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飛飄渺 |
2015-02-19 14:33 |
天色漸晚，山林間開始有幾縷灶煙裊裊升起
一處草堂裡，一個年約十歲的孩子在灶間與餐桌來來回回忙碌的奔走著
待最後一道菜放置妥當，他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再望向尚未有動靜的門扉，輕嘆了口氣，將熱騰騰的飯菜蓋上罩子，便匆匆出了門
他一路小跑步跑到草堂旁一座山丘的頂峰上，到的時候還有些喘
深呼吸幾口氣，平復了一下氣息，便向站在崖邊離了些距離的白衣人喚道
「先生，該回去吃飯了」
崖邊之人，一身出塵脫俗的白衣，隨著谷底揚起的山風飄揚著，修長的身姿卻仍舊挺立，不因此而些微晃動
仙人，或許就是在說先生這樣的人吧？看到這一幕，他忍不住在心裡想著
白衣人聽到他的聲音，回過頭來，看著氣喘噓噓，臉上還帶著一抹灶灰的他，輕淺一笑，並略帶歉意的說道
「啊，抱歉了知書，今天夕照太美不小心看得忘了時辰」
暮雲知書搖了搖頭表示沒關係，卻見閱天機沒有移動步伐，反而向他招了招手
「難得的景致，知書要不要過來看看？」
沒想到向來對先生的話言聽計從的暮雲知書聞言並未向前，反而還往後退了幾步
「嗯……先生…我看還是不用了……」
閱天機透亮的眼眸露出一絲驚奇和笑意
「喔？為什麼呢？」
不想，一陣紅霞攀上遠處那張白皙稚嫩的臉龐
「先生…我…我…我有點恐高……」，結結巴巴的說完之後，暮雲知書似是覺得很羞赧，一顆小小的腦袋便微微低了下去
比起平常總是像個小大人老成的樣子，這才更該是一個孩子應有的表情，閱天機在心裡默默想著，隨即加深笑意並放輕了語調對暮雲知書說
「來，先生在這裡，別怕」
許是柔和的語調起了作用，暮雲知書終是抬起眼來，看到站在前方的先生帶著鼓勵而期許的目光溫柔的看著他
他心裡雖然還是很害怕，但眼前是他最信任最崇拜的先生，他不希望讓先生失望
於是他努力鼓起實在不多的勇氣，怯生生的邁開步伐向崖邊慢慢走去
過程中，他不斷提醒自己不要往山谷下看，讓目光專注在先生身上，但就在快到的時候，視線仍是忍不住向下一瞥
只是一眼，下方一片生機盎然的山谷瞬間變成修羅地獄，腳下踏實的崖壁也彷彿頓時被一掌擊碎，明明崖壁確實存在著，他卻只覺自己已經墜入懸崖，落入那無邊獄火之中
恐懼、無助、害怕……他什麼也看不見，眼前只剩黑暗與絕望
「知書」
忽然一聲輕喚，還有手中有些冰涼的觸感，將他從心魔幻像中拉了出來
暮雲知書定了定神，才發現閱天機已經牽住了他的手
自腳底蔓升的顫慄讓他全身都還有些顫抖，他緊緊握住閱天機的手，像是溺水之人緊抓住在身旁唯一的浮木，而目光也是死盯著閱天機的衣襬，再不敢看向其它地方
過了半晌，心神略定，暮雲知書才發現自己手中冒出的冷汗濡濕了閱天機的手掌，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將手鬆了一鬆
察覺了他的動作，那雙修長白皙的十指並未鬆開，仍是緊緊握住他，指尖傳來冰冰涼涼的溫度彷彿有安撫人心的作用，讓一直處於緊繃狀態的他放鬆下來
「知書，試著抬起頭來看看」
也許已經成了習慣，閱天機如清泉般的嗓音對他而言，從那日開始，便是唯一依循前進的方向
他雙手緊了一緊，試著將視線挪向遠方
映入眼簾的景象，一時間，讓他忘了感到害怕
他們站在此處最高的山峰上，眼前毫無障蔽，遼闊的景致一眼便能望盡遠在彼方即將落下的夕陽
最後一道餘輝懷著暈黃略帶腥紅的色彩灑落，大地宛如被灼燒了起來，閃耀著和暖瑰麗的光芒
眩目中，卻仍帶著一絲無法掙脫的悵然
「好美」
暮雲知書怔然的看著遠方，由衷發出一聲讚嘆，同時也驅走內心最後一點恐懼
「這世間並沒有絕對令人恐懼的事物，一切皆源於人心不願面對的脆弱與黑暗」
「逃避，不過只是讓它有更為茁壯的空間」
他轉過頭，看著閱天機望向遠方的側臉，鎏金色的眼瞳倒映著彩霞閃爍出七色的流光，然而眼底卻如深潭一般寧定無波
「站得越高越能用遼闊的眼界看這世間，雖然它不必然都是美好的，但，卻能避免自己困於一隅，看不清這世界真正的樣貌」
暮雲知書忽然覺得，身旁的先生變得很高很高，高得他只能抬頭仰望
雖然他並不是很懂先生話語中的意思，卻還是認真的將每一個字，以及眼前這道風景牢牢記在心底
當時的他滿心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爬到和先生一樣的高度，看見先生眼中的世界
山崖邊的兩人便這樣眺望著，直到餘輝漸漸隱沒在山的另一端
「該走了，不然你辛苦做的飯菜就冷了」
「好！對了先生，我今天有做你喜歡的糖醋魚喔！」
像是想通了什麼，暮雲知書臉上散發著璞玉初生的光采，閱天機看了笑了一笑
「又讓知書費心了」
「不會，只要先生喜歡就好」
一大一小的身影，拖著長長的影子，向草堂的方向緩緩走去
從那天之後，暮雲知書便常常趁先生不注意的時候爬到山峰上，練習站在崖邊眺望
卻不知每當他還是忍不住嚇得腿軟往後退時，身後總是伴隨著一抹柔和的笑意
直到他終於能獨自一人站在高峰上時，他才發現，當初握住自己的那雙手，不知何時，已經徹底放開了
*** *** ***
中域的山峰與沉域的差異，或許便在那更為凜冽的溫度
他望著前方默然而立的紅衣霸主的背影
那從不將世間置於眼底的狂傲，如今卻覆上一抹蕭索寂寥
然而那道背脊卻還是傲然挺立著，不允許自己有任何的彎折，露出一絲脆弱
先生離開了，不似上次那般
這次，先生是真的走了，連他，也沒能得知一點訊息
山風冷冽的吹著
站在高處的代價，或許便是這無法擺脫的孤獨與寒冷
登高方能望遠，然高處，卻是不勝寒
這些，先生早已知曉了吧
前方的身影就像當年的先生，眺望著無垠的彼方
他想，或許自己與紅衣霸主都是一樣的
他們都曾努力追逐著先生眼中的風景，卻在路途上將自己的道路給遺失了
先生的離開，是否也在告訴他們這件事？
他無法肯定，一直以來，或許他從未真正了解過先生的想法
但那些，對現在的他而言，已經不重要了
暮雲知書望著山峰下不斷翻湧的雲海，伴著霸主靜靜佇立
明明他失去了一直以來前行的方向，心裡卻是前所未有的寧靜
他忽然想起那一日先生其實還輕聲說了一句話，卻讓當時滿心只想追上先生步伐的自己給遺忘了
「知書，試著去尋找屬於你自己的世界吧」
曾經的他不聞，而今的他釋然
蒼冰色的眼眸如湖水般盪漾出的光采內斂而沉靜
路，他還會繼續走下去，不再是為了什麼人，只為了自己內心的嚮往
他還要爬得更高，直到，再次見到先生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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