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9【默欲/现代】Rain & Tears（3、4、5、6）完结九脈峰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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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yashi

2014-12-24 18:57

送给连清太太，生日快乐^^

部分灵感来自于一部电影，完结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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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早晨打开冰箱时候看到塞在最拐角的几卷胶片，的确一点印象都没有了，看一下果然过期。但存在冰箱里应该还是能用，只是不如新鲜的，也不是绝版稀有不得不收藏的型号，就觉得有点可惜。没在最好的时候用掉。

周日该去报社，不想去，死活赖在床上梦游，动一下都不肯，睡到晚上七八点爬起来写稿，方能缓解一点浪费周末带来的负罪感，最后还是写着写着给朋友打电话哭“怎么办周末又过去了做人好失败的”。

如今我又想辞职了，我总不能安分守己地在一个地方呆着，不断走、喜欢、厌恶、放弃、再寻找，所以你总结我几乎继承了水瓶座有所的劣根性，在赤地众叛亲离早晚固执到流浪至死。谢谢你的批语真是好学长。

每天都在想下一站要去哪里。H城与C城……我将它们列为最适合定居的地方，于是厌倦故乡努力地想往那里去。我也觉得自己挺不孝的。现在的生活状态是即便累到两眼发黑也觉得困乏得即将死去。

以前像个懦夫，怕麻烦，得过且过。现在像个屠夫，大鱼大肉，刀光磊落。

最好的办法是让我隔海不能回望，在海岛上与平原山地绝离终日面对迢迢无尽的海岸线，回不去，回不去。那样最好。

你说是不是很失败呢。”

欲星移写好给默苍离的第三十二封信，装叠进印有小美人鱼图样的信封里，早晨上班早起二十分钟路过街角邮箱去投递。邮递员每天上午八点半来取一次，他早就计算好要在那之前寄出去。小美人鱼信封是上周去过迪士尼之后回来，在宿舍楼下左转第二个路口再右转走半条街过一个天桥下来右手边的报刊亭买的，他想告诉默苍离他到那一游了，这就是海，他现在住的地方。

每当他带着相机站在礁石上想给他拍张明信片的时候，不是胶卷没挂住就是相机漏光要不就是没日没夜的下雨。当他想起这件事来胶卷已过期了。如此天不遂人愿，只好小美人鱼代替。

好像总是推说等下一次，对于永可期许的事情。反正时间如漆，光鲜永续，总会有天气晴、手气好、记得住、人也不懒的情况，时间还长着。他考了报社的编制，得在这住上好一段时间。

所以都说他聪明得很。考前刚出院，住了大半年。每天面对几近相同的白衣大褂的人群与白色的房间，喝清苦的药吃寡淡的饭。没日没夜的口渴，需得不停地喝水，清醒的时候几乎只做一件事，站在卫生间里，坐在床头，靠在铝合金窗前，捧个同样白色的大瓷缸杯，咕咚咕咚地喝。然后跪在马桶前，呕吐、痛到流泪，再昏睡。那时候四季像投出去的信，走得很快，来得很慢。

没查出什么病因，钱也花了不少。之后去心理咨询室，戴着金丝眼镜像个精英律师的咨询师高深莫测地用手指点着他额头说，这是神经性嗜水症。曾遇上些不肯适应的变故，对构成人体百分之七十的成分产生了濒死的依赖。人类对于水或是类似拥抱的质感总有天生的眷恋……落地之前大家可都是拥抱自己沉没在水里的。

咨询师提出给他催眠。他一阵酩酊大睡之后突然从躺椅上惊醒。酒巷花深，诊室里只他一个人。八月桂花直卷进翻滚的窗帘里，苍白烈日，好个炎凉深长的夏末，一个姑娘打红伞而过，一笑置之。

后来病就好了。他感到脑壳里的某一部分像被人一把抓走的盐，融进水杯饕餮入腹，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但同时又觉得它仍存在于身体的某一部分，总有一天还是要回到他面前，或是腥咸的血中，或是隔夜的泪里。

医师的话几分真假没有追究的必要，只是再不想进类似医院的地方。收拾好后买了一张机票又乘一段渡轮，糊涂无谓地去考了一场试，裸考的人里只他中了榜，然后停下脚步放下行囊，就此安居乐业。来到这里时候是九月初，他站在渡轮的甲板上看日落。远处的海锈色斑驳，和天一样望不到尽头。

很久前还在上学的时候，九月是没羞没臊的热，蝉鸣声嘶力竭铺天盖地来，脸上遮一本新发的98年人教版语文课本，后脑勺在后排桌子上留了摊半月型的汗渍。上课铃像颗炸弹从高空被人直直地砸到地上，带着毁灭性的恐吓。新学期就在兵荒马乱中开始了。

欲星移对第一堂语文课没有任何兴趣。班主任要选班干部，他跳级来的，不被长他几岁的男同学欺负就很不错，不指望这班里有人肯听他的。上台做自我介绍时后排几个男生接二连三地吹口哨，喊他小兔崽子。他走下来，在座位前看了看，又走出去，借口上厕所。有人在他座位上吐了一口痰。

后来在水池那洗脸，从镜子里看脸上的水渍与汗混作一谈。他手指伸向镜子在眼睛的位置下划了道长长的水痕。厕所外头有女孩反反复复在哭，学校里安静极了，于是荡着回声。

“我想跟你在一起，求你了……咱们试试，就一个星期，不行再分好吗……”

一中的厕所很大，类似那种老式的、恐怖片里常出现杀人案的公用浴室。马赛克式的方片瓷砖从地板贴到半边墙壁，阳光被巨大的包着锈铁边的玻璃窗子切割成四块，泼下来像冰镇啤酒，小麦色的，在地板上汩汩地流。

他擦干脸探出头去望，女孩不见了，只剩个男生靠在背阳的内面墙上，低头抽烟，右脚雪白的板鞋落在阳光里，脚踝系着串红绳，上面有颗青翠的玉珠子。

那时真没有觉得怎么样。好看、喜欢、有趣，这种感觉通通没有。只是太阳穴不轻不重地一跳，像被只手扣了下额头。他想，女孩还挺有眼光，难怪要死要活的。

学校里抽烟得记大过，刚想说什么，男生手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噤声，突然抓住他胳膊，往安全通道里去。这儿已经是教学楼顶层，再往上是天台。他们走在最后一截楼梯上，他听到男的问他“被欺负了吧。”本能地就要否认，很不服气。男的只是轻轻哼着笑，手插在口袋里。

天台上风大，像从天尽头几十年后的空洞里吹来，军歌浩荡。

“被欺负了要么报复回去，要么长点本事叫人回头跪着求你。男子汉掉眼泪，不是废柴就是败类。”他急了，跳起来想跟他骂，对方伸手过来解他衣服，他扭着身子不让他碰。衬衫还是给人扒下来了，扔在他脚下，背面贴着A4纸，上面画了个大王八。

他索性抱着胳膊蹲在护栏前，一脸淡漠。大广播忽然吱吱啦啦地响彻上空，“眼保健操现在开始，闭眼！”他就真的闭上了眼，有那么一刻，真想消失在这世界。

他不知道那人在做什么，但是能听到打火机叮的一声，随后就闻到烧焦的味道，他好奇睁眼转过头，纸被他烧了，在地上剩一小撮骨灰一样的残骸，来不及聚在一起就被风吹散了。从那人白色的板鞋旁时光倒流一样急速地翻滚离去。

“神经病……”

他捡起衬衣只从前面把胳膊伸进去，套在胸前，后背教太阳烧得滋滋地疼。

这年还像夏天的初秋，第一次有个人把他积攒的委屈和麻木一把火烧了干净，干干净净像下过雨的地面，还没上岸的小鹿的眼，死后的第一夜，体育教室里刚被冲洗的亮着一抹光的跳栏。

“欲——星——移！你他妈掉坑儿里啦！老师找你回去！”有个同班的人在走廊扯着嗓子喊。

他把衬衣提在手里甩了两圈一边拖拖拉拉地下楼一边抖开伸长了胳膊穿进去，顶楼照下来的光像沉重的稻谷垂下来，成熟的带着粮食的香气。

不是有句诗这么说——愿麦子和麦子长在一起，愿河流与河流流归一处。

这样的九月，让人觉着特别敦厚。

“对了想起来跟你说，昨天被报社退稿，我站在写字楼顶楼吸烟区烧这份失败的稿子，正烧得高兴，被保安发现罚了一百块钱。他说我是个没有法规意识的神经病。虽然会被你觉得丢脸，但这些事情我都会写到信里。”

“活到中年我仍烟酒不沾。只是偶尔路过便利店买长条面包、盐、牛奶和蔬菜时都会想起你。收银台的玻璃柜里摆一排烟，我低头付钱都能看到你喜欢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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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竟然在这个城市见到A姑娘了，你还记得吗就是三班那个为了你想自杀差点辍学的姑娘。她现在过得很好，嫁给了一个证券公司的经理。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正抱着孩子站在路边等她老公给车加油。她比以前胖了很多有些认不出了，还是她先打的招呼，她问，默苍离现在还好吗？我说特别好，好到忘恩负义都不怎么和老朋友联系了。她说是啊，自从毕业就没再听到他的消息。”

“我们一起吃了顿饭，她说许多当年关于你的事情，说你怎么怎么受欢迎，却又始终不恋爱，吊着所有女生胃口。表面上你很冷漠其实是个很重情义的人，她说如果你是随便玩玩儿就这么假装跟她在一起了，她也许反而不会像现在这么感念你。她说所以你真的很重情。可是如今回头想想那时候却什么都不懂，做了很多不能被原谅的事。”

“我说没有什么是不能被原谅的，除了战争、人祸、被辜负的生命和道德，没有什么不能被原谅。和这些相比，年轻时候的傻逼真的太微不足道了。”

“你是不是在庆幸，挺幸运的一个姑娘，幸好没和你在一起？”

“有些事情……也许只有我们彼此知道。”

一中这天下午发生了大事，全校都趴在阳台围观。三班的一个女学生挥舞着把水果刀站在天台上，蓬头垢面泪涕横流把自己弄得像个女鬼，她用刀指着胸口位置面对七班撕心裂肺地喊：“默苍离！我这么掏心掏肺地对你好，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看我一眼，我死了你是不是就能记住我了！”

欲星移没凑这门热闹，同学都围在外边，他坐在空荡的教室里背单词，背到“crush”的时候停下来听了听，觉得女孩的声音有点熟，后来想起来也许是厕所外的那个姑娘。

默苍离……那他就是默苍离咯。真像个二流言情小说男主角的名字，今天和那天的事情看着也特别二流言情。默苍离要怎么办呢……他放下英语课本右手撑着脸开始魂游乱想，早恋的话得记过的吧，发生这种事在这儿得混不下去吧，女孩要是自杀了她父母不会放过他吧，他运气真差摊上这么个神经质的女孩子……有的没的想了很多然后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他居然丝毫没在关心那个快要自杀的女孩子会不会有危险。

教室后门被人轻轻推开又轻轻合上。他还在发着呆，忽然一个人在他身边咣当一声坐下，带着一股汗气和微小的喘息。他吓了一跳英语书掉到地上，抬头就要发火，那个刚才他魂游的对像，就这么毫不客气地出现在旁边，一脸坦然和疲惫地望着他。他也眨眨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也就一秒钟的功夫，他张开的嘴又闭上了，突然觉得好像没有那么生气。

想曹操曹操就到……见鬼了。

“借你这里躲一躲。”他解释道。

欲星移不说话，弯腰捡起课本在默苍离身上拍了拍，淡漠地继续念单词，念来念去都是“c-r-u-s-h——”“crush”、“crush”、“crush”……

“I had a crush on him……”默苍离接过话说，“你是想背这个么？”

“不是，”欲星移摇摇头“是Lava flows can burn, crush, or bury anything in their path……”

熔岩烧毁、粉碎、埋葬路上的一切一切……

其实时间也是。

很久以后他在信里这么写“时间能够烧毁、粉碎、埋葬沿途的一切，年轻时候却从不这么认为。”

终有一天会意识到，时间是多么威严、神圣、戏剧且不可抗力的存在。

默苍离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一直趴在桌子上望黑板，半眯着眼睛仿佛随时都会睡过去……风穿过宽大的窗户与海蓝色的窗帘，他汗湿的额发被吹干了，在脸上柔软而服帖地拂动。欲星移被锢在这块小小的座位里动也动不得，心不在焉地盯着课本，眼神从窗外游移到讲台，从凌乱的桌椅到他的发顶……

心里忽然慌得很，也躁得很。

因为动不了，左边是他，右边是墙壁，无处可逃的感觉。

默苍离却笑了，毫无征兆又难以察觉地咧了咧嘴角，他忽然直起身子指着黑板问：“值日表谁写的？”

欲星移不明所以地：“我啊。”

“第一个名字……欲星移是你吧。”

外面渐渐安静了，风过麦浪的声音清晰地传递过来，那其实是操场上一群壮烈的香樟树，绿到蓬勃仓促。他是第一次看到他脸上有笑意，往后再也很少见，他像了然一种秘密一般轻松自在地闭上了眼，嘴里念着“欲星移……原来是你啊。”

他心慌极了，没有理由地突突跳，他念他的名字时，他心里像被个小鸟轻轻啄了一口，漏了气，心跳加速想要堵上那个洞。他急于找些事情来掩饰此刻的沉默和炙热，故作镇定将书本在桌面上跺了跺，问他“你不怕那女的会死吗？”

“不怕，”默苍离神气地朝他摇摇头，“真心要自杀早就死了。她会活得很好，嫁个有钱人，生一个女儿，平平稳稳过一生。”

欲星移想问他怎么就知道她会和别人结婚怎么就一定生了女儿，仿佛笃定了一切，却又没有问。默苍离的话常常给他这样一种感觉，他笃定的那便真的就是定了的，再没有老天质疑的可能。就如同他在他背后烧去的那一张纸让他觉得过去某些值得抛弃的东西从此再不会干扰他的生命。

他从眉眼到肩骨……棱角分明，顿挫着长成一种坚定的形状。他又斜眼瞧了瞧他，单薄的象征寡情的唇还有细细长长的睫毛直挺的鼻梁。

他明明……明明才认识他不久。怎么有些事情就能笃定了呢。

学生稀稀拉拉地回到教室，好戏已经过去，外头已风平浪静，默苍离也走了，转过的笔丢在桌角，英语书上他无聊地写了些句子，字很好看，清瘦的那种。

但他永远记得关于少年时代许多的第一次，大多和他有关。第一次遇见第一次逃课，第一次见到学校的第一名在厕所外的角落抽烟，第一次在天台上像上帝一样看全校做眼保健操，真的傻的要命。第一次知道他笑起来很难得，这和在森林里瞧见珍贵稀有的宝藏没什么区别，那时候像被香樟遮掩了双眼，从此只看见绿意和柔软的东西。

“你有没有这样的时候……很多情况下发生的第一次，并不希望它永远只是第一次，希望它反复，希望它重叠，成为第二次第三次……然后密集丰满地就这样成为一种永远。”

TBC

PS：留了好些伏笔，最后一章会细细说明~

yeqingmei	2014-12-24 21:52
沙发我的！你怎么也提前一个月送连清生日礼物…人家生日要记得完坑啊！ g"s$}5{8: 虽然看完第一段就知道苍离已经不在了，还是能从玻璃渣里嚼出点甜味，这少女心涌起的 9E2j! I had a crush on him ^v^ 苍离喊欲星移名字那里脑补一下都苏苏苏瞎了 i,A#&YDl 鱼仔の恋爱回忆录等后续wwww

moyashi

2015-01-09 11:16

3、

两人真正熟起来是因为朋友B。

小B最开始是欲星移在班上唯一的朋友。后来欲星移当了学生会副主席有了一帮朋友的时候小B仍然是他最好的朋友，这都是后话。小B生日在国庆黄金周里，约同学聚聚就很方便。那天他们一群人围在烧烤摊旁，点了几扎黄啤，胡吃海塞说荤段子，调侃班上新来的女数学老师，欲星移只是笑着听，不参与。细细的车水马龙声在黄昏里特别的远。

“哎哟哟瞧瞧这谁来了嘿！”

小B跳下椅子人字拖都来不及穿，冲过去就给来人背上一大掌：“主席日理万机还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真他妈够意思！”

欲星移回头，看到是默苍离，笑笑没说话。默苍离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就在旁边坐下了，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的样子。

小B给欲星移满了一杯酒说：“这边好像就你不认识学长，必须给你介绍一下，你得给他好好敬杯酒。这是咱学生会主席，七班班长，年级第一的位子一直没跑，什么大小比赛冠军那都不需要说，就俩字，牛逼！”

默苍离好像很习惯这种称赞了，没怎样觉得窘迫，不轻不重地推了小B一把，他说自己只喝酒不喝茶，让欲星移少喝点，欲星移嘴上应着，仰头就闷到底。男人大抵都有这么个天性，他若觉得你值当他喝一杯酒，那即便不会喝，喝到死了，也得给你喝爽快了。

那天大家都喝得比较醉，就默苍离和欲星移两个人醒着，那时候欲星移才知道自己酒量是有多惊人，但后来仍然不爱喝酒。

最后分头送人回家，默苍离给他留了BB机号，说送不了的时候再叫他过去。他把小B拖回家后一个人在大马路上走，这么晚了因为节日的关系路上还是特别多的人，一簇簇拥挤着从他身边穿过去，喊笑声顺着温暖的夜色传到马路的尽头。

他在电话亭停下，靠着隔板站了很久很久。手心攥着出了汗，后来又变冷，在风里打了两个寒颤。直到最后一束巨大的烟花散去了，天边泛起灰青色。他回到家对着一团揉皱的灯光摊开手心，号码已被汗水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了。

出来次数多了就常在一起。A吃饭叫上B和C，B吃饭叫上D和E，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都是这样熟起来的。

他们第一次一起回家是校运会那次。

本来结束都散了走到运动场外边十字路口的时候又碰见，欲星移怪不好意思的说车还停在学校里，得回去拿。

“那就走吧。”

默苍离淡淡地说了句，推着车自顾朝前走，欲星移就在后面慢慢跟着。他走路很快，偶尔碰到车流会停下来回头跟他说两句话，再像陌生人一样继续分开走着。“走路这么慢是八百米就把你跑瘸了还是没吃饱。”欲星移就笑着问“没吃饱的话学长请吃饭么？”

欲星移没问他为什么不骑着车先走，有些事情不用问出口……不管是不是那样他就当成那样了。不是那样也晚了。

他从后面能好好地看默苍离的背影。有些瘦，他的字也很清瘦。但这种瘦和风一吹就折的那种不一样，是高而且直的。高高直直很挺拔的一个人。

前不久的时候，同事怂恿着给他介绍个姑娘。问他有什么要求没，他想了想说“个子高点吧，挺拔，瘦一些。”

对方不怀好意地笑“你好空姐这口啊！”

是这样吗。他后来想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对未来女友的要求如此根深蒂固地在心里写好了，现在也许明白过来，我希望他们都是你的样子。

如你一样的人。个子与灵魂都高而且直的那种人。

默苍离父母都是一中老师，家也就住在校职工宿舍。两人一起进了校门，门卫喊住默苍离说有信。门卫是个看起来和父亲那辈差不多年纪的大叔，很事儿妈地把信件一溜儿码在窗口一脸忧愁问小默你最近信很多啊，是不是谈恋爱啦？早恋不好的呀，还有一年，忍忍再谈吧。

欲星移听到“恋爱”两个字就格外留意竖起耳朵听，心像被一根线拎住了，轻轻扯一下，再扯一下。

默苍离回了句“女孩子恋爱后就会笨，不喜欢跟没脑子的人多呆着”，欲星移背着他暗暗地噗嗤一笑，以后谁倒霉跟他处，准得疯。

但默苍离没准真有对像了也说不定……欲星移注意到他把信封拿在手上看，看看地址再翻过来看看邮戳，对着夕阳看里边信纸的厚度。表情是柔和的，没有笑但能看出来他很高兴。

是谁可以让他这么高兴，会是个怎样的女孩子呢。

他从车棚取了车，陪他一起往后门走，后门那进一条巷子就是职工宿舍。他们一前一后走在金色的跑道上，默苍离偶尔会把信举起来，放在阳光下看着，信封薄透，像新生的肌肤一样，那里面厚重的，也许是个很远的故事，也许是如血液一样流淌的鲜活的日子。那些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长得让他曾经以为会和他们之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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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沿海这里，盛产水晶、玉石和寂寞的旅人。报社里有大学学地质的同事，对这个有些研究，周末跟他去玉石市场转悠，能淘到不少小玩意。有时候觉得人多些爱好很重要，灵魂的不同部分同时上路，总有一个能到你想要到达的地方。”

“看到一种油青的翡翠珠子，和记忆中你脚上那颗很像，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还喜欢这种东西，也许你的那颗是很重要的人相送才这么珍视的，不过还是挑了个最满意的送你，很小，放在信封里但愿不会碎了。”

“碎了也不是坏事……岁岁平安，今当欢喜，又是无风无浪的一年。”

欲星移之前有好长时间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要喊同级生的默苍离为学长，后来小B和他说起缘由，是关于一次旅行。一年前欲星移还没跳级转来的时候，那时默苍离已经高二了，他学习好，又是学校的干部，给人的印象始终是规矩、古板、严肃，还有就是比较厉害，全年保持全勤，甚至没有迟到过。有一天他突然向教务处请假，说不得不去一个城市。若不去这一趟他没有心思做别的事情。学校知道他是乖学生，以为这趟至多不过两三天而已，哪晓得他一去就是好几个月。

后来回来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做了什么，但是能感觉的他并没有旅行后的那种兴奋和开心，他很沉默地对此事闭口不提。

其实按照他的本事来说，少上几个月的课对成绩也不会有影响，可学校倒不能什么都让成绩作数，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于是默苍离很潇洒地留了一级。但他不管留到哪还是年级第一，还是很规矩，也还是很能干，所以一切和以前相比好像又没有任何变化的样子。

“哼，规矩……”欲星移想到见过他抽烟，他书包里常备有万宝路和骆驼，就对此说法很是不屑。你们是没有见过他另一面，他哪里是守规矩的人。

表面上越古板的人，骨子里都越倔强。

但同时他又对默苍离旅行的事很感兴趣，令他突然不顾一切地启程、远行、徘徊数月，一定有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或事。就像他收到那些信，温柔的表情和动作总是骗不了人。

欲星移那段时间心情很微妙，他不知道这也许是一种类似嫉妒的情绪，当时是觉得大概算好奇吧，对默苍离的事情充满好奇，他好像从没真正了解过他。

高二第一次八校联考，就一中单独排名来说，默苍离毫无疑问仍然是第一，欲星移从入学时第二十一下子蹿到第二，成为意料之中的黑马。说意料之中是他本就因成绩好而直接跳过高一上了高二，老师一直都知道他总会赶到前面的。

周一一早发了榜，欲星移在宣传栏那碰到默苍离，天还很早，操场上只有三两值日生。他仰头看看榜单，红色的，再转头看看默苍离，两人的名字被一前一后用毛笔字很工整地写在一起，红底黑字，就有些特别值得庆贺的味道，圆满、喜庆。默苍离没有表情地看了会儿就要离开，欲星移叫住他道恭喜，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说：“如果你不会因为这样就满足，那就来学生会，寒假过后还有奥数和英语演讲比赛，不怕失败就尽管去试。”

欲星移始终记得第一次遇见的时候默苍离同他说的，被欺负了要么报复回去，要么长点本事叫人回头跪着求你。他一直记着，用功地学，努力地成为他口中“有本事”的人。尽管在许多年后他的本事为他争取到生活的权利，平安喜乐的资本，但同样失去的依旧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人。

成为学生会副主席是快到高三的事情了。大家都知道七班有个联考第一的主席，四班有个联考第二的副主席，主席与副主席还是挺要好的朋友，常看到他们一起代表学校参加某某会议，某某比赛。小B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他搂在怀里喷着酒气说“你现在出息了追你的女生都排队排到我家门口了轮到你嫌弃我了”。欲星移捧着他脑壳用力晃了两圈说“我就是跟天下女子为敌也不能不要你小B”，把小B感动地又仰头闷了一整瓶酒。

他们那天是为什么聚在一起喝酒……欲星移也不大记得了，也许是跨年，反正是值得庆贺的一件事儿。新年之后有的哥们儿要艺考，就很少会见到，都喝得很猛，有种弃生赴死的劲头。弃少年的生，赴青春的死。饶是欲星移这种酒量好的也没想到自己最后也醉得一塌糊涂。其实很多人大部分时候喝醉了并不会断片儿断得什么也不记得，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心里都敞亮，只是无法控制。

所以，他明明知道那晚他拉着默苍离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清清楚楚每个字都记得，就是无法控制。因为都明白，不趁着酒劲有些事情永远无法说出口。

后来其余人都被陆续接走或送走了，欲星移蹲在马路边一棵梧桐树下猛吐，吐得撑不住身子，一只手死死地攥着默苍离的手，默苍离也没甩开他，他攥得越来越紧就是不肯松开，最后蜷着腰跪在那儿喘气，把他的手握着放在自己的怀里。如果这算牵手的一种的话，那么攥得这么狠，是预料到今后大概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所以把后面几十年的份都一并牵掉。

在他快神志不清的时候，默苍离另只手搭到他脑袋上，从头顶抚到脖子，一遍又一遍缓慢地重复。他有一瞬间特别想哭。

默苍离有时很冷淡，有时又很好。其实好也没好到哪里去，可能只是一个表情，一句话，或者一个小动作。可即便如此，他知道这是他表达温柔最袒露的方式了。有的人就是有这样一种魔力，他只是看着你不说话，就让你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他比全世界更影响着你，要做怎样的一种人。

他含含糊糊地跟他说了很多话，他一个字也没回，就只是揉着他头发，之后放开，去给他买了一瓶水。

冷淡的人同时也很理性，他知道默苍离一直是个理智、懂得权衡的人。那么人情冷暖都掂量在左右手的你……对我有没有那么点不一样的地方，他问了他的，他没回，但他固执地认为一定有的。可如今，却不确定了。

也许正因为你懂得权衡才知道没可能的事就是注定没可能吧，可是你如何笃定就一定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呢。在这样一个社会……娶妻生子生老病死，在那么困惑的年轻里，所有人都想着在壮烈的白色中死磕，你是真的权衡好了一切，还是跟我一样，也有那么一点不能言说的茫然。像冬季黎明时刻空无一人的，青灰的铁路，清晰地传递着流浪和归去的孤独。

不能言说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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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欲星移你是打算要去哪儿啊？”

“你们消息这么灵通？”

“报社就没不透风的墙好吗，这次冰岛专题那么多人挤破头想做的，你一句话就放弃了准有事儿。”

“没什么，回老家看看，我妈最近身体不好。”

欲星移决定收拾行李回H城是接到他堂弟电话的时候。他终于决定要回去看看，一半是看家人，一半是找默苍离。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社交平台都有了，BB机在他上大学后就淘汰了，写信终归不是捷径。他结婚了也好，离婚了也好，单身也好，就只是想看看没别的想法。欲星移本来买了机票，后来改成火车，他归心似箭，却又胆怯。

车窗外山丘与树急速后退，他的意识也跟着连成一片模糊的绿，回忆被渐渐扯平了，变成一片平铺的打着柔光的风景。

学校有一次组织看电影，很意外的没放抗战片，是侯孝贤的《恋恋风尘》。欲星移那天下午在学生会办公室整理期末板报的资料，错过了校车时间，赶到城南影院的时候，电影早就开始了。影院里漆黑一片，他站在较高的入口处，有点茫然地四处看，巨大屏幕上惨白的光穿过他身体，他像个剪影猫着腰在过道上走，被不知道谁的腿绊了一跤，有个人托住他胳膊把他拉了过去，他跌坐下来，看到是默苍离。

顿时有点心不在焉，小B在座位那头对他挥手，压着气声说他这边空了个位子，过来一块坐着。

其实他不想过去，他自己知道的，可是没理由拒绝小B，他拍拍默苍离膝盖说让一下，默苍离翘着腿，眉毛一斜说，不让。

他没法说清那一瞬间的感觉，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心就被扯了一下，有点难受，很想跟他较个劲，像个孩子一样闹着玩儿，他不妥协他也不认输。抬起来的屁股又坐了回去，“不让？好，我就不走了。”

小B还在那头喊他，他再也没理。他从没见过自己这样，这么任性地对默苍离说话，也没见过默苍离这样，也这么任性地对他。都挺孩子气的。

他也学他翘着腿抱着胸，堵上了去过道的口子，“一会儿可别想上厕所啊。”

那么难得的任性，像个一闪即过的流星，留不留得住都特别高兴，看见了就很高兴。好像是黑暗里才会出现的，只有他能看得到。

“谁先去过道谁算输。”

“行！”

他这么冷静的人是不是也有想不顾一切的时候，想去他妈的就这样的时候，想一切顺其自然爱怎样都能怎样的时候。

他想把头凑过去吻他，但他知道吻了就什么都完了。

后来人都走光，电影已经散场，默苍离站起来穿上外套从另一边走出去了。欲星移还静静坐着，等到鸣谢表打完最后一个字，光彻底暗下来。

他堵住过道的路又怎样，长长的座椅，另一个方向也能走出去。过道不止一个，远和近而已。有的人最终会和他选择不同的方向，越走越远。

他们的故事不会比这排座椅更长，他们的距离会比这两条过道更远。

他坐下没多久，电影里正放到一段话。

“阿云回来的时候，阿妈送给她一个戒指，说准备很久了，阿妈送她的时候，她一直哭，一直哭。哥，阿公说，这是缘分，不能强求。”

两个月后默苍离辞了学生会主席一职以备考，只要欲星移还在，主席这位子自然就是他的。小B都准备打电话调戏他了，他反倒先打了过去，说自己也辞了副主席的职位。高三太忙了，还是得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少德行了你，就你这成绩再兼十个主席高考也没问题啊。”

“话不能这么说。况且……一个人在那有点没意思。”

这之后他很久都没见过默苍离，他不去找他的话他是不会找过来的，他想了一下辞掉学生会以后的确没有什么理由再去找他了，连从七班路过的理由都没有，他们一个班级在中间，一个班级在尽头。他有一次想去找他吃午饭，站在阳台上看到他从门卫那儿领了一堆信朝后门走。这才想起来他家就住在学校，也没理由出去吃。

那么……你在学生会的那些日子，每天都带便当来，而我则从小吃店里打一份馄饨或者拉面，是为什么呢。

他们吃毕业散伙饭那天，默苍离没有来。他call他BB机他很久后回电话来说美国那边的offer出了点问题，他今晚来不了。他是这时候才知道默苍离要去美国了。而他则去北方念一所名校。

其实也不意外。默苍离是一定会上个好学校的，留洋深造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他又喝了很多酒，在人堆里一杯接一杯地敬，却始终没有醉，特别清醒。清醒到谁来了谁走了都很清楚。结束之后他反而帮着送别人回家，小B说你这酒量在一中得是个传说。

他自己却不想回家。在一中操场的双杠上坐着，教学楼的灯都暗了，只剩顶楼保卫科的办公室还亮着两扇窗，像一双沉默的眼，俯瞰戏收散场的夜。

默苍离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在双杠下狠踹了一脚，差点把欲星移震下来。他给欲星移递了瓶水，嫌弃地说：“你这怂样。”

“学长啊，跟你一杯倒来比，谁怂？”

“不高兴就喝酒，窝囊废才这么做。”

“……是我废，我失败，对不起了啊。”他拱手抱拳，对他嘿嘿笑。

他们一块朝外面走，走了好久。默苍离没说他出去要干什么，欲星移自然也没有问，这都不重要。其实他们很多事都不是那么重要，关于年轻的，纯粹的，和茫然的，被这柔软的夜风拂过之后。一切年轻都会老去，一切纯粹都会饱满，一切茫然都会烟消云散。就像他很多年后对自己对别人说的，没有什么不能够被原谅，也没有什么不能够被遗忘。可是当下，在被时间拉扯困顿的时候，没有人想去理解这些空泛乏味的道理，很多年后的道理属于很多年后，而现在没有人想原谅自己，亦没有人想遗忘自己的你。茫然与年轻都是那么美，也那么苦。

他突然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说“把你地址留给我吧，我还不知道你住哪一栋。”

默苍离看看他，他继续说：“你不是很喜欢写信？给我留个地址，以后没事的时候我给你写写信，当然咯只有没事才写，有事时候才不会搭理你。”

“……我去留学，暂时不会回来。”

“没事啊，你总是要回来的吧。放心，我不会给你写很多，我也没那么多时间。”

“你不给也没事，反正一中门卫都认识你，寄到学校也一样，哈哈。”

他能想到这么没皮没脸地说完后，默苍离一定会冷冷地笑他两句，可是他只是淡淡地说，别寄了，我大概不会回来了。他心里猛地被针状的东西刺了一下，尖尖的，细细的疼。

默苍离在他背后拍了两下，极短暂地停了会，然后轻轻向前一推，说，走吧。

那么一瞬的事，背上却有种被灼烧的烫。

他往前踉跄了一步。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快不行了，特别想回头，回头一定会去抱他，抱了就一定会去吻他。可是他只盯着自己的脚步，一步步没有规律地走，没回头也没说再见。

他不明白那时候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一种强烈的失去，好像就此分别，毫无理由的永远失去了。毕业不过是一段路程的结束，默苍离临别前在他身后轻轻的那一推好像将他推进另一层时空里，脊骨中某些笔直又倔强的部分被一只手轻柔地拔出，以后将要长成另一种样子。

他把脸闷在被子里小声哭，电台dj用特别磁性的声音在说“夜深人静了你有没有在想一个人……”dj刚结过婚，声音都是喜悦的成分。

有那么多事情不能像成绩一样，努力一把就能得到，有那么些人不能像一首情歌，思念一下就能结束。

可是除了结束，就只剩思念。除了思念，只能结束。

欲星移在火车上醒来，是一个白天又过去了，窗外漆黑一片，只有几处农家和土地庙还亮着灯火。他摸摸自己的脸，只有汗。对面的哥们儿在大口吸泡面，桌子上散着副扑克，还有一包万宝路。

他从哥们儿手里把只剩几根的万宝路买过来，哥们要送他，他坚持付钱。他借着哥们的火点了一根，用力吸一口，特别呛，手捂着嘴巴忍着内股呛劲没咳出来，他听到对面哥们在笑他。

挺重口味啊……十几岁就抽这个，现在得是个老烟枪了估计。但也许已经戒了，他已经很习惯，在他打算继续一件事的时候，他选择戛然而止。

他打开记事本撕了一页纸，想给他写最后一封信。

“天意说，这是缘分，不能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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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A姑娘又给欲星移打了电话，那时候他正在母亲的病房里，母亲刚做完心脏搭桥手术，还算顺利，欲星移陪了一整夜没有合眼。

“你见到默苍离能帮我说句对不起么？”

“你怎么还没放下这件事。”

“不管放不放的下有些话必须要说的，那意义不同。”

必须要说出口的话……那自己呢，有没有什么必须要对他说的，想了一会，觉得都已经不再重要。

他到一中的时候才知道这里旧校区已经改成高考补习学校，他们曾经的教室现在变成寝室，窗户外晾着一排刚洗好的白衬衫和运动服，青涩而单纯地迎着日头。新校则搬到了开发区，就在他们毕业两三年后。

令人欣慰的是门卫大叔还是那位大叔，只是现在看起来应该要叫大爷了。大爷告诉他默一家早就搬走了，现在5幢402住的是一位退休的老干部。

“我对你……好像有点印象……你经常跟小默一起玩是不是呀？”

“哎呀还有人记得我，看来我也不是很失败嘛。”

一切好像都变了，又好像还是那个熟悉的样子。操场，双杠，斑驳的跑道，打完篮球后喜欢拿来冲脸的自来水池，唠唠叨叨的门卫大爷……像慢慢滋生的那些锈，都不再新了，却又闻到过去的味道。

一中的职工宿舍在这一带算老房子了，还保持着一点点旧式筒子楼的感觉，这是他第一次站到他家楼下，昂头看四楼，一些枯黄的叶子落到他脸上。他大学时谈过一个女朋友，舞蹈系的系花。短短一年，微不足道的在他生命里占据不到足够回忆的分量。分手时女孩问他真的喜欢过吗？喜欢过的吧，他想。他每天早晨都会在楼下等她，微凉的天色里宿舍楼总让他想起一些……关于以前的事情。

“默家搬走好久的啦，好像是都去国外了，我和他们蛮熟的，苍离很小的时候在我那学过书法。”

那位退休的老人起身给欲星移倒了一杯水，特别热情，欲星移倒是有些局促。因为闭不闭上眼睛想到的都是“他的地方”。

老人也并不清楚默家现在具体的地址，欲星移正要告辞离开，老人说你等等，他们家还丢了些东西在这，有机会你帮忙还过去吧。

是个绿色的小盒子，很轻。他没有立刻打开，回去后他将盒子放进行李箱，在家住了几天又飞回了沿海小城。

之后报社做冰岛第二次专题企划，这次毫无意外地就由他负责了，收拾行李时又看到了那个盒子。这时候距离他从H城回来又过去了两年。

他也想要不就这么收着吧，等什么时候找到他们家了把东西还过去好了。可是，这么多年的空白实在很想看到，哪怕一点点关于他的东西，把心里那些针眼一样零散的小孔用同样零散的事物慢慢地，填补起来。

他把盒子捧在手里看了好久，带着它去了家附近的小公园。天上下起小小的雨，细细绒绒的那种。他坐在没有人的亭子里，一个乞丐走过来，他把口袋里的钱都给了他。

都是一些泛黄的信封，摸一摸还有厚度，信纸都完好地放在里面。他想起他是很喜欢看信的，是那个女孩吗？他曾经很好奇是谁的那位。

很多很多，他收到的应该都在这里了，欲星移取出来一封封地放在手里看，然后全部倒在膝盖上，外面的雨很大，积蓄了一秋的力量奋不顾身地撞在大地上。他愣了好久，然后把脸埋进膝盖里，抑制不住地开始哭。

那个熟悉的小美人鱼信封，不久前才寄给他的，2008年。却被盖上1996年10月1号的邮戳，横跨了十二年。

全部都是他的。

全部都像一场诡秘的魔法，他对他所有感情都飘洋渡海去到了十几年前一切都还未知的时空里。他们还没相遇的时候。

1997年2月18号，1998年6月15号，1999年4月22号……

每一封都是。

在他寄出之前还崭新的未干的信封，在一瞬间，几天之内被镀上沉重的，时间的重量。

那么……很多事情就都知道了。

为什么那天在教室里你要说“原来就是你”，为什么你很久之前就听过我的名字，为什么你总是用很笃定的语气说很久以后发生的事情。为什么关于我们之间你什么都不肯说还有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一切都知道了。

一直觉得回忆像冬天被利器掘过的荒田，有什么东西被生生拔去了变得不完整。一些绿色的，温柔的像植被一样的东西。

心理咨询师设定的暗号是眼泪，他再流泪的时候，很多被封锁的回忆就像新生的暗礁，从白色的浪里浮出海面。脆弱的，蒙上柔软灰尘的回忆。

于是，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刚听到他死去消息的时候，他上研二，准备读博，申请了美国的学校。

是小B打电话来告诉他的。听到以后并没有觉得怎样悲伤，也没有哭，只是突然间觉得去美国没有意义了，心里很空，撕了所有offer，感冒发烧，在床上病了好久，小B老以为他快死了。再后来，小B把他拖去医院，他开始严重地嗜水，病况一发不可收拾。再然后……就是以后了。

总之他始终没为这件事掉过一滴眼泪，其实他挺想好好哭一场，和第一次分别的时候一样。那么不停地喝水，是不是能为下一次哭泣留下足够的水分。

他在报社呆了四年，给他写了五十封信。不算上读研那会的话。

其实大学那几年过得极为充实，很高兴地以为其实走出一段感情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交了一个漂亮的女朋友，不那么热烈也不那么随意地爱着。可还是放弃了，还是会想起他，有意无意的，像一种不是特别上头的瘾。但始终流在血液里，没办法抹掉。

想起来了，不止后来的，也有以前的。

见到你的第二次，教室里就我们两个人，明明心里慌的要命还是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天知道我多想跟你说话……你拿了我的笔在英语书上写写画画，我就只好望着黑板，耳边都是圆珠笔的沙沙声。之后我摊着扉页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你的字像你一样。

”出版”……”1998年”……”高中英语必修三”……“crush”……“lava flows”……“第一中学”……“二年四班”……”我找了你很久”……

我找了你很久。

我一直在等你给我回一封信，而你在等我来找你，那么后来我到了你身边那时候的你在想些什么，如果回信你会给我写什么？

关于你无疾而终的旅行，你认出值日表上我的字，这些事情如今才想明白。

十年后所有温柔都给了十年前来不及去喜欢的你，都太晚了。

曾经我在心里问，把人情冷暖都掂量在左右手的你，有没有那么一点不能言说的茫然。现在知道你是早就打算好了一切。该做的不该说的你早就打算好了。你心里白纸黑字一样什么都清清楚楚。

给我回封信吧我想问问你那天晚上是不是要对我说什么，你把手搭在我背上推我往前走的时候，真想回头抱抱你。

想回头，想抱一下，想吻一吻，想做一些自己没有勇气去拼命的事情。

以前并不会觉得分别是永远的事，年轻时候有大把的时间，一切是可以回头的，翻过再试，失败重来，分开再回来，一条路不行我们就换个方向再聚首。

但是并不会想到熔岩摧毁了路上的一切，物是人非，再也找不到回头的路。

真想……抱抱你。

如果你没有收到这些信，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罢了。

又想起一件事，和今天一样的大雨。

他不想呆在教室，把书包顶在头顶跑去学生会。走到楼道那儿，听到些声音，他踮脚走过去，在昏暗的没有开灯的图书室看到了默苍离。默苍离背对窗外，体育课篮球比赛穿的球衣还没换掉，他坐在桌子上，用口琴吹一支曲子。特别轻，特别干净。他干脆把书包丢在一边，靠墙坐下来，听他吹了一遍又一遍。

听出来了，是Aphrodite‘s Child的《Rain and Tears》。和雨水一样干净的歌。

多好的人啊，学习好，很能干，还会吹口琴。他抱着膝盖，望着走廊外灰色的天，雨水和音符一起打在湿漉漉的阳台上。

那么，就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吧。听完曲子，不管rain还是tear，一切过去之后就告诉他在一起吧。

不管明天遇到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END—

后话：

①二十多天后终于写完了这个操蛋的结局……虽然故事和文笔都很坑爹，但还是想以此祝小连清生日快乐，这份入口粗糙难咽的粮，请尽情地嫌弃TvT

②向提前猜出结局的叶大夫致敬【跪

③部分灵感来自《触不到的恋人》

④想用首BGM，杨宗纬live版《空白格》

moyashi	2015-01-09 11:19
我没坑求表扬/w\虽然老早被你猜中结局可我还是坚持写完了orzzzzz写完之后我也想去谈个恋爱什么的……

yeqingmei

2015-01-09 17:50

完结贺！不愧是兵器库二摸……飞刀又见飞刀……
猜得中结局是因为伏笔很多。完结了从头到尾又看一遍想明白很多地方，神经性嗜水症的真相，还有苍离突然离开那么久是去诊疗，他没有和欲星移在一起是因为看到信中最后他们没有在一起吧T^T

推着自行车一起走，一起坐在一起看电影，还有双杠和喝醉酒的那两次，想想默苍离怀着怎样的心情陪伴和安慰着欲星移…知悉所有又在保护所有…就又被戳了好几刀。再听到空白格里那句「我想你是爱我的我猜你也舍不得」哦虐度MAX

年少时未出口的双向暗恋最后还天人永隔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墨沫不語	2015-01-10 00:34
楼上的长评也是真刀子_(:з)∠)_

落雪成花	2019-02-22 12:23
大大的文笔真的很好，很喜欢这篇文章，字里行间透露着淡淡的迷惘和惆怅，虽然两人最终没有在一起，但他们确实是相爱的。 eqFvrESN~= 即使不知你身在何处，我会带着对你的思念好好活下去。 o~~9!\ 少年时的爱，就算懵懂害怕，也要勇敢的说出来才不会后悔啊！

sese	2020-06-08 22:38
好刀子。开头那个味道就感觉教授不妙。 mTj m92 `jW4H$D 原来信都寄到了十年前，再想想教授看信那里的表情更刀了。难怪他知道女生的结局。 vfbe$4mH jH0Bo; 竟然不知道是过去的擦擦收到信好还是没收到好。（泪没有迈出的那一步好遗憾。

漪鳴	2020-10-03 01:32
大半夜看的泪流满面，没有说出口的双向暗恋真是太折磨人了，苍离在知道一切还选择一直温柔的陪伴在鱼身边，那得用多大的力量才能压抑住心里的绝望和呼之欲出的爱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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