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9 【杏默】寸心（現代，全）九脈峰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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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酒

2014-06-09 07:31

　　他是醫生。他的愛人是一名警察。
　　他們共同的業餘愛好是舞臺劇劇本創作。
　　讀高中時，他們相識在青少年戲劇節上，被彼此構織的故事吸引。接觸之後，愈瞭解，愈覺對方宛似另一個自己。
　　雖然他們的性格天差地別。

　　於是情愫便在不知不覺中萌動。
　　待他們雙雙反應過來，認定對方就是自己靈魂與生活上的伴侶時，才發覺兩人之間，早已難分彼此了。

　　*

　　醫生和警察都是又忙又累的辛苦職業。
　　註定的聚少離多使得他們格外珍惜相處的時光。
　　難得雙雙休假的週末，日上三竿猶在賴床。他緊緊貼著愛人的脊背，將人整個摟在懷裡，磨蹭、輕吻那柔滑的臉頰和頸側，咬著耳朵與之分享自己憧憬的未來。
　　美好得令懷中人輕歎『你幾時開始寫童話劇本了』的未來。
　　「哈！」他將人抱得更緊些，輕笑著問，「那你願不願意陪我一同演完這齣童話劇？不准偷改我的劇本喔！」
　　許久沒有聽見愛人的回應。
　　他稍稍支起身子，看見安詳的側臉、輕闔的眼睫。
　　勻凈的呼吸聲似乎宣告著夢境的甜美。
　　「這傢伙……」他想，「果然是累壞了。」

　　而平日裡，無論工作多麼忙碌——即便只能趁著兩台手術的間隙喘口氣——他都會放任思緒去想像自己那個外表文弱單薄的愛人此刻正在做什麼？以縝密精妙的邏輯推理突破罪案的盲點？用幾近嚴苛的教導將器重的員警斥責得欲哭無淚？抑或不經意間顯露一手神妙的槍法，令警隊新人的崇敬仰慕指數再攀新高？
　　想念的幸福漾溢在眉梢眼角，看見他模樣的醫護同事都禁不住捂嘴偷笑。
　　但是沒有人知道，他的內心究竟壓抑著怎樣強烈的擔憂與牽掛。

　　他的掛憂在兩人相攜相伴十幾年後成為了事實。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這致命的危險並非來自任何罪犯兇嫌，而是他的愛人自己。
　　查案破案他是外行，然而因著對枕邊人深不見底的瞭解，他比所有的人更先洞悉，這位警界天才為徹底剷除將墮落腐化滲透到警隊內部的黑幫勢力，擬定了一個多麼驚心動魄的計畫。

　　他無法接受這計畫的代價。
　　他曉之以情。
　　他激烈反對。
　　他生平第一次對這個人怒吼。
　　他甚至孤注一擲想要以破壞計畫的方法去阻止已可預見的未來。
　　最後他看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自己。
　　他的愛人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
　　面無表情。目無波瀾。
　　唯有冰冷的語調中，透著一絲不易覺察的微顫。
　　「恨我吧。」

　　『要是能天天這樣抱著你賴床就好了……唔，不准開口……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要跟我說不該貪圖安逸、耽溺溫柔，就讓我感慨一下嘛……』
　　『我只是想說，我也同樣希望。』

　　沒有低頭去看胸口迸出的血花，不捨視線離開那張漸趨模糊的面容。

　　『等你處理完手頭這個案子之後，我們就去旅行吧。』
　　『去市郊爬山嗎？』
　　『噯，我講正經的。』
　　『我也講正經的，這樣院裡緊急組織專家會診，你可以比較快趕回來。』

　　淚水湧出眼眶，頃刻濕潤了整個臉龐。

　　『再過兩年，等你帶的那個年輕人能獨當一面了，就申請調去文職吧。看你每天這樣辛苦又危險，我實在心疼得很。』
　　『嗯。』
　　『到那個時候，我們就生兩個小孩來玩！』
　　『……玩？』

　　拼盡最後一絲氣力，不願鬆開明知再也握不住的雙手。

　　『呃、欸……啊……那個、最好是一兒一女！女孩隨我姓，名字我都想好了，叫杏福。男孩呢，就跟你姓，叫默……默……唔，默……』
　　『默小花。』
　　『……男孩也跟我姓！』
　　『更好。杏小花。』

　　天旋地轉地倒下去，無力抗拒黑暗將他和他愛的人徹底隔絕。

　　我們的劇本，不該、不該是這樣演的啊！

　　*

　　兩天後，他在瀰漫著熟悉氣味的病房裡甦醒過來。

　　「那枚子彈雖然穿胸而過，卻沒有傷及任何臟器和大動靜脈，堪稱奇蹟！要知道，哪怕只是再偏差零點幾毫米，肺部都難免會遭受到損傷。杏醫師，你可真是好人有好報啊！」

　　他知道。
　　睜開眼睛，意識到自己還活著的瞬間，他就已經完全明瞭。

　　『這個安全區，直徑大約只有三釐米。理論上來說，子彈如果從這個區域穿越，恰好可以避開胸腔內密佈的臟器和交錯的血管。』他捉著那人的手，在自己胸膛上比劃，『安全區的位置、大小也因各人身軀長短而異，就我來說，大概是在……嗯，在這。』
　　『別說大概，我要知曉確切的位置和範圍。』
　　『啊怎樣？你要在我身上實踐嗎？』
　　『有機會的話。』
　　『……該說你太有良心還是太沒良心喔！』

　　那年的戲劇節上，他所創作的舞臺劇，講述的是二戰時期，一位被迫委身事敵的外科醫生利用人體心臟與肺部之間的方寸之隙，從侵略者槍口下秘密搶救無辜生命的故事。
　　有位舉止溫文爾雅、神情卻冷漠疏離的學生，對劇中提及的「安全區」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成為摯友後，更是纏著他要他解說詳細。

　　『但從實踐的角度來看，安全區的概念只是相對的。就算是再精準的射擊，都有可能會發生些微偏差，致使子彈穿越的途徑不能與這條安全通道完全重合。如果是往這邊偏——』他的手指在胸口往左下比了半寸，『打到肺部的話，搶救及時還能撿回一條命來。要是偏向心臟，唉，神仙也難救嘍！』
　　『我的槍法絕對不會出現這樣的偏差。』
　　『……為什麼還是覺得你想在我身上實踐啊？』
　　『嗯。』

　　微涼的指尖在心口摩挲，酥酥癢癢的感覺吸引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
　　當時他並不曾留意到，那個人的眼神，無比專注。

　　趁護士不注意，他拔下輸液管，一路跌跌撞撞跑到警察局。
　　剛剛結束一次成功的抓捕行動，員警們的臉上卻看不出絲毫喜悅之情。相反的，有一股壓抑的哀慟凝滯在空氣中，讓每個人都選擇了沉默，數倍於平日地忙碌著。
　　他的出現打破了這種凝滯，擊起了驚訝與不知所措的漣漪。
　　推開小心翼翼伸過來意欲攙扶的手，他提出去見那個人的要求。
　　見對方猶豫，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壓抑粗重的呼吸。

　　「不用擔心我，我、全部都知曉。」

　　冰涼的掌心貼在兀自隱隱作痛的傷口。
　　他目不轉睛，注視那安詳的面容、輕闔的眼睫。

　　那年的戲劇節上，他被一齣主人公是一位女警察的四幕話劇深深吸引，還因著悲劇的結局將淚水輕彈。主創人員謝幕時他發現，編劇正是那個向他請教「安全區」知識的學生，一時沒忍住，就湊過去找這傢伙談人生了。

　　『你對你筆下的女主角也太殘忍了吧？讓她捨棄、犧牲了那麼多，最後竟然連個好點的結局都不肯給她。』
　　『現在這個結局才最為合理，而且我並不認為這個結局有什麼不好。』
　　『噯？你沒看見現場的觀眾都哭成了淚人喔？』
　　『會讓人哭的結局，就是不好的結局？』
　　『唔，這倒不是啦……』
　　『正如你所講，她捨棄了很多，也犧牲了很多。但包括最後的死亡在內，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實現她的理想，而最終這個理想也因為她的付出得以達成。縱然身死，卻求仁得仁，難道不能算是一個好的結局嗎？』

　　怎麼竟然忘記了，你也是一位優秀的劇作者。
　　既是我們兩個人的故事，又怎由得我一個人編織？

　　我想寫一齣浪漫的童話劇，故事裡只有我和你。
　　而你的劇本，卻是為了完滿更多人的童話而寫就。
　　所以，胸口這一槍，是我為試圖修改你的劇本而付出的代價嗎？
　　你這個吃定我的傢伙啊，自作主張修改了我的劇本，卻叫我要往何處討回呢？

　　緩緩放開心口的眷戀，他目送愛人獨自淪入冰冷黑暗的世界，一路跌跌撞撞回到醫院。

　　我們的劇本，註定是要這樣演的吧。

　　*

　　葬禮後不久，他便康癒恢復了工作。
　　依然又忙又累，依然常常只能在兩台手術的間隙喘口氣。
　　依然有個人可以讓他去想念，只是想念的時候，眉梢眼角不再有幸福漾溢。
　　難得休假的週末，他早早就在柔和的晨曦中醒來，習慣性地側身奉上一個擁抱。
　　抱住空蕩枕席間那一片冰涼。

　　他坐到電腦前，創建了一個新的劇本文檔。
　　用他們共同喜愛的藝術形式，娓娓講述他們共同擁有的故事。
　　這也是我懷念你的一種方式。

　　幕幔降下前的最後一句台詞，是主人公悲痛欲絕的呼喊——
　　「蒼離啊，你為何留杏花君一個人！」

　　靜坐片刻，他按下回車，輕輕敲上一行文字。
　　未完待續。

　　（完）

　　後記：

　　首先請各位原諒一個自虐被動技能關不掉的人！（鞠躬）
　　雖說寫的是現代文，我依然沒有跳出原劇的情節設定。手刃摯友那段在劇中演出來之後，我就有想過要寫這個故事的現代版，主人公一位是臥底警察，一位是他的心理醫生。後來這個構思因為覺得設定有點落俗套且「原劇已經把我想表達的一切都演盡了」而放棄，但這份野望始終沒有消失，於是本該很歡快的一篇小短文，被我思維發散、發散、發散……最終形成了現在這篇《寸心》。
　　寸心，乃指心願、微小的心意。寸心難買寸光陰。文中所提及的「安全區」，指的是心臟附近的方寸之隙，「寸心」亦是暗扣此意。
　　「安全區」這個梗，並非我原創，乃是取自小說《生命通道》，講述的是二戰時期中、日兩位醫生聯手秘密拯救被處決中國人生命的故事。我很小的時候就從廣播裡聽過這篇，多年來始終對小說的最後一句，也是主人公的結局——「漢奸軍醫蘇原斃命」——銘心刻骨，記憶猶新。在此附錄原文線上地址，有興趣可前往一閱：《生命通道》。
　　最後，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衷心希望看完本文的诸位沒有被我影響到心情。（艸）

煙翾一酳	2014-06-09 08:10
默蒼離......他早就預料到這一天勢必會來臨了吧... tj 3p71% 很喜歡樓主利用編排戲劇的過程顯示出小默的先知與對杏花的愛， EA\~m*k 無論是正劇中或是樓主的文中，每次看見這一句「恨我吧」，總覺得酸澀......

藍郁香	2014-06-09 13:18
『你的劇本，卻是為了完滿更多人的童話而寫就。』 &}r932 62"ND+D4 ——這句虐得我……怎麼都沒法提起精神。 z!%}0 難以言表的感覺。只能說，用文中的各劇本一再地換著時空重複同樣的悲壯，實在……實在是…… y}VKFRky 太喪病了。

阿酒

2014-06-09 20:22

引用
引用第1樓煙翾一酳于2014-06-09 08:10發表的 : 5H<rI?
默蒼離......他早就預料到這一天勢必會來臨了吧... {dA#r>z\1
很喜歡樓主利用編排戲劇的過程顯示出小默的先知與對杏花的愛， 0|d%@
無論是正劇中或是樓主的文中，每次看見這一句「恨我吧」，總覺得酸澀...... &359tG0@P

我也是，常常被這句虐得不能自已。

引用
引用第2樓藍郁香于2014-06-09 13:18發表的 : %[RLc[pB
『你的劇本，卻是為了完滿更多人的童話而寫就。』 R,tR{|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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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虐得我……怎麼都沒法提起精神。 xHI >CNC,
難以言表的感覺。只能說，用文中的各劇本一再地換著時空重複同樣的悲壯，實在……實在是…… ji ">} -
太喪病了。 `57ffQR9

都你啦！！歡樂的梗被你佔了啦！！最後我的腦洞失控地飚往這個方向了……

吾蓁	2014-06-16 16:40
...疑似由於開頭甜得沒話說，導致讀到默蒼離纏著（？）杏花解說安全區的時候，腦子套入原劇背景看見了杏夫人孜孜不倦好學專注嚴肅要求講解的畫面...陷進甜得沒話說的氣氛裡，結尾了也沒及時爬出來"OTL

amastacia	2017-10-30 23:48
本來看到安全區那裡還以為是個HE，結果看到後面還是好一把大刀啊_(:з」∠)_ pnDD9u-4; 感覺杏花花最後的劇本也是他心里想說的話吧

1314167	2017-11-04 20:33
好文章ԅ(¯﹃¯ԅ）被虐的语无伦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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