决高下的执着，你又是怎样的态度？”

不慎闯入这个古怪的异空间，一年的时间，却是让一对宿敌更加了解彼此。
一者，执着于游戏的乐趣，不惜代价地与所有人为敌。
一者，执着于宿敌的棋局，势必要一决高下。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站得太高，因为太骄傲，于是就想寻找相同的人，不是朋友，就是对手。
俯视，只会更加寂寞。
所以，优秀的军师，西剑流朱雀殿天王，在遇上神蛊温皇这个劲敌之后，除了计划被破坏的愤怒，更多是欣然；
所以，神蛊温皇会因西剑流军师的挑衅，放弃退隐，出山应局，而一直跟随他的蝴蝶也只是叫他“主人”。
站在同样的高度，才谈得上陪伴，纵然是立场敌对，也会感到亲切。

很久，赤羽回过神，转身，只见躺椅上的人已经没了动静，似乎是睡着了。
赤羽慢步走到他面前。
羽扇盖在胸前，白色羽毛尖随风一颤一颤，两排蓝睫也跟着颤动，狭眸不知是睁是闭。
清俊的脸显得十分安详，看不出皮下流淌的冷血。绝顶的智者，用他的凉薄玩弄着所有的人，包括自己这个对手。
浓眉下，闪过一丝杀意。
平生从未经历过的奇耻大辱，若武功还在，赤羽估计会毫不犹豫地将其一掌劈成碎片。
躺椅上的人全无防备，依旧沉睡。
夜深，池上露气更重。远处闹声笑声依旧，传到这里却分外的冷清，那人身外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阻隔了一切。
杀意渐渐消退。
赤羽居高临下地盯着这张脸，神色阴晴不定，许久，终是解下披风随手丢到他身上，也不管是否盖好，转身就走了。

秀颀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的瞬间，沉睡的人慢慢地睁开眼，掀开身上的披风，看也不看便随手将它丢到旁边。
药童走过来：“先生，赤羽公子已经回去了。”
“嗯，我知道。”他不紧不慢地答应。
“这些，要撤了吗？”
“不用，你下去吧。”
药童转身欲走，突然瞥见旁边的披风，情不自禁地多说了句：“先生，这样睡着会着凉，还是盖上为好。”
“哦？那就盖上吧。”他重新合上双眸，似乎又陷入沉睡了。

七十六

照金乌国习俗，开春最宜成婚，算起路上耽搁的日子，送嫁队伍入冬便要起程。十月中旬，宁和公主哭别家人，再盛妆入宫拜别皇帝，然后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京城，沿途各州郡大小官员都亲自迎接恭送，也引得许多百姓观望热闹。
齐政身披银色铠甲，风姿俊美，领着护军走在前面。
颠簸的车厢内，赤羽看着对面的人，心情甚好。
长途跋涉，温皇的脸色果然难看得很，正半躺着养神。
“幸灾乐祸表现得过分明显了，军师大人。”
“本师是担心啊，公主不需医治，你这个太医却先倒下了。”
“见笑。”
“怎样，后悔来了吗？”
“军师大人邀请，温皇粉身碎骨亦无悔也，”温皇闭着眼，也不知是不是在故作悠闲，“六王爷因山阳之事自顾不暇，手底兵力也被你削得差不多了，如今你又将我带在身边，大可高枕无忧。”
“吾有何可忧？”赤羽道，“不是说皇帝的病情已有好转？与你刚才这句话透露的形势，可是自相矛盾。”
“哈，真真假假，随你猜喽。”

赤羽冷笑：“本师听说金乌国有不少反对这门婚事的顽固大臣，还有不少想破坏两国友好的幕后黑手，你神蛊温皇可要当心，别死在半路，让本师费心为你收尸。”
“还要劳烦军师大人，顺便为吾服丧哭灵也无妨。”
“神蛊温皇！”
“九王爷待你情深意重，特意增派护卫，看来吾不必为你的安全担心。”
“神蛊温皇！”赤羽握得折扇作响。
恰好此时，一名护卫拍马回来，打起窗帘问道：“王爷问先生，是否要就地休息片刻？”
他的语气有些暧昧，要不要休息，理当问公主是否疲乏才对，齐政却来问赤羽，讨好的意图难免引人深思。
赤羽忍住气挥手：“不需要。”
护卫不敢多言，赶到队伍前面传话去了。
赤羽转脸，只见对面的温皇已经睁开了眼，薄唇噙着笑，别有深意。
“看，吾说得没错，你真是让九王爷时刻牵挂在心……”
“神蛊温皇！”

“军师大人对这个名字的执着，温皇深感荣幸，”温皇坐起身，脸色开始好转，“你吾同车，只怕别人还没想到杀吾，九王爷先就起了杀心。”
赤羽道：“若是想激怒吾，本师奉劝你打消这个念头。”
温皇果然闭嘴了。
车中变得安静。
见他垂着蓝睫似有盘算，赤羽眉头一沉，目光尖锐起来：“你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唉呀，老老实实也被怀疑，还是军师大人喜欢听我讲话？”
“再胡言乱语，本师不介意将你丢出去。”
“说话你不满，不讲话你也不满，真叫我十分的难做。”温皇靠在车壁上笑。
逞口舌之利。赤羽紧抿着嘴，不再与他多言。

北风轻扫，京城弥漫着浓浓的寒意。
高台上，三王齐盛负手站在栏杆边，风吹袍角，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气势。
白枕松看着手中的情报，了然道：“齐政果然在禁军和宫中禁卫安插了人手。”
齐盛笑道：“这不都被你料中了吗，说到禁军，咱们的人也已经放进去不少，真动手，未必就比他们弱。”
“这些只是以防万一，”白枕松道，“陛下的身体最近更不好。”
齐盛眼神越来越亮：“所以都等着那一天呢，事先做足准备，总比让别人占先手的好。”
白枕松摇头：“我却奇怪，这种时候九王爷应该留在京城才对，赤羽却让他送嫁离开，未免不合常理。”
“我这九弟向来自信满满，京中有敏贵妃与慕容侯主持大局，他当然有恃无恐了。”
“关键时刻，这些人怎么比得上九王爷自己的身份有用？只要王爷你出面，他们就架不住，除非想要公然犯上。”
齐盛闻言并不紧张，反而笑道：“你忘了，一旦失败，在外面才是活路啊，九弟此人我早就看透了，欲成大事还瞻前顾后，要不是有赤羽……哼！”
“赤羽非等闲之人，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白枕松喃喃地道，“难道他还落有暗子？或许……是想先利用六王爷，让我们鹤蚌相争？”
齐盛一拍栏杆：“必是如此！但六王弟在京中的实力，哈哈！”

送嫁队伍走得很慢，路线都是事先定好的，公主偶尔有饮食水土不适应，在温皇的调理下也很快痊愈。沿途并无意外发生，金乌国四皇子会亲自率人迎接，按照规矩，队伍只要平安到达边境即可。
半个月后，车队进入多山的溪林地带，路多偏僻，数十里不见城池。
赤羽知道这种地势易于埋伏，一切只按照行军的习惯指导车队安营，不曾出过错漏。
这日入夜不多时，忽闻一声锣惊响！
有敌来袭，营地并没有出现意料中的混乱，转瞬之间，各个漆黑的营帐外围亮起无数火把，数百精锐护卫将数十名趁夜潜入的黑衣人围在中间。
赤羽站在高地暗处，冷静地看着下面的战况。
白天就察觉有异，果然来了。
公主根本不在行宫内，早已被转移到安全的营帐，由齐政亲自带人保护，对方却是落入了护卫队的埋伏中。由于事先做了准备，护卫队始终占据着优势，而对方人数虽少，武功在这个空间却都算得是上乘，一时也未彻底落败。
显然，幕后之人精心策划过，只是苦于等不到合适的机会，才不得已动手。
赤羽暗忖。
“先生小心！”背后霍江叫。

七十五

“是单纯地想活命？”赤羽轻笑，“经过这一年的了解，本师越来越发现你深不可测，当初面对我的逼杀，你未必就没有更好的活命办法。”
温皇笑道：“这真是抬举我了，在军师大人眼底，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赤羽不理会他的敷衍：“你善于操纵人心，却也不屑人心，不惜背离所有人来完成你的游戏，如今连最忠实于你的霍江也与你为敌，神蛊温皇，这种游戏当真值得吗？”
羽扇骤然顿住。
一句是否值得，时间凝固，墙外喧哗声瞬间变得遥远。
两股无形的压力与气势在激烈交锋，各不相让，谁也战胜不了谁。
许久。
温皇慢慢地摇了下羽扇，反问：“你想听怎样的答案？”
赤羽也不答：“寂寞到需要对手的陪伴，真是悲哀。”
“这种寂寞，难道军师大人就没有？”
“嗯？”
“与吾一决高下的执着，你又是怎样的态度？”

不慎闯入这个古怪的异空间，一年的时间，却是让一对宿敌更加了解彼此。
一者，执着于游戏的乐趣，不惜代价地与所有人为敌。
一者，执着于宿敌的棋局，势必要一决高下。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站得太高，因为太骄傲，于是就想寻找相同的人，不是朋友，就是对手。
俯视，只会更加寂寞。
所以，优秀的军师，西剑流朱雀殿天王，在遇上神蛊温皇这个劲敌之后，除了计划被破坏的愤怒，更多是欣然；
所以，神蛊温皇会因西剑流军师的挑衅，放弃退隐，出山应局，而一直跟随他的蝴蝶也只是叫他“主人”。
站在同样的高度，才谈得上陪伴，纵然是立场敌对，也会感到亲切。

很久，赤羽回过神，转身，只见躺椅上的人已经没了动静，似乎是睡着了。
赤羽慢步走到他面前。
羽扇盖在胸前，白色羽毛尖随风一颤一颤，两排蓝睫也跟着颤动，狭眸不知是睁是闭。
清俊的脸显得十分安详，看不出皮下流淌的冷血。绝顶的智者，用他的凉薄玩弄着所有的人，包括自己这个对手。
浓眉下，闪过一丝杀意。
平生从未经历过的奇耻大辱，若武功还在，赤羽估计会毫不犹豫地将其一掌劈成碎片。
躺椅上的人全无防备，依旧沉睡。
夜深，池上露气更重。远处闹声笑声依旧，传到这里却分外的冷清，那人身外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阻隔了一切。
杀意渐渐消退。
赤羽居高临下地盯着这张脸，神色阴晴不定，许久，终是解下披风随手丢到他身上，也不管是否盖好，转身就走了。

秀颀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的瞬间，沉睡的人慢慢地睁开眼，掀开身上的披风，看也不看便随手将它丢到旁边。
药童走过来：“先生，赤羽公子已经回去了。”
“嗯，我知道。”他不紧不慢地答应。
“这些，要撤了吗？”
“不用，你下去吧。”
药童转身欲走，突然瞥见旁边的披风，情不自禁地多说了句：“先生，这样睡着会着凉，还是盖上为好。”
“哦？那就盖上吧。”他重新合上双眸，似乎又陷入沉睡了。

七十七

杀气临身，赤羽想也不想便闪避。
来人应变很快，剑势跟着一转，流畅自然，恰如行云流水。这个空间武力普遍偏低，能有这种修为已经是顶尖高手了。
失去武功，判断依旧敏锐，赤羽不惊不忙地退后，借树干周旋躲避。
自己在护送队伍里并不起眼，却被当成目标，看来幕后主人对自己足够熟悉与重视。这几名高手，恐怕与下面刺杀公主的黑衣人并不是一拨，他们意图趁火打劫，除去自己。
谁会急于除去自己呢？这真是意外的收获。

霍江与两道黑影战成一团，根本顾不过来这边。赤羽屡遇险招，并不着急——他选在此地观战，就是因为近身护卫离得不远，发现动静很快就能来救援，这点时间，要取赤羽信之介的性命还远远不够。
对方也知久战不利，出手越发凌厉，回手反刺。
剑气削去了半片衣袖，赤羽正要往右退，右后方竟也刺来一剑！
还有人？
赤羽暗暗计算，抬手就挡。
情急之下避无可避，小伤难免，没伤到要害就不算得什么。
突然——
“退。”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赤羽被推得后退几步。

两名护卫察觉这边状况，及时赶了过来，那人见势不妙，也不恋战，果断地带着另外几人退走，护卫受齐政之命保护赤羽安全，没敢追远。
赤羽看着那个方向，抬了下折扇。
是三王。
公主出事，皇帝震怒，齐政受责，这些都是三王最乐意看到的事，或许他与底下那些刺客背后的势力也有所勾结。
温皇站在那里，依旧摇着羽扇，右臂上衣衫有一块颜色有点深。
赤羽回身看见他，正欲开口，一名护卫跑过来道：“王爷请先生过去。”
赤羽点头，跟侍卫离开了。

齐政端坐帐中，苍白的脸上有异样的光彩，见赤羽进来，他立即挥退所有心腹护卫。
“京中有消息了？”
“母妃说，父皇病情加重，召见三阁留下了一道密旨。”
病重的皇帝要留遗旨，其中定然是有关册立太子之事，人选应该就在三位皇子之中，也难怪齐政激动。
“这就开始了吗，”赤羽全不在意，“不可轻举妄动。”
齐政起身疾走几步，捏拳道：“这是太医院的确切消息，先生难道还怀疑温太医？他如今人在这里跑不了，有何可惧？”
赤羽道：“神蛊温皇一向狡诈，小不忍则乱大谋，轻敌是失败的前兆，王爷还没吸取教训？”
大概想起之前上当的事，齐政总算点头：“母妃已经与舅舅商议过了，让表兄暗中召集我们的人，城防三门禁军随时待命……”
赤羽打断他：“这些都不是当前要紧之事，依我说，王爷应该先将密旨的消息放出。”
“什么！”齐政大惊，“三王兄知道后，难保不会下手！”

赤羽闻言笑了：“难道王爷以为这个消息，三王爷还不知道吗？”
“这……”齐政迟疑，自己在宫中有眼线，三王当然也有。
赤羽道：“是，遗旨内容不明，恐有变数，所以谁先拿到遗旨，谁就是赢家，白枕松当然不会错过机会，一旦陛下驾崩，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下手。”
“那先生为何……”
“他低估了神蛊温皇。”
“小小太医到底有何能耐！”齐政不耐烦，“本王实在不解，先生乃当世大才，为何竟如此忌讳他？”

赤羽摇头：“此人实乃吾之宿敌，屡次坏吾大事，且不论智谋，此人的毒术独步天下，制作出让人假死的药也不奇怪。”
齐政倒抽了口冷气：“先生是说……”
赤羽道：“王爷还不明白重点吗？之前削弱几位王爷的势力，只是为了王爷将来能顺利即位而已，但前提是王爷必须成为太子，而立谁为太子，决定权始终还是在陛下。”
“父皇近年越发多疑，先生确实提醒了我，谨慎没错，”齐政踱了几步，突然又道，“但万一此事是真，吾又离京在外，若真按兵不动，岂不错失先机……”
“王爷忘了，京中尚有六王。”
“哦？先生且讲！”

七十八

联姻是两国交好的象征，皇帝对这次送嫁很重视，除了护送公主车驾的卫队，还有朝廷派去的特使。几位将军尚好，三名文臣都是皇帝心腹，并没经历过这种刀光剑影的事情，吃了这番惊吓都不敢再睡，全围在火堆旁说话。
温皇独自坐在不远处，背倚大石，手中羽扇在缓慢摇动。
火堆上架着一块肉，不知他是从哪里弄来。
暖暖的火光映照俊脸，反而显得更加冷清，仍看不清双眸是睁是闭，手臂上伤口明显已处理过了，蓝纱犹带着血迹。
赤羽走过去坐到旁边，并不问他的伤势。
温皇用羽扇指了指火上的肉：“劳动军师大人。”
赤羽没拒绝，果真伸手取过肉翻烤起来。
“据吾所知，东瀛并不是朱雀国，乃是男权的国度，”温皇的脸在火光里有点晦暗不明：“吾料军师大人出身大族，想不到也会做这种事情。”
赤羽平静地道：“你既了解东瀛，难道不知，东瀛忍者接受的训练，第一便是求生之道。”
“确实只是求生之道，”温皇道，“都被你烤焦了。”
“能吃就好。”赤羽将肉翻面继续烤。

侧脸轮廓分明，英气上扬的浓眉，挺直浑圆的鼻梁，无不透着军师的坚毅果断，将那份秀美牢牢压住。
温皇终于叹道：“你还真薄情，连吾伤势也不问一声。”
“神蛊温皇，”赤羽道，“本师提醒你，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局。”
“你就这么想与我一决胜负？”
“难道你会罢手？”
“面对军师大人这样的敌手，我当然也不会留情。”
“那就好。”
温皇看了他半晌，突然道：“赤羽，你真是任性得可爱。”
大约是火光映照太热，脸上依稀透出红晕，赤羽这次没有恼怒，亦回视他：“你神蛊温皇难道就不是？”

谁也没有回答。
“啪”的一声，面前火堆爆了下，溅出小小的火花。
温皇收回视线，看向远处沉沉的夜色：“一次刺杀失败是正常，如果一夜之间连续发动两次刺杀，那就出人意料了。”
“出人意料吗？”
“对军师大人来说当然不是，想必你早有安排。”
赤羽紧紧地抿着唇，专心地烤肉。
齐政身边的一名护卫走来：“方才先生所言之事，王爷有些不明白，再请先生过去商议。”
赤羽道：“请王爷稍等片刻，吾就来。”
那护卫悄悄看他的神色，见无异状，立即回去报信了。
“好了。”赤羽将肉递给温皇，站起身就要走。
温皇突然扣住他的手腕。

赤羽立即低头：“放手。”
“你确认要去？”温皇放开他。
“当然要去，”赤羽终于难掩怒色，看着远处营帐冷笑，“齐政，你以为计划掌握在手，就能过河拆桥，未免太天真了！”
这种时候下手，齐政当真是色迷心窍。
温皇道：“你有谈判的筹码，但看此人个性，未必会买帐。”
齐政此人心胸狭隘，想得到的绝不会放过。赤羽深知这一点，难得解释了句：“你以为我真会这么蠢？”
“能离开？”
“你也说过，今夜很可能会来第二次刺杀，那本师就告诉你，其实本师根本没做任何准备。”
“原来你早就发现问题了。”
发现茶中有问题之后，赤羽便怒火中烧，临时改变计划，公主出不得事，只要第二次刺杀来临，齐政定会措手不及，要趁机离开并不难。

“嗯，”温皇道，“你打算如何解毒？要吾相助吗？”
“神蛊温皇！”
“军师大人误会了，”温皇起身笑道，“我是说，你绝不可能会上第二次当。”
赤羽怀疑地看他一眼：“不错，吾早有准备，只是解药服下后会有半个时辰不能行动，必须先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半个时辰不能行动，这种事也说出来，你就这么信任我？”
“难道吾不说，你就不熟悉药性？”
说话间，数支火箭射入营中！
“有刺客！”
“刺客来了！保护公主！”
……
锣声又起，谁也想不到刺客还会再来，现场一时大乱，几个文臣大惊失色，跳起来就朝齐政的营帐跑。
温皇道：“机会来了。”
霍江匆匆走过来，身后跟着一名玄衣护卫，看样子也是赤羽的心腹。
“先生！”
“走。”

brgreat

2014-09-10 03:07

感覺兩人在鳳國的鬥智之局快要有個明顯答案了

寂寞到需要對手的陪伴真是可悲

其實不是因為寂寞而是因為是這樣的對手吧

被解下蓋上又被丟到地上的披風

是真心流露還是又是計算的一端?

聽聞九王要找赤羽

扣住赤羽手腕的溫皇是假戲是真意?

非常好奇接下來的發展

兩人的用意是不是要揭曉了

reann	2014-09-10 14:52
軍師會脫下披風給溫皇保暖的行為，是真心還是假意？ X-6Se 溫皇會拉住軍師手腕的行徑給予警告，是真心還是假意？ \Qz>us=G 好耐人尋味啊～～～～ LKftNSkg" 九王爺第2次召換軍師是忍耐不住想霸王硬上弓了嗎 2u/(Q># 難怪軍師要跑啦

wenchiii

2014-09-12 12:10

七十九

夜色笼罩山林，足底乱石高低不平，杂草灌木从生，霍江举着火把走在前面开路，赤羽并不让护卫搀扶，稳步跟上。
身后闹声越来越远，渐渐地听不见了。
突然，赤羽停住脚步：“神蛊温皇，你跟着做什么？”
“诶，吾是关心军师大人的安危。”
“不劳挂念，本师奉劝你，留意自己的安危。”
“哈，死不了。”温皇走上前来。
“你……”
黑夜中“嗖嗖”声起，打断对话，几道利箭射来！
“小心！”两人同时出声。
“先生！”霍江连忙丢开火把回身来救，与一名黑衣人战在一处。

避过箭雨，视线在半空相交，乃是因为方才的默契。
对上带笑的黑眸，赤羽侧脸吩咐护卫：“退！”
这次来的黑衣人共有十多名，两个失去武功的高手一时也显得十分狼狈，幸亏有玄衣护卫奋勇挡在前面，三人且战且退。
双方实力悬殊太大，眼见护卫不支——
“蛇！”有人大叫。
一条带花纹的毒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咬上一名黑衣人的手臂，接着就被那人扯开斩成了两段。
与此同时，暗处闪出几道身影，个个身手敏捷，协助霍江将十多名黑衣人全都缠住。
温皇扣住赤羽的肩，沉声道：“走。”
赤羽没有丝毫犹豫，趁那边交战的间隙，迅速带着护卫跟他退走。

两名顶尖智者在，就算没有火把，三人也不至于四处乱撞，所幸药性刚刚发作，赤羽尚能支撑，走了没多久就找到一个隐秘的山洞。
洞口长着杂草灌木，借夜色掩藏，应该不容易被发现。
三人进入洞中。
温皇道：“此地暂且安全。”
赤羽却盯着他：“敢大胆离开营地，果然有暗中保护你的人。”
“温皇一向爱惜性命，跟你出来，就不能不做准备。”
“那现在，你岂不是没了底牌？”
温皇含笑道：“是啊，我的底牌都为军师大人拿出来了，还希望军师大人手下留情。”
赤羽低哼：“你倒是有恃无恐。”
其实目前他是看上去一对二很危险，但这边自己中毒，护卫武功也不算一流，要杀他根本没那么容易。

温皇侧脸看着洞口：“看来三王的人一击未得手，仍暗中盯着你。”
赤羽反问：“你认为还是三王的人？”
温皇没意外：“你也发现异常了。”
“他们的身手与之前那几个不同，本师倒奇怪了，他们不是三王的人，又会是谁派来的？”赤羽思索着，倚着洞壁坐下。
惊疑之际，洞中划过一道雪亮刀光！

出人意料的刀光，洞中形势惊变！
“嗯？”温皇骤然收回羽扇，“赤羽！”
足尖踢起碎石，及时撞上刀锋，其中暗藏了巧劲，劈下的刀便因此偏了几寸。
赤羽趁机避开当头一刀，踉跄着，扶着温皇的手站稳。
一击不成，玄衣护卫挥刀再砍。
“是你！想不到是你，真是令本师意外！”赤羽一边闪避，一边冷声道，“你究竟是谁的人？”
护卫不言语，只是追击。
“走！”温皇将赤羽往洞口一堆，眼见刀砍来，连忙用羽扇柄架住。
护卫抽刀再砍，却被羽扇扑面挡住了视线。

争取到时间，温皇欲趁机脱身。
背后，锐冷利气袭来！
“来的又是谁呢？”温皇面色一冷，抬起左掌，指间闪着莹莹碧色，乃是绝命蛊毒。
身为天下第一毒，自有防身的底牌。
转身，毒掌拍出。
背后那人出现在眼帘之中，神情平静。
“你！”
掌停在半空。
刀锋劈开羽扇，轻盈的羽毛纷纷散开，被刀风卷起，飘飘悠悠地飞了满洞。

八十

没有人说话。
凝滞的空气，静止的姿势，空间在这一刻陷入永恒。
死寂。
无声的，最后一根白色羽毛坠地。
又仿佛听到奇异的破裂声，清脆、清晰，击碎永恒的刹那。
“哈，这就是真相吗？”温皇低头，看着没入胸口的短刀。
“是。”语气无波。
“不愧是军师大人，果然毫不留情。”
“你我原本就谈不上什么感情。”
“是吗。”
半空的毒掌，开始继续下落。
赤羽没有避让。

手掌下落，那碧绿的颜色终是渐渐地消失了，冰凉的手指若即若离地从脸旁划过，落在耳后，下滑，勾起一缕朱红长发。
动作极为轻柔，他慢慢地将那朱发握住，慢慢地收紧手指。
没有嘲讽与愤怒，蓝睫在旁边护卫刀光的映照下闪着妖魅的、冰冷的色泽。
突然，他松开手。
“好算计，”磁性的声音非但没有虚弱，反而更清沉，“中毒是故意，刺客也是你的安排，只为了引出我的人，之前你的表现，也只是为了让我在这一次选择相信你，不对你下手。”
放任的亲近，暧昧的关切，包括中秋夜的那件披风，不过都是这个杀局的一部分。
赤羽没否认：“愚蠢到相信对手的感情，神蛊温皇，这是你的不智。”
“是，”温皇眯了眼，“为了杀吾，军师大人连自己都利用上，让吾也不得不承认，你赢了。”
赤羽松开刀柄，后退了步，侧身：“是说不够光明吗？错了，本师布此局并非只为杀你，而是为了胜利，因为在这个局中，你，必须死。”
“哦？”
“何况，活着就有报仇的机会，重新找回骄傲，获得承认，这是你亲自给的机会，也怨不得吾。”

“嗯，你说得对，动手吧。”
沉默。
赤羽道：“你有什么遗物，或者遗言，我可以给你带回。”
温皇笑了：“多谢军师大人，没有。”
赤羽突然记起这个中秋节，确实想不到他有什么别的亲人，或者有什么想做的事。
罢了，那也是他自作自受。
赤羽再沉默了下，到底还是转脸面对他：“你的蝴蝶，吾会尽力周全，只要她不与西剑流作对。”
“诶，她已经有人照顾，你没机会了。”
赤羽不理他的话，往下说：“至于藏镜人，西剑流迟早不能放过他，况且他只是你的朋友，也许从你出卖他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是了。”
“多谢军师大人，为吾这个敌人考虑得这么周全。”

终于，赤羽微微地侧了脸，果断地握住刀柄，使力。
刀拔出。
有液体喷溅在前襟，带着腥味。
“吾该说，军师大人这是手下留情，还是残忍呢？”温皇低头看着胸前急涌的血流，“不是一刀毙命，却割破心脉，刀上之毒又让吾寸步难行，按这种失血的速度，普通的止血药根本没用，我万万支撑不到药性结束，更没时间下山求救。”
他停了停道：“没有当场毙命，我还是该感谢你，至少给我留了一线生机。”
“珍惜你最后的时间。”赤羽转身背对他。
“最后的时间，连送吾一程都不肯，军师大人就这么不近人情。”
他是故意的。
赤羽没有回头：“神蛊温皇，你的弱点是感情，明明不屑，却又在意，想要相信，所以才会屡次试探吾，那现在你该清楚了，对你，本师从来就只是一个态度，非杀不可。”
“哈哈哈，”温皇终于大笑，“没错，这种理智的作风，军师之名当之无愧，吾心服口服。”
“吾曾多次提醒过你，也算仁至义尽，”赤羽道，“你说吾外冷内热，但其实，本师比你更无情啊。”

“你，败了。”
丢下这句话，赤羽稳步往外走，洞口微光勾勒出秀颀的身影。
背后再次传来温皇的声音：“你不是一直想看吾失败吗，为何不确认了再走？万一吾没死，你又怎能赢？”
脚步顿了下。
“不肯亲眼看我死，还是不敢？赤羽，你也在意了。”
语气透着得意，自我安慰的得意。
“走吧。”赤羽没有回头，淡声吩咐玄衣护卫，然后便不再停留，大步消失在洞口外。

为了瞒过神蛊温皇，赤羽所中的毒并没有假，仍然要防备齐政，所以赤羽没有立刻下山，而是找安静的地方服下了解药，等到完全恢复才带着护卫慢步下山。
前襟的血迹已经凝固，开始变干。
时间应该到了。
广袖底下，手握紧了又松开，然后又握紧，如此反复……
脚步不曾停止，短短的下山路，赤羽竟走了近一个时辰，偶尔会迷路般地走错，转来转去，护卫也没敢开口提醒。

那样的伤，一柱香的时间就足够了，回去，看到的也只是尸体。
对敌人手软是他自作自受，对西剑流，他的死也只有好处。何况他本来就该死，留他全尸已是不能解恨！
赤羽止步，敲开一扇农户的门。
农夫被他身上的血吓得哆嗦：“你们……”
赤羽冷静地取出一锭金子：“左峰山洞里有人受伤昏迷，快去救人。”
停了停，眼看农夫欣喜地接过金子，他又平静地道：“来不及的话，就将他收埋吧。”
一个时辰，必死无疑。

八十一

“既然温皇已死，先生就不必再顾虑，”齐政笑道，“之前本王还以为先生对温太医……看来是本王多心了。”
“王爷是多心了，将目光放在这种小事上。”
“哈哈，先生教训得是，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
赤羽背对他站在窗前，看不到表情：“神蛊温皇死，计划就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先等待消息，吾需要验证一个事实。”
正说到这里，外面齐政的贴身心腹护卫匆匆跑进来，白着脸在他耳畔低声说了一句话。
齐政登时目光大盛：“什么？父皇驾崩了！”
赤羽也转过身来。

皇帝的驾崩是预料中的事，虽然在别人眼里有点过于仓促，但离赤羽预计的日子也不算太快，这更肯定了一个事实。
齐政不停地走来走去，按捺不住激动，苍白的脸色因激动而染上一丝红晕，目光兴奋：“这是前日的消息，母后飞鸽传信让本王赶回。”
“不急！”俊脸上终于有了胜券在握的光彩，赤羽果断地道，“王爷只需将消息告之众人，公主外嫁之事暂时因国丧取消，命令众人掉头回京即可。”
“但那道遗旨……”
“仍是不可轻举妄动！”赤羽一摆折扇，“京中还有六王和顾昭，他们会知道该怎么做。”
这也是，六王和顾昭怎么可能让三王动遗旨。
齐政迫不及待：“那下一步怎么办？”
“下一步，是最后的确认，让贵妃娘娘留意顾昭与六王的举动，速速回报。”

皇帝驾崩的消息公布，齐政当众痛哭昏厥，醒来后立即催促车队掉头返京，没走两日，恰逢凤国第一场大雪，发生路被堵住等“意外”，车队走得很慢，这种天气露宿野外是不成了，不得不暂住各州府，在众多官员面前，齐政只是痛哭。
客房里，赤羽看着窗外雪花。
雪，记忆中深深厌恶的雪夜。
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山洞中那具尸体已经被收埋。
死了，真的死了。
真是一场彻底的胜利，赤羽笑了几声，入耳却感到有点冷清刺耳，于是止住。
不为报复而杀，但总该是报了仇，不愿回忆的耻辱，终于变成了一个彻底的秘密，将与身上的印记一样淡化消失。
至于那点寂寞，也许会用以缅怀。

赤羽取过旁边桌上的酒壶，倒了杯酒，举杯。
漫天飘零的雪花，片片洁白轻盈，犹如那夜山洞中纷飞的白色羽毛。
可惜，你愚蠢地对敌人留手了。
“神蛊温皇，本师只为你喝这一杯酒。”
“虽然你有一个可笑的结局，但无论如何，你是让本师曾经以为会一生铭记的宿敌。”
“现在起，你的记忆也将会永远的翻过去。”
酒尽，杯空。
赤羽将酒杯往窗外一抛。
白瓷酒杯落地，与石阶碰撞。
刺心的碎裂声中，赤羽果断地关窗。

当夜，齐政就接到了京中的密信。
朝中局势分外紧张，皇帝突然驾崩，只留下一道未拆封的密旨，事发突然，各方势力皆措手不及。众臣也在观望，谁都不敢轻易攀附哪个王爷。
三王齐盛虎视眈眈，带领部分朝臣与禁军闯入阁中索要遗旨，却遭遇闻讯而来的几位老臣阻止，一位老臣在殿前将齐盛大骂一通，抢到遗旨抱着不肯松手，大有与遗旨共存亡之意。
齐政本人不在京城，舅舅慕容侯却不是吃素的，连同顾昭一气与齐盛对峙。
齐盛也不示弱，冷笑指着众人骂“不安好心”。
六王齐端孝顺，只守着死皇帝灵前痛哭，见外面闹得不像了，出来责备齐盛道：“父皇尚未入皇陵，王兄便要争权，让天下人如何看待皇室威严？臣弟恳请以父皇遗命为重，且等九王弟与诸位王叔并几位大将军回京后，再一道拆封遗旨。”
这一番话博得许多称赞，众人都道果然是贤王。
赤羽听到消息却笑了：“六王一直守在灵前，这就对了，三王很快就会有动作，白枕松虽然谨慎，但到了最后关头，他必定会孤注一掷。”
“你不是说父皇……”
“神蛊温皇已死，陛下是否真驾崩，不重要了。”

齐政还没理解话中的意思：“先生有何对策，不妨直言。”
赤羽不紧不慢地说了几个字。
齐政骇然：“这！万一父皇……”
“没有万一，”赤羽打断他，一字字地道，“陛下已经驾崩了。”
齐政连喝了两杯冷茶，方才渐渐地平复了心情，双手仍微微地发抖：“这种事，本王实在是……”
赤羽似笑非笑：“这种时候，王爷是要孝顺吗？”
齐政猛然握拳，重重地砸了下桌子，桃花眼越发阴沉：“也罢！自古兵行险招，此事一出必引轩然大波，先生是否想好下一步该如何应付了？”
赤羽便知他已下定决心，道：“接下来，就需要贵妃娘娘暗中相助，同时将京中混乱情况告知镇国大将军与护国大将军，请他们入京稳住局势。”
齐政惊疑：“母妃那边无妨，但两位大将军都是父皇的人，请他们进京……”
赤羽笑了几声：“吾要的，就是陛下的人啊。”

八十二

信送出不过两日，停灵的太乾宫突然起了一场大火，冬季干燥，夜里风又大，正好助火势蔓延，宫人抢救不及，到最后竟一发不可收拾，整个太乾宫连带旁边两座小宫殿都付之一炬。
凤国财政尚好，烧掉两座宫殿本来不算什么，重要的是，皇帝的遗体也跟着太乾宫被烧成了灰烬！
这几乎是本朝开国以来影响最大的一件事，举国皆惊，百官惶恐。
三王齐盛当众大哭，称是阴谋，矛头直指守灵的六王齐端。
这事说来也巧，齐端一直都守在皇帝灵前尽孝，起火那夜他偏偏有事离开，多少都有些责任，不过要说是阴谋，众人自然不信——齐端素有贤名不提，而且他烧什么不好，何必去烧死鬼皇帝？遗旨还好好的，烧了皇帝遗体能有什么用？除非是傻了才会这么自毁名声。
面对齐盛的质问，齐端哭倒在太乾宫前，次日便病重不起，老臣们倒不好过分怪他了，只是悲痛叹息。

齐端病倒，顾昭独力对阵齐盛，难以支撑。齐盛终于趁机出手，以雷霆之势软禁齐政生母敏贵妃，调集禁军包围慕容府与顾府，同时以“私藏圣旨、包藏祸心”的罪名拿下那名抱着遗旨的老臣。
慕容平一直遵照齐政信中吩咐按兵不动，以至失了先机，等他急忙指挥禁军回救，却碍于齐盛的皇子身份不敢动手，双方僵持住。
京城风云突变，人人自危。
王府正厅上，一名护将匆匆奔进来跪下，双手呈上夺来的遗旨。
齐盛接过。
众人都松了口气，唯独白枕松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齐盛留意到：“事情顺利，白长史何故如此？”
“九王爷迟迟不归，京城这么轻易就被我们控制，”白枕松道，“事情未免太顺利了，我总感觉有些不对。”
一名幕僚道：“不管怎样，遗旨落在我们手上，我们就占了先机。”
“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白枕松吐出口气，喃喃地道，“赤羽，当真这么不堪一击？”

遗旨里必然涉及册立太子之事，齐盛虽然早有对策，但做为第一个看到其中真相的人，未免也激动得有些发抖。
他亲自动手，小心地拆去黑色竹筒，取出里面的锦帛。
登时，所有视线都集中在那卷锦帛上。
齐盛只觉得手中发沉，连忙定了定神，抑制住心头紧张，轻轻地咳嗽了声，这才缓缓地打开锦帛。
随着帛面展开，众人目光越来越热烈。
突然——
“怎会如此！这……”
齐盛面色大变，手一抖，锦帛掉落在地。
红色帛面上，竟是一片空白！

“不好！”白枕松醒悟，“羽玺！快去找羽玺！”
预感变为现实，眼下已经没时间去判断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找到羽玺，就可以伪造另一封遗旨，这才是最适合补救的办法。
羽玺在哪里？当然是在皇帝身上！
然而，皇帝的遗体已被烧掉了。
白枕松焦躁地摇头：“转移视线，是利用遗旨转移视线，让我们忽视羽玺！我竟然没想到！”
“怪不得六王弟一直在守灵！”齐盛也不笨，一怒之下将茶杯茶盘拂到地上，“放火，装病……原来他们打的这个主意！想耍我们？羽玺必然是落在六王弟手里！来人！”
“且慢！”白枕松阻止，“还有不对……”
没等他说完，一名护卫气喘吁吁地奔进来。
“不好了！王爷！”

门外传来无数脚步声，齐盛脸一白，刚上前两步，就见许多铁甲兵如潮水般涌入。
数百铁甲兵，将齐盛并众人牢牢围住！
没有人说话，每个士兵脸上都没有表情，坚硬如木雕石刻，手中钢刀锋利雪亮，透出真正的肃杀之气。
“这是……”齐盛惊退。
铁甲兵朝两旁让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大步走进来，身穿玄凤盔甲，外面披着御赐红锦袍，神情冷然。
镇国大将军，州肃。

涓流	2014-09-14 07:16
每次都停在這種地方惹人懸念，這樣真的好嗎？ Su[(IMw 求續……><

reann	2014-09-14 12:09
哇…原來軍師真的是要桶溫皇（一刀） bPkz=^- 雖然溫皇不可能就這樣掛掉，但心底的傷痕會更無可解吧 %sPq*w. 期待後續～～

wenchiii

2014-09-15 20:34

八十三

九王齐政连同镇国、护国两位大将军一同入京，擒下作乱的三王齐盛，终止了京中混乱的局面，连日以来的惊惶消退，所有人都知道结果即将揭晓。
无疑，赢家是齐政。
凤章台大狱，单独的牢房里，靠墙铺着薄薄的枯草，头顶气窗透下一道惨白的光束，手臂粗的铁栏显得更加阴森。
白枕松盘膝而坐，虽然披散着头发，身上白色囚衣倒是干净如雪，无丝毫狼狈之态。
锁匙打开，有人走进来。
“你果然会来，”白枕松睁开眼，看着来人，“赤羽。”

“吾想，你应该有话要问吾。”赤羽仍披着黑色斗篷，手执折扇，在他面前站定。
白枕松抬头盯着他半晌，道：“你不是朱雀国人。”
“哦？”
“朱雀国不会有你这样的人。”
赤羽不言。
优雅的严谨，逼压的气势，真是凤凰一样骄傲的人。白枕松没有继续追究这问题，毫不客气地道：“那封遗旨是你设计。”
“错了，首先就错了，”赤羽道，“遗旨是真。”
白枕松皱眉：“真是陛下所留？那他为何会留一封空白的遗旨？”
赤羽反问：“是啊，你认为，在什么情况下，他会留一封空白的遗旨呢？”
白枕松愕然半晌，突然面露惊骇之色：“那场火难道是……是这样！难道是这样？对了，只能有这个答案！”

赤羽没有开口。
心中猜测得以确认，白枕松抚掌大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他根本就没死！留空白遗旨，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真死！”
“神蛊温皇是六王的人！陛下若复生，醒来便该看到三王与九王争位对峙，只有孝顺的六王守在他面前，可惜这一切，被你一把火烧得干净！好一场火！将假死变成了真死！好一场火！坏了六王的孝心与皇位！温皇算得好，你算得更好！”
……
赤羽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笑声渐渐弱下去，白枕松喘息：“什么在禁军中安插人手，什么护送公主的卫队与调兵权，诸般种种都只是你掩饰的手段，你的王牌一直都是两位大将军。”
“是。”赤羽终于点头。

“羽玺想必落在你们手上了。”
“差不多。”
“我输了，”白枕松闭目而叹，“不仅输给你，连温皇这步也没算到，假死的药是温皇进献的吧？早在慕容公子之案我就该留意他的医术了，但陛下向来多疑，为何竟会相信温皇，敢这么冒险假死？”
“当然是温皇有让他相信的理由，”赤羽道，“你输在不了解敌人，不了解神蛊温皇。”
白枕松点头：“他人呢？”
“死了。”赤羽答得简单。
白枕松没意外：“也是，你既然出现在这里，他当然死在了你手里。”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什么，眼中光芒一闪：“我总算明白你出现在这里的真正原因了。”

“你是聪明人。”赤羽道。
“那次中毒的果然是你，是谁替你解的毒呢？”白枕松恶意地笑了。
赤羽走出牢门：“你不用激怒吾，吾虽然看不上你的手段，但也不屑以同样的手段报复，作为曾经的对手，吾仍然让你保留最后的尊严。”
护卫进来，在白枕松面前放下一个托盘，盘中有只小玉瓶。
看着那面托盘，白枕松沉默了下，突然冷笑：“只要能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又如何？成王败寇，这个世界，对错由赢家作主，骄傲如你，能说这种话，不过是因为胜利了而已，难道你就没有不择手段的时候？”
赤羽脚步一顿。
白枕松傲然而笑，取过玉瓶，拔开瓶塞一饮而尽。

三王齐盛被软禁在府中，凤国玄皇殿上，两排文武大臣恭敬地低着头，鸦雀无声，气氛庄严得令人敬畏。
赤羽握扇而立，神情莫测。
神蛊温皇，虽然这个局不够精彩，但吾毕竟是赢了。
现在是最后一步，羽玺。
谁也想不到，羽玺会在被三王齐盛软禁的敏贵妃身上。
策划太乾宫失火的同时，赤羽就让齐政嘱咐敏贵妃，命人守在遗址救火，趁乱取得羽玺——三王齐盛的视线被吸引到空白遗旨上，暂时还不会动皇帝身上的羽玺；六王齐端的视线则被吸引到皇帝复活上，知道皇帝没死，他当然更不会动羽玺。
这个皇位，三王齐盛已经无缘，至于六王齐端，若神蛊温皇活着，自己必定没有机会放这一把火，可惜神蛊温皇意外地死了，顾昭想必也在四处寻找羽玺。敏贵妃之前被齐盛软禁，但齐盛明显没将她放在眼里，更不会发现羽玺在她那里，现在只要找她取来羽玺，造一封“真的”圣旨并不难。
那封空白遗旨，将变成“被齐盛换掉”的假遗旨。

九王齐政志得意满地站在阶前，等待羽玺和“真遗旨”的到来。
多年等待，终将得偿所愿。
身后就是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掌握着凤国生杀大权，所有人都将匍匐在自己脚下高呼“万岁”。
至于赤羽……
嘴角扬起一丝势在必得的笑，眸中欲望再也不需要掩饰，齐政抬眸，看向迎面走进殿的人。
蓦地，笑容凝固。
镇国大将军州肃与护国大将军陈起一左一右，昂然走来。
当中还有一人，走在两位大将军前面，身穿皇子袍服，步伐平稳，眼神温和，面色庄严悲戚。
旁边一名护卫手捧托盘，盘中玄玉剔透，赫然是羽玺！
“不对！”赤羽震惊不已，上前一步，“这是……”
“陛下遗旨在此，跪——”

八十四

皇帝病危之际有意传位六王，却担忧其余两王势大，为了让六王顺利即位，便秘密将羽玺与遗旨分别送到了镇国、护国两位大将军手上。
这是对外的解释。
六王齐端在众臣拥护下即位，更换年号，大赦天下，并准备择吉日进行祭天大典。
贤王即位，举国皆喜。
茶阁的小房间里，赤羽接过顾昭递来的茶：“这一局，你表现精彩。”

顾昭笑：“是温皇前辈的功劳。”
赤羽道：“局是他所设，吾猜，先皇确实是要将羽玺与圣旨秘密送到两位大将军手上，只不过他将羽玺送给镇国大将军，并不是为六王，而是因为多疑，防止自己假死的时日里，几位王爷中有心怀叵测者会下手；而送给护国大将军的圣旨，内容也不是传位六王，而是让护国大将军率兵回京，帮助复活的自己镇压局势。”
顾昭微微颔首。
“将羽玺与圣旨两者分开，是先皇聪明之处，”赤羽见状便知自己所料不错了，“可惜，他错信了神蛊温皇！用这种局来寻找满意的继承者，也是他的愚蠢，为先皇送出羽玺与圣旨的正是神蛊温皇的人，给镇国大将军的羽玺没假，但是给护国大将军的圣旨，却被送信的人利用羽玺之便篡改了。”
笑声尖锐，再也掩饰不住自嘲之意。
“想不到吾让九王爷放这关键的一把火，到头来是为他人做嫁衣！”

“先生果然高明，都被你猜到了，”顾昭再为他倒了杯茶，“所以先生是输给了温皇前辈，不是我。”
赤羽举杯道：“但这个局少不了你的配合，放出风声引来老臣抢夺遗旨，吸引三王视线，拖延时间让他在最后才发现异常，以及让六王病倒，给三王动手的机会，敏贵妃来不及将羽玺失踪的消息传出就被软禁，以上种种，利用诸多细节引导局势，这都是你的主意，当然，还不到吾期待的高度，但也不远了。”
“唉呀，先生抬举我了，”顾昭笑道，“先生乃是当世贤者，陛下有意请先生入朝效命，让我来当说客呢。”
“贤者不敢当，”赤羽没接受也没拒绝，扬眉道，“能左右局势的人最是危险，留吾性命，你就不怕？”

顾昭扶着额头：“怕啊，但我相信先生必不会辜负陛下。”
“你这种表情真是……”
“怎样？”
“没，”赤羽打住，转移话题，“吾只是想问，你与神蛊温皇是何时开始合作？”
“先生猜呢？”
“哈。”
只是像而已，为国为民的年轻智者，心是热的暖的，与神蛊温皇到底不同。
也许，该去见最后的一面了。

山下，之前的贫穷农户已经大变样，盖起了几间新房子，还修起了宽敞的院子，看来是那锭金子的作用。
没等赤羽开口，农夫认出了他：“公子！”
赤羽直接问：“葬在哪里？”
“事情照公子的吩咐办了，”农夫有些局促，“人就埋在那边，我带公子过去。”
墓就在离山洞不远的山坡上，时已早春，绿树初发，风景尚好，农家也很厚道，并没有吝惜银钱，不仅修了座很像样的坟墓，还立了块石碑。
空白的石碑，并无刻字。
“我请了风水先生看过，这是块好地，”农夫怕他不满意，解释，“不知道该刻什么名字，所以……”
“嗯，多谢你。”

农夫离开时犹有好奇之色，大概是因为猜不透两人的关系，如果是亲人朋友，又怎会让陌生人去收尸？如果不是，又怎会回来祭奠？
赤羽将手中一束蓝色的花放到墓前，后退两步，静立不语。
昔日宿敌，如今变做无名之墓。才不过短短两三个月，新墓上面居然已经长了两株野花，突兀地开着。
有种人天生不群，就是变成土墓也如此碍眼。
“神蛊温皇，你死了，本师仍是输得凄惨。”
但如他所言，这盘棋自己还是占了便宜，无论输赢都能得到想要的结果，新皇即位，诚意相邀，正可名正言顺地参加祭天大典，自己终将如愿离开此地。
期待已久，却没多少喜悦，也许是不甘。
“吾是来向你道别，你若是想回去，也许……”
许久。
赤羽冷笑：“你这种人，在哪里都是同样寂寞，不如留在此地，本师回去后也许会隔空遥祭你一番。”

一阵轻风从身侧吹来，带着淡淡的清香，像是泥土混合花香的味道。
朱睫垂下，复又抬起，眸底已透出惯常的果断。
随着转身的动作，袍袖在风中潇洒地摆过，赤羽将视线自墓上收回，举步欲走。
骤然，眼前一黑。
刚才的香风有问题！
来不及产生更多的念头，昏迷前，赤羽看到了两排妖异的蓝色长睫，在淡淡的阳光下闪着冷酷的光。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
“军师大人会来缅怀敌人，真是出乎意料的多情啊。”

八十五

所有的经历被一幕幕地回放，知道是梦境，却真实得犹如重新经历了一遍，宿敌的棋局，被侵犯的愤怒，到放任的暧昧，再次冷静地刺出一刀。
最终，停留在白羽飘落的画面。
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晰，白色的床帐被褥，带来冰冷的熟悉感。
一道身影立于床前。
熟悉的背影，墨发高冠，羽扇慢摇，仿佛清水浅墨的味道，透着种格外纯净的冷酷。
极端的气质，在这人身上融合得完美。
没有惊恐与遗憾，甚至没有多少意外，赤羽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想要起身却仍觉乏力，应该是药性未过的缘故。
于是赤羽开口：“你果然早就投靠了六王。”
“诶，”那人转过身来，“温皇不会投靠任何人，只是合作而已。”

和气的言语，温雅的眉眼，神情更是惯常的从容。
神蛊温皇，果然没死。
确定这个事实，赤羽一时滋味难言，但很快就压下了情绪：“要让皇帝信任你不难，祭天台的石镜让他相信，你是应天命来帮助凤国强盛的人，而你不断地制造事件挑衅刺激吾，就是要乱吾心神，转移我的视线，让我疏忽这个有利条件。”
“嗯，如果他知道你也是神镜预示的人物，也许胜利的就是你，”温皇似笑非笑地道，“难道你以为吾做这些，是因为真的对你有了感情？吾会喜欢一个男人？”
赤羽对嘲讽不予理会，直言关键：“那晚我设计杀你，让护卫假装刺客引出你的人，让你孤立无援，但实际上我错了，你的底牌并不是他们。”
“哦？那我的底牌是什么呢？”
“是霍江。”

温皇很自然地在床边坐下来：“继续讲。”
赤羽道：“霍江中途留下抵挡刺客，就是要离开我的视线，去接应山洞中重伤的你，农夫并不认识你，见有人死在山洞便将之收埋，而我认定你必死，也没有让人查验尸体，要找一具尸体代替，对你来说并不难。”
“事实与你所料差不远了，不愧是军师大人。”
“你早知道我要杀你，就顺势用假死让我掉以轻心，对死人，我自然不会防备，但要让我相信你的死并不容易，所以这也是一步险棋，而霍江竟然还是没背叛你，这就是我失败的关键。”
温皇道：“霍江永远不会背叛我。”

赤羽皱了下眉，突然如梦初醒：“因为盘龙山的山贼都还活着！去年中秋城外，你设计取信，成功地破坏了我对付三王的计划，我见霍江在其中，便以为那些放出来送死的诱饵都是山贼，但其实只有我所见到的那一拨是真，其余都是假，对了！这一路暗中保护你的人就是那些山贼！难怪！难怪本师感觉其中几个人的身形有点眼熟！”
“赤羽大人好眼力。”
“你没有抛弃他们，所以霍江仍会忠诚于你，你故意将他送到我身边，好深沉的计谋！”
“不是说吾善于操控人心吗，赤羽大人欣赏重情重义的人，吾就送你一个啊，”温皇意味不明地停了下，“不过赤羽大人收拢人心的手段真不错，霍江虽然救我，却始终没出卖过你，如果山洞中你再多刺一刀的话，我就真是必死无疑了。”
“你一向敢拿性命冒险。”
“一夜夫妻，军师大人下手还真是狠，多刺一刀就能让你的胜利成为定局，谨慎如你，又怎会疏忽，犯下这种大错呢？”

赤羽冷冷地反问：“既然知道多刺一刀就全无生机，你又为何有冒险的勇气？”
“逼命的刺激，才能享受游戏的乐趣，”温皇停了停，“那你呢，为何给吾留下机会？”
赤羽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那我死了正如你的愿，又何必回来缅怀？”温皇笑道，“难道是对我余情未了？”
赤羽当即冷笑：“你觉得有可能吗，吾会喜欢一个男人？”
“对我的话，你还记得真清楚。”
“敌人的每句话，都可能是破绽所在。”
“看来，这个你不喜欢的男人要让你永远铭记了。”

赤羽依旧波澜不惊：“既然你没死，现在就是我死，死人不会记得什么。”
“你很想死？”
“愿赌服输，死且无怨。”
“是吗。”
黑眸更加深沉，温皇突然俯身，伸手扣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执扇的左手喂来三颗药丸。
赤羽一惊，不受控制地咽下。
“这种药，军师大人应该不陌生。”温皇直起身。
“你想……”赤羽浑身发冷。
“上次只中了一粒的分量，享受的过程想必令你十分难忘，”温皇慢慢地道，“两粒就是双倍的刺激，至于三粒……”
停了停，他含笑看着赤羽：“三粒嘛，就是……做到死。”

涓流

2014-09-16 00:03

@@...做到死,?!!

好兇殘的一句話, 難道.....

溫皇, 愛上軍師大人就說, 所有人都能理解俊美的軍師大人是如何的令人想入非非的,
可是, 你非要弄得這麼殘,....="=
有必要嗎?

一時的憤怒可能會造成終生的遺憾啊,
而且, 軍師大人也沒真的補刺一刀, 還在最後讓人去收屍, 還去上香,
不用那麼絕吧?

只是個各為其主, 各謀其政罷了...
不要太過份, 不然日後會後悔的. @^@

求續, 停在這裡太燒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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