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6【釵素】枯等（原劇向）by驚蟄夜慾雨 1~24章+尾声，34F正文完结布布文學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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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香香

2015-03-24 18:58

作者：驚蟄夜慾雨
某蓮：「枯等」我也搬到36雨了哦。
驚蟄：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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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一次寫釵素啊啊啊真是好激動!覺得圓滿了一個很久遠的願望一般~~~」
作者如是說道。

番外：肉番

蓮香香

2015-03-24 19:02

（一）

比之那熟悉的腳步聲，葉小釵先是聞到了一陣蓮香。這時一輪滿月緩緩爬上山崗，冰涼的晚風拂面，令葉小釵有一種身處月色下的琉璃仙境的錯覺。

只是緩步上山的步伐並不如之前瀟灑，莫名的帶些拖遝，顯得疲憊不堪。葉小釵抬起頭，恰好聽見一句話攜帶著他所熟悉的溫和嗓音，隨著夜風俏皮的掀起他耳畔的白髮。

“好久不見了，葉小釵。”

葉小釵雖然早知道是素還真，但在那人開口的當下卻驚覺自己無力回應。他只是訥訥坐著，如同被告知入魔時期所做的一切時一般不知所措。

素還真倒是並不介意，他逕自走到葉小釵身後，用他不常流露的歡快語調說道：“四非凡人轉告我你離開琉璃仙境，聽說你變了不少，今日素某一看，還是葉小釵嘛。”

要我怎麼才能告訴你，我已經不是那個葉小釵了呢。

葉小釵心中不停翻騰，卻不知在翻騰些什麼。身後明明站著他最想見的人，他卻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殺了一萬個人，就為了一本書；對著摯友刀劍相向步步緊逼，就為了一個命令；殺死中原正道那麼多助力，就為了一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這些事情雖然不是他願意的，卻確確實實是他葉小釵幹的，他有什麼資格辯解，更有什麼資格回過頭去……

回過頭去，面對來看他的、他最想念的人。

葉小釵慢慢睜開眼睛，雙目承不住的悲傷便流瀉出來，感染到了佇立在他身後的素還真。

“唉，”素還真誇張的歎了口氣，依舊語調輕快，似乎方才走上山來時那拖遝疲憊的步伐並不屬於這個人。“你總是與我這麼見外。”

素還真一邊說著，一邊將手搭在葉小釵的肩膀上。深夜的鏡湖仙雲有些冷，素還真掌心的溫度便格外溫暖起來。

不是見外……我做了太多錯事，呆在你身邊只能連累你。

這是這一夜葉小釵給素還真的第一個答復，他自己也覺得有些前後矛盾，但他卻知道素還真能懂。不知為什麼，素還真總是能懂。

“非議爭端，你我一路走來，並肩同行不是嗎？”

話雖如此，非議爭端在你身上時，又有幾次與我同行。葉小釵心裏難過，他抬手撫住心口。何況這與你無關，這樣重的罪孽，你又那麼忙……怎麼能只因為我一個人拖累你。

素還真似乎也被葉小釵的情緒感染，語調並不像剛才那樣愉快，而是變成了一種決定背負後的嚴肅。他的聲調總是如此不緊不慢，帶著溫和而令人無法抗拒的力量，如同緩緩流淌的河流，讓人心在靜謐之中改變。“罪過，一同承擔，贖罪，一同付出，這條路上才不會孤單。”

你不會孤單。葉小釵想，素還真永遠不會孤單。

“人海紛紜，如眼前雲海擾亂。”素還真說道，他踏前一步，葉小釵的鼻端蓮香便更加濃郁。“躍上一步天空地闊，墜落一步無間地獄。”

沒錯。這麼多年來，他們遇到了那麼多人，經歷了那麼多事，紛紛擾擾之間，如果一直置身其間便永遠得不到出路，只有跳出局中，才能天空地闊。葉小釵收到鼓舞似的回過頭來，看見素還真一臉羡慕的對他說：“鏡湖仙雲是個好地方，素某真想呆上半晌。”

只要和你在一起，哪里都一樣的。

素還真聞言輕笑一聲，嗓音再次活潑起來，幼童邀請玩伴一般的撒嬌著邀請葉小釵的回歸，他說：“所以等你平靜以後回來吧。”

葉小釵心情豁然的點點頭，並沒有完全轉身面對素還真，卻也期待著下一次的相見。

素還真從懷裏掏出三封信：“這三封信，麻煩你交與三位前輩。”他說著，看葉小釵似乎沒有轉身取信的意思，於是便繼續淡淡道：“素某先行一步，無間地獄等你一同來受。”

葉小釵吃了一驚——素還真這句話並不像以前那樣包含各種深意，它的內容已經非常明顯——這個人又打算去赴險了。葉小釵騰的站了起來，轉身去看素還真，卻見素還真笑盈盈的看著他，順手把信塞進葉小釵的手裏。他見葉小釵眼裏還是滿滿的擔憂情緒，幾乎要溢出眼眶似的難以自持，於是如平常一樣笑著安撫他：“放心吧，你瞭解素還真。”

葉小釵接過信，抬眼看素還真，卻見素還真以一種他極難見到的疲憊神情喃喃自語：“沒有你，肩頭真的很重呐。”而後素還真不好意思似的對葉小釵笑笑，如平常往日道別般欠身說：“暫別。”

這樣的素還真莫名的讓葉小釵心驚肉跳，他不由在內心呼喊這個人的名字，希望他能解釋自己究竟要去何處。可是不論他喊了多少句“素還真，你要去哪里”，那個人都像沒聽見一般慢慢轉過身去，順著來時路下山，一邊念著詩號——葉小釵從來沒聽過那麼淒涼的詩號，原本夏意濃郁的鏡湖仙雲都變得蕭瑟起來。

葉小釵看著素還真的背影，握緊了手裏的信箋。他那麼想上前攔住素還真的腳步，腳下卻如生根般動彈不得，只能任他越走越遠。葉小釵覺得心頭像夜風一般冷寂，之前在鏡湖仙雲入定時從未有過的孤獨感油然而生，就在他看著素還真遠去的一刹那砰然在他心頭綻開，就再也收不回去。

此時此刻，葉小釵只能抱著方才他答應素還真的一個承諾——他會回到他身邊，為他承擔起他肩頭的重量——就像之前很多次一樣。

蓮香香

2015-03-24 19:28

（二）

又枯坐了三天的時間，葉小釵覺得自己再也呆不下去了。雖然之前他隱遁鏡湖仙雲也是與外界無法聯繫，但見過素還真之後就再也找不回那種不聞窗外事的淡然。他想聽到有關素還真的消息，哪怕是受傷或是生死不明，也總比這樣時刻掛心著好。

於是他決定第二天天一亮就離開。

做好決定後，葉小釵便安心下來，他知道這之後便再不會有此刻的寧靜了。然而當他沉靜的期盼第二天的到來時，卻有一個陌生的腳步聲在山下徘徊。

來者對葉小釵的活殺留聲似乎有一定的認知，於是在山下便喊道：“葉小釵，我是來為素還真送信的，你可別誤傷了人。”

葉小釵覺得奇怪——不過三天而已，素還真有什麼預料不到，三天前不說，非要此時讓他人傳信。這種奇怪的感覺令葉小釵產生了一絲擔憂，他站起身來望向山下，果然有人踩著輕功快步向他行來。

對於這個人，葉小釵有一點點印象。

那時候素還真捨棄翠環山五蓮臺，到琉璃仙境定居，有許多他不曾露面的好友都來恭賀喬遷之喜。葉小釵對這些朋友也只有一面之緣，有很多到現在都只是覺得見過卻叫不上名字。

比如當時的慕少艾，給葉小釵留下印象的原因是這個煙管不離身的藥師拿來一塊木板，非要素還真在上面題字“素姓人與鬼歡迎入內”，說是要掛在自家門外。素還真當然不推辭，將幾個字按照慕藥師要求，工工整整的寫在木板上，還特意讓屈世途——當時的一線生刷了桐油，免得淋了雨字跡會模糊不清。

而面前這個——葉小釵還是叫不上名字——他手裏拿一個皮鞭，看誰不順眼就會動手去抽。明明練就一身火性功夫，卻面色和頭髮一樣蒼白，還穿一身白慘慘的衣服。據說這個人與素還真成為朋友，是因為素還真是唯一一個讓他看上去不想動手抽的人。

葉小釵面無表情的站在山崗俯瞰這個人，卻不想被揮了一鞭子。雖然輕鬆躲過，卻還是有些困惑。那人揚著鞭子怒道：“你就不會學會一些待客之禮，下山迎接嗎？這樣俯視我什麼意思！”他說著，揮鞭似乎還要動手，葉小釵不得不退後幾步免得與他正面衝突。

不過那人似乎並不太執著於教訓葉小釵的無禮，於是收回皮鞭指指自己：“我，東宮神璽。葉小釵，你還認得我嗎？”

葉小釵遲疑的點點頭，覺得自己之前見過的那個大概就是這人無誤。

“哈。”東宮神璽乾笑一聲，不知道是什麼意味。他從懷裏掏出一個錦囊，道：“這封錦囊藏在交予我的錦囊之內，是素還真特別交代我此時轉交給你。不過素還真沒交代我不能看，所以我就大方的看過了。”錦囊遞過去的那一瞬，東宮神璽的笑裏有幾分揶揄：“你和素還真關係可真不一般。他竟是叫你去為他守墳。”

葉小釵一怔，“啊”的一聲，顧不得許多直接撕開了錦囊將裏面的字條取出，匆匆看了一遍，又“啊”了一聲。

“啊來啊去我可聽不懂，”東宮神璽將皮鞭搭在肩上，轉過身去不願再看葉小釵那痛心的快哭出來的表情，“為最好的朋友守墳，嘖嘖，葉小釵，我真是同情你。”

葉小釵終於等不及天亮，決定趁著夜色匆匆趕往天嘯峰。如同錦囊裏的字條所指示，天嘯峰被一股宏大劍氣從中間劈開，素還真的棺木從上面落下，落至中途又有兩股相當的掌勁一左一右夾擊被劈開的天嘯峰，最終將下落的棺木牢牢夾住。

這個被人為形成的峽谷只有在午夜的時候才能投進一絲月光。葉小釵從下往上看，正好能看見傳說裏面躺著素還真的棺木，看似搖搖欲墜，實則非常結實的卡在兩個半峰之間，遮擋住了一部分月光，投下一片清涼的陰影。

傳說裏面躺著素還真，可是冷靜下來的葉小釵卻不這麼認為。正如素還真臨走時說的，葉小釵瞭解素還真。這麼大的墳墓矗立在此，一定是為了吸引陰謀者的出現。葉小釵只需要遵守素還真錦囊中所示的要求——闖入天嘯峰之內的人格殺勿論便可。

這個時候，葉小釵反而比那時在鏡湖仙雲更加平靜而喜悅。他終於有事可做，得以分擔素還真身上的重擔。之前他曾無數次設想，自己犯下了這麼大的錯誤，將要如何回到武林為正道出力。而素還真這樣慢慢讓他融入正道的心思，又無比纖巧的契合了葉小釵的尷尬地位。

葉小釵安靜的守在天嘯峰的底部，靜靜等待素還真——或是別的什麼人再給他一封錦囊，告訴他下一步該做什麼。葉小釵一定言聽計從，他是那麼的信任素還真，甚至勝過相信自己身後背負的刀劍。

這個時候的葉小釵還不認為自己守得是素還真的屍身，等到他知道真相的時候，素還真的屍體也即將被送往魔界——屍骨不存。

蓮香香

2015-03-25 13:08

（三）

葉小釵在殺掉一個前來天嘯峰底部欲探素還真棺木者之後，便知道接下來的必然是一個難以對付的角色。他靜靜等待著高手的到來，卻沒想到幾天後等來的卻是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來者在天嘯峰山腳站穩，故意提高聲音報名：“北窗伏龍白忘機，特來拜訪。”而後便施施然走了進來。葉小釵聽見這聲音，便立刻迎了上去，上上下下將來者打量了一番，才欣喜的歎了口氣。

“啊。”你平安無事。

“咳，”來者是一個穿著雪白儒衫的俊俏書生，頭髮烏黑，卻在鬢邊有幾縷白髮垂在胸前，令他分明年輕俊美的臉少了幾分年少輕狂的模樣，多了幾分成熟沉穩。“葉小釵，我是北窗伏龍白忘機。”

對這個人每次都要把戲做足的習慣，葉小釵不知他究竟是在苦中作樂還是真的細心謹慎，雖然每次他都願意配合，但總歸還是有些無奈。

這裏沒有別人。葉小釵用心語對來者說，你沒必要……

“耶~江湖風雲莫測，謹慎些為好。”來者打斷葉小釵的話，卻也沒了興致一般不再堅持繼續做戲下去，只是逕自向峽谷內走去，邊隨意攀談似的問道：“葉小釵，近日過的可好？”

葉小釵點點頭，跟著那個人走進山谷，看那人隨意找了一塊石頭坐下，然後拍了拍旁邊的石頭示意葉小釵也坐。“我這次來是為了帶走……帶走素還真的屍體。”

“啊！”你說什麼？！

那人似乎早料到葉小釵的反應一般，有些歉疚，卻似乎並不認為自己有錯，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葉小釵，吾……”

你真的……那現在是怎樣一回事？

葉小釵極少打斷素還真的話。這兩個人的對話模式總是素還真長篇大論一大堆之後，葉小釵耐心的回應一兩句。除非遇到生死大事，葉小釵一向是安靜的看著素還真等他說完，但不得不說素還真總是有本事讓原本平靜如水的人瞬間暴躁起來——一頁書前輩如是，葉小釵也如是。不過相同的是這兩個人都拿素還真一點辦法都沒有，就連一頁書前輩勸他他都有一萬個理由反駁回去，然後義無反顧的往火坑裏跳。

被打斷的素還真明顯被噎了一下，原本一肚子理由說不出來，令他莫名覺得不爽。他抬眼看看葉小釵，不情不願的回答一句：“這是借用好友的身體。”然後就扭過身去，竟是一副不願再搭話的樣子。

葉小釵看他小孩子一樣鬧脾氣，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仿佛從這個陌生的身影裏又見到那個在琉璃仙境的茶桌旁打趣管家的人，方才被攪擾起來的擔憂情緒也莫名的被撫平了。

那……你說吧。

“我不說了。”自稱白忘機的人賭氣道，“你一眼就能看出是我……我分明用的是好友的身體。你們都能一眼看出是我，真是……”真是沒意思。

後面那句當然不能說，素還真雖說是出了名的臉皮厚，但也沒厚到這個地步。但葉小釵明白素還真這種費盡心機想戲弄人卻沒成功的心態——他苦中作樂的方式總是如此孩子氣，偏生還要人順著他，不然他就不開心。

葉小釵正不知如何哄他的時候，卻見素還真抬頭看了看天色。由於峽谷非常狹窄，月光只有一刻的時間可以從穀底看到，素還真意識到時間不多了，也就放棄了無謂的情緒。他起身拍了拍，又恢復了那豐神俊朗的神人模樣：“葉小釵，交易的時間快到了，你將棺木放下來吧。”

葉小釵一怔，他抬頭看了看懸在半空的棺木，一陣心悸。

你又要去做什麼？他見素還真支吾著不想回答，於是又補了一句：你如果不願說，棺木我就不交給你。

“只是個交易。”素還真微笑道：“不必擔心，素某沒有那麼輕易放棄。”看著另外一個人用素還真的嗓音自稱素某還真的很奇怪。素還真手裏沒拿拂塵，只能象徵性的擺擺手錶示安撫，“何況素某還欠你一個承諾。”

你真的把那個承諾放在心上，就不會如此了。葉小釵垂下頭去，在素還真看不見的地方熱淚盈睫。你是我以命相護的人，卻總是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葉小釵……”

素還真還想說什麼，卻怎麼也開不了口。他明明有一萬句話可以否認自己的“惡行”，但在葉小釵面前，一切托詞都變成了徒勞。葉小釵也已經轉過身去，他側身拔劍，一道清冽劍氣準確的擦過棺木將其震落。而後葉小釵飛身而起，輕盈的接住棺木又落了回來，平穩的將棺木擺在素還真面前——直到葉小釵落地後抬起頭來，素還真才看見他臉頰上掛了兩個晶瑩淚珠。

素還真震驚得倒退兩步，又換了一聲“葉小釵”，竟也喉頭哽咽，難以再開口說些什麼。

葉小釵與素還真不一樣，他從來不會掩蓋自己的情緒。素還真真正哭過一次，也是在將素續緣入棺的時候掉了淚——江湖路如此艱辛坎坷，酸苦辛辣，屢屢將素還真逼得無路可退，卻沒見這個外表柔弱的人服過一聲軟。相比起來葉小釵便更加真性情些，難過了會落淚，欣慰了會笑，憂愁了會皺眉——這些他都不願掩蓋也不需要掩蓋，他願意將情緒替那個人宣洩出來——因為有個人，就算心裏苦到極致，也會笑意盈盈的說“素某還撐得住”。

在你離開之前，我能不能再看看……

葉小釵低下頭去，已經不知該如何稱呼棺木裏的人。

“可以，時間尚早。”素還真鎮定情緒，淡然笑道，“你還可以看很久。”

葉小釵已經逕自推開棺蓋——打開的瞬間，那一陣熟悉的蓮香瞬間逸散出來，棺木內的素還真面容如生，好像只是睡著了一樣。可以看出素還真赴死前特意梳了頭髮——這人總是不願自己醜了，不將自己打理整潔都不願出去見人。葉小釵瞭解素還真愛美的脾性，一邊流淚卻一邊微笑。他伸手理順素還真胸前的白髮，又將他手上的拂塵擺好。葉小釵目光中充滿了憐愛，手上動作也很輕柔，好像去摘清晨新開的蓮花一樣，又想親近，又怕弄疼了它。

葉小釵這副樣子素還真看見，曲懷觴也看了徹底。正牌的北窗伏龍不由得有些驚異，用對素還真道：“好友，葉小釵對你的心思連我都知道了，你可別說你看不出。”

素還真一怔，用靈識回問：“什麼心思？”

“哈，不要惺惺作態了，”曲懷觴道，“你素還真難道還害羞了不成？”

素還真轉身望向葉小釵的方向，沒有回答。其實葉小釵對自己的愛慕之心，素還真很早就清楚，甚至在葉小釵愛慕素還真之前，素還真就已經默默的對葉小釵有了非分之想。對於葉小釵的心思，素還真透徹的如同看深山裏的寒潭，清澈見底毫無掩蓋。但是……

素還真望向葉小釵，不知為何竟有些嫉妒起自己的身體來了。

曲懷觴察覺到了素還真的情緒變化，有些詫異：“素還真好友，你吃起自己的醋來了？”

“咳，”素大賢人難得靦腆一回，“好友，不必講出來吧。”

“你就沒想過告訴他嗎？”曲懷觴看著葉小釵那樣子，自己都替他心疼。“對他的心意心知肚明那麼多年，而你明明也是同樣心思……為什麼不告訴他呢？”

“告訴他？”素還真好像聽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我為什麼要告訴他？”他見曲懷觴好像要解釋，於是一揮手道：“我明白你要說什麼。可是我現在已經死了，告訴他難道讓他承受陰陽兩隔的痛苦嗎？得不到回應，反而能讓他心裏好受些。”他頓了一下，繼續道：“即便是往常，我也時時刻刻走在生死邊緣，隨時可能喪命。即便相對平靜的時候我們也很少相聚，這樣痛苦的相戀還不如從未開始。”

曲懷觴想了想，答道：“可能這就是我們兩人的不同吧。”曲懷觴想起遠在學海裏的另一個人，表情都柔和起來，“如果哪天我知道自己快死了，一定很想見到靈犀，告訴她我有多愛她。她聽了一定很開心。”

素還真慘然一笑，忽然想起了風采鈴——他們都沒有機會相互說愛你。上一次相戀這樣慘烈的結局，還讓素還真如何鼓得起勇氣面對另一場看起來更加無望的感情。

何況不論自己有沒有回應，葉小釵對素還真的感情從來沒有減少過，他總是擁有葉小釵揮霍不盡的愛——這讓素還真有恃無恐，覺得不論如何葉小釵對自己都不會改變。他這種扭曲的愛情觀已經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產生，只是到現在早已根深蒂固難以拔除。他望著葉小釵，葉小釵望著棺木裏的他——雖然並未望進互相眼睛裏，素還真卻認為他們兩個永遠不會有距離。

即便是死，素還真與葉小釵，也不會有距離。

蓮香香

2015-03-26 11:50

（四）

素還真眼睜睜的看著葉小釵擺弄自己的身體，卻連葉小釵手心的溫度都感受不到，心裏不爽得不想看，卻又忍不住反復往葉小釵哪里瞄。曲懷觴看著素還真這幅模樣真是差點笑得喘不過氣——不能笑得喘不過氣還是因為他此時是一個靈識。

素還真瞄來瞄去，就瞄到葉小釵右手上戴了東西。他三兩步走上前，一把扯過正為自己身體梳理頭髮的手，弄得一縷白髮就這樣斷在葉小釵手裏。葉小釵不解的抬起頭，看見白忘機正盯著他右手上的戒指。

這個一直摘不下來，應該是魔界的東西。葉小釵解釋給素還真：我也不知它有何作用，但如果真的有影響，我已有斷腕的覺悟。

“斷腕”二字引來白忘機全身一顫，瞬間握緊葉小釵的手，開口卻並非關心言語，而是一句冷靜判斷：“如果真的可以控制心智，你未必能夠斷腕成功。”

葉小釵沒想到過這一層，聽了一怔，又垂下頭去。

素還真看了看戒指上的魔瞳，用手戳了戳，葉小釵竟然覺出疼來，本能的一縮手，但又克制住了。素還真知道葉小釵的感知會與魔瞳相連，微微蹙起眉，心裏凝著一塊疙瘩。

他想了想，忽然問道：“葉小釵，你後悔步上刀狂劍癡嗎？”

這個問題素還真很久之前曾經問過葉小釵，當時的葉小釵沒有想出答案，而現在，葉小釵驚覺自己還是想不出答案。

素還真知道葉小釵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一時之間肯定找不到答案，於是轉而迂回問道：“葉小釵，對於你來說，劍是什麼？”

葉小釵毫不猶豫回答：是心。

素還真微笑：“那你的心又是什麼？”

葉小釵依舊回答的毫無遲疑：是你。

“噗咳咳咳——”

白忘機突然被自己口水嗆到，引來葉小釵關心：“啊。”你無恙吧？

白忘機慌忙擺手：“沒事沒事。”素還真用靈識狠狠瞪了曲懷觴一眼，曲懷觴卻一臉無辜：“一代劍聖刀狂劍癡葉小釵說起情話來真是連眼睛都不眨，素還真好友，我是被葉小釵的真情所感動的啊！”

“拜託好友不要再偷聽吾與葉小釵之間的談話了，”素還真介面道，“不然你北窗伏龍曲懷觴可能就會因此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耶~我死了好友你就是孤魂野鬼了。”曲懷觴揶揄，“我聽了直嗆口水的情話素大賢人竟然聽了一點反應都沒有，難道是聽了太多的緣故？”

“啊！”素還真！

葉小釵見素還真久無反應，以為他有什麼不舒服，用心語喚他，這才將素還真的意識喚回，方才的話題卻也被這樣岔開了。

素還真看見地上光影移動，知道時間確實不多了，於是沒再答應，只是俯下身去抬地上的棺蓋。葉小釵見他要抬棺蓋，也默默幫忙將棺蓋好，然後幫助素還真用繩子綁住棺木。

葉小釵默默幫忙的背後有多麼苦澀，素還真一清二楚，卻只能視而不見。他將繩子搭在肩上，對葉小釵欠身告別：“葉小釵，我們還會再見的。”

葉小釵看著面前的陌生身影，目光清澈，內中的悲傷便無所遁形，直接刺進素還真的心裏。他追問道：“啊，啊。”你還沒告訴我你要去做什麼。

“這嘛，”白忘機狡黠一笑，“日後你會知道。”

……又是日後。多少個日後抹殺了當下，又是多少個日後淡漠了悲歡離合。對於素還真，葉小釵一味的付出感情，卻從未得到回應。不知還有多少個日後能夠等待，直到等得白蓮的心呢？葉小釵看著白忘機的身影慢慢走遠，消失在漸起的濃霧之中，眼中升騰起的霧氣也慢慢彌漫開來，遮住望向遠處白影的視線。

數日後，葉小釵找到了蒼，見到了赭杉軍，加入了一同抗擊棄天帝的計畫之中。

白忘機主管利用識界玄貘的力量、以及修補神州之主的任務，而蒼這邊則需要直面棄天帝，雙方各自進行，葉小釵便沒再見到白忘機。他有時很是期待白忘機的原主人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不知能不能從這個身體原主人那裏看見白蓮的風采。

葉小釵與素還真一路走來，見過各種各樣難纏的對手，破過千奇百怪艱險的難關。可惜棄天帝是神而不是人，不能用之前的那些經驗來衡量神的武力，直面棄天帝的各位俠士早已有了拋下生死的覺悟。可喜的是，抗擊棄天帝之中還有一人，便是魔王銀煌朱武。

因為面對棄天帝之高壓，大家團結一心，之前新仇舊恨早已拋在腦後。赭杉軍可以接受葉小釵，中原正道也接納了誠心而來的朱武。所有人為破除異度魔皇而奮鬥，關係非常融洽，閒暇休息的時候也都會聊天解悶。

葉小釵有一次便主動找到獨自坐在海邊，悼念摯友愛妻的朱武。

葉小釵主動找人交談的情況很少見，少見到朱武有些受寵若驚。葉小釵拿著樹枝，同銀煌朱武一同坐在沙灘上，在地上寫字問：素還真屍體？

葉小釵的簡單明快總是讓心機深沉的人有些措手不及，魔王也沒多想，答道：“被棄天帝擠碎了扔進天魔池裏去了。”

“啊！”葉小釵聞言大吃一驚，手裏的樹枝忽然轉向指著朱武的脖頸，眉間皺紋更深，連兩道瀟灑的劍眉都要立起來。“啊！”

雖是樹枝，但劍意不減，朱武頗感壓力，瞬間挑開兩步，道：“葉小釵你別激動！”

葉小釵看著手裏的樹枝，內心掙扎了一番，終是垂下手去在地上寫了“抱歉”二字，而後扔掉樹枝轉身離開了朱武的視線。刀狂劍癡的腳步不見往日的堅定沉穩，反而透露出一種因為憤怒和悲傷摻雜的情緒而顯得沉重拖遝。

朱武突然間後悔自己一時嘴快，告訴了葉小釵真相。葉小釵背後揚起的黑色披風像是要融入夜色般的淒涼孤寂，仿佛就要陷入悲傷之中再也無法救拔。葉小釵那麼在乎素還真，素還真又是那麼在乎葉小釵……告訴葉小釵了朱武心裏難過，不告訴葉小釵朱武又內心愧疚。素還真的付出有幾個人知道，又有幾個人真正為他而難過呢。但為素還真難過的人，又承受了怎樣錐心刺骨之痛。這之間的矛盾怕是一輩子也不能解了吧。

葉小釵換了個地方，坐在海邊嶙峋的礁石上，迎面吹來鹹澀的海風——雖然月還是那個月，但月色下卻沒有了琉璃仙境裏怡人的蓮香了。

被擠碎了扔進天魔池……不知道他會不會感覺到疼。

葉小釵突然明白了鏡湖仙雲那夜，他在素還真背後反復呼喊素還真，問他要去哪里——其實素還真早已告訴他了——他要去的是無間地獄，卻從來沒想過要讓葉小釵陪他一同來受。

葉小釵忽然感覺一陣心酸，慢慢在胸膛中彌漫開來。他再次被拋下在這世間，等待素還真從無間地獄中爬出來與他重逢。這種感覺經歷一次又一次，卻一直是這麼的痛。

素還真的痛葉小釵替他痛著，而葉小釵的痛素還真卻視而不見——這樣不公平。

於是當棄天帝一掌擊向羽人非獍時，葉小釵搶身向前，推開了羽人——被擊落海中的時候，葉小釵渾身像被擠碎了一樣的痛——他微笑起來，海水淹沒在他四周，令他感到窒息。

素還真，無間地獄，等我、與你一同來受。

蓮香香

2015-03-27 22:31

（五）

無間地獄，是什麼樣的呢？

葉小釵看見忽然出現在他面前的素還真，暗夜之中一抹清雅蓮香，模糊了血腥的味道。

“還認得素某嗎？葉小釵。”素還真的聲音依舊溫和而略有些低沉，含著濃濃的無奈，以及微薄的冀望。“你我都踏在不歸路上，但絕非背道之路。”

為什麼這樣問？素還真，你我為何在此？

葉小釵想問，卻發現自己已經動作——竟然是揮刀，而對方是素還真！

“葉小釵，”素還真對他方才的心語也沒有反應，只是喚了一聲他的名，將拂塵搭在肩上，背後紫焰出鞘，擎劍而立。“來吧！”

葉小釵終於明白此時此刻是什麼境地——最無奈的極端，最痛楚的對決——自己毫無知覺，而素還真……他眼睜睜看著面前的那人，那人緊抿著嘴，握緊了手中的劍，白色的披風兜滿了風，卻絲毫不能使他眼神裏的沉重痛苦輕減分毫。

而後，是自己率先動作。

他能感受到自己越戰越狂，明明現在自己的知覺應該已經身處事外，但那種狂亂似乎能夠影響自己，令他有那麼一段時間沉浸在與強敵對決的快感之中。素還真也採取近身逼戰，主動出擊，當葉小釵狂殺之性逐漸提升之時，驚見素還真虎口見血。

怎麼會這樣！素還真，為什麼會這樣！

葉小釵見到素還真受傷，瞬間從方才囂狂之感中清醒過來，又恢復成旁觀者，然而戰鬥卻還在繼續——他根本無法插足其中，只能以這種方式重新經歷這場對決。

此時素還真再提真元，劍破天光，瞬間邪雲盡散，又見日光朗照。沒有了魔氛加持，素還真停手，又問了一遍：“葉小釵，認得我嗎？”

葉小釵這時已經痛苦至極，再不想看下去，但這夢境偏偏該死的不如他願。他只能看著自己漠然繼續揮劍，和素還真那一聲無奈輕歎。他無路可退，只能繼續揮劍向前，絞盡腦汁、耗盡力氣、流幹鮮血。

僵持的戰局，在劍出一瞬，濺起漫天鮮血。素還真左肋下中了一劍，鮮血橫流，又在葉小釵不容喘息的攻勢之下，一個分神之間被震得口吐鮮血。葉小釵一開始還不明白為何素還真會在如此緊急的時刻還要分神，之後見素還真盤膝而坐，運起佛門絕式般若懺，便清楚素還真想用這種方式壓制葉小釵邪元。

但當他看見自己逆行般若懺的瞬間，只覺胸口悶痛，想要高聲大叫才能紓解。

而他控制不了的魔化葉小釵，在素還真噴灑的漫天鮮血中步步緊逼招招奪命，素還真又在沉重傷勢下步步而退招招留情。他蓮冠不知何時被打落，披頭散髮，鮮血染紅了原本雪白的前襟，卻不放棄似的掙扎。這時候的葉小釵開始不明白，已經絕招用盡的素還真為何還不放棄，為何不像往日一般抽身而走留住日後機會，為何面對入魔的自己還要一聲聲摧心裂肺的呼喚。

“你不退，素還真也堅持踏進這場生死關！”

而這不留餘地的爭戰，何時才會休止。

葉小釵已經快被逼瘋，想到當時的素還真是何種心情便更加痛苦不堪。如果這就是無間地獄，為何在此見到的卻是這般景象！如果地獄就是如此，那這種痛苦何時才能結束！

他無法喊停，無法終止，無法控制，只能看著自己的劍穿透素還真的身體，拔出之後濺起漫天血霧。

葉小釵景仰素還真、崇拜素還真、戀慕素還真，他從不掩蓋自己的感情，付出也毫無保留。也許正因為如此，素還真才處處保護他、時時為他乃至他的家人著想。即便自己得不到素還真的心，起碼知道在素還真心目中自己尚留一席之地，葉小釵也無比歡喜。

看著素還真被自己所傷、險些致死，這比剜肉挫骨還要痛苦。

如果此地就是地獄，那麼先一步踏入無間的素還真又在哪里。

到了無間地獄，就真的能找到素還真嗎。

一切靜止於他提劍刺向毫無意識的素還真的咽喉，之後怎樣葉小釵一無所知，他痛苦絕望的嘶嚎也無人回應。正當他痛苦至極又無計可施時，腦中突然傳來一陣徹骨痛覺，渾身上下要被擠碎了似的疼痛乍然撞入腦海。他一驚，睜開了眼睛，猛地坐了起來，卻因為劇烈頭痛而不得不停下。這時他才發現，自己被人救了起來，正躺在一間茅草屋裏。

他吃了一驚，又不可自已的升起一陣惆悵——他原來真的不是身處地獄，他原來真的不能見到素還真了。

lin07080	2015-03-28 04:07
喜歡這篇文章裡素素與釵釵的互動，雖然已完結，仍回味無窮。

蓮香香

2015-03-28 21:01

（六）

救葉小釵的是一家四口人：一對退隱江湖深藏不露又絮絮叨叨的老夫婦，和兩個義女。這兩個女兒中，姐姐叫不見荷，是一個看起來冷冷悶悶的姑娘，內心卻還是很關心葉小釵這個陌生人的；妹妹叫織女長心，年紀還小，正是十五六歲似懂非懂的年紀，對英俊帥氣而沉默穩重的葉小釵毫不掩飾自己的傾慕之情，卻又努力想要撮合姐姐和這位沉默的英雄。

葉小釵雖然口不能言，但過了數日就對這一家人摸了清楚——這一家人都心地非常善良，但卻都飽含深深無奈。老夫妻曾經做過殺手，現在想要擺脫血腥江湖安穩度日。妹妹有隱疾，心口時常作痛，沒有藥物維持就會有生命危險。姐姐就為妹妹的藥，每夜出去做殺手——這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卻也無可奈何——老夫婦無力也無法阻止，而不見荷心疼妹妹長心，願意為妹妹做任何事情。這種深厚感情隱藏於不見荷對妹妹嚴厲的外表之下，令葉小釵時時深受感動。

葉小釵的傷勢非常嚴重。他雙腿已經不能行動，只能一直坐在輪椅上，真氣也完全不能運行，幾乎成了廢人一個。

這種認知讓葉小釵情緒異常低落。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只能每日坐在荷塘邊看著滿塘的荷花發呆。之前葉小釵也不是沒有受過這樣重的傷，他也曾雙腿殘廢整日坐著輪椅無法動彈，卻從未像現在這樣意志消沉。

可能因為那時的他住在是琉璃仙境，和素還真住在一起。

素還真隻身入無間，而葉小釵卻獨自留在人世。葉小釵內心裏其實是有些責怪素還真的。明明約定好蓮葉相隨，最後卻只留葉小釵一人枯等。這個人總是這樣，老早就為未來布好了局，卻只有他素還真一個人跳進火坑裏。難道別人就該如此甘心這無盡的等待嗎？

明明說好無間地獄等我同行，而你現在又在哪里。心疼你時你把自己搞的渾身是傷，關心你時你已經把自己弄成一具冰涼屍體，想見你時……你卻獨自步入地獄，不許任何人跟隨。

約定的相隨，承諾的同行，難道在你素還真的心中，就這麼一文不值嗎？

而現在的葉小釵，還能做什麼。

葉小釵的意志一日一日消沉下去，有時候甚至想就此死了也許能見到素還真。對素還真葉小釵總是有無數句抱怨，真正面對素還真時卻怎麼也不舍得責備他了——素還真承擔了太多，葉小釵又怎麼忍心再埋怨呢？然而就是因為這樣，素還真如此殘忍的行事風格便一再被縱容。

素還真究竟明不明白，他這樣並不是對自己殘忍，而是對真正關心他的一乾親朋好友殘忍！

這種消沉而孤寂的感覺，一直持續到秦假仙找到了緣何來境。

秦假仙能找到緣何來境，讓葉小釵的情緒瞬間鼓舞起來。他附在秦假仙耳邊告訴他《俠道追溯》的位置之後，就拉住這個孫女婿的衣袖，問他白忘機的下落。

“白忘機？嗯哼。”秦假仙瞬間明白了葉小釵是在問誰，笑嘻嘻道，“那個人很好，葉小釵你不用擔心啦。只要你快好起來，就能繼續幫助中原武林，重建神州支柱。所以你一定要快好起來！我相信‘白忘機’也希望早日重見刀狂劍癡的風采！”

秦假仙生性樂觀豁達，在眾人意志消沉的時候總能適時站出來調節氣氛。葉小釵真心相信秦假仙，因為素還真真心相信秦假仙。總之不論什麼事情一牽扯到素還真，葉小釵就一點脾氣都沒了。

於是葉小釵竟然因為秦假仙的來訪而平靜下來，幾乎瞬間就恢復了思考能力。秦假仙既然來到了緣何來境，以他的江湖經驗判斷，魔界找上自己的時間將近了。

葉小釵有這樣的認知，也不願連累一心想要退隱的水飄蓬一家人，但他此時也無能阻止。魔界第一次來犯的時候，不見荷因他而受傷，正好傷在胸口上。水飄蓬找上葉小釵，說傷在這個位置日後嫁不出去，話中明裏暗裏要葉小釵對不見荷負責。

葉小釵明白恩人的意思，但他的心裏實在放不下那麼多人。光是素還真一個就占滿了一整顆心，就連蕭竹盈都排在了追逐刀劍頂峰之後，哪還有地方留給別人。

水飄蓬看出了葉小釵的拒絕，也知道這種事情強扭不來。他年紀大了，畢竟經歷世事很通道理，既然葉小釵無意，他也沒辦法。於是水飄蓬只好退一步，對葉小釵道：“你既然無意，我也沒辦法。不過葉小釵啊，荷兒身世淒苦，從小又是這個外冷內熱的性子，非常吃虧。你要是還顧念著我們一家人救你的情分，就拜託你日後好好保護荷兒。”

這個要求即便水飄蓬不提出來，保護這一家人平安也是葉小釵不願推卸的責任。葉小釵點點頭，一諾千金。

這個插曲沒過多久，魔界就再次來了人。這一次是完全針對葉小釵而來——葉小釵手上魔瞳作祟，在伏嬰師的催化下魔化的葉小釵與他在意識中對戰。

意識中的自己也是無法運功，雙腿殘廢。葉小釵知道自己情況危急，卻毫無辦法。面對魔化的自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心魔從何而來。

這時他聽見有人喚他：“葉小釵”。

“葉小釵”——這是他的名字。

葉小釵是誰呢？這個人曾經追逐刀劍頂峰而無心忘情，曾經寄身歐陽世家除了任務之外再無人生。之後他遇到了一個人——是這個人給了他刀狂劍癡的理由，讓他和這個人一道無限期盼著武林平靖的那一天……

這個人是誰呢？

葉小釵抬頭望向對面的那個自己，魔氣翻騰刀劍冷冽，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為何期待武林平靖、為何放棄刀劍頂峰？

右手戒指上的魔瞳攪擾著葉小釵的心智，就在魔化的自己就要舉刀相向的一瞬，葉小釵忽然聽見有人問他：

“葉小釵，對你來說劍是什麼？”

這聲音……

葉小釵腦中白光一閃，隨即傳來劇痛。他忽然想起在天嘯峰峽谷之下，有一個人來找他，問他是否後悔步上刀狂劍癡，問他他的劍是什麼——他的劍就是心，他的心就是素還真——他的劍一向純粹而堅定，沒有任何雜質。

原來這個來殺他的魔化自己便是他劍心的雜質，是他一直不肯面對的心魔嗎？

葉小釵扶住輪椅扶手，慢慢的站了起來——面對自己的心魔，葉小釵不願坐以待斃。

他合上眼，默默在心裏回答那個人問他的問題：“劍是心。”在這一瞬間，心劍應心而出，衝破魔障，魔瞳粉碎。伏嬰師因此而受到影響，最終死於葉小釵心劍之下——這一切發生的太快，直到不見荷和長心圍上來祝賀他突破魔障恢復行動的時候，葉小釵還沒有反應過來，只以為素還真還站在他面前，因為他的答案而笑意盈盈。

葉小釵聽見織女長心的笑語、不見荷對妹妹柔聲的呵斥，這才回過神來。他茫然四顧，卻看不到那朵清香白蓮——

看不到那個真正給了他人生方向的人。

蓮香香	2015-03-28 21:05
引用引用第6樓lin07080于2015-03-28 04:07發表的 : 4#2iL+ 喜歡這篇文章裡素素與釵釵的互動，雖然已完結，仍回味無窮。 {tR=D_5 M8cLh!! CdaB.xk 原文已經完結了，因為比較長所以我每次來搬一點 g+k6pi* 這篇寫的很有感覺，神州那段時期到天啟複出真是很虐

lin07080	2015-03-29 00:32
這篇文我追了很久終於等到完結實在很開心 }( o/+H4 整篇文最棒的便是搭配正劇而描寫出素釵兩人的情誼 :!}zdeRJ 雖然當中小虐了些 29qQ3M? 可幸好不是坑有時期待一篇好文等久了卻發現作者失蹤真的很傷心 X2@o"xU 離題了。。 \o % ES 謝謝道友將好文搬到此處讓大家共賞 t&P5Zw*B 蓮葉相隨的那天期待早日來到

蓮香香

2015-03-30 17:54

（七）

“荷姐，你一叫葉小釵的名，他就回過神來了！”長心湊上前，看看不見荷，又看看葉小釵。

“長心！”

原來喚他名的是不見荷。葉小釵向不見荷欠身道謝。不見荷卻冷冷轉過身去，逕自離開了。

葉小釵並不在意這些細節。他現在終於能動了，最想做的事便是馬上回到中原。雖然秦假仙說白忘機很好，可那人卻確實已經變成了一具冰冷屍體，再怎麼“好”也讓人放不下心。

於是他迫不及待——傍晚可以行動自如，當天晚上便登船出海，急切的想要立刻回到中原。

中原的情形與之前大不相同。棄天帝已經回歸六天之界，苦境凡人對神的戰果算是小勝。然而神州傾覆導致邪靈肆虐，大家應付邪靈、穿梭苦滅兩境、又要忙著重建神州支柱，一個個焦頭爛額，沒心思去關照亟待重生的清香白蓮。

雖然已經有所準備，但當葉小釵沖進定禪天，看見聖蓮天池裏孤單的開著一朵白蓮，還是心頭巨震，幾欲落淚。

早年素還真與葉小釵初相處時，總是素還真看著葉小釵便會不知不覺落下淚來。那時候素還真一方面希望葉小釵退隱江湖，一方面又死纏著葉小釵不放，總是說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話，偏偏每句都是出自真心，讓葉小釵屢屢不知如何面對他那殷殷目光。之後呢，連葉小釵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真的愛上素還真，還僅僅是習慣了這傢伙在自己身前引領方向、遮風擋雨。總之當他終於離不開素還真時，素還真之死卻傳得沸沸揚揚，傳得滿武林都是。

生而死、死而生。要麼就是別人傳言這人死得不能再死，要麼就是這人站在他面前說自己一定不會出事——被他騙過那麼多回，葉小釵還是不習慣。

雖然每次都擔心得要死，卻枯守著不肯相信他真的離自己而去——每一次道別都那麼沉重，每一次枯等都那麼漫長。而這一次化為原型的素還真，究竟要多久才能重新站在他面前，喚他的名，盈盈然的對他笑。

“現在素還真的靈心遺失，想要清淨無垢體完整，必須將心尋回。”淨琉璃菩薩轉向匆匆趕來的葉小釵，用他一貫的慢悠悠的腔調說道：“即便是尋回靈心，素還真重生的幾率也只有兩成。”慈悲佛者雖然不忍見葉小釵心痛，卻也必須事先告知，以免日後生變更加措手不及。“他日前魂魄寄體，又加強行解破磐隱神宮的秘密，靈識幾近消失殆盡。就算重生，也極可能功體和記憶全失。”

“啊！”素還真不是輕易放棄之人。

淨琉璃點點頭：“你要去找他的心，那就去吧。”

葉小釵欠身向菩薩致謝，又將目光轉向聖蓮天池裏的清香白蓮——他不知道素還真現在這副樣子能不能看見他、能不能聽見他內心之語，但他還是默默向素還真告別，就像很多次他離開琉璃仙境時對素還真說過的話：我很快就會回來，等我。

尋心之路順利得出乎意料。葉小釵遇到一個叫刑道者的人，刑道者專門出來對付邪靈，而邪靈又佔據素還真的心。兩人目的不同，卻方向一致，相攜而行互相幫了不少忙。

素還真的心歷經磨難卻堅定如初，如同打磨清透的玉石一般，愈發潤澤而美麗，它的靈氣非常純正充沛，所有邪靈都想獨吞，借由這份靈氣提升功力稱霸一方。然而正是邪靈這種只要獨吞不願分享的自私性格，導致靈心直到葉小釵找到時，靈氣充沛依舊。

心已經找到，葉小釵便與刑道者分開。他急急護著靈心趕往定禪天，只在中途休息了一處。

那是一個夜裏，葉小釵連日趕路十分疲憊，知道自己這樣的狀態繼續走下去也未必能護得靈心周全，他決定索性在一處人煙稀少的地方停腳休息一晚。入夜時分，月光黯淡。葉小釵仔細確認過周遭無人，便小心翼翼打開承裝素還真之心的木盒。

雖說人人都有一顆肉做的心，素還真的心卻並不是鮮血淋漓的恐怖模樣。葉小釵輕輕將心捧出，抱在懷裏，無限滿足。素還真的心到現在還是熱的，在手裏似乎還能感受到微微跳動，就像一只棲息在巢裏的雛鳥，溫柔甜蜜的安睡。

……懷裏竟然抱的是素還真的心，那顆全武林都看不透的心。

素還真能聽懂葉小釵的心語，葉小釵卻並不知道素還真在想什麼。這種情況曾有那麼一度讓葉小釵覺得不公，但他卻從沒因此鬧過脾氣。有時候葉小釵甚至很慶倖自己不知道素還真在想什麼。他本能的覺得，素還真心裏所想一定不願讓別人知道。

葉小釵時常會想，素還真如果也變成啞巴怎麼辦，那個時候他能不能也像素還真懂他一樣懂素還真。這個想法實在太幼稚——素還真心機深得拿尺子都量不過來，就連一頁書前輩都不敢說能瞭解素還真的想法，葉小釵又怎麼可能會懂。所以一路走來，他們只能抱著滿肚子的疑惑甚至猜忌，卻只能無限信任著素還真。

經歷過那麼多次萬教公審、目睹過那麼多場生離死別、遍嘗過那麼多種辛酸苦澀，素還真曆久彌堅的初心還有什麼可懷疑。

雖然素還真總是令人看不透，但他的冀望卻如葉小釵的心思一般，用一根竹竿子就能捅到底——不過就是武林平靖、天下大同，也只有素還真這樣的傻子會為了這樣的理想生而死死而生，萬死不辭。

而此時此刻，那顆心就在自己懷裏溫熱的跳動著，葉小釵從來沒有這麼近的感受這個人的心——那麼的柔軟、那麼的脆弱、那麼的小，葉小釵一只手就能捧過來。這樣的感覺無比神奇，莫名的讓葉小釵期盼明晨再也不要到來。

就這樣，讓他抱著那個人的心，直到天荒地老。

蓮香香

2015-03-30 17:54

（八）

“再晚一天，素還真複生無望。”淨琉璃菩薩接過葉小釵遞來的蓮心，放置在聖蓮天池中。瞬間池水沸騰，完全綻開的清淨無垢的白蓮泛出點點金光。葉小釵望著白蓮，輕舒一口氣。

“葉小釵，清淨無垢體融合還須十五天的時間，屆時還要拜託你與弦首配合，將素還真轉移到安全之處。”

葉小釵對菩薩點點頭。說什麼拜託……素還真之事不就是葉小釵活著的目的？

“在此期間，你先留在此地守護白蓮吧。”

守護白蓮？葉小釵歪歪頭，望向池中的那朵蓮花——沒有青葉相伴，顯得無比孤單薄弱，似乎一陣風就能把它摧折。他於是在池邊坐下，用心語對那朵蓮絮絮說這話。

你這個樣子，似乎大家都喜歡稱你為白蓮了。之前談無欲給你起了“清香白蓮”這個諢號，你還回敬了他一個“脫俗仙子”，沒想到現在你卻很喜歡。

多少年來在江湖中載沉載浮，你就像蓮一樣，紮根於污泥濁水之中，卻乾淨得從未沾染一點塵埃。你總說看見我就會心痛，我又何嘗不是呢。

葉小釵低頭看向池中開得孤零零的蓮花，不知為何眼裏又蓄滿了淚。他伸出手，輕輕碰碰那蓮瓣，不敢用力，生怕把花瓣碰掉，卻沒想到那蓮花竟然動了，似乎是向他手心裏蹭了蹭。葉小釵一愣，又用心音喚了一聲：

素還真？

蓮花回應似的輕輕搖擺。

葉小釵心情一陣激蕩，他沒想到素還真竟然成了這個樣子還能聽見他說話。他又伸手去小心撫摸蓮瓣——蓮瓣水水嫩嫩晶瑩剔透，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就如同素還真一樣，似乎渾身總是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光芒——讓人忍不住親近、忍不住追隨、忍不住疼惜。

眼裏的淚終於蓄積了太多滴落下來，恰好落在蓮上，順著花瓣流進蓮心。葉小釵在內心問他：素還真，你何時才能回來？

蓮花寂然不動。

葉小釵歎了口氣。素還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的時候自己就不懂他，何況他變成了一朵花。

十五天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弦首與葉小釵在深夜匯合，弦首懷裏護著素還真本身蓮花，要將他送到安全的地方，卻不知是誰走漏風聲，竟遇上圍殺。葉小釵與殺僧不留佛戰在一處，弦首獨自對上未來之宰猶有餘力。然而正在此時，不知何處來的無形刀光，硬是將弦首瞬間開膛破肚！

戰場之上哪里容得這樣的變數！葉小釵心急如焚，蒼震驚之餘只想著讓葉小釵護著素還真離開，但葉小釵又怎麼可能丟下同伴。兩人處在兩大高手圍攻之中，還有一個不知在何處的暗刀隨時逼命，險象環生。

正在蒼難以支持、葉小釵幾乎力竭之時，一艘不知從地底什麼地方冒出來的詭異大船，就這麼衝破了戰局，順勢帶走了蒼及其懷中的素還真之身，給這場驚險無比的惡鬥生生畫上休止。

葉小釵眼看蒼和素還真被帶走，知道自己追之不及，立刻奔回碧玄草堂，在那裏他看見了暫代素還真執正道牛耳的——北窗伏龍曲懷觴。

上次在天嘯峰下見過曲懷觴的臉，但風采氣度卻截然不同。曲懷觴說話嗓音較之素還真略高，語速也較快，行事作風也大為不同。

素還真喜歡來來回回彎彎繞繞，對付紛亂的武林風波的方法就是把原本就不清晰的脈絡搞得像他的眉毛一樣繞來繞去，繞到最後只有他素還真一個人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而曲懷觴的應對方式卻簡單許多——神州支柱破了便修復神州支柱，眾天要復活便擺陣守護。北窗伏龍有一種素還真沒有的孤傲堅持，便是與黑暗一方的合作他連想都不曾想過，哪怕是中原正道在詭譎武林中成為眾矢之的也不肯試圖與其中一方洽談。這樣做雖然確實非常被動，但卻更容易獲得正道人士的支持，而不像素還真那樣總是被人誤解懷疑。

葉小釵儘管擔憂弦首和素還真，卻也知道蒼是修為高深的先天人，應該護得兩人周全。他聽從曲懷觴的安排，守護學海無涯前任教統佛公子之身軀，期待滅境高僧眾天魂魄的回歸。原本陣勢非常嚴密，即便是遇到攻擊也一併都在曲懷觴的算計之中——結果竟還是那突如其來的致命暗擊，無影無蹤的殺招，一刃斷魂，眾天魂飛魄散。

所有人都認為是不見荷下的殺手，葉小釵也追上去詢問，但他早已肯定殺人者不是不見荷。

“你相信我嗎？”不見荷回頭，望向沉默的劍客。葉小釵點點頭。“只要你相信我，那就足夠了。”

葉小釵與其說相信不見荷，不如說他相信自己——雖然他看不見暗襲之人，但他感受得到那人的殺氣。葉小釵曾眼見著那道殺意攻擊過蒼，便絕不會將這殺意錯認。葉小釵知道不見荷無辜，於是答應為不見荷作保證明她的清白。但正道之中卻有人急於復仇，不願聽葉小釵勸告，怎麼攔也攔不住。

通常素還真遇到這種情況會怎麼辦呢？

大概不是直接的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而是拜託他去做另一件事，借時間消磨以化解其中誤會。

葉小釵不由自主的懷念起那個人來，他想起素還真無數次遇到層層阻礙——善良正直的人偏偏不願與他團結一心，陰險狡詐之輩卻必須是他交易的對象——即便是再小心謹慎如履薄冰，當時的素還真又暗自吞下多少委屈……葉小釵不忍再想，思緒卻不由自主的被牽引到那人身上。即便是再努力克制，也難以將白蓮身影從腦海中摒除哪怕一分一秒。

葉小釵這方雖然陷入困頓，六弦之首蒼卻在魑離船內遭遇一番奇遇。

蒼恢復意識，發現自己竟然毫髮無傷，方才被人破開胸腹的劇痛以及強撐功體導致的內腑重創似乎從未發生過。他從懷裏摸了摸，驚覺自己一直護在胸前的白蓮不見了蹤影，他嚇出一身冷汗，環顧四周，竟是繁花似錦落英繽紛之境，一時之間不知身在哪里。

蒼警覺起來，陌生的環境和莫名的境況令他因為無法掌控而緊張異常。這時他聽見有人在身後喚他，聲音陌生中帶了幾分熟悉，不緊不慢的儒雅腔調，因為溫和帶笑的嗓音而平添了幾分慵懶。

“弦首。”

蒼一驚，回身一看，是一張他熟悉的面孔，卻不是他熟悉的人——他曾與靚羽風蓮配合默契，相互欣賞，一度引為知交。後來靚羽風蓮回歸本體，素還真卻與弦首再無交集。

此時此刻，素還真未戴蓮冠，銀亮亮的就這麼長髮披散在背上，顯得一派瀟灑風流，他含笑對他欠身，又喚了一聲：“弦首。”

蒼眯起他本就不大的眼睛，無法確認眼前之人是真是假。白蓮風采他早有聽聞，自己也想像過無數次。然而面前之人與靚羽風蓮不同，與江湖傳言不同，與自己的想像也不同。他在這樣危機四伏的陌生環境中不願輕信任何人，於是閉關潛修數百年的老神棍決定試探一番。

“靚羽風蓮？”

對面的人知道他有意試探，也有意澄清，於是微笑著回答道：“劣者並非飄逸如羽，風趣如斯的靚羽風蓮。”他說著，手頭卻沒有一直隨身的拂塵，不能將拂塵搭在腕上稽首，只能欠身道歉。“劣者清香白蓮素還真，此次接應，是吾來遲了。讓弦首身受如此重傷，素某萬分過意不去。”

蒼的眼睛幾乎眯成一條線，依舊是懷疑的神情，心裏卻對對方相信了七八分。“……嗯？”

素還真苦笑一聲，坦然道：“弦首不必再懷疑。素某現在……不過是遊魂一個。”他頓了一下，繼續道：“素某在魑離船中作客，尚未與清淨無垢體相結合。外面發生之事還請弦首事無巨細告知，劣者想在複生前多為武林盡一絲啦心力。”

蒼愈發糊塗起來，但眼前之人是清香白蓮素還真卻已確定無誤——且不說知道“飄逸如羽，風趣如斯”這句話的人多半都早已經轉世投胎，單憑蒼數百年來作為玄宗之首識人認人之能，也可以斷定對方的身份。

素還真是什麼人，所有人都很清楚，所有人卻都很不清楚——有著這樣的特質，不是正牌的苦境名人還能是誰呢？

“外面發生之事，吾知無不言。”蒼微微將眼睜開些，不再是懷疑的模樣。從兩片將合未合的眼瞼中透露出那一點眼眸精光四射，卻顯得困惑不已。“為何要在複生之前呢？”

素還真聞言沉默了一下，幾經猶豫掙扎，終於肯道出實情：“……因為複生之路，變數太多了。”

sill有	2015-03-30 21:16
印一腳，這文寫得相當有感覺啊，始發是在微博麼，我之前竟然沒看過，真是遺憾 j&dx[4\|m:h 一下子看下來，太多感想，反無從說起了 * {gxI< 喜歡他們相處的默契，喜歡他們君子的情誼 h41$\|lonU% 望樓主繼續搬文

蓮香香

2015-04-01 12:33

引用
引用第12樓sill有于2015-03-30 21:16發表的 : $N;"}Gz
印一腳，這文寫得相當有感覺啊，始發是在微博麼，我之前竟然沒看過，真是遺憾 ?dsf@\
一下子看下來，太多感想，反無從說起了 \E$1lc
喜歡他們相處的默契，喜歡他們君子的情誼 N7*C P|?E
望樓主繼續搬文 .Vo"AuC}

始發是在釵素的百度貼吧哦，歡迎各位作者大大們去釵素吧發文~
這篇文有篇肉的番外，最後來搬運~

蓮香香

2015-04-01 12:35

引用
引用第9樓lin07080于2015-03-29 00:32發表的回 8樓(蓮香香) 的帖子 : I*D<J$ 9N
這篇文我追了很久終於等到完結實在很開心 ^^G-kg
整篇文最棒的便是搭配正劇而描寫出素釵兩人的情誼 umQi
雖然當中小虐了些 6Z~Ya\~.g.
可幸好不是坑有時期待一篇好文等久了卻發現作者失蹤真的很傷心 Gn]d;5P=
離題了。。 pC*BA<?Rg
....... +0]'| tF>

是的，作者更文真是太良心啦，我們去求快開新文吧~

蓮香香

2015-04-01 12:37

（九）

葉小釵回到了緣何來境探望恩人，卻震驚的發現他的恩人之一，緣何來境女主人笑菡萏——已經死了。

葉小釵怔怔站在恩人墓前，內心深深的愧疚令他痛苦無比。如果不是為了救他，這一家人又怎會再次陷入武林風波，恩人又怎會慘亡。他們本來應該好好活著，在這開滿荷花的緣何來境悠然度日，哪怕織語長心有隱疾纏身，不見荷也有辦法讓妹妹平安活下去。

葉小釵感激恩人讓他活命，能有機會再次看見白蓮。正是因為這樣深深感激的心情，才更讓面對恩人死去的葉小釵自責不已。

我一定要保護恩人。葉小釵想。我一定要讓恩人能再次平安退隱。

他正在墓前癡然而立，暗暗發誓時，水飄蓬恰好找到他。

“葉小釵，你果然在此。”

葉小釵回過神，對水飄蓬欠身行禮。

“長心女帝要見你，跟我回朱雀殿吧。”

葉小釵點點頭。

織語長心是怎麼由一個天真善良的小女孩變成眼前這副樣子，葉小釵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也並不是不明白長心對他的心思，但他卻根本無法回應。有時候他更願意去找不見荷——葉小釵內心裏非常明白，不見荷深愛自己的小妹，就如同他深愛素還真。

他們都因為深愛一個人而痛苦而焦慮而有口難言，也都因為深愛一個人而即便千瘡百孔也甘心情願。這不同於普通兄弟朋友之間的感情，葉小釵總想盡力幫助不見荷，因為這其中苦澀他知之甚深。

然而這其中卻有比之恩情友情更為複雜的感情糾葛。原本幾人的關係很容易解決——葉小釵愛落紅塵，一心一意追隨素還真一人；不見荷對妹妹長心一往情深，曾經的長心也對不見荷簡直到了百依百順的地步。然而自從成為女帝，長心性情大變，不見荷也不再是那個妹妹犯了錯便耳提面命的嚴厲姐姐，自從吹響希望號角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朱雀殿葉小釵住得並不習慣，夜裏常常失眠，不得不整夜整夜的在花園裏度步。但是他遵守對恩人水飄蓬的承諾，平靜的負責保護照顧不見荷。女帝長心的許多做法葉小釵頗不認同，長心的伎倆比之素還真時常耍弄的手腕差得遠，葉小釵也不是傻子，長心騙他一次兩次也許還可以，多了便破綻百出。但葉小釵從沒揭穿，由她去了，一方面是因為口不能言交流不便，另一方面也不願多糾纏這些事情。他只是一直信守著自己的諾言保護恩人，同時也等待著有素還真的消息。

不久之後，女帝長心聯合學海無涯發動大戰，要徹底毀掉整個日盲族。葉小釵原本無意參戰，只是在戰鬥中見到不見荷陷入危機，才出手相救。

葉小釵背起不見荷一路殺出重圍，聽見不見荷讓他將她放下堅決的搖了搖頭。不要說放下恩人獨自逃生這種事葉小釵做不出，就是單憑日盲族手下這些人葉小釵也絕不放在眼內。當年和素還真闖魔域血戰是非小徑，不久前保護圓兒與魔兵魔將戰至力竭——不論曾經經過的哪一場戰鬥都比這個要驚心動魄得多。

正當兩人被重重包圍，忽然周圍樹起一道藤牆將眾人擊潰。葉小釵回頭，看見曲懷觴為他們解圍，於是點頭致謝。

曲懷觴走上前，看了看葉小釵，又看了看他背上的女子。這兩人怎麼看都很有些情真意切生死與共的模樣，讓曲懷觴有些困惑。

他想了想，道：“葉小釵，朱雀殿已經不能回，你與不見荷先到淮川修養吧。”

葉小釵再次點頭致謝，背著不見荷離開了。

曲懷觴望著葉小釵的背影，不由得替素還真有些惆悵，卻比什麼時候都明白當時素還真為何拒絕告知葉小釵自己的心意。如果素還真早就與葉小釵挑明這一切，那麼即便現在素還真已死，葉小釵恐怕也不能像現在這樣與另外一個女子如此親密了吧。曲懷觴內心裏為素還真付出的深情難過，更佩服素還真的遠見——一直這樣不清不楚，到踏上黃泉的那一天，不也更加心安理得。

之前他還誇下海口，說如果知道自己要死了，一定很想見到月靈犀，其實真走到那一步，他又怎麼忍心去見她呢？

現在的他劇毒不解、深入骨髓、無藥可救，恨只恨他對月靈犀表白得太早，月靈犀對他愛得太深。如果他能像素還真那樣，將一腔深情帶進地府而對方不得而知，想必靈犀的痛苦一定會小很多。

就像葉小釵……不也接受了不見荷嗎？

所以當他對此生最心愛的人道別的時候，強忍著內心煎熬痛苦，告訴月靈犀自己不再談兒女私情、此後只想為神州出力。他揮別苦境大地，踏上九天之頂，繼承神皇之力，修補神州支柱，孤身走完人生最後一程的時候，回想那時看見素還真與葉小釵告別就如平日一般言笑自如，只覺得自己不夠聰明、也不夠絕情。

他最後的希望是能與靈犀來世再見。但不知靈犀能聽到嗎？

不見荷在養好傷之後又不怕死的回到了東武殿，聽信了長心的話殺死蘇苓奪取魂魄救父，然而被騙，還與日盲族的萬古長空結下怨仇。葉小釵保護不見荷與萬古長空鏖戰，結果都中了死神四關的術法，不能聽不能見，雙雙失血過多而陷入昏迷。

葉小釵在昏迷的時候做了一個夢。他夢見素還真穿著去鏡湖仙雲找他時穿的那身衣服背對他站著，沒有戴蓮冠，披散一頭長髮。葉小釵覺得能穿這身衣服的也只有素還真了，滿身繡的都是蓮花，偏偏不知是屈世途手藝太好，還是素還真氣質絕佳，這樣滿身是花的衣服被他穿起來竟是出奇得合適。

葉小釵還沒有仔細看過素還真穿這身衣服。能在夢中這樣平靜的見到素還真，而不是看見入魔的自己與他互相砍殺，令葉小釵長久以來都很抑鬱的心情豁然開朗。

“啊。”他喚他。素還真。

素還真果然回過身來，如往日時淺笑著應道：“葉小釵。”

素還真似乎是在這裏等葉小釵，要和他說什麼話，但看素還真望向自己的眼神，又像是在等自己先開口。“啊。”這是什麼地方？你我為何在這裏？

“這裏是魑離船之內，”素還真答道，目光轉向周圍開得燦然的花樹，“魑離船內的靈魂皆是由於死神遊戲的戲弄而停留於此，不能進入輪回。”

“啊！”那你怎會在此！葉小釵聽了擔憂起來，踏前兩步，想要去拉素還真的手。你在這裏，還能回來嗎？

葉小釵最終沒有夠到素還真的手，只是眼睜睜看著素還真的身影慢慢模糊最終消失，他滿含笑意的話語卻停留在耳邊。“相信吾，素某將儘快回歸。”

於是葉小釵猛地睜開眼睛，竟發現自己的視力恢復，耳聾也治好了。他轉頭看向身邊的醫者，那個自稱天不孤的怪異醫者卻告訴他，他的眼盲耳聾的痊癒與自己無關。

葉小釵想起那個夢。雖然在夢中見到素還真總能令葉小釵歡欣好一陣子，但每次卻都不知為何有些擔憂。素還真是想告訴他什麼吧……為何總每一次與他見面，都令葉小釵覺得，那將意味著更加長久而苦澀的離別呢？

蓮香香

2015-04-01 12:41

（十）

“素還真回到琉璃仙境了。”

聽見長心說完這一句，葉小釵就再聽不進其他，恨不得插上一雙翅膀飛回到琉璃仙境。

猶記得最後一次見到素還真，他平靜的躺在棺木之中，長髮一絲不亂，寧靜安詳得如同安眠——分別的時間太久，早已久到生死輕置。葉小釵還依稀記得那夜蓮心捧在手心中柔軟跳動的感覺，在心內反復發誓：不會讓他再離開了，永遠不會讓他再離開。

葉小釵踏上歸途，決心一見到那個人便在心裏告訴那人——雖然葉小釵感覺素還真早就知道，但他要親自告訴他——素還真這三個字在葉小釵的心中是何等重要的存在。

他奔回琉璃仙境，稍平復了一下氣息，見前廳沒人，便向後院走去，恰好看見素還真正和屈世途討論些什麼。葉小釵欣喜向前，在心底呼喚那人的名字：素還真。

素還真與屈世途同時回過頭來。屈世途也很高興，和之前很多次一樣走上前噓寒問暖：“葉小釵啊，你這段日子去了哪里？”

葉小釵來不及理會屈世途的疑問，只顧仔仔細細打量新生的素還真。素還真穿了他最喜愛的紫白色調的衣服，除了肩上縫了蓮花之外，衣袖披風上都用暗線繡了蓮花。他愛美的性子比之之前更甚，一件衣服披風就要好幾層，蓮冠和之前也不太一樣，輕薄的衣料合著銀髮隨風微動，顯得更為俊逸出塵了。新生的素還真比之從前臉頰稍微瘦了些，一張圓潤臉龐被拉得瘦長，五官卻還是之前的樣子——眉梢眼角上挑著，明明是清利的樣子，卻因為他幽黑的眸子和溫潤的目光而顯得柔和許多，鼻樑挺直鼻頭秀巧，平時裏嘴角微微下垂，現下卻因為微笑而上揚著，紅潤晶瑩得就像塗了油脂。

葉小釵直到見到素還真，才終於知道自己究竟有多想他。思念時的苦楚如潮水湧來將他沒頂，只有見到素還真，葉小釵才算得了空氣能夠重新呼吸。

素還真，你這是第幾次失約了？無間地獄為何不讓我與你同行？

素還真對他微笑：“見你無恙，素某十分欣慰。之前的事情吾已聽弦首講過，只是觀你神色似有心事？”

素還真對他的心語竟然沒有反應。

葉小釵怔然抬頭，看見素還真那雙黝黑的眸子晶晶發亮的望著自己，分明還是那雙熟悉的眼睛，為何看不見我內心的懇求？他毫無辦法，只能低頭在地上寫字：“我被朱雀殿長心女帝所救。”

之後的對話，素還真對葉小釵的心音依舊毫無反應。葉小釵殘疾多年，早已習慣在地上劃字，但與素還真用這種方式交流卻是頭一次。當年得知這個人能聽見自己說話，那時候兩個人都不知有多高興。愛玩的素還真還拉著他要玩隔牆心語，說要試驗心語距離的長短，兩人便興致勃勃的隔著牆聊了很久。他與他背對背隔著牆都能聽見對方要講的話，但現在素還真就在他面前，為何只是重生一次，以往默契就全都不見了。

葉小釵心裏又苦又澀，劃在地上的一筆一劃好像劃在自己的心口。

為什麼你聽不見我的聲音。為什麼當我決定對你表白的時候，你卻再聽不見我的聲音。為什麼那麼長久的孤獨等待，百般煎熬，等來的卻是一個陌生的素還真。

葉小釵在地上劃完字，直起身來，望向素還真，素還真微垂著眼眸沉吟，是他思考時習慣的動作。這個人明明還是素還真，這些小習慣小動作，說話的語氣腔調，分明還都是素還真。

分明都還是素還真，為什麼偏偏對他葉小釵關閉了心門。

素還真讓葉小釵回房間休息，自己又出外奔波了。葉小釵回到琉璃仙境內自己的房間，感覺久違的困意襲來，舒服得令他恨不得立刻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覺——留在緣何來境和東武殿的日子他很少熟睡，並不是純然為了警戒，主要還是沒有令他安心的氣息。葉小釵將窗子挑開一點，仙境內終年不散的蓮香便飄了進來，他於是安穩的躺在他熟悉的床上，心中卻一片蒼涼。

葉小釵其實並非一個很有主見的人。素還真的反常他毫無頭緒也毫無辦法，他不知道該向誰求助，更不知道向誰傾訴。一路奔回琉璃仙境時胸膛如燃燒一團烈火催促他快回到那人身邊，而真正見到素還真卻如一盆冰水當頭澆下，寒冷徹骨防不勝防。而這種痛苦卻只能他一人承受——他當然不能質問素還真為何聽不見他的心音——素還真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而他又算是素還真的什麼。

葉小釵是素還真的什麼？

心口的蒼涼感漫上鼻端，無防備的令葉小釵流下淚來，沾濕了枕頭。他偏頭將眼角在枕頭上蹭了蹭，裹緊被子，閉上眼睛，竟很快入眠了。

葉小釵一覺醒來已是一日過後。天大亮時，素還真恰好回來。葉小釵感覺到素還真明顯動過真氣，似乎身上帶了傷。葉小釵一驚，走上前想去查看傷他的勢，卻又在離素還真三步遠時停步。

“啊。”素還真，發生什麼事了？

恰好屈世途也問了出來：“素還真呐，你和那個長心女帝談的究竟怎麼樣了？”

“這……”素還真看了看葉小釵，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說道：“恐怕女帝長心與素某，可說是正視決裂了。”

“啊。”那你傷勢如何？

“女帝確實與素某動過手。”

葉小釵沒有辦法，只能在地上劃字：長心女帝年幼識淺，容易被有心人蠱惑。

屈世途在一邊看不過去：“啥！葉小釵你竟然這麼說！你可知道長心她……”

素還真卻打斷屈世途：“好友，請勿多言。”而後他轉而對葉小釵道：“葉小釵，你認為長心是好人，而對不見荷卻甚少提起。”

葉小釵忘記方才之事，聽見素還真的話便專心在地上劃字：相信長心能將不見荷引回正途。

素還真看著地上的字淡淡微笑，那雍容自信的神態只有他一個人才能擁有：“既然如此，就請你葉小釵回到東武殿與長心女帝長談，將她導回正途。”

葉小釵點點頭，離開琉璃仙境。他下山時還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麼，等到他走到東武殿才發現，自己還未查看過素還真的傷勢。

葉小釵見到長心女帝，覺得這個十多歲的笑女娃真是年紀還太小。她覺得素還真是在利用自己，一心想為自己出頭。葉小釵心懷感激，更覺得該盡力報答她的恩情。他在地上劃字，希望長心不再與素還真為敵，希望她能找到自己的姐姐與親人團聚退隱江湖。這該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事了，是素還真與葉小釵永遠也得不到的幸福，是葉小釵希望恩人能得到的幸福。

葉小釵離開東武殿，回轉琉璃仙境的路上下起了雪。一開始還只是簌簌小雪，沒一會便鵝毛大雪紛飛，風似乎是停了，雪卻一直在下。雖然是在下雪，街上卻很熱鬧，臨街的小攤上擺了不少寫對聯福字的紅紙、畫著秦叔寶尉遲恭的年畫，以及各種有著鯉魚蝙蝠等圖案的窗花——似乎是要過年了。

葉小釵還記得素還真走到鏡湖仙雲與他告別的時候還是一個夏意濃郁的深夜，沒想到時間竟然過得這麼快。葉小釵功體深厚不會察覺寒暑，竟也因此而忽略了匆匆流逝的時光。

又是一年將過去了。

雪下得大了，小攤販趕忙收拾著自家的紅紙，有的動作慢了紅紙便被打濕，紅豔豔的殷了一大片。幾乎是在頃刻間，方才還熱鬧的街上便冷清起來，大家都行色匆匆走去避雪。

葉小釵也覺得雪漸漸大了，不妨在山下避一避。何況回去琉璃仙境，他也不知如何面對聽不見自己心語的素還真。

葉小釵一走進街角的酒肆，便險些又轉身走出去——原本街上的熱鬧好像全部塞進了這個小酒肆一般，不算小的地方座無虛席，酒酣耳熱的談笑聲吵得葉小釵的耳朵嗡嗡作響。

這時熱情的店小二湊上前來，不好意思的看著面前身背刀劍的大俠：“客官，麻煩你跟那位客人拼一桌可好？”

葉小釵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大廳角落裏的一桌，只坐著一個人，怕冷似的裹著雪白的翻毛披風，在屋裏還戴了帽子，帽檐壓得低低的只能看見下巴。這個人與整個大廳的氣氛格格不入，形貌氣度格外出塵，乍一看非常扎眼，就好像流落到此的仙人，無所適從的冷眼旁觀自己不熟悉的人間。

葉小釵看見這個人時便完全忽視了身邊的吵鬧，鬼使神差的走過去，在桌前向那人欠身，詢問他能不能允許自己與他同桌。“啊。”

那個人從厚厚的披風裏伸出一只手，指向身邊的座位示意葉小釵請坐，便不再理他，只自顧自的喝茶。

不論什麼茶性質都偏涼，這個天氣喝茶本就不適合，何況還是在酒肆裏，更是突兀。葉小釵觀察到這個人的茶已經冷了——因為天氣太冷，茶還沒喝到一半就已經涼透，即便再加開水也只是溫吞的，喝到最後便只能越喝越涼。

這個人用的是整套白瓷茶具，握住茶杯的手卻比白瓷還要蒼白幾分。奇怪的是，看手的形狀大小，這分明是一雙屬於成年男子的手，然而這雙手卻如新生嬰兒一般光潔滑嫩，非但沒有繭子，連一點粗糙的感覺也沒有。葉小釵畢竟江湖經驗豐富，本能的覺得這其中有蹊蹺，卻又不太好奇。

只是這個人的手白中透青，顯然因為寒冷而血流不暢，肯定凍得不輕，卻還一杯一杯的喝著冷掉的茶水，實在讓人看不過去。於是葉小釵連比帶劃得讓店小二上了一壺溫酒，示意與他同桌的那男子喝一些，卻被他沉默的搖頭拒絕了。

葉小釵不禁懷疑，這人難不成也啞巴了不成。

這時大廳裏忽然靜了下來，方才激烈的談笑聲戛然而止。葉小釵這才發現原來酒肆裏打了一個臺子，上面一個說書人拍響戒尺正要說書。

說書人說的橋段，盡是武林中人們津津樂道的各種傳聞，其中難免對豪俠們有褒有貶，這其中最是褒貶不一的便是素還真了。對於這些評價，素還真從不辯解，葉小釵也早已習慣。畢竟不論別人怎麼說，自己的事情還是要做，何況素還真自己都不甚在乎，葉小釵再是著急也幫不了他什麼。

這一段書，恰好是素還真與葉小釵闖魔域救一頁書失敗，是非小徑血戰一役。

這個說書人不知是僅僅為了標新立異而嘩眾取寵，或是單純不清楚來龍去脈而胡亂猜測，將葉小釵說的忠勇而堅毅，卻把素還真講成一個只會利用同伴戰友的奸詐之人。

“……可憐葉小釵一路背著素還真逃出生天，自己重傷瀕死，卻還四處為素還真求醫，一路鮮血淋漓，硬是撐了三天終於找到大夫。他以為素還真是真的昏迷不醒，其實素還真早已使用他一人三化的功夫，甚至還聯合神農琉璃功化身成一個女人在江湖上走跳……”

葉小釵聽到這裏再也聽不下去，啪的一聲捏碎了手裏的酒杯，丟下一錠銀子就算付賬，便拂袖而去。

當時在是非小徑的除了素還真和葉小釵、以及七重冥王和五暴魂，便沒有別人了，所以是非小徑中真正發生之事，只有當事人清楚。這些人有什麼資格說素還真的壞話——誰能知道素還真是因為見到自己受傷而先亂了陣腳，誰能知道素還真兩度使用極招而七竅流血，誰能知道素還真在昏迷之前還用盡力氣想推開葉小釵，一聲一聲的只說“葉小釵快走”。

想到這裏，葉小釵方才的憤怒又被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情緒壓過去，心裏一陣抽痛。素還真付出那麼多，天下無人能懂，葉小釵原本自以為能多懂他一些，想不到重生而來的素還真卻不知為何對他關閉了心門。

這樣即便自己心疼他，他又怎麼能知道呢。孤身面對這麼多詰問，素還真連一個能夠敞開心扉的人都沒有了，該多痛苦。

葉小釵雖然因為酒肆裏說書人的故意曲解真相而心緒亂轉，卻沒少了往日的警覺。他突然停下腳步，轉身面向那個跟了自己一路的人，正是那個與他同桌的穿翻毛披風的人。跟蹤自己的人說是跟蹤，其實根本就是明目張膽的跟著，見葉小釵停下來，他便也停下。

“啊。”葉小釵一側身，用劍氣在雪地上寫下一行字：一路跟蹤所為何事？

卻沒想到來者語氣輕鬆愉快，他摘下帽兜，露出一頭雪一樣的銀髮、和一張清俊的臉來：“耶，葉小釵。素某不過是與你同路而已嘛。”

葉小釵一愣，傻傻盯著素還真那對漩渦眉下含笑的鳳眼，竟生了根般無法動彈。

翎煉	2015-04-01 12:55
其實從樓主從百度搬來三六貼文時就一直默默的看了。 * `JYC 看到這篇時不禁又讓我想起當初天罪到天啟的那段劇情說OTZ /4yo` 而且還是搭配正劇來描寫著關於蓮葉之間的感情……嗯QQ #$.;'#u'so 4S7v:1~xe 感謝樓主的搬運~讓我們有好文可以觀賞~~XDDD ))qy;Q, 也希望作者大大還能在出釵素文啊XDDD~~(喂

蓮香香

2015-04-04 15:04

引用
引用第17樓翎煉于2015-04-01 12:55發表的 : \UA[
其實從樓主從百度搬來三六貼文時就一直默默的看了。 ]>!K 3kB
看到這篇時不禁又讓我想起當初天罪到天啟的那段劇情說OTZ ::`HQ@^
而且還是搭配正劇來描寫著關於蓮葉之間的感情……嗯QQ G0Iw-v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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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樓主的搬運~讓我們有好文可以觀賞~~XDDD jVi) Ef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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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大已經開新篇了，還是在釵素吧發文，過段時間我再向作者授權轉載

蓮香香

2015-04-04 15:05

（十一）

素還真穿成這個樣子，並非只是因為他怕冷——在山下聽人說書、尤其還是自己的舊事，當然應該遮掩一下。素還真不能自行運功驅寒，因為如果他不加以控制便會體盈蓮香而暴露身份。所以素還真穿的厚厚的，卻還是被凍得臉色蒼白口唇微紫。

葉小釵望著素還真漸漸緩過神來，低下頭去用手指在雪地上寫字，溫暖的手指觸到冰涼的白雪，寒冷得有些微刺痛。“你為何下山？”

“這嘛……只是在琉璃仙境呆的有些無聊，便下來走走。”素還真又將帽子戴上，敷衍了一句，舉步走向葉小釵。

葉小釵疑惑的皺眉，卻也沒再多說什麼，等素還真走過而後自然而然的跟在他身後，向山上走去。翠環山山勢險峻地氣充沛，琉璃仙境更是四季如春溫暖宜人。兩人越向上走，紛紛落雪便受氣溫影響變成雨水，泥土濕滑寒冷，雨聲淅瀝，一路無話。

快走到琉璃仙境的時候，葉小釵突然停下，拉了拉素還真的衣袖，俯下身再次在地上寫字：“你為何下山？”

新聞舊事，沒有不令人傷心的。素還真複生之前北窗伏龍曲懷觴為修補神州支柱，拖著劇毒入骨的殘軀登上九天之頂取得神皇之氣，最終在一株落英繽紛的桃樹之下仙逝。重生之後的素還真得知此事，一連數日沏的茶都苦不堪言，簡直難以下咽——既然如此，為何還要故意下山去聽呢？

葉小釵抬頭看向素還真，發現素還真的表情變得異常冷漠。這種表情葉小釵見過很多回，大多都是在素還真接受萬教公審時的時候——無力辯解、無可辯解、無須辯解的表情。雖然素還真對他人的誤解很少解釋，卻不見得不傷心難過。葉小釵想到這裏，“啊”了一聲，在地上寫到：他們不知真相，不要難過。

素還真這時才抬眼看進葉小釵的眼睛，方才冷若冰霜的眸光帶了幾分困惑：“這不是實情嗎？”

葉小釵怔住。

素還真自顧自的漠然繼續道：“從素某這幾日下山聽聞的傳說中判斷，這很符合素某行事的作風。”

葉小釵聞言震驚的後退一步，被細雨打濕的頭髮緊貼在臉側，令他心煩意亂。他意識到了什麼，驚詫之下忘記在地上寫字，直接用心語問了出來。

你不記得了？！

也許這聲質問太過強烈，素還真竟然聽見了。準確的說並非是聽見——那不是一種聲音，更不是一句文字，而像是一道突然闖入腦中的意識、一道不屬於自己的神思。這樣一句話就像鑰匙一樣打開了什麼，令素還真腦中劇痛，有什麼尖嘯著就要翻湧而出，疼得他抬手緊緊按住了額頭。

葉小釵察覺到素還真的異樣，擔憂的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出聲喚他：“啊！”素還真！

素還真漠然擺手示意自己無事，推開了葉小釵扶持的手，繼續舉步向山上走去：“葉小釵，你的記憶有所錯亂，素某不日便將你送往定禪天請淨琉璃菩薩為你醫治。”

出問題的人明明是你。

葉小釵默默在內心反駁，素還真卻沒聽到，逕自向前走去，繡得精緻的蓮花鞋在泥水中纖塵不染。

兩人上山便一路無話，直到到了琉璃仙境門前，素還真聞見撲鼻香味才開口，依舊是那溫和帶笑的嗓音：“好友，今天煮的粥味道很特別。”

“素還真呐你終於回來了，咦葉小釵你們順路啊？”屈世途從廚房裏走出來，手裏端著託盤，“今天是臘八，快來嘗嘗我做的八寶粥。”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前廳，素還真習慣性的先給自己和葉小釵倒了兩杯茶潤喉，而後才在桌前落座，乖乖等著屈世途上菜。葉小釵則是喝了茶就幫屈世途端盤子去了。既然是過節，菜色也比往日精緻繁多了不少。除了八寶粥，還有各種素還真平日喜歡的素食，幾乎每樣都做成了蓮花形。素還真看著滿桌的蓮花，又看看屈世途一臉笑眯眯的捋鬍子，有些懷疑好友究竟是為了投自己所好還是單純的想把自己拆吃入腹。

原來已經臘八了。素還真望向廳外綿綿細雨——在山下還是霏霏細雪。時間是如何過去的自己絲毫沒有印象，但素還真很清楚自己忘記了什麼。他一路歸來時小心翼翼的聽聞江湖新聞舊事，生怕自己露了破綻讓一乾親朋好友擔憂心急。不過他千算萬算算漏了一點——以前的素還真能聽得到葉小釵是心音。

然而之前所有的並肩浴血、所有的肝膽相照、所有的恩怨情仇盡皆吞噬在輪回的漩渦，素還真還有什麼資格聽見葉小釵的心音？

素還真每晚入睡後都會夢見一些情景，他堅信這就是他曾經的人生所發生的事情。他夢見摯友崎路人的血噴了他一頭一臉，夢見妻子風采鈴為救續緣被人活生生絞碎了為愛子換血，夢見自己明知兒子會有危險還執意離開中原，回來時只有抱著渾身筋脈被抽的兒子哭泣。

他每每從睡夢中驚醒，一身淋漓冷汗。而後他會打開窗子，吹一夜冷風——如果這就是他過去的人生，素還真寧願自己什麼也想不起來。

……素還真是這樣自私而冷血的人。

血戰是非小徑素還真毫無印象，不過就他對自己的認知來看……那個說書人所說的一定是真的。

他轉頭看向埋頭喝粥的葉小釵，不太理解為什麼素還真將他騙得那麼慘，這個男人依舊願意沉默的守護在自己身後。

“我說素還真，你是嫌我老屈做的飯不好吃是嗎，看了這麼久能吃飽人嗎？”屈世途用筷子敲了敲盤邊，試圖引起素還真的注意。

“哎呀好友，”素還真轉頭微笑，“素某是看著這一大桌子的同類，不忍心下口啊~~！”

“哼哼，”屈世途狠狠咬了一口夾在筷子上的蓮花形點心，一臉得意。“我做了這麼久，你不忍心也要吃下去！”

“自然不能辜負好友一番心意，”素還真說著，提起筷子，也一臉得意的吃了一口，還故意意猶未盡道：“嗯嗯，同類的味道果然絕妙。”

這下換成屈世途吃不下去了。

葉小釵看向素還真，又看向屈世途，覺得二者對話模式與之前完全沒有變化——方才素還真一臉漠然的承認自己不記得仿佛只是泥濘山路上的一場錯覺。素還真還是那個素還真，琉璃仙境還是那個琉璃仙境。素還真優雅從容，琉璃仙境雲淡風輕。

難道真的是自己出了問題？

葉小釵困惑不已。

素還真飯量還是與之前一樣，像只貓一樣幾口就飽。於是他抱著茶杯笑眯眯的看屈世途和葉小釵吃飯，看到葉小釵一人將一桌子菜掃尾，才慢悠悠的站起來：“葉小釵，今日便隨我去定禪天吧。”

“啊。”葉小釵答應。

有再多的困惑，葉小釵對素還真深信不疑。

蓮香香

2015-04-04 15:07

（十二）

葉小釵經過淨琉璃菩薩的治療之後，本應再休息兩天方可痊癒。但他一清醒便急著走出定禪天的禪房，想要回到琉璃仙境。葉小釵腦部經過手術之後，雖然記憶已經恢復正常，但如果兩天之內沒有休息好將會不時頭痛。葉小釵似乎並不在意這些，他步出禪房，剛想告訴菩薩自己要離開，便聽見菩薩在與六弦之首蒼談話。

他快步走上前，恰好聽見菩薩的聲音：“當時素還真魂魄離體太久，靈識幾近耗散殆盡，若非葉小釵及時帶回靈心，恐怕就回不來了。”

然後是弦首的聲音回答道：“難怪他會說重生之路變數太多，大概就是料到了這一點。”

葉小釵聽見兩人是在討論素還真的事，忙上前兩步，低頭在地上寫字詢問發生了何事。

淨琉璃菩薩看見葉小釵出現，便問他道：“葉小釵，你可發現素還真重生以來有何異常？”

葉小釵猶豫了一下，在地上寫到：“他自稱記憶有所缺失。”

“嗯……”弦首在一旁沉吟。“你可知缺失了多少？”

葉小釵在地上寫道：“不清楚。”

淨琉璃菩薩歎了口氣，解釋給葉小釵：“素還真送你來時我觀察他神色有些茫然，詢問試探卻毫無結果。怕是素還真知道自己記憶有所缺失，又不願意告知他人。”淨琉璃菩薩忽然反應過來什麼，轉而有些欣喜的對葉小釵道：“葉小釵，素還真現在誰也不熟悉，不過既然肯告訴你，想必潛意識中對你依然非常信任，也許可以從你們之間的過往入手，讓他慢慢回憶起來。”

葉小釵一怔，隨即緩緩搖了搖頭，一向堅毅而沉鬱的眉間顯出一絲悲涼。他們兩人曾共闖是非小徑、豁盡全力浴血相擁，這樣深刻的過往素還真都沒能回想起來，還能指望他想起什麼。

現在的葉小釵只想趕緊回到素還真身邊，不管他已經記起了什麼，不論他還能不能將兩人的回憶盡數記起，葉小釵只想回到琉璃仙境。素還真現在一定是最難過的時候——明明什麼都不記得，偏偏要做出一副什麼都很清楚的樣子。也不知道他究竟下了多大功夫，才能在眾人、尤其是屈世途面前做得如此天衣無縫。

葉小釵表示了自己想要回去的決心，菩薩阻攔不了只能任他走，臨行前提醒葉小釵：“一頁書現在閉關養傷，讓吾轉告素還真。滅境非常危險，在一頁書出關之前千萬不要進入滅境。”

葉小釵走出定禪天沒有幾步遠，便覺得頭痛欲裂，就像有人用斧子把他的頭劈開一樣的疼，疼得他眼前一片模糊。他搖晃著向前走了幾步，撞到一個人影，便借力想要站直身子。等他緩過勁來，發現懷裏抱著一個纖弱的身子，缺失右臂。他不記得自己認識這麼一個人，一驚之下直起身，發現剛才自己抱的竟是不見荷。

他關切的指指不見荷空蕩蕩的衣袖，不見荷只是說自己無事。這時葉小釵抬起眼來，發現素還真和長心就在一旁，默然的看著他與不見荷。

葉小釵見到長心也很開心，他牽起不見荷的手，另一只手去牽長心，希望她們和好，卻見長心在不見荷的掌心搭上之前迅速將手抽走，冷冷背過身去。葉小釵吃了一驚，尷尬的不知如何反應，不見荷則歎了口氣，默默離開了。長心見葉小釵不願與她回到東武殿，也黯然離去。

從始至終，素還真只是漠然而立，直到葉小釵走到他身邊，示意他們可以回去了，素還真才回過神一般，將目光重新聚焦在葉小釵的身上。他就那樣看著葉小釵，用一種葉小釵極少見到的蒼涼眼神，仿佛兩人相隔千山萬水千溝萬壑，怎麼也到不了對方的身邊。

正當葉小釵想問素還真發生何事時，素還真卻率先撐起葉小釵的一只肩膀扶他站穩，而後用他一貫的溫和嗓音道：“葉小釵，不見荷姑娘現在跟隨九州一劍知前輩學藝，緣何來境怕是見不到她。素某可以帶你去尋九州前輩。”

葉小釵聽見素還真這樣說便慌了神。他早年曾被素還真以各種理由趕出琉璃仙境數次，每次都肝腸寸斷心碎不已。他不知這次又是有什麼原因，但他打死也不願意再離開素還真了。

素還真看葉小釵死命搖頭，腳下生了根一般死活不願再往前走，有些困惑的看著他，問道：“葉小釵，你不願去找不見荷姑娘嗎？”

葉小釵用力搖頭。

素還真偏頭想了想，又問：“是因為素某？”

……難道素還真終於開竅了？葉小釵欣喜若狂，用力點頭。

卻見素還真微微笑了，似乎是因為明白葉小釵的關心而表示感激：“素某雖然記憶有所缺失，但除了自己想起來之外別無他法，你在身邊也不見得有所幫助。好在素某武功還在，不用你在一旁守護。”素還真一邊說著，方才還分明溫暖的笑容慢慢變得冰冷，掛在嘴角像是在自嘲：“長心女帝在與素某談判決裂之前，曾經指責素某剝奪了葉小釵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力，素某回來以後想了想，確實如此。”素還真緩緩說著，抬起頭來，黑黝黝的眸子閃著和從前一樣堅定的光芒，令人心安令人心焦令人心碎。

他說：“只要是你葉小釵想要的，素還真一定盡全力為你得到。”

葉小釵急的快哭出來——素還真你那個掌握文武半邊天的腦子究竟怎麼看出來葉小釵的幸福是不見荷的？我要回琉璃仙境，我愛得是你啊素還真！他一邊想，一邊從嘴裏吐出一些支離破碎的嘶啞發音，越是想表白心意，就越是說不明白。

多少年來埋藏心底的感情就這樣表白，曝露在陽光底下等待心上人的回應。然而素還真現在根本聽不見葉小釵的心音，就這樣硬生生錯失了葉小釵的真情。

葉小釵因為情緒激動，又是搖頭又是點頭，頭上的傷口便又疼起來，他被疼得腳步顛踟目光渙散。素還真趕緊將人扶住，沒辦法再問下去，只得先帶回琉璃仙境。

兩人一路相互扶持回去，葉小釵也冷靜下來，不由得有些慶倖素還真沒有聽見自己的心音。這麼長久以來默默的感情付出，葉小釵早已有素還真永遠不回應他的覺悟。方才如果真的表白出來，日後兩人若是相處尷尬，反而失去了原本的幸福溫馨。他感受到素還真支撐他的肩膀是那樣消瘦而有力，便莫名的覺得無限溫暖。

只是他有疑惑，於是便抽出劍在地上劃字問素還真：為何來此？

素還真抿了抿嘴，僵硬的笑道：“只是順帶路過看看而已，葉小釵，你應該多在定禪天休息兩日。”

葉小釵這下學乖，不敢太劇烈的晃頭，只是輕輕慢慢的搖了搖頭。又在地上寫：不見荷。

素還真以為葉小釵是要問不見荷的事情，於是事無巨細的為他解答：“不見荷姑娘一開始是受到術法控制，所以對女帝百依百順。素某為她解開術法，助她恢復本心。然而因為不見荷姑娘受到控制，殺害識界蘇苓姑娘，慚愧之下自斷右臂而贖罪。”

葉小釵其實只是想解釋不見荷於他只是恩人，沒想素還真竟然講了這麼多。他聽這話的來龍去脈，覺得素還真明明與不見荷毫不相熟，竟能知道這麼多，有些詫異，於是在地上寫著問：如何知？

“耶~”素還真得意笑道：“素某是半神半聖亦半仙嘛！”

葉小釵望著素還真，忽然覺得，即便是失去記憶，素還真也沒有變。他永遠都是那個一肚子黑水、臉皮比城磚厚三分、又偏生了一副菩薩心腸的，清香白蓮素還真。

葉小釵轉告了素還真不要去滅境的事情，要求素還真一定答應才肯好好休息。素還真親自為葉小釵煎了藥，眼看著他喝下去才肯出門繼續奔波。

葉小釵通常都不知道素還真要到哪里去做什麼，他其實也不太明白素還真究竟在想什麼。不過葉小釵從來都不去猜測素還真的想法。他曾經試圖猜測過，也聽過他人的挑唆，甚至對他抱有過不信任。然而相攜走了那麼遠的路，葉小釵終於明白素還真是一個不能被質疑的人，你只能無限的信任他、依賴他，才能真正保護他。

而素還真近期在外奔波，很少坐鎮琉璃仙境其實是有原因的。

他不太記得之前與好友的相處模式，反而覺得在外面和陌生人交流來的輕鬆很多。他已經失去大部分記憶，留下的那一點每每都令他肝腸寸斷不如不想。

之前聽說了不見荷與葉小釵之間的事情，又看到不見荷長心姐妹對葉小釵的態度，素還真莫名覺得有些心堵。什麼才是葉小釵的幸福——即便素還真失去了過往記憶，江湖傳聞也能告訴他葉小釵內心的蛛絲馬跡——能夠遠離江湖風波、真正的武林平靖，親人團聚，好友無恙，這才是葉小釵的幸福。

這樣的幸福素還真給不了，那個叫不見荷的女人不見得給不了。然而當他看見葉小釵抱住不見荷的那一刻，心裏疼得幾乎逼出眼淚——這是並不是一種比肝腸寸斷還要疼的感覺，但卻更加難忍。

他莫名的想給葉小釵最終的幸福，但如果這個幸福的代價是讓葉小釵離開他……素還真會死。

蓮香香

2015-04-08 17:42

（十三）

葉小釵休息了一天，便聽說刑道者出事了。

葉小釵在尋找素還真之心的途中與刑道者相識，從一開始便將刑道者當成朋友看待。刑道者同很多武林人一樣，告誡自己對待敵人仁慈是一種錯誤——在葉小釵早年時很多人這樣告誡過他，半駝廢、歐陽上智、照世明燈，還有很多很多。這些人都是真心實意對葉小釵好的人，葉小釵全都銘記在心。

當然除了一個人例外，那個人不但沒有如此告誡過葉小釵，自己還總是因為心腸太軟而吃虧，讓身邊一乾親友操碎了心。

他聽聞刑道者出事，便立刻前去接應。然而即便是一刻也沒有耽誤，葉小釵再次見到這名瀟灑的劍客時，刑道者已經拄著他的佩劍跪倒在地，面色泛著青黑顯然已經中毒力竭。

葉小釵欲哭無淚，他沖上前抱住刑道者——儘管他也因此中毒——卻再也留不住劍客的生命。

葉小釵憤然反手握劍。殺死刑道者的是死神的走狗——一直是這個名為死神的傢伙，扭曲了天真的長心、破壞了恩人的家庭、曾令自己和那麼多人失去了五感。

因為事先已經中毒，再加上背著一個人行動不便，葉小釵的劍招顯得左右支絀。與他對上的是閻王鎖——之前此人在蒼與葉小釵護送素還真本身蓮花的時候出手襲擊，更曾無聲無息殺死學海教統。這個人之前一直未曾露面，知道後來才顯露身形。葉小釵知道他長成什麼樣子，卻早已十分熟悉這個人的殺氣。這下正面對上，才發現此人手中兵刃竟是一把長杆的鐮刀。

這並不是中原人常用的兵器，揮舞起來真像割麥子一樣又凶又狠。葉小釵刀劍在手，強壓住因為中毒而產生的劇烈疼痛，銳利雙眼不曾稍離閻王鎖手中鐮刀。

面對不熟悉的對手和兵器，以及對方詭譎的招式身法，葉小釵揮刀應接幾乎已經只能依靠本能。毒素隨著他強自硬提真氣而深入骨髓，疼痛如影隨形無以擺脫，幾乎使他失去思考能力，所支撐的也不過是那一點信念——不論如何，他一定不能在此倒下，更不能這麼快認輸——他要剷除這些危害武林的陰謀者，和那個與他一同期盼天下平靖的人一起。

之後如何將人背回琉璃仙境，葉小釵其實記不清楚。他身上到處都是傷，但似乎都沒有內腑因中毒而產生的疼痛劇烈。那是一種將要燒盡五臟的疼痛，令他痛苦不堪意識模糊。他只記得握緊手裏的劍不停揮動、腳下向一個方向狂奔，而記憶也終止於此。

再次醒來，葉小釵覺得周圍景物有些熟悉。他直起身子，看見救助他的人是天不孤。在他為保護不見荷與日盲族的萬古長空鏖戰力竭，同時中死神四關術法不能視聽陷入昏迷，是這個人救他性命。天不孤雖然為他解了毒，並且盡心為他醫治內傷，卻顯得不怎麼情願。葉小釵轉頭，發現在場的還有淨琉璃菩薩以及一位身穿白衣的先天高人。

葉小釵這才明白，天不孤大概是被脅迫才會出手救人。他坐正身子點頭對在場的救命之人道謝，轉頭打量身邊並不熟悉的道家高人。

道家高人自稱六銖衣，在死神出現之後便隨即踏入武林開啟金榜、預言天啟，後來受素還真好友曲懷觴保護蒼生的執著所打動，襄助他神皇之氣，也因此而足染塵埃踏入紅塵。葉小釵之前一直在朱雀殿裏，江湖上發生的事情他並不清楚，此番是頭一次見到雲人六銖衣。

六銖衣生的仙風道骨正氣浩然，步履穩健輕盈，聲音卻很低沉有力。他此次前來是為了詢問葉小釵是否願意駕馭天劍，與六銖衣共破死神。

天劍原本是六銖衣的坐騎荒神——一條金色的巨龍，之後沖上九天隕落成劍，是能夠克制死神的唯一武器。天劍需要一位與它相契合的主人，不僅要劍藝絕倫，更要足夠堅定專一。葉小釵的劍意早已攀上刀劍頂峰，人品忠誠堅毅，性格沉穩冷靜，是天劍之主的最佳人選。

能夠出力消滅死神，葉小釵求之不得。他已經太久沒有為武林做出貢獻，反而因為他先前欠下的恩情讓重生的素還真處處因他為難。如果能因此消滅死神，不見荷長心姐妹兩個能恢復退隱，便更好了。

“練成天劍三式，最好的方法便是親身體驗。葉小釵，注意來！”

六銖衣是嚴厲的師父，葉小釵是聰敏的學生。在他們練習配合的數日裏，死神四處作亂，所過之處屍橫遍野血雨腥風，消滅死神已成刻不容緩之勢。

然而儘管是九天雲人與絕代劍客配合天劍神器，消滅死神仍舊並非易事。六銖衣當然不會安排自己與葉小釵兩人對戰，於是將死神逼入決戰之處時，又有兩位風格不同的絕代劍客加入戰圈。

“堪尋平生一知己，笑看風雷震九州。倚劍狂歌嘯天志，酩酊千古大江流。”伴隨瀟狂詩號，三百年前劍界名流九州一劍知身負眾神之默瀟灑而來。同一時間，另一個方向冰菊飄落，萬古長空也攜神器魔劍創世緩步踏入。

太學主手持末日神話，仰天大笑，橫刀一斬，直指在場眾人：“死神面前，無人可以例外！”

素還真外出歸來，甫回到琉璃仙境，便聽聞滅境出了異變。他記起葉小釵轉達一頁書前輩閉關前特意留言囑咐他不要去滅境，但他顧不得那麼多了——滅境與素還真一向又不解之緣，他兒子續緣也是在滅境拜師長大，滅境有難素還真不能坐視不理。

素還真運起絕世輕功向苦滅兩境的通道狹道天關奔去，卻不想半路被朱雀殿的士兵團團圍住。他不得不停住腳步，抬頭看向朱雀殿的主人，不由得怒火中燒。

長心趨步上前，看見被千軍萬馬包圍的素還真面露得意：“素還真，只有殺了你，葉小釵才能真正屬於我。”她纖細的眉眼露出近乎貪婪的兇狠目光，仿佛已經見到與葉小釵共用霸業的情景。“這次吾傾巢而出，誓要你埋屍此地！”

素還真急著去滅境救人，長心卻數次相逼糾纏。不論產生後果葉小釵會如何抱怨，素還真都決意先剷除面前路障！他氣得渾身發抖，低聲歎道：“為什麼，為什麼你不了解葉小釵的一片苦心。為什麼，為什麼你就是不肯回頭！為什麼，為什麼你要一再鑄下大錯。素還真錯了，素還真真的錯了！”他睜眸凝眉，揚聲一喝，怒氣勃發：“長心，今天不是你不放過素某，而是素某絕不放過你！”

只見素還真沉氣碾地，氣勁震天，周圍士兵紛紛承受不住強大氣勁爆體而亡。他低喝一聲，身形拔地而起，正好處於兩座高峰之間。高峰離他起碼數百丈遠，卻被他強悍內力所震得粉碎。一時間鬼神驚動，織語長心未戰先怯，嚇得冷汗遍體。

“問，爭權奪利何時停；恨，崎嶇世路人難行。一誓向人，紅塵歸理道雲清！問，風波干戈何時停；恨，朱雀泣血吐丹志。二誓向地，妖氛滌盡靈嶽起！”

白蓮悲願字字泣血，天地為之動容，強大氣勁直撲長心而來，長心傾盡全力應對，依舊被打的落花流水。然而沒想到的是，素還真全力一掌，竟只是將織語長心筋脈盡斷，卻沒取她性命，同時素還真左手一收，將一只魂珠收入掌心。

恰好這時秦假仙看見兩座山頭都塌了，連忙趕來看情況。就見到長心癱倒在地罵聲連連，而素還真背著身負手而立，面色微白，垂眸默然不語。

“呦呦呦，這是誰啊，這不是長心女帝嗎？”秦假仙幸災樂禍的繞著落敗的長心轉了一圈，長心當然怒目而視。

“素還真呐！”秦假仙逗弄了一會長心，又走上前問素還真，“我在那邊看見山頭都塌了，現在這是什麼情形？”

素還真這才睜開眼睛，神情冷漠聲音平靜：“秦假仙，勞煩你將長心帶回琉璃仙境，順便將不見荷姑娘請來琉璃仙境。”

“什麼！你要將我交給不見荷！”躺在地上的長心一驚，怒罵道：“你……你果真惡毒！”

素還真沒有理會長心，而是將手中魂珠也交給秦假仙：“再勞煩你將此物交給識界泰逢。”

“我老秦辦事你放心。”秦假仙拍拍胸脯，道：“那你呢？你要走去哪里？”

“滅輪異變，素某要立即趕往狹道天關。”素還真欠身告別，拂袖轉身，迎風離去。他衣袂飄然，宛若天仙，卻腳步沉重，神色冰冷。秦假仙看著素還真的背影，不知他究竟要去滅境做什麼，但他感受得到素還真不同尋常的怒意以及急切。

秦假仙的預感一向很準確，他不知為何看著素還真的飄然背影，忽然起了一絲擔憂。

蓮香香

2015-04-09 23:09

（十四）

九州一劍知的佩劍眾神之默原本就是一把絕世利器，雖然並非專門克制死神，但是經過高僧開光後，誅魔的力量會加乘。而身為日盲族傳奇萬古長空的佩劍創世則是一把蘊含冰冷氣息的魔劍，加上九州一劍知的劍法瀟灑自若，大開大闔，萬古長空的劍路則更加冷冽而銳利。如此正邪相互匹配，一張一弛之間，兩人率先撕破一死神的護體氣罩，死神胸前血流如注。葉小釵見護體氣罩已破，機不可失，手持天劍上前與兩人合力，三把絕世好劍同時斬向末日神話。

死神的兵器末日神話是一把血紅色的大刀，有成人的一條手臂那麼長，刀鋒很寬，看著便讓人覺得不寒而慄。它好像是從死神的血肉中長出來的，配合死神囂張四散的魔氣，鮮紅的顏色好似是在滴血。末日神話如果斬斷，死神的功體就會大大減弱，三人見死神乍露破綻，同時急催內勁，卻見死神露出一絲冷笑。九州一劍知、葉小釵、萬古長空瞬間警覺，卻已來不及。只見死神右手一揚，正是絕招死神禁斷的起手式！

死神提起十成真氣，意在一舉獲勝，三人一時間抽身不得，便準備豁命硬扛。正在此時，六銖衣挺身上前以一身神皇之氣將死神極招擋下，瞬間口噴鮮血，一身白衣盡被血染。六銖衣押上性命賭這一瞬之機，三人不敢猶豫，一鼓作氣斬斷末日神話。末日神話被斷成兩截，死神受到震動，嘔出鮮血，怒極反笑，雖然功體受創，渾厚內力仍使四周山石崩毀。

“哈哈哈哈！你們將是死神遊戲中，最燦爛的一個結束！”

三人輪番進攻，卻仍幾番被擊退。九州一劍知抹掉嘴邊血跡，抱怨道：“開什麼玩笑！傷成這樣還這麼難打！”而後又是一連番搶攻。

死神已近乎瘋狂，一招一式皆不留餘地：“這點小傷算什麼！對我來說又算什麼！”

六銖衣見眾人漸漸支持不住，再次挺身而出，極招上手：“禦天荒神嘯龍行！”葉小釵見時機已到，配合雲人同時使出“天劍三絕之聖耀天光”，九州一劍知和萬古長空豁命護航。四人其實已精疲力竭，尤其是六銖衣承受了大部分攻擊，受創過重，早已不支。但幾人信念相同，誓殺死神，還天下清平。死神被六銖衣引去大部分內力，又被九州一劍知和萬古長空牽制，終於被葉小釵以天劍摧毀肉體。又由葉小釵全身內力引出荒神，終於將死神元神帶往混沌宇宙，最終消滅殆盡。

對戰死神終於功成，幾人正在欣喜之時，六銖衣卻因傷勢過重，不支倒地——在踏入紅塵之前，六銖衣曾有一度只抱著自己修練神皇之氣，登上九天之頂，入道成仙。但當他背負天啟金言之後，眼見眾生受苦，更見到曲懷觴的理想與堅持，終於染足紅塵，放棄之差一步之遙的九天之頂，毅然轉身回到凡間。他的選擇不止因為死神是他與荒神的宿命之敵，而更因為他不願眼見這片神州大地滿目瘡痍。如果修道只是為了獨善其身，他寧可不要成仙。

而六銖衣最終沒能踏上仙界，之差一步留在了凡間。神皇之氣此次大戰過後損耗殆盡，他自己也根基盡毀——只是對他而言，這樣結局沒什麼可惋惜，更沒什麼可後悔。求仙之路即便不是雲海頂峰，他也一往無悔。

葉小釵甫一回到琉璃仙境，便看見長心坐在輪椅上，被不見荷推著向花園裏走。長心在輪椅上啼哭，不見荷便單膝跪在長心面前為她溫柔拭淚，問她為什麼哭泣。

長心嚶嚶的哭，斷斷續續說：“有一朵大蓮花要吃我。”這時長心抬起頭，看見葉小釵，破涕為笑，指著葉小釵叫：“大哥哥。”

不見荷聽了一愣，轉頭看見葉小釵正朝她們走來。葉小釵覺得長心有些奇怪，便在地上寫字問：發生何事？

“是素還真將長心打成這樣。”不見荷看了一眼地上的字，抿著嘴說道，又崇拜的望著葉小釵：“你消滅了死神，長心終於恢復原樣。只是素還真對她刺激不小，她總說有一朵大蓮花要吃她。”

“喂不見荷啊，你竟然敢這麼說素還真！長心做過什麼事情你是不知道是嗎！”秦假仙剛好走近，聽見不見荷的話恨不得沖上去痛打不見荷一頓，“葉小釵你不能聽不見荷亂說。要不是長心要殺素還真，素還真能這樣發飆嗎？再說，素還真要真想殺長心，她還能坐在這裏誣陷素還真嗎！”

不見荷道：“我明白，四肢不能運動，這是對小妹最大的懲罰。”

秦假仙被氣炸了：“不見荷你這個女人竟敢給我顛倒黑白！老小！給我……”

葉小釵攔住了秦假仙，低頭寫字問：素還真去了哪里？

“素還真啊，”秦假仙搖頭晃腦：“他好像急著去滅境。”

素還真竟然去了滅境！

葉小釵大吃一驚，不顧自己大戰過後亟待休息，慌忙趕往狹道天關接應。不想苦滅兩境的通道狹道天關竟不知為何關閉了！葉小釵嚇出了一身冷汗，又求助無門，便乾脆跪在地上要給素還真徒手挖出一條生路。他埋頭挖土的時候，又有幾次地震，都是從滅境傳來。葉小釵不知道滅境究竟發生了什麼異變，但他能感受到素還真正處於危險之中。

素還真來到狹道天關時，通路便被一只巨大的繭堵住。素還真震驚之餘，不顧自己尚有些氣血翻騰，再用絕招怒火燒盡九重天燒壞巨繭，直奔滅境。令他吃驚的是滅境生靈已經都被包裹在巨繭之內，原本充滿聖氣的地方，現在日月無光，陰森恐怖。素還真聽見有一陣心跳一般的聲音，於是循著發出聲音的邪源，決定一探究竟。

他循著這個聲音一連奔波了數日不敢休息鬆懈，沒想到中途竟看見羽人非獍。羽人在棄天帝一戰過後身受重傷，來到滅境治療。沒想到昔日英雄竟然也受到邪源控制。邪化的羽人非獍速度更是奇快無比，刀法更顯犀利，素還真不忍傷害，屢屢退讓，反而左右支絀，陷入羽人綿密刀網之中。素還真與羽人糾纏一陣，發現羽人雖然不斷攻擊，但卻沒有正常時的應戰思考。於是素還真絕招再現，八卦迷蹤步配合七巧如意手，終於成功制服羽人。

素還真背著羽人非獍繼續向前，走到心跳聲的源頭，竟看見巨大邪胎，散發無窮無盡的黑暗力量。素還真知道這樣的異變一定是因為有巨大災禍降臨，他默默觀察了邪胎一會，決定趁早溜走不要打草驚邪。可是正當他背著羽人準備溜走時，卻見邪胎內伸出一只手，同時聽見囂狂笑聲。素還真大吃一驚，回頭看見一男一女兩人從破裂的邪胎中走出，心裏大呼天亡我也。

從邪胎裏走出的兩人氣勢不凡，素還真才不要傻得硬拼，立馬背著羽人轉身就逃。而滅境孵化出的最強大的邪靈怎麼可能輕易放過眼前的獵物，番手就是一掌擊出。素還真避過一掌，下一掌又至，掌風刮得臉頰生疼，掌勁所過之處山石崩毀，天地黯然。素還真逃得驚險，終於避不過去。他想著身後還有羽人，於是不得不轉過身來硬接下藍衣人這一掌。

一掌接下，素還真口吐鮮血，借力就要走脫，卻見紅一女子嬌喝一聲：“你要走去哪里呢？”從背後一掌跟至。素還真顧及羽人，再次挺身接掌，血濺五步，終於被兩人攔了下來。

“嗯，不差！”那藍衣之人見素還真還沒倒下，眼露贊許之色，“滅境何時有你這等人物？我竟不知！”

我管你知不知！素還真抹淨嘴邊血跡，拂塵一揮：“劣者清香白蓮素還真，敢問閣下怎麼稱呼？”

“哦，原來是素還真，苦境神人。”紅衣女子將手指放在鮮豔的嘴唇邊，饒有興趣的看著素還真，嬌聲道：“那麼你一定認識梵天咯。”

素還真不答，心道你不告訴我名字，我為什麼告訴你。他暗暗調息，準備一有機會立即脫身。

那兩人見素還真不答，也不廢話，藍衣人一揮手道：“女戎，你去一邊！今日天蚩極業初次入世，要拿下第一個戰果！”

紅衣女子聞言退到一邊觀戰。素還真心裏叫苦，心想你要拿下戰果，我可還不想死在你手裏。他暗自提氣，拂塵一揮，瞬間化出七個人影，每個人影各自向不同方向奔去，正是雲深七重影配合八卦迷蹤步。素還真如意算盤打得漂亮，想要混淆視聽趁機脫出。但天蚩極業不給他表演的機會，揚手六掌紛紛而出，將六個幻影一一擊滅。然而天蚩極業雖然功力深厚，素還真也不是易與之輩。雲深七重影被破後，他已經竄出好遠，不等人追上，先發出一招。

“石破天驚混元掌！”

“蚩世極暴！”

兩人掌力相接，素還真再次嘔血，卻也因此退出數百丈，眼看就要到狹道天關。天蚩極業見他要逃，忽然放聲大笑，整個滅境因此動盪。素還真驟感壓力，有一股莫名力量壓得他抬不起腿來，舉步維艱。絕望之下再一抬頭，狹道天關竟然被關閉！

“哈哈哈哈！素還真！看你逃往哪里！”

素還真此時已經心力交瘁，壓力之下再難站穩，又再受一掌跌倒在地，口中鮮血止不住往外湧。他拉住羽人的手臂，暗暗道：“羽人壯士放心，素某一定會把你帶回苦境！”他心裏念著，又慢慢支撐起來，決定拼死一搏。他背後般若出鞘，再催內力，般若劍化為巨龍，直撲天蚩極業：“蒼龍一吼破雲關！”

天蚩極業接下素還真嘔心極招，自己也被震得倒退數步。天蚩極業終於感到遊戲的快樂，正要再贊一掌時，忽然聽苦境傳來一聲高亢清亮之聲：“蓮華聖路開天光！”與此同時，一股熟悉的強大清聖之氣直入滅輪，重創天蚩極業，重新打開了狹道天關！素還真知道是一頁書前輩，險些喜極而泣。他連忙背起羽人非獍，運起旋空斬，沿著前輩為他開啟的狹道天關的裂縫，終於順利回到苦境！

蓮香香

2015-04-10 13:24

（十五）

素還真使出旋空斬穿越狹道天關之時已經力竭，他好不容易回到苦境，又被狹道天關內天蚩極業追出一掌擊中，哇的嘔出大口鮮血。一頁書見狀再次運氣佛元，硬是把天蚩極業壓了回去，狹道天關也再次封閉了。素還真眼見危險暫除，精神一松，沉重傷勢再難壓抑，開始大口吐血。葉小釵心疼的不得了，沖上前去扶住素還真，這才看見素還真背後還背了一人，於是先把羽人非獍從素還真背上接下來，又扶素還真盤膝坐好。

一頁書慌忙為素還真輸入一些真氣，卻在傷勢未明之時不敢妄動，只勉強止住血便收了手。

看見久違的一頁書前輩，素還真很高興，仰起臉想對著前輩微笑，卻被一頁書嚴肅的表情嚇了回去，像是看見老虎的小貓一樣，朝身後葉小釵的懷裏瑟縮了一下。

一頁書表情一如既往的威嚴，雙目中卻蘊含些許怒意。如果不是他感受到滅輪異變及時出關，素還真豈不是要死在滅境！“素還真！吾入關前，特意拜託淨琉璃菩薩警告你不要進入滅境，你難道沒得到傳話嗎？！”

素還真沒想到前輩生了這麼大氣，張嘴想要辯解，卻只是又嘔了血，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內腑的重創疼得他渾身冷汗，臉色像紙一樣白。葉小釵從後面摟緊素還真，原本也想埋怨他不知愛惜自己的話硬是被滿滿的心疼堵了回去，只能也抬頭乞求一頁書前輩原諒。

一頁書被這兩個晚輩弄得一點辦法也沒有，終於敗下陣來，無奈的歎了口氣，為素還真診脈療傷。沒想到一頁書為素還真診脈之後怒意更盛，長眉一揚，怒道：“素還真！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這……”素還真見一頁書不依不饒的樣子，心裏暗自叫苦，囁嚅著一時不知如何搪塞過去。“素某也是出於無奈……”

“嗯——？！”

“咳，前輩……”素還真一雙大眼睛眨呀眨的，放軟了聲調。那一聲“前輩”就像棉花糖一樣柔軟，帶了明顯的撒嬌的意味，讓一頁書再也生不起氣來——原本他就是心疼素還真多些，又怎麼忍心見素還真強撐傷體還要顧及安慰自己的心情。

最終一頁書還是歎息道：“罷了。”他抬手封住素還真周身數道大穴：“你傷勢複雜，不宜再動用真氣，吾已將你功體封住。”他說道這裏，頓一下，轉而看向在身後扶持素還真的劍客：“葉小釵，這段時間需要你多看著他些，不要讓他再四處亂跑！”

……前輩真的生氣了嚶嚶嚶，沒有功體讓我怎麼回家啊嗚嗚嗚……

素還真眼睛裏瞬間蒙上一層水汽，可憐巴巴的望向一頁書，一頁書卻不再理他，而是將地上的羽人非獍背起：“吾帶羽人非獍去定禪天請淨琉璃菩薩醫治，有事到雲渡山上找吾吧！”說罷化光而去。

素還真看著一頁書留下的一道金光，怨念不已：“前輩封了吾的功體，還在吾面前化光回去，分明就是在刺激吾！”

葉小釵無奈的覺得，素還真一到一頁書面前，就真的不由自主的變成一個孩子了。他有些好笑的撫摸著素還真的頭，就像愛撫一只貓兒，掌心發絲柔軟的觸感令他不由自主的微笑起來：沒關係，我可以背你回去。

“這樣多難看，”素還真想像著被葉小釵背回琉璃仙境的情形，下意識的撅起了嘴，“我可是清香白蓮素還真耶！”

荒山野嶺又是晚上，誰會看見。

“這……可是……”素還真似乎又掙扎了一下，他心裏清楚自己確實連站穩都費力，不用說一步一步走回琉璃仙境。於是素賢人決定破罐破摔，雙眼一閉道：“好吧！”乖乖的伸出胳膊搭在葉小釵的肩上。

葉小釵將素還真背起來，感覺到素還真在他身後不安分的蹭來蹭去像是在尋找舒服的位置。他慢慢向琉璃仙境走去，腳步悠閒——他曾那麼多次像這樣背著生命漸漸流逝的素還真，一雙刀劍豁開戰局，為他開闢一條鮮血淋漓的生路。

似乎是感覺到葉小釵的情緒低落，素還真在他身後低聲安慰道：“在世總有避免不了的風波，素還真與葉小釵還不是一路走來了。”

葉小釵聞言一怔：這句話你曾對我說過。

“……呵，是嗎？”素還真的聲音虛弱下去，“吾不記得了。”

那是一天下午，你把我關在琉璃仙境的密室裏讓我養傷。你坐在牆外，我坐在牆內，背對背隔著牆，你拉著我聊天……等等！

葉小釵突然停了下來，側頭問道：你能聽見了？

“是啊，素某能聽見。”素還真的聲音帶著笑意，“素某聽得很清楚。”

兩人間的轉變令人猝不及防。就好像初相處時，葉小釵因為素還真能懂他的心而欣喜不已，而此時此刻，更多了幾分失而復得的欣慰。

素還真，我終於等到你了。

“哈，好友言重了，此乃時也運也命也。”素還真語調輕快，透露出葉小釵熟悉的輕鬆俏皮。素還真鬢邊的發絲柔柔蹭在葉小釵臉頰上，癢癢的。葉小釵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和素還真這樣親近了，無限歡喜中又有幾分惆悵，這是一種很複雜的情緒——欣慰而心疼，欣喜而辛酸，蜿蜒如腳下長路。

葉小釵看似腳步悠閒，其實走得又快又穩，不多時就快到琉璃仙境門口。素還真知道琉璃仙境之內還有他人，慌忙從葉小釵寬闊的背上爬下來。

葉小釵看素還真這麼愛面子也沒有辦法，只好一路攙扶素還真進入琉璃仙境。沒想到剛一進門，便聽屈世途說：“哎呀你們倆終於回來了。不見荷姑娘剛推長心下山，說要去退隱了。現在追過去還來得及送她們一程。”

葉小釵一聽，“啊”了一聲，鬆開素還真的手便飛奔而去。素還真自己本就站不太穩，葉小釵一鬆手他倒退兩步險些要倒。屈世途看他似乎沒有要動的樣子，便問：“素還真呐，你不跟過去嗎？”

“何必那麼急，”素還真清俊的臉在月色下一片慘白，聲音卻是一如既往的柔和，帶了些微調侃的腔調。“慢慢走就是了。”

“你……哈！”屈世途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化為一聲輕笑，也只好由他去了。

素還真跟出去時，葉小釵早就在半山路上追上了不見荷與長心姐妹。葉小釵在地上寫字，不見荷低聲回答兩句，交流了些什麼素還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是遠遠的看著，那三個人一邊交談一邊向山下走去，令素還真有一種葉小釵即將和姐妹兩人一同退隱的強烈感覺。

素還真想走上前把葉小釵拉回來，或者三言兩語打斷他們之間的交談。他如此害怕葉小釵就這樣離他而去，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

可是葉小釵看上去那麼開心而放鬆，這是在他身邊見不到的。葉小釵在他素還真身邊時總是一副愁眉深鎖憂心忡忡的樣子，素還真隱約覺得只要葉小釵還在琉璃仙境一天，他就一天得不到幸福。

素還真磨磨蹭蹭又走了一會，眼看視線內就要失去那三人的身影，想再緊走幾步，卻又力不從心，只能這樣遙遙停步，靠在一株柳樹邊休息。

為什麼如此捨不得葉小釵走，素還真記不得原因了。但又為什麼一直想讓葉小釵餘生幸福，素還真從江湖傳言中早已得知。他想葉小釵就這麼走了也許對葉小釵不是一件壞事，但是……但是素還真心裏就怎麼也過不去。

然而現在，想攔攔不住，想放放不開。素還真一個人坐在柳樹下，琉璃仙境四季如春的氣候裏，柳枝輕軟、搖曳依依。他幾不可聞的歎一口氣。生命中與葉小釵如何生死與共相知相依的歷程怎麼也想不起來，留下來的只是那種刻進骨子裏的深深的信任與依賴。然而他自己再怎麼樣想要挽留，那也不過是素還真自己的感覺而已，單憑這一個感覺，就要斷絕葉小釵一直渴望的幸福麼……？

要是記憶完整的素還真斷然不會這麼糾結，然而現在的素還真卻難以克制的患得患失。他自己放不開葉小釵，戰戰兢兢的猜測葉小釵的想法，得到的結論卻一次比一次心寒。他此時無比痛恨自己缺失了重要的記憶，卻吃驚的發現自己當時把自己算入死局的原因也記不清了。

好在還記得識界的恩情。

素還真傷勢疼痛起來，他被封了功體，不能自行調息，只能靠坐在柳樹下等待痛楚過去——為了不傷長心性命在運出天問三誓之時硬收回了兩成功體而自傷，又加上同時運出收魂之招收回蘇苓魂魄，如此承受天蚩極業的霸道殺招之後傷勢便複雜的多，也難怪一頁書前輩會這麼生氣。

雖然疼得渾身發顫冷汗遍體，素還真卻覺得還是慶倖多一些。

他正胡思亂想著，忽然看見身前站了一個人。素還真一驚，慌忙抬頭看，見到的卻是葉小釵。

“葉小釵？”素還真一陣驚喜，“你為何……”為何在此？後半句沒說出口，素還真目光被葉小釵雙手吸引了去。“你的手是怎樣一回事？”

葉小釵被他一問，立刻尷尬的將手藏到身後去，一向冷峻的臉都有些微紅，這種孩子氣的舉動莫名令素還真覺得有些可愛。“啊……”沒事。

葉小釵雙手都是泥土混著鮮血，尤其是指甲縫裏更是慘不忍睹。素還真略一思量便想出原因，失笑道：“你為何用手挖土？”他頓了頓，思考緣由之後恍然大悟：“你是要徒手挖出一個狹道天關？”

狹道天關封閉，身邊又無奧援。緊急情況之下，葉小釵發瘋一般跪在地上刨土，要徒手給素還真挖出一條生路，想像這種蠢萌的樣子真是讓人……好笑又心疼。

葉小釵臉紅著點頭，伸出雙手把素還真抱起來：我們回去吧。

素還真被葉小釵這樣抱著，有些不習慣，扭了扭身子想要下來，卻被他抱得更緊掙扎不得。素還真內心裏還是在意不見荷姐妹的事情，斟酌了一下措辭，開口問道：“不見荷姐妹都還好麼？”

葉小釵點頭：她們都很好。長心因為死神已死，解除了術法，恢復之前心性，同時也忘記心性大變之時所發生之事。只是她開始害怕蓮花，總是說有蓮花精要吃她。

素還真苦笑一聲，沒有打斷。

不見荷與長心終於解開心結，將話說開，日後退隱生活會很幸福。

素還真似乎捕捉到了關鍵字，不解的重複一遍：“……將話說開……？”

嗯。

“嗯？”素還真覺得葉小釵語帶含糊，抬頭看向葉小釵，卻發覺對方臉頰更紅了。素還真更加困惑，問道：“什麼話說開？”

葉小釵便言簡意賅的將送不見荷姐妹的過程說了一遍，再加上素還真的想像，便完整的呈現眼前。
不見荷單手推著長心慢慢下山，背後葉小釵追上來，於是姐妹二人停下。葉小釵先是詢問兩人情況，放心之後便要告別。這時長心忽然開口挽留：“大哥哥，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葉小釵搖頭。

長心開始為不見荷鳴不平：“大哥哥，你不陪荷姐了嗎？你要丟下荷姐？”

長心這種反應讓葉小釵和不見荷都感到詫異——長心在心性大變的時候對葉小釵的佔有欲簡直可以用可怕來形容，然而此時此刻她不提自己，卻只說荷姐，十分奇怪。

不見荷看了看葉小釵，俯身對長心道：“長心，今後荷姐只用你來相陪就好。”

長心聞言卻開始哭泣，眼淚撲簌撲簌往下落。她一邊哭一邊鬧脾氣：“荷姐騙人！你明明喜歡大哥哥，你早就不要我了，你不再疼惜我了！”

不見荷一怔再怔，不知自己究竟為何給小妹留下這種印象。她求助一般的望向葉小釵。葉小釵則想起得知素還真歸來那日，長心挽留他留在東武殿：“你要離開？你不等荷姐了？”

刻骨銘心的傷害，千方百計的挽留——不過都是因為另一個人的背叛——死神的術法將長心從前就要強、不願成為眾人拖累的心緒無限放大。她怨恨不見荷先背叛她愛上另外一個人，不再將自己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所以才在心性大變之後不斷的狠心折磨，又想為她留住葉小釵，希望留住荷姐最渴望的幸福。

說是誤會，不過是命運弄人。不見荷因為羅睺戒璽的緣故改變了對長心的態度令長心深深不安，而不見荷對長心的在乎，長心對不見荷的依賴，都因為死神術法而扭曲變形。兩人從來沒有互相表白過心意，卻又同時在內心如此眷戀對方曾給自己的溫暖，便這樣互相折磨著。

不見荷跪在輪椅前緊緊抱住哭泣長心，低聲向她承諾今後只陪她一人。海角天涯、滄海桑田，兩人再也不分離。

這無異於一種表白，令小女孩無比安心。葉小釵同時想起了素還真，莫名覺得有些悵然。素還真曾經對他許下的承諾，兩人生死相隨產生的默契，在另一個人記憶不全的當下還作不作數？

葉小釵講到這裏已經進了琉璃仙境，素還真漸漸明白過來葉小釵想要表達的不見荷與長心之間的感情。這時葉小釵正抱著他往浴池走去，突然問他：你對此怎麼看？

“嗯？這嘛……”素還真其實有些迷糊，“人之情動，與倫常無關。況且兩人日後歸隱，也沒什麼世俗障礙了。”

必須歸隱之後，沒有世俗障礙，這種感情才得以存在嗎？

今日葉小釵的情緒不太對，這種刨根問底的樣子也和劍客平時冷峻的性子不太相同。素還真察覺這種異樣，仰頭望向葉小釵堅毅的側臉：“葉小釵，你要說什麼？”

葉小釵一怔，才意識到自己險些暴露了心思，趕忙搖搖頭不再回答。

素還真因為傷勢沉重，此時早已困頓不堪，草草沐浴後便立即回房休息了，沒再深究。葉小釵有些慶倖也有些悵然——雖然素還真對這種感情可以理解，但不代表他會接受，這次機會錯過之後，以後還會不會有機會表白呢？即便有機會表白，表白後的後果呢——素還真說的對，世俗觀點才是最大障礙——素還真盛名在外，連與風采鈴一位女子相戀都會令武林大肆指責，何況是他葉小釵。

素還真傷的很重，又是半夜才睡，本來第二天無事想要睡個懶覺，卻在大清早被屈世途叫醒。他被人叫醒心裏很不甘，翻身想要再睡，卻聽屈世途大聲道：“素還真呐你還在賴床，一會續緣來了看你這樣像話嗎？！”

原本還在床上蠕動的素還真聽見“續緣”兩字突的坐了起來，震驚的樣子連屈世途都嚇了一跳：“你不知道嗎？今天是除夕，續緣當然要來。”

“除夕，續緣……？”素還真搖搖腦袋……除夕他沒意識到，可是續緣……？

他不敢問，也無法問，渾渾噩噩的推被起床，心裏忽然無限期待起來。

蓮香香

2015-05-26 17:00

（十六）
素還真聽聞續緣要來，匆匆吃了兩口早飯就跑到琉璃仙境門口，扶著廊柱眼巴巴的往山下看。他就這麼站著看了許久，直到日頭升起來時終於發現有一名藍衣青年，背著藥箱風塵僕僕的往山上趕路。素還真心裏疼了一下——他知道兒子是連夜趕路來到琉璃仙境與他團圓，卻又不知如何表達，躊躇了一下，就又坐回廳裏假裝老神在在的泡茶，一邊泡茶眼角餘光還一邊往山路上瞟。屈世途看他當爹當成這樣子，連吐槽的心情都沒了，拉著葉小釵讓他幫忙去廚房切菜。

“爹親！”素續緣遙遙看見琉璃仙境便加快了腳步，一張小臉因為趕路紅撲撲的，遠遠的就向素還真揮手。

“續緣，”素還真這才緩緩起身，將續緣迎進來，一手接過孩子的藥箱，“不必這麼趕的。”

素還真嘴上這麼說，其實見到續緣心裏開心得要命，恨不得孩子能幹脆留在琉璃仙境。兒子已經趨於成熟的俊俏外表與記憶中大相徑庭，而續緣安然完好的站在他面前、規規矩矩的對素還真問好，令素還真覺得恍若夢境。素還真內心五味雜陳，表面上卻還是一臉淡然的點頭，只是眼神止不住的來回打量兒子，讓續緣不禁偷偷低頭看自己是不是穿著有什麼地方失禮。

素還真拉著續緣在前廳坐下，為兒子倒上茶。續緣每次回來都會跟素還真講一些雲遊時遇到的事，還會將自己不明白的醫案拿出來詢問，素還真都是抱著茶杯眯著眼聽，偶爾回應一句，便能解了令孩子困惑許久的疑問。續緣從藥箱裏拿出一大堆各種各樣的藥材和醫書劄記碼在桌子上，素還真內心愕然——這孩子的藥箱其實就是傳說中的百寶箱吧。

素還真其實拿捏不好與續緣之間相處的分寸，內心裏有些拘束，他坐在一旁凝視孩子比記憶中成熟太多的臉，有些懷疑這場景是不是自己閑來無事窩在躺椅上做的黃粱一夢——等到夢醒之後，兒子早已被自己親手放入棺中，每每想起都心如刀絞。

正在父子二人洽談正歡時，一道洪亮聲音傳來，似乎還隔得遠，卻又如近在耳畔。

“大哥！”

素還真和續緣同時抬頭，看見一位身著火紅道袍的紅發道者由遠及近的走來，劍眉星目步履生風。素還真驚喜的起身相迎：“是青陽！”

道主在素還真起身的功夫已經三兩步走到他面前，雙手搭在素還真肩上，左看右看，看得素還真直有些不好意思時才開口道：“大哥，你此次重生歸來，似乎比以前俊美不少。”

續緣：⊙﹏⊙b爹親被二叔調戲了……

素還真的臉皮是什麼厚度，他後退兩步躲開了青陽子搭在肩上的手，拂塵一揮淡然微笑，又當場調戲回去：“青陽倒是風采不減當年。”

青陽和續緣同時囧了一下。

大家都早已熟悉了素還真的臉皮厚度，也深知這人在鬥嘴上是決計不會吃虧的主，青陽更是清楚自家大哥其實腦子裏沒這根弦，心裏覺得有些可惜。素還真因為青陽子的來到又重新沏了茶，給青陽和續緣分別斟上時，葉小釵被屈世途從廚房趕了出來。

除了刀工之外，葉小釵在廚藝方面幾乎毫無可取之處，要是讓他碰鍋動灶，破壞力雖然比不上素還真，卻也難以收拾。而廚房又是屈世途的領地，任何搗亂的存在都不許進入。除夕晚上的年夜飯一向是重頭，屈世途幾乎為了這頓飯要從早忙到晚，同時還要張羅素大賢人及其眾多損友的午飯，所以堅決不許任何差錯。好在續緣乖巧懂事，廚藝精進手腳麻利，若是來幫忙的話會受到屈世途的熱烈歡迎。

所以葉小釵甫回到前廳，續緣打過招呼就去廚房幫屈世途了。

葉小釵落座之後，素還真自然而然為他斟茶。當他看見葉小釵捧茶的手時，突然秀美一蹙，一把攥住葉小釵端茶杯的手，氣呼呼的質問：“葉小釵，你為何自己不上藥？”

葉小釵的雙手清洗得乾乾淨淨，沒有一絲泥土留在指甲縫裏。但大概因為擦洗太過用力，葉小釵兩只手都紅通通的，原本徒手挖土留下的細小裂縫變得更深更寬，兩只手看起來就像爛掉了一樣慘不忍睹。因為是傷在雙手上，再小再細的傷口也極不易癒合，況且十指連心，手上傷成這樣、又幫屈世途切了一早上菜，一定疼得不行。

葉小釵被素還真拉著手質問，就像犯錯的孩子一樣垂著頭，素還真雖然生氣，但還是不忍責怪他了。他無奈似的歎口氣，一邊掏出續緣方才給他看的傷藥，一邊絮絮叨叨：“葉小釵，你雖然在武林奔走經常受傷，但也不能將傷口置之不理。這種傷看似微小，實則麻煩得緊。在這樣的季節下一不小心就會成凍瘡，天氣轉暖之前都難以痊癒，又如何持刀握劍為武林盡力呢？”

素還真重生之後全身都如同嬰兒一般毫無瑕疵，雙手細膩光滑得如同溫暖的玉石，卻又有著蓮花瓣一般的柔軟粉嫩。他一邊念叨葉小釵一邊給他仔細的包紮上藥，葉小釵又乖乖低著頭給他念，這種場景青陽子看在眼裏氣在心頭，重重哼了一聲決定扭頭不看。

青陽子莫名生氣，素還真很困惑，他看看扭過頭去的青陽子，又看看方才還乖乖低頭認錯的葉小釵，卻見葉小釵正也看著他，一向冷峻淡漠的劍客嘴角竟噙著一絲微笑，如初春裂冰的陽光般溫暖柔和。

葉小釵與青陽子早年時結過梁子，青陽子與素還真結拜後，兩人關係也談不上什麼好友。何況葉小釵與青陽子對對方存了什麼心思都心知肚明，便更加顯得氣場不和。素還真重生之前還隱約明白些其中的關竅，現在卻忘得一乾二淨，察覺兩人的怪異困惑不已，想要詢問卻不知如何開口，想調節氣氛又一時不知從何起頭。

這時一陣熟悉的萬年果香飄來，令素還真偷偷長出一口氣。他也不知談無欲為何突然造訪，卻沒有一次如此感慨這位同梯來得恰是時候。在素還真暗自慶倖的時候，談無欲已經翩然而至。他甫一進門就看見素還真正為葉小釵包紮雙手，而青陽子一臉心塞扭頭不看的畫面，了然的柳眉一揚，譏諷的話順便脫口而出：“素還真，許久不見，你的琉璃仙境還是這麼熱鬧！”

“哎呀，自然比不上好友你的無欲天人跡罕至。”素還真回嘴回的無比自然，雖然嘴上嗆的厲害，卻已經放下手裏的活起身相迎——一雙眸子亮閃閃的，內中毫無掩飾的充滿驚喜。

六醜先生顯出真容的時候素還真都沒有露出過如此驚喜的表情，談無欲其實有些驚訝於素還真對他的到來情緒波動至此。他其實並不指望這個滿腹黑水的同梯在心懷天下的同時還惦記著自己，然而此時此刻，素還真的喜出望外溢於言表，令他原本如荒漠般枯寂的內心忽然得到了滋潤、如同一汪春水般柔軟。

這種柔軟的感覺彌滿談無欲的胸膛，讓他不得不眯起眼睛以免洩露了情緒，這個動作卻因為他的臉型瘦削而變成了一種孤傲的表情。他就這樣眯著眼打量著面前忙著為他換茶斟茶的人，開口評論道：“素還真，你死一次回來，臉終於瘦下來了。”

心裏雖然不解，嘴上卻本能的頂回去：“耶，談無欲。你我同修數百年，對於素某的俊美應該早已了然於胸才是啊。”

談無欲炸毛：“素還真！你死一次怎麼不把自己的厚臉皮也給死回去！”

素還真無辜的眨眨眼：“好友，素某的臉皮一向薄得很呐！”

談無欲：“……”果然還是說不過他。

兩人還沒說幾句，素還真忽然斟茶的手一頓，轉而開始泡起新茶來——新客換茶是基本禮節，眾人明白這是又來新客人的原因，轉頭看向入口，果然見到東瀛公子翩翩而來。

“三哥！”

“四弟。”素還真拿出兩個空杯，分別斟上新茶，又道：“隨行，下來飲一杯。”

一陣風刮過，素還真身後便多了一人。素還真無奈的指指對面新添的杯子：“隨行，你坐在這裏。”

風隨行搖搖頭，走過去將茶一口喝了，又一陣風似的消失了。

對於風隨行的特立獨行大家都見怪不怪，卻便宜了莫召奴施施然坐在了素還真正對面。他打開摺扇遮住半張臉，一雙杏核眼望向素還真，眼裏就像含了一汪水。“三哥，許久不見，你竟又將自己置於死地了。東瀛早已穩定，遇到這麼大的事，為何不來找我？”

素還真握著拂塵的手不明顯的攥緊幾分，回答卻是一貫的滴水不漏：“既然東瀛穩定，你也完成使命，能夠脫出十丈軟紅之外，又何必再次踏入紛亂江湖。”

莫召奴秀眉一揚，原本豔紅的嘴唇因為薄怒而退去血色，令他原本俊秀得過分的臉多了幾分淩厲：“三哥，你真要這樣見外嗎？”他說著，將手背在身後，“莫召奴曾經允諾，心築情巢永遠為素還真留下一片生地，三哥就這麼不信任吾！”

素還真聞言內心一驚，心虛地別過眼——他是真不記得莫召奴對他還有過這麼肉麻的承諾，他也更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應。莫召奴雖然後來對素還真溫柔似水，但本質上是一個極端犀利的人，第一次見面就讓素還真險些招架不住。現在素還真重生歸來記憶缺失，對莫召奴所說的事情不清楚，連張口反駁都顯得空泛無力。

見到素還真張了張嘴卻沒有反駁，而是無奈的垂下頭，莫召奴心疼又心軟的轉而道起歉來：“是吾言重了。三哥是為吾好，這吾嘛哉。但……”但即便江湖險惡、紅塵無期，我卻還是想留在你身邊啊。

“開飯咯——”

原本幾人都陷入沉默冷場，被屈世途一聲打破了尷尬氣氛。幾個人圍著餐桌坐好，續緣挨著素還真，父子倆互相比賽夾菜弄得一桌子人都看不下去。屈世途坐在素還真另一側，旁邊挨著前幾日便來琉璃仙境住下的青衣宮主。葉小釵坐在續緣旁邊，旁邊是青陽子，再來就是談無欲莫召奴以及聽見有飯吃就突然出現的風隨行。

素還真對莫召奴的話始終沒有回應，讓莫召奴一頓飯都吃得味同嚼蠟，沒吃幾口就推了碗筷。屈世途做的飯好吃，風隨行又很久沒回來吃飯了，對比起莫召奴簡直就是狼吞虎嚥。談無欲吃得若有所思，青陽子也沒怎麼吃。葉小釵手不方便，只好用湯匙吃飯，吃得很是辛苦。續緣和素還真的碗最後都被對方堆成小山，只好埋頭拼命苦吃、很是淒慘。

吃過飯大家幫忙收拾了桌子，就又被屈世途趕了出來，這下連素續緣都沒有資格進入了，於是在外面陪父親和長輩們。幾人一掃飯前的壓抑氣氛，聊起以前的事情，互相吐槽好不熱鬧。素還真還是親自沏茶，抱著茶杯隔著杯子上蒸騰起來的霧氣看著大家，笑眯眯的，覺得即便這是個夢也是個美夢。

聊來聊去話題扯到過年上，大家都說天色漸晚，要擬春聯幫素還真貼在琉璃仙境裏。素還真可不敢讓他們擬亂七八糟的春聯，撲過去搶紙筆，一時間先天智者們像小孩子一樣。年齡最小的續緣無奈的站在一旁，對同樣無奈站在一旁的葉小釵道：“爹親的衣服都染上墨漬了。”

“啊。”

“二叔四叔師叔的衣服也都染上墨漬了。”

“啊。”

“地上也灑上墨點了。”

“啊。”

“屈杯杯出來一定會抓狂的。”

“啊。”

“葉小釵。”續緣猶豫了一下——他一直不知道怎樣稱呼葉小釵。葉小釵是他的長輩，但要讓他稱他為“叔叔”又有些奇怪。何況早些年時續緣對葉小釵意見很大，到現在續緣依舊因為當年的事耿耿於懷。然而葉小釵陪伴素還真多年，續緣不得不承認葉小釵對素還真的瞭解勝過任何人。“我覺得爹親很奇怪。”續緣想了想，道：“雖然看上去沒什麼……但我覺得他與往日不同。葉小釵，父親發生什麼了嗎？”

葉小釵低頭，剛想要將這幾日發生之事寫給續緣，突然一雙蓮花鞋湊到他眼前。葉小釵抬頭，正看見滿身墨漬的素還真，眼睛亮閃閃的盯著他，嘴角噙著微笑，卻拉著續緣的手道：“續緣你來，也擬一副春聯，爹親要貼在琉璃仙境最外面！”

葉小釵明白素還真不願讓素續緣知道自己失去記憶和在滅境身受重傷的事，剛才那微笑不過是告訴他不要多說。葉小釵低頭歎了口氣，雖然明白素還真的心思，卻還是止不住的心疼起來——素還真自己老是讓人操心，卻又對別人怎麼都放心不下。

續緣剛被素還真拉走，就聽見身後剛從廚房出來的屈世途抓狂的大吼：“夭壽哦！素還真你們這是在蔥什米！”

素還真回頭，神情無辜道：“好友，我們在寫春聯啊。”

“寫春聯寫成這樣！我還以為你們是墨水大戰！”屈世途手裏還端著菜，“趕快收拾乾淨要開飯了！”

……一到開飯時間天大地大管家最大，素還真他們再是沒玩夠也只好悻悻收拾了。

年夜飯是屈世途主廚、多人幫忙而成，從早忙到晚，鋪陳了一大桌子。素還真茹素多年，大家在琉璃仙境也都不開葷腥。然而諸如雞肉魚肉這樣象徵吉祥有餘的葷食都被巧手的屈世途用特殊的素食代替，做得就像真的一樣，令人不由得食指大動。尤其是那一盤“蓮年有餘”，做得一尾肥胖的大紅鯉魚，遊戲在蓮花荷葉之間，栩栩如生。蓮花荷葉便是出自玉波池，被屈世途沾了特殊的澱粉下鍋炸過後，非但沒有變色，反而顏色更加鮮豔，能夠站立在碗中不倒。而鯉魚則是用屈世途親自壓的豆腐精雕而成，每片鱗片都精細入微，有須有尾，裹了特製的湯汁，鮮紅可人。最絕妙的是這豆腐做的鯉魚是遊在湯裏，端碗上桌步履搖晃間還能微微搖擺尾巴，精巧無雙，看得人不忍心動筷。

素還真是主人，以茶代酒再次感謝了幾位至交能夠賞光，又特意感謝了辛苦一整天將來還要繼續辛苦一整年的管家大人，便示意可以起筷了。幾人剛要動筷子，忽然聽見玉波池裏有聲音道：“屈世途我要吃包子！”

屈世途一愣，轉頭看見是蠹魚孫從崖下逆著瀑布遊上來討吃的。屈世途早有準備，扔給他幾個包子時，忽聽素還真道：“蠹魚孫前輩，麻煩你也為崖下的慕少艾好友帶些酒菜，素某真誠希望慕少艾在崖下生活愉快。”

慕少艾當年賽跑賭輸，一直在崖下不肯再露面，素還真卻時不時想起來便刺激他一番，原本這後一句話帶著調侃，無比自然。飯桌上幾人卻瞬間變了臉色，蠹魚孫則直接問了出來：“素還真你在說啥米啊！少艾早就死了嗚嗚嗚……”

素還真原本還帶著狐狸一樣狡黠的笑容瞬間僵硬，連帶臉色也忽然就變得慘白。他震驚的站了起來，因為激動而拔高聲調，顯得不同尋常的聲色俱厲。

“這怎有可能！是誰？！”

同在餐桌上的幾人面面相覷，不確定素還真是什麼情況，只有葉小釵無奈垂頭。蠹魚孫更是詫異：“素還真你是老糊塗了嗎？少艾早就為了那個刀戟勘魔的羽人非獍死了嗚嗚嗚……少艾你死的好慘唉唉唉……”

素還真身子晃了晃，站不穩似的倒退兩步，面如死灰，喃喃道：“這怎有可能……好友一直在崖下，怎有可能沾染江湖風波。不對，這是夢，這一定只是一場夢！”素還真說著，轉頭攥住續緣的雙肩，力道大得幾乎將續緣肩膀捏碎：“你不是續緣！續緣因為吾筋脈被毀，是吾親手為續緣蓋棺！”他說著又望向青陽子：“青陽雙足為救續緣被斷，從此以後再無消息，怎有可能來吾這裏過年！”他又轉向莫召奴：“當時吾親自在白浪滄海送四弟回東瀛，四弟回到故土再無消息，本就凶多吉少，又哪有機會來此看望我！”他說著，又倒退兩步，目光開始渙散，對眼前一切都不敢置信，一絲鮮血順著嘴角流了下來：“師弟當年與吾一同死在異度魔界，吾還歷歷在目！你們，你們都是來騙吾的對不對！”

在場之人都是聰明人，這幾句話便明白素還真記憶只有片段，卻沒想到他記得的卻是最痛的那一段——他只記得別人為他而受難，卻忘記自己付出了多大代價去補救挽回。其實大家為武林出力都是甘心情願，偏偏素還真就是覺得都是自己的錯。

續緣實在忍受不了，撲到素還真懷裏痛哭：“爹親，你不要這麼想！不是你的錯！續緣的筋脈是你用自己的筋脈為我續上的！”素還真沒反應過來，兩只手呆呆的垂在身側，一時間不知所措。

這時青陽子也道：“吾雙足是大哥親自接上。大哥，不記得嗎，鐘鼎山林、各有其志。”

莫召奴別過頭去，淚水已經順著俊俏臉蛋流至腮邊：“三哥，你不顧自身中原危急，請一頁書前輩助陣，吾早已經讓東瀛退兵了。”

談無欲狀似不耐煩的拂塵一揮，微紅的眼圈卻暴露了他的心情：“你素還真能復活，吾談無欲也能！”

素還真漸漸回過神來，明白原來自己並不像記憶中那樣，遺憾有那麼多，還有這麼多親友真實在他身邊，令他頓時安心許多。這時他想起什麼，複又充滿希冀問道：“那柔雲呢？崎路人呢？采鈴呢？”

“這……”一直沒說話的屈世途知道只有自己能當這個“壞人”。“他們……他們都死了。”

素還真突然覺得心頭劇痛，疼得他渾身一顫，忽然低頭吐了一大口血，身子便不由自主的向後仰倒下去。

人事不省。

蓮香香

2015-05-26 17:01

（十七）

素還真在倒下的時候，所有人都伸出手想要扶住他，卻都沒快過一直站在他身後的葉小釵。葉小釵跨前一步將倒下的人摟在懷裏，心疼的用心音呼喚，卻得不到素還真的一絲回應。眾人都圍了上去，葉小釵將素還真打橫抱起送回房裏，年夜飯是吃不成了，蠹魚孫覺得自己犯了錯潛回崖下沒再露面。

素續緣是最生氣的。他跟著葉小釵進了素還真的房間，看葉小釵將素還真平放在床上，便劈頭就問：“葉小釵，父親是怎樣一回事？為什麼會突然吐血！以及他的記憶為何如此錯亂？他所記得的事情時期完全不同，好像一點關聯也沒有。”

葉小釵漠然不語，他無法解釋更不知從何解釋。其他人也跟著進來，倒是談無欲最冷靜：“續緣，現在心急也是無用，不如看看素還真傷勢如何。”

素續緣一愣，這才反應過來。他三兩步走到父親床旁，執起素還真的手腕為他診脈，垂眸的瞬間一滴淚水掉在素還真的腕上，續緣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他診脈之後，心疼之餘更是氣憤——素還真傷勢十分複雜，分明先有自傷之招，傷後沒有調養便又連日奔波，更在疲憊至極時被人連擊數掌，真氣耗散，內腑重創，有人為怕他傷勢生變將他功體封住——他到底是怎樣堅持，才能整整一天在眾人面前表現得神情自若，這樣嚴重的傷勢疼痛無比，為何一天下來眾人都不知。如果不是方才受到刺激，他還要強撐到何時！

素續緣捂住嘴不想讓自己哽咽出聲，淚水卻斷線的珠子一般不停滾落。青陽子察覺事情嚴重，上前拍拍續緣肩膀讓他冷靜。這時屈世途收拾乾淨外面進來，就被莫召奴拉住追問。

屈世途被素還真方才吐的那口血嚇得不行，被莫召奴追問只是大呼“不知”。他哪知道素還真和葉小釵昨夜回來是帶著傷，只知道素還真看見葉小釵送不見荷姐妹，想給他們獨處機會才故意搖搖晃晃拖拖踏踏。

素續緣原本不想丟人的哭出聲，結果被青陽子一安慰卻哭得上不來氣。談無欲為素還真把了脈，腦子倒還始終清醒，他先問屈世途道：“屈世途，素還真為何會在發招時留兩分功力自傷，又同時發出收魂之招？他究竟是遇到什麼人，要這樣不顧自身？”

“留兩分功體是因為那個長心女帝啦，”屈世途摸摸鬍子，歎息道：“長心女帝對葉小釵有救命之恩。而收魂之招大概是為了之前欠下識界的恩情。”

葉小釵聞言一震——從未有人告訴他素還真竟是為此而受傷。為何欠下識界恩情別人不清楚，一道意識被困在識界的葉小釵又怎麼會不知。識界恩情為誰而欠，長心恩情為誰而還，這樣的結果令葉小釵心痛難忍。

“嗯，”談無欲再探了素還真脈象後，又問：“那他為何又在這之後身受重傷？”

屈世途冤枉道：“這我真正不知啊！”

葉小釵出聲：“啊。”然後遞過一張紙，上寫：滅境。

“昨日確實從滅境傳來地震。”青陽子問葉小釵，“大哥去滅境做什麼？”

葉小釵搖搖頭，在紙上寫：他不希望你們知道。

莫召奴哼了一聲，刷的打開摺扇：“三哥既然不願，我們不知道也可。但你葉小釵就是這樣守護三哥的嗎？”

葉小釵默認。

屈世途眼看著幾人就要吵起來，趕緊和稀泥：“唉唉你們可不要吵架，素還真受了傷攔不住你們。”

莫召奴雖然冷靜下來，卻還是一臉怒意。素續緣也已經平靜，開出了藥方自己煎藥去了。青陽子揉揉眉心，道：“今夜吾來照顧大哥吧。”

談無欲從床邊起身，打量了一下青陽子：“道主不通醫術，如果素還真傷勢生變又當如何？”

莫召奴道：“吾粗通醫術。”

屈世途不放心的搖頭：“莫召奴不是老人家我說你，你照顧過人嗎？”

莫召奴看見談無欲一臉勢在必得的樣子，挑眉道：“吾不會照顧，談無欲也不行。”

“吾……”談無欲還要爭辯，這時素續緣已經端了藥碗進來。葉小釵平靜的上前接過藥碗，然後小心扶起素還真，用湯勺舀了藥，送到嘴邊吹涼之後才喂給素還真。他動作很熟練，不知道這樣練過多少次，昏迷中的素還真竟一直沒有被嗆到。幾人就這麼高粱杆子一樣戳在原地，眼睜睜看著葉小釵喂好藥，幫素還真擦淨嘴角，將人放平掖好被子，然後互相看了看，都識趣的默默走出房間了。

“葉小釵。”素續緣上前道：“我也可以照顧父親。你在這裏我不放心。”

葉小釵自然明白幾人都很針對他，素續緣對他也一向有心結，但他並不在意。他只是將素還真的兒子當成自己的兒子看待，甚至比看待自己的兒子更多了幾分歉疚與疼惜。他在紙上寫了兩個字，指指素還真，又指指續緣，“啊”了一聲。

素續緣看紙上寫了“休息”兩個字，又見葉小釵動作，疑惑道：“你是說爹親希望我休息？”

葉小釵點點頭。

“那爹親如果夜裏傷情反復怎麼辦？”

“啊。”葉小釵搖頭，在紙上寫：一頁書前輩為他封住功體，應是無恙。

素續緣知道一頁書有分寸，但還是不舍得離開，他晃來晃去不肯走出房門，乾脆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道：“我還是想守著父親。”

葉小釵歎氣，他知道素續緣和他爹一樣，一旦固執起來誰也勸不動，於是他點頭答應，從床邊起身想離開，卻被素續緣攔住：“葉小釵，我想與你談談。”

葉小釵疑惑的看著續緣。續緣問道：“葉小釵，爹親為何會記憶缺失？”

葉小釵在紙上寫道：他複生時曾靈識受損，險些無法回歸。

素續緣歎了口氣，沉默一會又問道：“那他究竟記得多少呢？”

葉小釵搖搖頭。

“看來只好等他醒來再問了。”素續緣有些遺憾，又有些疑問：“你早知道他記憶有所缺失，為何不問他記住了多少？”

葉小釵一愣，他確實沒想過。他只知道素還真記憶缺失，但並不在意他記住自己多少，只是擔心素還真因此而傷心。

“唉，算了。”素續緣又將目光轉向素還真。素還真前一刻還談笑自若，此時卻氣息奄奄，他為何不早發現父親是在強撐呢。就這一點來講，他們又都有什麼資格指責葉小釵沒保護好素還真。素續緣站了起來，“我還是去和叔叔們守歲了。”

素續緣推門離開，房內只剩下葉小釵和素還真兩人。葉小釵放緩了呼吸，這樣就可以更真切的聽見素還真的呼吸聲——素還真的臉色灰白，好像隨時都會悄無聲息的斷氣。他緊緊蹙著眉，似乎遇到什麼難題，難以安穩入睡。葉小釵將手探進被子里拉住素還真的手，素還真的手冰入寒鐵，沁著冷汗。葉小釵就覺得，寒冷的感覺由素還真的手心就這麼一直涼到了他的心裏。他難過的捂了一會素還真的手，想要將它捂熱，卻發現素還真的冷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他順著素還真的手摸到了他的肩，發現素還真渾身都是冷汗。

葉小釵為自己的粗心而懊惱，他趕緊將被子揭開，動手脫掉素還真的衣服，又取掉他的蓮冠讓他舒服些，銀白的長髮披散下來鋪在他的背上。他常照顧重傷的素還真，總是為昏迷中的素還真更衣，倒是從來沒有過邪念。素還真剛重生不久，還沒有把自己的身體糟蹋得瘦骨嶙峋，肌膚瑩潤沒有傷疤，只是幾個青紫掌痕在他白玉般的胸膛上格外刺眼。葉小釵用乾淨的布巾擦淨素還真身上的冷汗，為他換上新從櫃子裏拿出的內衣。葉小釵將素還真重新塞回被子裏，卻發覺他的身子還是冷冰冰的，好像是根本不會自己熱起來。他想了想，掀開被子躺了進去，然後將素還真摟在懷裏。

葉小釵身材偉岸，可以將素還真整個人抱住，他抱著素還真，感覺就像抱著一個冰做的人。此時此刻，葉小釵方才以來一貫枯寂的表情終於鬆動，他哀傷的垂下眼，熱淚盈睫。

他記得自己上一次這樣守著素還真，是素還真服了同命丸，那時口唇青紫毒發在即卻還在硬撐著談笑，直到實在支持不住昏迷過去時，他和屈世途才意識到這人究竟是中了多可怕的毒。然而這不是最驚險的一次——更之前，素還真自作主張吸入萬毒珠中的劇毒，之後整個人如同生命力被抽走一般瞬間枯槁了。

而這一次如同之前無數次一樣，葉小釵一點也幫不上素還真，他所能做的只有這樣將人抱緊，傾盡所有的溫暖他，讓他不要陷入一場難以醒來的寒夢。

素還真得了溫暖，緊蹙的雙眉果然放鬆了些。他本能的向熱源靠近，將頭蹭在葉小釵的胸膛上，呼吸均勻而平緩起來。葉小釵也察覺到素還真身上暖了些，他稍稍放下心，低頭打量起素還真的臉。

素還真的臉總是令人百看不厭。又長又翹的睫毛在燭光下呈現出一種夢幻的紫色，寧靜中有一種別樣的妖嬈。葉小釵不受控制的將額頭抵在素還真的額頭上，他眨眼的時候自己的睫毛會觸碰到素還真的睫毛，便會產生很奇妙的感覺，就如素還真於他——那樣若即若離。

葉小釵合上眼，微微偏頭，將自己的嘴唇印在素還真的嘴唇上。

素還真，我愛你。

葉小釵想著，淚水流到兩人貼合的唇邊，滿口苦澀。

蓮香香

2015-05-26 17:02

（十八）

素還真感覺有人用熱水沁濕的手帕為他擦臉，先是額頭，然後是臉頰，他覺得舒服，於是睜開眼睛，看見葉小釵正舉著手帕因為他的醒來而欣喜。素還真懶洋洋的瞥了一眼窗外，發現天已經大亮，倏然一驚，坐了起來：“葉小釵，今日可是元旦？昨天續緣他們來了對不對？”

葉小釵點點頭。

“我還以為又是夢境。”素還真歎息道，“之前我一直以為續緣、青陽、莫召奴與談無欲都已離我而去，但沒想到竟還有機會與他們相見。”他頓了一下，又道：“好友慕少艾之事我卻十分意外，具體如何吾毫無印象了。”

此時的素還真已經平靜下來，問起傷心事來淡漠的神情與他平日無異。葉小釵知道素還真的難過，卻也無力安慰他，只是道：慕少艾為全朋友之義而死，這是他的選擇。

素還真搖搖頭：“事情一定沒有那麼簡單。慕少艾好友的為人我太清楚。一旦他涉入江湖，便會被情義所牽絆，被恩怨所負累，被得失所左右。他不想失去的人事物，就會豁盡全力去保全，哪怕付出的是自己的性命。”他想到這裏，忽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他是為吾步入江湖，一定是因為吾！”

葉小釵見素還真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毫無血色，不由得怨起素還真的洞悉世情來——他太透徹，一切是非在他面前都無可隱瞞。

正因為如此，他才傷害自己太深。

更因為如此，葉小釵才無從安慰。他原本想要隱瞞慕少艾入世的原因，但就現在看來，素還真早已猜到了一切緣由。無從安慰、無法分擔，葉小釵只能無奈歎息。

這時有人輕輕扣了門，然後續緣的聲音道：“爹親，我進來了。”然後也不等素還真回應，便逕自進了屋。

素還真功體被封，不知續緣站在外面多久，但他既然知道自己已經醒了，怕是聽見不少。知道自己心情鬱結，於是特意出聲打岔。

素還真感念續緣的貼心，便也隨他心意不再亂想，抬頭對兒子微笑：“續緣，你怎麼起得這麼早？”

續緣從櫃子裏為父親找出乾淨的外衣，然後將素還真從被窩裏挖出來，半是認真半是玩笑道：“我受屈杯杯所托，特意來幫父親更衣梳頭。”

“呃……”好友你完了！

素還真穿好外衣被續緣扶到桌前，著手為素還真梳頭發。葉小釵見他們父子相處如此溫馨，不忍打擾，便悄然出去了。他剛一踏出素還真房門，便看見青陽子莫召奴和談無欲三人慌忙躲了起來，只留了一個模糊身影一閃而逝，要不是葉小釵眼尖，怕也看不見。屈世途慢了一步，藏身的地方都被占了，於是他尷尬的咳一聲，打招呼道：“葉小釵你早啊，和素還真昨天睡得怎麼樣？”

屈世途剛一說完就後悔了，這叫什麼跟什麼，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不過好在葉小釵不甚在意，沉默的劍客在地上寫道：素還真睡得並不安穩，做了一夜噩夢。

屈世途被葉小釵的認真堵得沒辦法，又憂心素還真，抬手撫撫鬍子，自然而然的安排道：“我來準備早飯，葉小釵你來為素還真煎藥吧。”葉小釵點頭，便向藥房走去。

素續緣其實不會將蓮冠簪在素還真頭上，素還真的頭髮又長又密，還很滑，試了好幾次都不成功。果然中原第一人連梳頭發都又機關嗎？素還真在鏡子裏看見續緣一臉糾結，不由好笑，於是出聲制止：“續緣，梳順就可以了。”

續緣分明已經滿頭大汗，聞言卻捨不得將父親的頭髮放開，只是暫停了動作。“爹親不用蓮冠了？”

“不必，養傷就要有個養傷的樣子。”素還真笑道，“既然你們都知道了，我也沒必要隱瞞。”

素續緣手裏的動作頓了一下，而後素還真便聽見續緣傷心的聲音：“爹親，你為何要隱瞞自己的傷勢，為何要隱瞞自己不記得我們了呢。不論爹親發生什麼，我們都能接受的啊……況且，況且這並非是爹親的錯。”他輕柔的將素還真的頭髮梳順，讓一頭銀亮的長髮披散在素還真的肩上，襯著素還真尚未恢復血色的臉，顯得如清晨初綻的白蓮一般柔弱。只是當你直視素還真的眼睛時，又會發現那份柔弱不過是表像，白蓮早已深深紮根於淤泥之中，任憑風吹雨打、百般摧折，白蓮清香依舊、初心不毀。

素還真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他不記得太多過往，只記得是自己的冷漠與自私才導致至親摯友的離去，所有的回憶只剩下鮮血淋漓的冰冷殘骸，又讓他如何面對這些最熟悉的陌生人。素還真垂眸歎息，不能給出任何答復，微笑道：“不談這個。續緣，隨我一起用早餐吧。”

續緣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縱然不甘，卻也不忍緊逼下去。他低頭答是的時候，卻被素還真牽起手來——親情既是如此，即便不理解，即便不明白，卻永遠不會消減半分。父子兩人就這樣相互挽扶而出，不論日後素還真是在江湖沉浮，續緣是在山野行醫，他們永遠不會背離。

偷聽牆角的幾個老實坐在桌邊等著主人入座。按照老規矩，初一幾人用過早餐之後便要回歸退隱之地，畢竟江湖風波難測，素還真決意讓幾人退隱便不能再沾染紅塵。續緣與素還真來到前廳之後便又跑去廚房幫忙，將屈世途換出來端菜。

素還真百般遮掩自己失去記憶之事敗露，倒也不覺得尷尬。青陽子好奇問素還真究竟記得自己多少，引得幾個人都要問個清楚。

“吾記得青陽最清楚的一刻，是第一次見合修會之主。當時青陽之囂狂霸氣令吾今日想起都尚存三分敬畏，何況青陽一出來便抓住了吾之軟肋，著實讓吾頭痛了好一陣之。”

這樣的評價對於青陽子來說不啻於讚美，青陽子聽得暗搓搓的心花怒放。正因為青陽子本性如此高傲自負，青陽子日後對清香白蓮的追隨才顯得彌足珍貴。

“至於四弟嘛，四弟能為吾打破心築情巢也不留客的規矩，當時與吾徹夜長談雖然也算洽談甚歡，但每次回憶起來都覺得四弟句句帶刺，好在吾腦子還夠用，不然要被四弟刺得一塌糊塗了。”

東瀛貴公子將摺扇打開遮住一半臉，想要遮掩止不住擴大的笑意：“三哥與吾交談能如此用心，是莫召奴的榮幸。”

談無欲被這兩個癡漢弄得狠狠翻個白眼，問素還真：“我與你認識最久，你能記得些什麼？”

素還真其實記得與談無欲的很多過往，包括曾有過的無形默契與背叛傷害，但他看著談無欲分明一臉期待卻還硬要假作不在乎的樣子，就忍不住逗弄。

“談無欲啊……”素還真眯起眼，好似回憶久遠之前的事情：“吾記得你六歲時……”

“素還真！你住口！”

噗——師弟還是和以前一樣不禁逗啊哈哈哈。素還真心情因此而好得不得了。

“素還真呐，”來回端盤上桌的屈世途也忍不住了，指指自己問：“你記得我些什麼？”

素還真故意面色一沉，道：“吾別的不記得，只記得屈大軍師曾經指揮天策大軍千裏追殺素某，害得素某險些死在引靈山上這件事情。”

“喂喂喂！素還真！你怎麼不記得我泡了多少次茶給你！”

素還真三言兩語的調侃，氣氛又活躍起來，大家雖然憂心素還真的身體，卻知道他不再隱瞞。忽然青陽子抬頭問道：“大哥，不知你對葉小釵還記得多少？”

“這……”素還真遲疑了一下，環顧大家殷殷目光，清楚如果不回答這幾個人絕不會放過自己，他內心哀歎一聲，希望還在為他煎藥的葉小釵千萬不要聽見。“素某對葉小釵……毫無記憶。”

素還真的回答顯然讓眾人都吃了一驚，他們面面相覷的當口，忽然聽見續緣的聲音從素還真背後的走廊處傳來：“葉小釵，你藥端來了，為何不進去？”

素還真一驚，回頭看去，葉小釵托著藥碗，表情一如往日的寧靜枯寂，似乎並沒聽見方才對話。然而葉小釵清澈如湖水般的雙眼裏卻流露出濃濃的傷感，毫無矯飾，卻也如此直接。素還真被他傷感的目光刺痛，呆若木雞。

蓮香香

2015-05-26 17:02

（十九）

葉小釵無視瞬間凝結的氣氛，默默走過去將藥碗放在素還真面前，還向素還真推了推，示意他快喝。如果放在以往，讓素還真喝藥簡直比登天還難，可這次素還真覺得自己對不住葉小釵，看著一碗苦澀藥湯也不敢像往日一樣百般藉口推辭，他默默咽了一口口水，便端起碗皺著臉小口喝藥。

葉小釵平靜的看著他，沒有出聲責備，這讓素還真內心更加有些惴惴。一頓早飯吃得氣氛詭異，但幾個人賴著不想走，於是素還真決定拿續緣開刀。

“續緣，你回去吧。”素還真牽起兒子的手溫和的笑道：“我送你一程。”

“這……爹親，你記憶不清，還是不要送我了。”續緣擔憂道：“山上機關那麼多，我怕你出意外。”

素還真笑道：“這怎有可能。續緣放心吧，連九死一生洞的機關吾都是記得的。”眾人表情詭異的面面相覷。素還真奇怪道：“怎麼？”

續緣一頭黑線：“爹親，九死一生洞是在翠環山後山的機關，這裏是琉璃仙境！”他這下更不放心了：“爹親還是不要送我啦，我自己能走。”

素還真不甘的扁了扁嘴，強硬道：“就這麼定了，吾有話跟你將。”

素還真說到這裏，其他人也紛紛起身道別。素還真和續緣沿著後山小路慢慢走，素續緣發現素還真雖然不知道機關具體情況，但山路上所有機關陣法都是由他當年一手排設，即便毫無記憶也能輕鬆破解，不由放心了許多。他們兩人走了沒一會便走到幾座墳塚前，續緣知道這些都是虛塚，素還真雖然會時不時前來憑弔，但所祭奠的人卻形影難覓。

素還真在幾座墳前仃立半晌，而後幽幽歎了口氣，伸手拔除墳上雜草。他也不理續緣，只是自己默默做著這一切，然後在墳前席地而坐。

續緣也跟著素還真坐下，他順著素還真的目光向墓碑望去，墓碑上是素還真慣用的行書，分別寫著“小妹素柔雲”、“摯友崎路人”和“亡妻風采鈴”。素還真沉默半晌，道：“雖然記憶不全，但有關這些人的記憶我卻都還能想起。”他一邊說著，一邊轉頭回望續緣與自己形似的眉眼，原本愁雲凝結的臉上忽然綻開笑意：“續緣，吾一直以為你已經死了，還奇怪自己怎麼沒有立碑給你。幸好……”他頓了一下，感慨似的低下頭去，喃喃道：“蒼天待素某不薄。”

“……爹親……”

素續緣很少與素還真談心。那時候素還真中了陰陽師咒殺之術，十三天之內必死無疑。可是素還真還是那樣老神在在的自信樣子，素續緣一直以為他找到瞭解決之法，便任由父親在江湖上走跳。沒想到恰好到了第十三天，他被素還真叫去陪著覆天殤的同胞沙羅，眼見沙羅死掉才驚覺父親已經與覆天殤同歸於盡。

那時候他就好後悔……後悔這十三天內沒有和父親好好談談。他險些就永遠的失去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就連快死了素還真都不願與續緣多交談，這次素還真的曝露心跡讓續緣有些擔憂。他又喚了一聲：“爹親……”卻不知說什麼好。

“續緣，這麼遠的路吾都已經走過了，今後也必將不會孤單……你不必擔憂我。”太陽已經升高，明晃晃的照著，素還真被耀目的陽光刺得眯起眼睛，一臉輕鬆愜意。他說：“能知道我所珍惜的人還有很多留在世間，素還真便有勇氣一路前行。”

“可是爹親，你連葉小釵都忘記了。”素續緣忍不住擔憂，“你可知道，葉小釵一向是你最重視的朋友……”

“哦？”素還真提起興趣來，問道：“為何這麼講？”

爹親怎麼好像瞬間就興奮起來了的樣子。素續緣拍拍臉把這個想法拍走，答道：“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爹親曾為葉小釵與我發生過爭執……”他覺得自己用詞不當，又覺得當時自己並無錯誤，左右猶豫了一下，道：“是孩兒不孝。”

素還真無所謂的笑笑，道：“我聽說過，山下說書人經常拿這個段子說事。”

素續緣看爹親這種滿不在乎的神情莫名心酸起來，素還真要是真的全憑說書人的說辭而評判自己的話，不一定會自責成什麼樣。這個人越是一臉平靜，內心就越是糾結。他想了想，安慰素還真道：“爹親，葉小釵會一直陪伴你的。他本就無心武林，這麼久以來還為武林出力，就是因為父親啊。”

素還真聞言臉色一變：“葉小釵無心武林？”

素續緣點頭：“是啊。葉小釵生性淡泊，最開始曾醉心劍道，但之後便一心跟隨父親了。爹親，你從來都最信任葉小釵，今後也一樣的。”

素還真似乎沒聽進去，他一臉漠然的思考片刻，卻不忘回應續緣：“我明白。”他一改之前的清閒神態，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送你下山。”

素續緣一愣，察覺素還真態度轉變，隱約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但又不清楚。他隨著素還真站起來，小跑幾步跟上素還真的腳步，父子下山之路竟再也無話。

素還真一路回到琉璃仙境，腦子裏飛快的轉——不止續緣，他從江湖傳聞也聽說過葉小釵無心武林，是他素還真硬拉著他在武林中打滾。素還真想了一路，記起葉小釵溫和沉靜的樣子，想起他背著自己一路走回琉璃仙境——儘管毫無記憶，但葉小釵對自己有多重要幾乎已經嵌進骨子裏，這就是為什麼他發現葉小釵對不見荷與長心態度曖昧時內心痛的幾乎要死掉。

素還真真是太自私了。

也許這種情況曾發生過無數次，無心武林的葉小釵都被寡情自私的素還真硬留了下來……

素還真想到這裏，恰好走回琉璃仙境，因為心緒波動引動傷勢，噗的就噴出一口血來。葉小釵一直在等素還真回歸，看見素還真噴血嚇了一跳，慌忙上前去扶素還真。素還真見是葉小釵來扶，便身子一擰掙脫開來，漠然道聲：“我無事。”他話音剛落，又覺得傷勢排山倒海的痛起來，疼得他腳下一軟就要摔倒。葉小釵趕緊又去扶他，竟然又被他躲開了。

葉小釵這次終於變了臉色，他又困惑又悲傷，不知素還真為何如此厭惡他。他看著素還真傷勢發作跌跌撞撞的往琉璃仙境裏走，又不能扶持他幫助他，只能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心裏沉痛的難以形容。

素還真自己走回前廳裏，緊緊按住胸前傷處想等這一陣疼痛過去，葉小釵一臉慌亂的站在他身後不知所措。這時素還真又給了他重重一擊：“葉小釵，江湖現今紛亂，強敵環伺。素某認為你也不適合這個江湖了。請你退隱去吧。”

葉小釵聽了真正大吃一驚，臉色刷白，一臉“啊”了好幾聲，心音卻不能連貫的傳達給素還真，只覺得原本還在跳動的心臟瞬間被生生撕裂，不覺得疼，只覺得冰冷麻木從心裏蔓延全身，再也無法動彈。

正在此時，一道金光從天際劃來，伴隨清亮詩號：“世事如棋，乾坤莫測，笑盡英雄啊！”

素還真聽聞是前輩來訪，想要起身應接，卻再次引動傷勢疼得他眼前一黑就要倒下，好在葉小釵在身後扶了他一把。葉小釵顧及素還真的想法，將人扶穩坐好又自動抽開手站在一邊，焦慮的看著素還真，又不敢多問。

一頁書到來看見的就是這一幕。他一皺眉，知覺其中有什麼問題，開口便問：“素還真，你傷勢如何？”

素還真照實回答：“素某一時還不能恢復功體。”

“嗯……讓吾觀來。”一頁書上前為素還真診脈，而後指凝真氣為素還真療傷。

素還真覺得好些，便道：“多謝前輩。”

一頁書眼睛在葉小釵和素還真之間一轉，道：“素還真，吾聽聞你記憶有所缺失？”

素還真坦然應道：“是。”

“哦？”一頁書一揮拂塵，問道：“你記得吾什麼？”

一頁書果然很直接-_-||

素還真斂眉，一副乖巧的樣子：“我記得一頁書前輩曾經允諾，素還真所選的道路，就是一頁書的決定。”

果然記得的很溫馨啊，怪不得在一頁書這裏這麼乖！

一頁書顯然很滿意的點頭，又發覺素還真與葉小釵氣氛不對，便問道：“嗯，那麼你又對葉小釵記得什麼？”

“吾記得……素某是一個寡情自私之人。”

“唉……”一頁書歎息，他就知道素還真的性格一定記不得什麼好事。他想了想，道：“吾曾對你說過，不想交不煩惱，越相交越情寡，清風拂過，也可以是深情一片。”

素還真一愣，轉頭看看葉小釵，內心忽而悸動了一下。

蓮香香

2015-05-26 17:03

（二十）

素還真心裏突突的跳起來，撞得胸膛生疼。他覺得自己要記起些什麼，但越是想，就越是模糊一團。於是他放棄似的搖搖頭，道：“前輩今日前來想必是有要事，前日滅境異變，前輩可知道原因？”

對於素還真明顯要叉開話題的意圖，一頁書並不順著他走。“素還真，你是整個武林的精神支柱，我希望你能走出自身的禁錮，為大局著想！”

素還真垂眸道：“素某明白。”

明白個鬼！

一頁書怎麼不知道素還真表面上的敷衍和內心刻意的壓抑。他現在想的一定是要把個人情感放到最後，一切為了大局考量，把所有責任一肩挑起……然後在諸事了結之後繼續自己拿刀子戳自己的心窩。

可是對於這一點，一頁書和葉小釵都沒有辦法。素還真熱愛這個世間，守護一切弱小和良善，卻甚少為自己考慮。他往往都到情感壓抑到極致的時候，才幾近崩潰的釋放出來。然而一頁書希望素還真能夠在自己還沒崩潰的時候，就將它解決，而不是將自己困死在裏面。

可惜即便是重生了一次，素還真這個毛病還是沒改。

大局為重。一頁書與素還真討論了佛業雙身的來歷。佛業雙身相當於是邪靈始祖，他們一直致力於將四境合一，一統四境。但苦集滅道四境畢竟無法相容，四境合一只能帶來兵禍連連、生靈塗炭。為了一己之霸權，將四境合一，簡直天理不容。

當年佛業雙身被封印在滅境，梵天就料到他們會有破繭而出的一天。所以一頁書在滅境時就已經開始為滅這兩個邪靈做了準備。克制佛業雙身的極招需要雙招合用，一是八部龍神火，一是十二神天守。這兩部極招都需要用百年時間修煉，而且百年根基只能使用一次，用過之後必須要重新修煉。

可惜棄天帝臨世，苦境險些毀於一旦，一頁書無奈之下提前動用了八部龍神火……兩部極招少了其一，便不能成功。

素還真聽後非常憂慮，他想了想問：“既然如此，前輩可有應對之法？”

一頁書沉吟一聲，答道：“雙招合用，是為了破解佛業雙身的合體之招。只要將這兩個邪靈分開，使他們無法使用合體之招，應該尚可應對。”他頓了一下，看了看素還真和葉小釵：“你與葉小釵對愛禍女戎，吾一人對天蚩極業，應該無礙。”

素還真聞言一驚，他記起自己一人在滅境時對上佛業雙身——當時只有天蚩極業一人與自己對招，自己被壓制著打，而天蚩極業甚至都沒見血。素還真想起那時真的以為自己就要死在滅境，那種絕望之感一時湧來，便一身冷汗。就算他能夠運出極招天問三誓，素還真也不能保證能將愛禍女戎消滅，何況還要顧及與葉小釵和一頁書前輩的配合。

素還真何曾怕死。他已經死過很多次，死亡已經不能令他恐懼。他所恐懼的是烽煙難息，武林難靖，他更怕自己重視的人一一離去，再無歸期。

素還真渾身開始冒虛汗，他顧不得已經自己氣力不聚，慌忙打斷道：“這樣太冒險了！前輩，八部龍神火之招可有替代之法？”他想了想，又急道：“前輩說與棄天帝大戰是在萬裏狂沙，素某認為可先去查看此處地形……”他一面說著，一面急於站起來，結果竟喉間一甜眼前一黑，就這麼昏了過去。

“啊！”

“素還真！”

兩人同時驚呼一聲，葉小釵熟門熟路接住倒下的素還真，一頁書也同時凝氣於指為素還真灌入真氣。其實在滅境的對戰，如果素還真不是連日奔波心力交瘁，加上顧及到身後還背著羽人非獍，也不會如此被動。但佛業雙身與素還真實力懸殊確是事實，即便加上葉小釵也未必就能輕易取勝。一頁書為素還真運氣療傷暫時止住血，無奈的歎了一口氣：佛業雙身不日便會衝破狹道天關的結界進入苦境，而素還真的傷勢卻似乎並未開始好轉。究竟是什麼令素還真心緒波動如此呢？

他看了看抱著素還真，雖然始終沉默卻一臉心疼的劍客，覺得這個結還是需要他們自己解開，而其餘的任何人都只是無法參與的旁觀者。

一頁書決定先回到雲渡山，讓葉小釵好好照顧素還真。葉小釵目送前輩離開，便抱起素還真往他房間走去。且不說素還真衣服上吐的都是血，他從嘴角流到下巴上的鮮血也凝固，依照這個人愛美又潔癖的性子，肯定難受得不行。

葉小釵放素還真躺平，出門打了熱水回來，沾濕了帕子細細為素還真擦拭嘴角的血跡。素還真臉色似乎更加蒼白，就連嘴唇都沒有血色，雙眉緊緊蹙著，額頭一直滲出冷汗，一層一層，怎麼也擦不淨。他早晨起床時就沒有戴蓮冠，只穿了居家常服，倒是方便換衣服。葉小釵為素還真脫掉沾了血的外衣，而後把他整個人都用被子包得嚴嚴實實。

一頁書擔心素還真傷勢還有一層關於佛業雙身未除的顧慮，但葉小釵擔憂素還真卻僅僅是因為素還真這個人。對於葉小釵來說素還真就是他的一切。

然而他的一切卻突然說不要他了……難道就是因為素還真記不得自己了？

葉小釵心中無比落寞，他以為素還真起碼記得他一點點，但素還真對自己毫無印象就算了，竟然還要趕他走——素還真趕走葉小釵無數次，每次葉小釵都感覺到世界坍塌。

倒是他對一頁書前輩記得那麼清楚。

葉小釵一邊想著，一邊把水倒掉，然後弄了點熱茶……這才發現屈世途不見了。葉小釵從不過問他人的行蹤——當然素還真除外——況且屈世途有時候被賦予秘密的任務也不適宜探聽。

他捧著熱茶回轉素還真的房間，然後脫掉自己的外衣，掀開素還真的被子鑽了進去，將人緊緊摟在懷裏暖著。即便是世界坍塌，亦或是失去意義，素還真依舊是葉小釵最珍愛、最重視的人。

素還真清醒過來時葉小釵恰好端著託盤從外面走進來，夕陽橙色的餘暉令人有種溫暖的錯覺。葉小釵看見素還真醒來，快走幾步將託盤放在桌子上，又趕緊轉身回去關門。就這個當口，素還真看見了託盤上的東西——一碗蓮子粥，一碗黑乎乎的藥汁。素還真撇了嘴，翻身又把自己埋進被子裏假裝沒看見。

葉小釵傾身拍了拍那團被子：“啊。”素還真，起來吃點東西，然後該喝藥了。

素還真蠕動了一下，又不動了。

沒有了續緣，沒有了前輩，還能有誰讓素還真乖乖吃藥啊！葉小釵想到這裏，忽然就明白了什麼。

果然自己從來都不是重要的人。不論重生前還是重生後，不論有無記憶——他無法讓素還真乖乖喝藥，更無法在素還真的記憶之中留下分毫，哪怕是蛛絲馬跡。

這種強烈的自卑感曾在早年時一度令葉小釵陷入泥沼，這是一種深刻的自我定位，早已留在骨子裏。即便是現在葉小釵名滿天下、刀劍頂峰，卻在在乎的人面前永遠如此卑微。

素還真在被窩裏裝死，卻發覺葉小釵拍了他一下就沒了動靜。他一驚，以為出了什麼事，於是顧不得裝死趕緊鑽出來看。卻見葉小釵正低著頭落淚，黃昏昏暗的光線下，垂在臉頰便的長髮給葉小釵的表情投下細碎的陰影，陰影之中淚滴便格外晶瑩。

素還真更是吃驚得無措，他坐起來，道：“我吃就是了，葉小釵……你為何……為何如此難過？”

葉小釵搖搖頭，用手背擦淨淚水，然後坐在素還真床邊，端起粥碗用湯匙舀起一點粥遞到素還真嘴邊。就這一會的功夫，葉小釵的淚水就止不住的又掉了兩滴。

素還真沒有胃口，躲開了勺子，又問了一遍：“……葉小釵？”

葉小釵見他不吃也不勉強，只是將粥碗塞到素還真懷裏。他用心音告訴素還真：等助你度過佛業雙身這一劫，我就退隱。

素還真渾身如同被當頭澆了一桶冷水一般，凍得他連打顫都不能。他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但又不敢再確認一遍。

沒錯，是素還真趕葉小釵走的。但是……不對，不對，哪里不對。

葉小釵要走，葉小釵要走！

素還真渾身發冷，腦子裏不停重複這句話，只覺得心裏疼得要死。他感覺景物在眼前旋轉起來，本能的想要伸手去拉住葉小釵讓他留下，卻忘記手裏還有一碗熱粥。於是素還真手一伸，粥碗立刻傾灑，熱粥流了一床，葉小釵嚇了一跳，趕緊上前把沾了熱粥的被子換了，然後拉住素還真的手，一個勁的問：“啊！啊！”你燙到沒有？！哪里不舒服？！

素還真的手被葉小釵抓住，終於安靜下來。他抬起頭看著葉小釵一臉擔憂，然後崩毀一般的一頭紮進葉小釵懷裏，額頭抵在葉小釵胸膛，死死拉著葉小釵的手指，因為角度刁鑽幾乎把葉小釵的手指掰斷。

他悶聲道：“不許走，葉小釵，你不許走。”

蓮香香

2015-05-26 17:04

（二十一）

葉小釵被素還真弄得不知所措，他任由一只手被素還真抓著令一只手繞道素還真背後輕輕拍哄。素還真被葉小釵哄著，漸漸安靜下來，靠著葉小釵的胸膛不再動彈。葉小釵見素還真終於安靜下來，以為他睡了，便想將手抽出來放素還真躺平。沒想到他手剛一動，素還真便又將他的手死死抓住，險些把葉小釵的手指掰斷。葉小釵愣了一下，慌忙又拍了拍素還真的脊背，內心道：素還真，再睡一會吧。

“不！我不！”素還真聲音徒然拔高，將葉小釵的手指抓得更緊，頭在葉小釵懷裏鑽來鑽去，“我一睡你就走了，我不睡！”

葉小釵一怔，抱著素還真的手慢慢鬆開，被素還真緊緊拉著的手也輕柔的掙脫出來，雙手把素還真扶起來。素還真鬢髮散亂，他的頭低著，發絲便垂下來擋住，令人看不清他的臉。葉小釵看他這樣子，內心雖然不忍，但也沒有辦法，他承諾道：我還不會走，等幫你度過這一劫我再離開。

素還真也沒再糾纏，只是垂著頭，道：“武林風波難平，你幫我度過這一劫，還會有下一劫。如果你要走，請立即離開，以免再被牽連下去。”

葉小釵一驚，“啊”了一聲不停搖頭。

你受了這麼重的傷，琉璃仙境又沒有別人，讓我怎麼能放心離開。

素還真仍然低著頭，卻已完全平靜下來，似乎笑了一聲，柔聲道：“素某自然有自保之法，你不用擔心。葉小釵，你要是找到退隱之地，請送信給素某報個平安，素某也能放心。”

天色終於完全暗下來，葉小釵更是看不清素還真表情。方才被粥弄髒的被子還堆在床腳，而被灑空的粥碗和一口未動的藥還在桌上。葉小釵坐在床沿，對素還真幾番突然轉變的態度弄得有些慌張。素還真自送續緣走後就情緒波動，他知道素還真記憶斷續不能成章，現在身受重傷體質虛弱，不免有些低落。正因為如此，葉小釵才更走不得，但素還真一會死死拉著他要他留下，一會又神情淡漠勸他離開，令他更拿捏不准素還真的想法。也不知素還真的脾氣何時變得這麼像個小孩子，如此喜怒無常。

葉小釵見天色昏暗，起身準備點燈，卻被素還真攔住：“不必點燈，葉小釵，我這便睡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葉小釵聽素還真的話，想扶他躺下，素還真卻還不想這就躺下，於是葉小釵幫他裹緊被子便推門走了。葉小釵走出幾步，卻發現素還真還沒喝藥。現在想必藥也涼了，於是葉小釵走回素還真房去，想把藥取來熱熱讓素還真服下，沒想到走近房門卻聽見素還真的房內有細細的嚶嚶哭聲。

葉小釵一驚，也沒敲門就推門進去。就看見素還真還那麼坐在床上，連姿勢都沒變，肩膀一動一動的顯然是在哭。葉小釵怔在原地，一時間無法動彈。他上次見素還真哭得這麼傷心，還是素續緣被汗青編勾走了筋脈，素還真無力回天只能把孩子盛棺入殮，他自己換上白衣戴上黑紗，半夜一邊念詩一邊哭泣，比那夜的秋風還要淒涼。

素還真顯然沒意識到葉小釵去而複返，但又不放聲，只是壓抑著哭聲，反而聽的人揪心。葉小釵三兩步走上前，把素還真摟在懷裏，素還真順勢拉住葉小釵的衣襟，他好像一直想壓抑哭聲，卻根本抑制不住反復哽咽：“葉小釵，為什麼，為什麼我不想讓你走，卻又怕你留在我身邊……為什麼我就不能像放開別人一樣放你去退隱，為什麼，為什麼啊！”他扯壞了葉小釵的衣襟，鼻涕眼淚流到葉小釵的胸膛上，冰涼一片。葉小釵身上一抖，把人緊緊摟進懷裏。

在此之前，葉小釵一直都以為只有自己對素還真有情，但從未想過為何素還真每次將他推離身邊，卻又屢次不舍的將自己拉回來。或許這個問題在素還真重生之前，素還真能知道真正答案，但現在素還真記憶不全，只憑著一份刻骨感情無法淡去，是理智上與感情在腦中糾葛，若不是這次素還真因為身體不適難以久支，卻不知還要強撐著責備自己多久。

可是以素還真的洞悉透徹，葉小釵在他面前也從不隱藏心意，素還真又怎能不知。如果素還真早就知道，也對他含情，為何在他動情到數月前赴死之前從未道明。他難以想像素還真究竟是隱忍了多久的時間，在鏡湖仙雲那夜又是抱了什麼樣的心情與他道別。

素還真是真的哭得累了，窩在葉小釵懷裏，拉著他的衣襟也不讓他走，就這麼又迷迷糊糊的睡去了。葉小釵抱著人也捨不得鬆手。雖然素還真一番話不算表白，葉小釵卻明白這裏面飽含多少情義。

葉小釵看素還真睡著了，便就著抱他的姿勢躺回床上，拉攏被子把素還真蓋好。想著雖然素還真沒喝藥，但差一頓也沒有關係。想著想著，竟也就這麼睡著了。

素還真早晨醒來，發現自己竟被葉小釵抱在懷裏，葉小釵似乎一夜沒動，睡得正香。素還真一驚，臉刷的就紅了，他動了動，葉小釵便醒了，看見素還真清醒便問他如何了。

素還真臉紅撲撲的，把頭往葉小釵懷裏鑽了鑽，一句話也不說。葉小釵撫了撫素還真的頭髮，將他耳邊碎發撥到一側，露出尚有幹掉的淚痕縱橫的臉頰。於是告訴他自己要幫他弄些熱水，為他擦擦臉，然後他剛想起身，卻發現素還真的手還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襟。葉小釵笑了笑，把素還真的手握住，內心道：我不走了，再也不走。

素還真這才依依不捨的把葉小釵放開，放開之後好像又不好意思了，翻身把自己埋進被子裏開始裝死。葉小釵看見被子鼓起的包，好笑的拍了拍，便起身去收拾打水，然後熬粥煎藥。

過了一會，葉小釵將東西收拾好，進屋為素還真用熱手巾擦了臉，然後又喂素還真喝了粥。當他端起藥碗來，本來想著要怎麼哄素還真和藥，卻見素還真拿過藥碗一口飲盡，豪放的像狂刀喝酒一樣。

葉小釵還來不及驚訝，素還真便已經自行起身，穿好外衣梳了梳頭發。葉小釵看他鎮定的樣子，心裏忽然一陣失落。這兩天素還真一旦鎮定起來就開始趕人，雖然最初葉小釵被他這樣的風采所吸引，但現在的葉小釵卻莫名懷念起昨夜懷中的溫度和他珍貴的眼淚。

素還真逕自穿戴好，而後走到案前，順手拿起除夕那夜續緣為他開的藥方。

葉小釵也走過去，看見素還真端詳續緣的藥方，便隨口一問：為何續緣給你開藥，你的傷卻始終不見起色？

素還真笑了笑，答道：“續緣是考慮我身體虛弱，又被封了功體，所以沒有用猛藥，只是緩緩溫補。”他用手摩挲續緣的字跡，神情溫柔的夾在書內，道：“葉小釵，我自己開一副方子，今後不用喝續緣給我開的藥了。”

葉小釵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不知素還真要做什麼，只是站在他身邊默默的看他為自己開藥。素還真喝藥從來沒有這麼積極，不知道他又搞什麼玄機。但續緣的藥素還真喝了幾天，但昨日還是嘔血不止，葉小釵也有些懷疑那藥到底管不管用。

素還真開了藥，又要自己去親自煎藥。葉小釵哪里敢讓素還真進廚房，他慌忙攔住興致勃勃的素還真，心裏勸他：素還真，你還有傷，不要去煎藥了，還是讓我來。

素還真偏過頭，眨眨眼問：“為什麼？我是醫者，又是自己開的藥，當然自己煎更能發揮藥性。”

葉小釵搖搖頭，固執的不讓他去，心裏道：我讓你在一邊看著，但你不要亂動。

素還真抿了抿嘴，突然想明白了似的問道：“你是怕我用怒火燒盡九重天？”

葉小釵被看穿心思，有些不好意思的點點頭。素還真噗的笑了，道：“火性的功夫又不是只有一個。像蒼龍一吼破雲關、玄子神功、劍破天光等等，都能生火的。”

葉小釵聽得滿頭冷汗，趕緊把人按到床上：素還真，你千萬不能進廚房！然後趕緊逃也似的走了。

素還真被摁回床上，不開心的裹緊被子又倒在床上決定裝死。他悶聲咳了兩聲，攤開手心把滿手的血隨意蹭乾淨，嘟囔道：“我現在功體都被封了，還能用什麼武功，哼。”
兩人就這樣過了三日，屈世途不在，素還真的一切雜務都是葉小釵照顧。葉小釵雖然會做的飯不多，但素還真現在重傷服藥，也只能喝粥。奇怪的是素還真最討厭喝藥，對於美食也從來非常熱心。但這一次每日只能喝白粥，再好一些也只能在粥裏加蓮子百合枸杞一類，素還真卻也沒說什麼。加上每天老實喝藥沒讓葉小釵給他拿大頂，怎麼想都有些蹊蹺。然而素還真能老實吃法喝藥葉小釵求之不得，也就沒有深究。加上現在素還真老實得不可思議，葉小釵每天晚上抱他睡覺，他也只是臉紅，卻連拒絕的意思都沒有。葉小釵一輩子都沒想過他能和清醒的素還真如此親近，他有時候看著素還真靠在院子裏的廊柱看書的側臉會想，如果他上前親親素還真日漸紅潤的臉頰，素還真會不會拒絕他。

是啊，素還真是神農醫譜的作者真是名不虛傳。換藥後短短三日，他的臉色越發紅潤，也再沒吐血咳血，葉小釵看著欣喜不已。

現在素還真正坐在涼亭裏，看著自己面前一套茶具望洋興嘆，因為服藥的緣故不能飲茶，素還真已經饞了好幾天。這時看見葉小釵向他走來，便開心的朝他招手。葉小釵走上前，素還真便笑眯眯道：“葉小釵，你想喝茶嗎？”

葉小釵以為是他自己饞茶想喝，於是搖搖頭。

素還真看穿了他的心思，於是保證道：“服藥期間，吾不會飲茶。”他看著一桌精美的白瓷繪青花白蓮茶具，“可是素某一時技癢……葉小釵，我給你沏茶，你來喝好不好？”

素還真看著茶具想喝不能喝，可憐巴巴的樣子葉小釵怎麼受得了。於是他只好點頭。素還真開心起來，他紅潤的臉色被陽光曬
得粉粉嫩嫩。素還真用火摺子將爐子點起來，用鑷子將茶葉放在火上熏幹。葉小釵好奇起來：素還真，原來你知道用火摺子。

素還真瞥了他一眼，無奈道：“你真的以為素某不會點火？素某在廚房裏用怒火燒盡九重天是有原因的。”

有什麼原因呢？

素還真見葉小釵是真的不解，於是得意的笑笑：“如果素某會生火做飯，屈世途還能甘心情願的為素某當數百年的茶僮嗎？”

……

葉小釵一陣無語。

琉璃仙境四季如春，如果素還真傷體無恙，蓮花更是常年不敗。但葉小釵坐在湖中央涼亭裏，卻不見一朵蓮花。所有蓮花在上次素還真重傷凋謝後便再沒有露頭的跡象。葉小釵有些擔憂，問素還真：為何玉波池的蓮花不開？

素還真看了看蓮池，倒是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只是撒嬌似的笑問道：“蓮花有我一個不夠麼？”

葉小釵被他弄得沒辦法，只能寵溺微笑。

素還真已經泡好了茶，將茶倒在杯中，向葉小釵推了過去：“葉小釵，請用。”

葉小釵端起茶。他沒有了舌尖，舌根只能嘗到苦澀味道。素還真的茶最大特點便是巨苦回甘，然而嘗在葉小釵的口中只有巨苦，沒有回甘。但葉小釵卻甘願喝素還真的茶，因為素還真泡的茶很香，這種香能蓋過一切苦澀，讓他一整天都回味無窮。

素還真給他的一切，都如同這一杯茶，雖然苦澀無比，很多時候都難以下咽，但卻馨香無比，清新絕倫。江湖險惡，雖然武林平靖之路艱難無比，但就因為有素還真的存在，這一切都有了意義，這一切都有了希望。

葉小釵正在喝茶的時候，素還真突然站起身，向琉璃仙境大門走去，葉小釵也感覺到什麼，同樣迎上前去。一頁書前輩剛好到來，見素還真臉色紅潤，便安心了許多。他問道：“素還真，我觀你氣色，傷體似乎養得差不多了？”

素還真拂塵一揮，作揖道：“是，謝前輩為素某封住功體，能夠安心養傷。”

一頁書點點頭，抬起手道：“素還真，吾要解開你的功體，注意來。”見素還真凝神，便為他解開數道大穴。

素還真立刻盤膝而坐，五心朝天，真氣流轉之後，起身笑道：“多謝前輩。”

一頁書見素還真果真無恙，雖然有些疑惑，但此時也放下心來。他看了看葉小釵，道：“素還真，時機已到，佛業雙身不時便會從狹道天關結界之中沖出。你幾日以來思考可有對策？”

葉小釵心道：我怎麼看不出素還真這幾日有思考。

卻聽素還真自信笑道：“素某已有腹案。”然後就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說了出來。

一頁書點頭道：“如此甚好。明日子時結界便會開啟，你我依計畫而行。”然後他轉頭對葉小釵道：“葉小釵，到時候你與素還真一定要小心。”

素還真皺眉道：“前輩，你只關心葉小釵，都不問我！”

一頁書一揮拂塵答道：“和你講了也沒用，如果沒有葉小釵，你根本不知小心兩字怎麼寫！”他說完，都不等素還真辯解，便道一聲：“世事如棋，乾坤莫測，笑盡英雄啊。”便化光離開了。

素還真呶著嘴，轉頭向葉小釵求安慰，葉小釵笑著摸了摸他的頭，手裏柔滑的觸感令他愛不釋手。素還真哼的一聲轉身往回走，葉小釵快步跟了上去。

蓮香香

2015-05-26 17:04

（二十二）

第二日，素還真一大早便帶著葉小釵去萬裏狂沙。萬裏狂沙這個地方兩人皆不熟悉。當時素還真為了給棄天帝的聖魔元胎置下破綻，犧牲了自己的清淨無垢體沉於天魔池，而葉小釵也在與棄天帝對抗的一戰中身受重傷，兩人都錯過了一頁書風之痕與棄天帝的驚世對決。

現在故地之上，依舊狂沙萬裏。當時葉小釵因魔界而入魔、素還真因棄天帝而身亡，現在棄天帝回界、神州支柱安穩，曾經的犧牲與壯烈還有誰記得呢？

素還真不由歎息，卻聽見一聲清亮而高亢的嗓音：“素還真，打起精神。”素還真抬頭，便見一頁書從遠處而來，衣袖翻飛，佛氣沛然。

一頁書環顧四周，道：“吾已探明，此處確實留有當時八部龍神火之招。”

素還真抿抿嘴，仍舊擔憂：“雖能凝聚殘存之招，但威力想必也大減，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冒險一試。”

一頁書明白素還真的意思，點頭道：“吾知曉。按計畫而行。”

素還真便與葉小釵從萬裏狂沙向狹道天關走去。他們中途行至一處，素還真突然停下，道：“就是這裏。”

葉小釵不明白他的意思，也停下看著他。

素還真一時閉目凝思，一時沉吟踱步，過了一會才似乎有了定論。此時天色已經暗沉如幕，群星閃亮。素還真與葉小釵繼續向狹道天關而行，最後不放心的囑咐道：“葉小釵，到了萬裏狂沙如果見情勢不利便速退，一頁書前輩的至極之招非你我能承受。”

葉小釵靜靜點頭。

素還真沉吟，偏頭看向走在身邊的葉小釵，似乎幾欲開口，都欲言又止。葉小釵倒是並未注意到素還真有異，只是在心裏思忖這次落棋如此之險，難保會有意外，素還真究竟如何讓佈局延伸呢。

葉小釵和素還真沒幾步便來到狹道天關入口，見到了久違的屈世途。屈世途把自己藏在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裏，一定是失蹤許久弄出的新發明。素還真繞著屈世途的盒子轉了一圈，笑道：“好友果然是天下第一巧，手藝越發精純了。”

屈世途摸摸鬍子，明明很受用，卻還嘴硬道：“免褒！我老屈和你素還真做朋友就只有勞心勞力的份哼！”

“哪里，”素還真笑眯眯，“少了好友，素某真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連茶也喝不上……”

“好啦好啦！素還真你一誇我我就渾身發冷。”

兩人正說話間，九州一劍知和萬古長空也來到，幾個人點頭招呼，還沒說幾句話，就聽見地面轟隆數聲，狹道天關內連聲巨響，一只塔頂從地面鑽了出來，向天空延伸而去。

一頁書之前就與素還真講過，佛業雙身的最終目的是四境合一。他們之前就成創造出一個叫妖世浮屠的巨塔，能夠向上貫穿苦境，向下透過集境，吸收四境地脈靈氣，最終令四境統一，霸業天下。不過眨眼功夫，巨型妖塔已經躥出數百丈高，大地震動，天地無光。

四個人分別被震得退後數步，屈世途直接駕駛那個四方盒子——被命名為方天奇跡的東西順勢鑽入地縫。素還真悄聲囑咐道：“好友，靠你了！”

屈世途點點頭，又發覺素還真看不見，於是回答：“我老屈辦事你放一萬個心！”

素還真“哈”的笑了一聲，沒再答話。兩人之間的默契已經不需要依靠語言，素還真早已放心的將最重要的一步交給了摯友。
“佛自業障，天蚩極蕩！”

“愛本禍劫，遍地女戎！”

此時一股狂潮之力籠罩眾人，佛業雙身現身塔頂，野心勃勃的樣子好像天下已經是他們囊中之物。妖塔內的邪靈紛紛遊躥而出，嘁嘁喳喳的笑得猙獰，妖氣瞬間便紛擾著充斥天地。

九州一劍知看見這麼巨大的妖塔，裏面的邪靈好像怎麼也湧不完，開始對素還真吐槽：“素還真，我覺得咱們這邊似乎兵力很窮酸耶。”

素還真揚揚眉：“素某正在考慮招兵買馬。”

兩人正說話間，佛業雙身率領眾邪靈已經傾巢而出。此時千軍萬馬千鈞一髮，素還真卻依舊雍容自信，他轉頭對九州一劍知和萬古長空作揖道：“二位，麻煩你們保護屈世途的安全，讓他能夠成功毀塔。”

“這個角有夠硬，”九州一劍知身負的眾神之默已經出鞘，他瀟灑的一個旋身，寶劍在手。“我們不要緊，素還真你可要小心！”

素還真微笑著點頭示意，然後便朝著佛業雙身迎了上去。葉小釵趕緊跟著，守在素還真身後警戒著寸步不離。

所有有經驗的人都知道，跟素還真對上，千萬不要和他說話，直接動手就打勝算比較高。因為只要他開了口，你就已經落入他的圈套，之後步步落錯，可以說毫無勝算。作為外鄉人，雖然上一戰和素還真對戰時用對了策略，但那也是歪打正著。何況現在的佛業雙身正是得意的時候，哪里肯默不作聲的就把人揍扁。

所以佛業雙身失敗的第一步，就是愛禍女戎見素還真生的眉目清利氣質賢雅，於是出言調戲：“素還真，上次見到你沒看仔細，俊俏的修道人最讓人心生憐愛。”

素還真立刻順杆爬，他一擺拂塵，作揖道：“女戎誇獎了。其實中原苦境之內，最俊俏的先天人當屬一頁書前輩。”

……一頁書前輩素某只能幫你到這裏了……

“梵天！”天蚩極業果然上鉤：“你知道梵天在何處！”

素還真坦然答道：“素某敢保證，前輩現在所在之處，只有素某一人知曉。”那是當然。素還真內心默默：要揍扁你們的地方怎麼可以輕易洩露。

天蚩極業興奮異常：“嗯！帶路！”

計畫之中，一頁書表示可以利用佛業雙身強烈的報復心理以及不可一世的狂妄自大，引誘其入彀。此計雖然可行，但即便是素還真有極高的膽略，也要擔極大的風險。

素還真和葉小釵在前面施施然帶路，佛業雙身緊緊跟隨，在他們身後，九州一劍知和萬古長空已經對上妖世浮屠內不斷湧出的眾邪靈。

素還真帶著葉小釵運起輕功疾奔，佛業雙身緊跟在後。他們心裏都非常清楚，之所以佛業雙身能甩下一大幫部下獨自跟來，就是因為他們的實力已經到了什麼都不怕的地步。現在兩人就像大膽的獵人帶著肉來引誘身後緊追的老虎，稍一不慎前功盡棄不說，還會葬身虎口。

素還真與葉小釵全力飛奔，突然天蚩極業從背後出掌。好在素還真一直警惕著，拉著葉小釵從容避過駭人掌風，然後轉過頭來一臉困惑：“閣下為何背後出掌傷人？”
天蚩極業表情憤怒至極，大聲喝道：“素還真！你在做什麼！”他話音未落，突然遠處狹道天關方向傳來一陣巨響，火光沖天，竟是妖世浮屠被什麼東西炸的四分五裂——好友成功了！

愛禍女戎也感應到巨變，一時間又驚又怒：“妖世浮屠！”

素還真微微笑道：“二位，你們還想見到一頁書前輩嗎？”

“狡猾之輩！”天蚩極業大怒之下一掌劈了過來，葉小釵手持天劍沖上前硬接下這一招。愛禍女戎跟進一掌，都被葉小釵一人擋下。

葉小釵生生扛下兩掌，虎口如同棉絮一般被瞬間撕開，此時已經鮮血淋漓卻渾然不覺，只知道緊緊把素還真護在身後。素還真放心的將自己性命交給葉小釵，揚聲清喝：“竊地補天！”

竊地補天並非素還真之招。當時異度魔界魔火蔓延燒到無欲天，談無欲用此招將整個無欲天移到他處躲過一劫。秉持著“素還真能談無欲也能”的一貫精神，素還真也在談無欲不注意時偷偷學會了這一招。

現在素還真依憑強大內力，將四人所立這方圓土地拔地而起，朝遠處移去。葉小釵今日早些時候與素還真從萬裏狂沙走來，素還真便在此處駐足停留。那時葉小釵還不明白素還真為何要在這一處毫無意義之所在思忖許久，現在他只不明白素還真究竟是憑藉什麼算的如此精准——屈世途毀妖世浮屠，兩人恰好行至此處，素還真竊地補天的功夫也恰好能將此處送往萬裏狂沙。

佛業雙身雖然內功深厚高深莫測，但比起這種“歪門邪道”的稀奇功夫哪里比得過當年古靈精怪的日月才子。他們腳下土地被移走，一時還有些反應不來，等回過神來四人已經重新落了地。

落腳之處狂沙彌漫，佛業雙身早就聽先入苦境的邪靈傳報，這處狂風終年不歇，萬裏黃沙不減的所在，正是當時一頁書風之痕戰棄天帝、三教頂峰將棄天帝送會六天之界的地方——萬裏狂沙。

素還真微微笑道：“二位，你們想見一頁書前輩，前輩就在此處。”

素還真話音剛落，就見祥雲湧動，佛光乍現，一聲熟悉的清亮詩號從天際傳來，而佛者已到眼前——衣袖翻卷，佛氣沛然，力壓在場烏雲邪氣：“世事如棋，乾坤莫測，笑盡英雄啊！”

葉小釵和素還真見一頁書現身，立刻攻向愛禍女戎，拉開戰場。愛禍女戎揮動火紅雙袖，想要避開蓮葉夾擊，卻不想兩人默契無間，劍網綿密，竟無法掙脫。

天蚩極業看見宿敵，不由放聲大笑：“梵天！你，才是我最期待的對手啊！”

一頁書手持拂塵長身而立：“出招吧！”

雙掌相接，大地震動互生千丈峰巒。素還真激戰分神往一頁書前輩處望去，見他已將天蚩極業引走，兩處戰環無法交接。那邊打得百鬼齊鳴天降黑幕，這邊素還真葉小釵也困戰無功。

兩人眼神相會，葉小釵手持天劍近身逼戰，綿密劍網竟讓愛禍女戎無法施展。素還真看準時機騰空而起，天問三誓應聲上手。

天問三誓傾盡素還真一身內力，浩瀚無匹的清聖之力壓制的愛禍女戎邪力受挫，運出極招逼退葉小釵：“創神式·赦天無愛！”

那方天蚩極業早已知道一頁書失去八部龍神火，冷笑著口出狂言：“一頁書，你已無能為力！失去八部龍神火，你將死於此處！”

他腳下平地忽而被邪力催得拔地而起，一時間邪雲掩蓋天際，一如魔神降世，百鬼叩拜，正是：“創神式·荒靈歿！”

一頁書長聲一喝：“梵天面前，豈容妖邪肆虐！”他一時間運足周身浩瀚佛力，足踏乾坤，手運風雷，聖華普照寰宇，猶如天神降臨，九州共震，出手極招：“蓮華聖路開天光！”

此時天問三誓功行圓滿，愛禍女戎被白蓮聖氣逼得連連倒退，忽然女戎身形一穩，身後出現的竟是還在與梵天對決的天蚩極業！情勢突變，天問三誓反遭壓制，白蓮之力受挫，葉小釵驚覺不對已無法阻攔。佛業雙身兩人之力橫沖白蓮，素還真瞬間倒飛了出去，濺了滿天鮮血。

那方一頁書重創天蚩極業，察覺對手出招綿軟，又見素還真那邊生變，方覺中計——自己運足全功打中的卻是一具空殼，真正的天蚩極業已經跑去愛禍女戎那裏助陣。

素還真被葉小釵接住站穩，愛禍女戎跟進一掌。葉小釵放開素還真挺身接掌，也被打的倒退數步大口嘔血。他勉強站穩身子，抹去嘴角鮮血橫劍身前，將素還真緊緊護在身後。素還真在他身後站著，手持般若，劍尖指地，似乎還能一戰。

天蚩極業現身於愛禍女戎身後，放聲大笑道：“哈哈哈，素還真，死吧！”他與愛禍女戎同時出掌，葉小釵瞳孔一縮——他知道自己是擋不下這一招。佛業雙身合力之招帶著狂潮之力鋪天蓋地而來，葉小釵低喝一聲，身後聖佛化像出現，正是佛門絕式般若懺。

掌風鋪面而來，葉小釵被狂沙迷得不得不閉上雙眼，卻被一陣清聖之力托住，沒有意料中內腑盡碎的劇痛。他睜開雙眼，原來是一頁書前輩來到身邊。一頁書將他兩人護在身後，拂塵一攔：“葉小釵，帶素還真速退！”

葉小釵記得素還真之前叮囑，立刻將素還真背起來往回便跑。素還真之前還能直挺挺的站著，此時被葉小釵一背起來精神一松，突然就嘔出大口鮮血，血順著葉小釵墨藍色的鎧甲流下去，滴滴答答的被葉小釵拋在身後。
葉小釵背著吐著血的素還真，心急如焚，恨不得生出翅膀來立刻飛到定禪天請菩薩為他醫治。可葉小釵沒有素還真神行天下的輕功便罷，偏生一跑出萬裏狂沙便遇上一大群邪靈圍了上來，意圖擋住葉小釵的去路。葉小釵手中天劍如有了生命般輕靈舞動，所過之處濺起紛紛血光。不管前面是什麼人，也不管他身上又多了幾道傷口，葉小釵一步也沒有暫留過。

素還真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他依稀能聽得見葉小釵刀劍揮舞時的破空聲，比千軍萬馬的呼喝聲更加清晰，這種似曾相識的情形令他有些恍惚。他忽然分不清此時是在萬裏狂沙還是在是非小徑，追殺他的究竟是邪靈還是五暴魂。好似這一切曾經發生過，一幕幕陌生的往事帶著熟悉的情感忽然湧入，隨著素還真生命的流逝反而愈加清晰。

或在戰場，或在險境，或是萬人敬仰的琉璃仙境，或是萬教公審的公開亭，或是或非，或生或死——不論如何，這個人始終在為他開闢一條血路，支持他，跟隨他，信賴他，保護他，和他一同走下去。

葉小釵背負他似乎沒走多遠，忽而身後的戰場發生巨變，原本深邃而陰森的夜幕一時間聖光浩然，千佛降世，天龍鬼神一時具在——是一頁書前輩的十二神天守和八部龍神火合用之招。

這種劇變之下，一切邪靈退散，葉小釵壓力驟減，背著素還真飛奔而去。

葉小釵正急急奔走，卻聽見身後素還真的微弱呼喚：“葉小釵。”

葉小釵不知他要說什麼，為怕聽不清而放慢腳步，卻沒有停下來。

“放我下來……我有話要說。”素還真的聲音十分微弱，葉小釵要凝神才能聽清。但他聽清了立即搖頭，說什麼也不肯將人放下，反而跑的更急了。

“葉小釵……讓我……說完。”素還真說話斷斷續續，氣息似乎接續不上，“這樣講……我不舒服。”

不舒服這三個字令葉小釵終於停下步子。他感覺自己這樣背著素還真確實會令他呼吸不暢，於是將人放下，想抱起他繼續跑，卻被素還真擺手制止了。

素還真的嘴角一直湧著鮮血，怎麼擦也擦不乾淨，人好像忽然就垮了，蒼白得只剩下一縷殘魂似的。葉小釵看他這個樣子嚇得不行，把人緊緊摟住，還想著趕緊趕到定禪天。

素還真則氣息似乎平順了許多，說話也能連貫而出。他拉住葉小釵的手，微微笑著道：“葉小釵，這麼多年來，素某虧欠你良多。”

葉小釵哪還有心情聽素還真廢話，拉著他的手冰涼，令他心驚膽戰：“啊！”我都是甘心情願的。素還真，不要說話，我立刻帶你去療傷！

“呵……不急。”素還真靠在葉小釵懷裏，一層層的往外冒虛汗，“素某不是這個意思。”他說著，費力的抬起頭來，道：“素某重生之後，記憶不全，直到現在素某才完全恢復記憶。”他因為服下猛藥強壓傷勢，卻彙聚一身功力動用天問三誓，現在真元已泄、內腑盡碎。作為神農醫譜的作者，素還真一向很清楚自己的狀況。“葉小釵，這麼多年來，我……你的心思素某都明白。”

葉小釵聽他這麼說，不知為何有些羞赧，低頭道：“啊。”我知道你明白，我從未對你隱瞞過什麼。

素還真見他這個樣子笑意更勝，如同白蓮完全綻開一般美麗。“我對你……其實也……”他說到這裏忽然猶豫了一下。當他定下計畫為除棄天帝決定犧牲自己時，其實並不知道日後還能不能回來。那時候他認為這種情感還是藏在心裏比較好，免得日後葉小釵想起來擔心。但那時好友曲懷觴苦心相勸，並且曲懷觴自己也堅決表白。雖然他最後沒有能與至愛攜手天涯，但此生此世兩人都明白對方愛自己極深，這本身就是一種幸福。

於是素還真終於決定葉小釵這個秘密，在他知道自己天命即將終結的時候。

素還真抬起頭望向葉小釵，清澈而溫柔的眸子令葉小釵回想起在鏡湖仙雲告別時，深夜的明月晚風。這樣的認知令葉小釵不安起來，正在他想要詢問的當口，素還真拉住葉小釵的頭髮，迫使他低下頭來，然後撐起身子用嘴唇點了一下葉小釵的嘴唇。

葉小釵睜大了眼，嘴唇上的觸覺和著蓮香血腥味流連不去，他的心在胸膛裏幾乎要跳出來，這種悸動令他有一瞬間的眩暈——不止是因為被心愛的人親吻，更是因為素還真選擇這個時機告訴他令他有深切的擔憂不安。

當他回過神來望向懷中，那個人已經像沉睡的蓮花一般，寧靜而安詳的合上了眼睛。

蓮香香

2015-05-26 17:05

（二十三）

葉小釵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他不知道這種情況持續了多久，只知道恢復意識的時候，自己正抱著素還真向定禪天飛奔。葉小釵仍然感覺自己的心在跳到了嗓子眼，好像一張嘴就會吐出來一樣。鼻腔和口腔裏充滿了血腥味，葉小釵知道這是內傷和奔跑導致的。他抱在懷裏的人越來越冰冷，嘴角已經不再流血，方才流出的血液乾涸在嘴角衣領以及銀白長髮上，斑駁一大片鏽跡。

葉小釵仍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此時此刻他出奇的平靜，全部的注意力集中都在自己不聽飛奔的雙腳和抱緊懷中人的雙臂上——他不論做什麼事皆是如此專注。

一場雪寂靜的紛紛而落，毫無徵兆。葉小釵因為這雪而有一瞬間的分神，一種徹骨的寒冷孤寂伴刺痛了葉小釵，但他卻無暇顧及這許多，仍舊毫無遲疑的向定禪天奔去。

素還真的臉頰衣服上漸漸積上一層白雪，長長的睫毛上也掛了一層冰珠，耀眼雪光之下分外晶瑩好看。

萬裏狂沙之上，一頁書擊敗佛業雙身，同時也身受重傷，正閉目調息。忽然終年不歇的狂風驟止，狂沙寂靜，紛紛的落下雪來。入定的一頁書心有所感，睜開眼睛，伸手去接那雪花：“今日的雪，落得令人心痛。”

方天奇跡與妖世浮屠同歸於盡，邪靈退散，屈世途和九州一劍知與萬古長空道別，走回琉璃仙境的途中發現下雪了。他看著毫無徵兆漸漸落大的雪花，不知為何心裏難過得緊。“唉唉，這真是人老多情了嗎？看見下雪也會傷心。也不知道素小子他們怎麼樣了。”

在酒樓吃花酒的秦假仙聽見街上有小孩子歡呼“下雪了”，突然就沒了吃酒的興致，趴在酒樓的窗子看雪，心裏難過得像是幾年沒見到美女似的，可是明明滿屋子都是美女啊。他用濃濃的鼻音對著落雪發問：“這究竟是安怎了？”業圖靈在旁邊道：“大仔，冬天下雪很正常啊大仔！”秦假仙暴躁的把業圖靈一腳踢飛：“你掂去啦阿紮！”

風家莊裏，素續緣怎麼也睡不著，輾轉反側，於是披衣起身想看看書，卻覺得天氣格外冷。他推開窗子，發現外面竟不知何時落起雪來，也沒有風，就這麼靜靜的落著。“奇怪，明明方才天還晴著。”素續緣忽而心裏疼了一下，自言自語道，“不知爹親的傷好些沒有，肯不肯老實在琉璃仙境養著。”

當葉小釵來到定禪天時，淨琉璃菩薩正因為定禪天從來沒下過雪而心生疑惑，乍一見葉小釵懷中抱著的人，震驚得倒退兩步：“這……葉小釵，素還真怎會……”

“啊！”菩薩快救他！

淨琉璃鎮靜了一下情緒，緩緩走上前，為素還真拂去臉頰上不會融化的雪花：“葉小釵，你沒看出嗎……素還真……已經死了！”

葉小釵愣了一下，似乎也吃了一驚，卻不是很悲傷的樣子。他看了看懷裏的人，隨即搖搖頭。

“啊。”菩薩，素還真是梵蓮之軀，只要將梵蓮種活他就不會死。

淨琉璃遲疑了一下，終於歎了一口氣，不忍道：“聖蓮天池在素還真重生前，為穩定他的靈識消耗太多靈氣，現在已經無法再承載養育梵蓮了。”

葉小釵臉上終於出現驚慌的神色，但始終卻並沒有淨琉璃菩薩想像的那樣悲傷：“啊？”那，那怎麼辦？

淨琉璃菩薩不明白為何以葉小釵與素還真的交情，得知素還真之死竟然不顯得傷心，而他更不知如何安慰葉小釵。“葉小釵，素還真已死，說明他天命已盡，可以好好休息了。”

葉小釵固執的搖搖頭。他不能說話，因為雙手抱著素還真也不能寫字，只是向菩薩躬身行禮，然後轉身就走。

淨琉璃拿捏不准葉小釵的意思：“葉小釵，你要往何處？”

葉小釵已經走遠，地上留下一道劍氣：千竹塢。

葉小釵抱著素還真向千竹塢走去，要去尋號稱死神天敵的醫邪天不孤。他其實還是很生氣的——素還真就這麼死了，都沒有經過他的允許。

你的命是我的。

葉小釵抱緊素還真加快了腳步。忽而起了一陣大風，滿天原本盤旋而落白雪全部鋪面親吻葉小釵的臉頰眼角，然後迅速融化掉，嗆得葉小釵一陣窒息。

你的命是我的……你可以為天下而死，但不許不因我而活。

有鮮血從葉小釵的口鼻中嗆出，他的腳步絲毫不見緩慢，一步一步堅定的朝向千竹塢奔去。雪花融化後變成水珠聚集起來，從葉小釵的眼角一直滾落到下頜。

……素還真，你可有一絲一毫曾把當初的承諾放在心上？

素還真的身體似乎因為寒冷而僵硬了。他的頭向裏側著，臉頰貼在葉小釵的胸膛上，一只手搭在葉小釵的肩上，另一只手垂下去，隨著葉小釵的步點搖晃著，指尖蒼白而透明。他的耳邊鬢髮、衣領披風上堆滿了雪，絲毫沒有融化的跡象，原本晶瑩紅潤的嘴唇也變成了灰白而枯槁的顏色。

素還真，我不相信你死了。你不會死的，對不對？

只要懷裏還抱著素還真，葉小釵就不會有力竭的那一刻。當他就這樣滿身風雪的闖入千竹塢，聽見天不孤一邊繡著什麼東西，一邊在神神叨叨的吟詩：“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天不孤施施然站起來，對葉小釵道：“這場雪，來的很寒冷啊。”

“啊。”把他救活。

“哦，是苦境神人。”天不孤上前看了看，已經知道情況，於是狐狸一樣的青眸轉起來：“葉小釵，在我這裏救人是要付報酬的。”

“啊。”你隨意開價。

“嘖，這麼堅決，真是使人意外。”天不孤指甲點在紅唇上，道：“我要你的天劍，你肯不肯給？”

葉小釵反手握劍。那一瞬間他雖然並沒有猶豫，卻有萬分愧疚。天劍本是六銖衣前輩相贈，是六銖衣的坐騎荒神隕天而成。當時葉小釵被授予此劍，與六銖衣和眾位義士為消滅死神而決戰，六銖衣前輩也因此而功力盡失，與仙界只差一步之遙。

他將劍拔出，遞給天不孤時，只聞一聲悲愴龍嘯。

抱歉。葉小釵內心道：吾可以捨棄一切，但惟獨不能放棄素還真。

天不孤接劍，眯起眼冷笑道：“哈哈，好一個情深意重的葉小釵。隨我入內吧。”

葉小釵隨天不孤進屋，將素還真放在床上。天不孤趕人道：“葉小釵，你可以回去了。等時候到了，素還真自然會出現。”

葉小釵搖頭。

“哈。”天不孤笑了一聲，道：“你要是非要看，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可要忍住哦。”

葉小釵仃立一旁，看來是怎麼也不肯走了。

天不孤也不理他，轉頭再次探看了一番素還真的情況，然後手持天劍，清喝一聲，揮劍便將素還真頭顱斬下！

葉小釵大吃一驚，心還來不及疼就忽然碎了。他只知道眼前一黑，揚聲長嘯，霎時間心劍不受控制的紛亂射出，千竹塢登時毀塌大半。

天不孤沒料到葉小釵反應這麼大，一手持劍護住自身，一邊高聲喝阻：“葉小釵！你是要素還真的命，還是要天不孤的命！”

葉小釵聽見“素還真”三個字，終於找回一絲神智，身體卻也失去了力量，不受支撐的跪倒下去，開始一邊咳血一邊嗚嗚的哭。

天不孤簡直受不了這個人，狠狠翻了個白眼，喝一聲：“出去！”便一抖袍袖將葉小釵掃出了門去。葉小釵一點反抗能力也沒有，被人掃出去又爬了回來，一面砰砰敲門，一面啊啊的要回來，一面還在哭哭啼啼。

天不孤在屋內治了三天，屋外下了三天大雪。

整整三天，天不孤都能聽見葉小釵在門外的哭嚎聲。他一邊將素還真已經破碎的內臟全部縫好，一邊想著等素還真醒過來一定要變本加厲的再討點便宜。不然一把天劍換來這樣的治療環境他太吃虧了！

素還真還未清醒時，聽見葉小釵在哭，哭得心都要碎了。葉小釵一邊哭一邊還在責備他：素還真。你的命是我的，你的命是我的！你為什麼不遵守承諾！我不許，我不許！素還真、素還真。

素還真被這樣的哭聲吵得心慌意亂，終於按耐不住睜開眼睛。他睜眼看見天不孤在他一旁，平時裏始終老神在在的樣子不知為何一臉怒意。天不孤生氣道：“素還真，你醒了？醒了就立刻把外面的人弄走！”

素還真雖然撿回一條性命，但太過虛弱，動彈不得，只能眨眨眼，勉強側頭向門外張望。天不孤適時打開了門，素還真便看見門外坐著的哭得亂七八糟的葉小釵。

素還真方才還沒意識到自己是死而復生，看見葉小釵才想起自己臨死前下決心告白的親吻。現在面對葉小釵忽然又有些不好意思，但想要制止天不孤把葉小釵叫進來已經來不及——灰頭土臉哭成花貓的葉小釵已經滿臉血淚的沖了進來，看見素還真真的睜開了眼睛，愣了一下，然後撲到素還真身上又開始哭了。

天不孤覺得自己再呆下去一定會瘋掉——想他老狐狸一條，縱橫江湖這麼多年，連俠腸無醫都被他算計，怎麼就治不了葉小釵這麼一號人物呢！

他踏出門去，見日光和煦，積雪未化，有清風拂過時，竹葉上的殘雪便會紛紛而落。天不孤輕笑一聲，踏雪而行：

“微風搖庭樹，細雪下簾隙。縈空如霧轉，凝階似花積。不見楊柳春，徒見桂枝白。零淚無人道，相思空何益。”

蓮香香

2015-05-26 17:06

（二十四）

刀狂劍癡的哭聲慢慢止歇，天不孤才再次踏入自己的竹屋。

醫者都有職業病一般的潔癖，天不孤也不例外。葉小釵渾身泥土血跡，原本雪白的長髮打著結堆在頸後，墨藍色的軟鎧上除了乾涸血漬，還有塵土枯枝，狼狽非常。這樣一個人終於哭累了，正趴在素還真身上昏睡。天不孤進入竹屋之後，看見素還真清醒著，於是環顧了一下自己被心劍破壞得不成樣子的竹屋，道：“素還真，吾為你醫治已經收了診費。然千竹塢被毀，你總要給吾補償。”

素還真方蘇醒，聲音嘶啞而微弱，勉強開口道：“葉小釵一向穩重，不會輕易如此釋放心劍。大夫想必是做了什麼事情激怒葉小釵，否則也不至於如此。”

“哈，好一張如簧的巧嘴。”天不孤有些不高興：“你這是要推卸責任咯！”

“豈敢。”素還真的聲音因為力氣不繼而微弱下去，“素某只希望知曉事實如何。”

天不孤將朱紅衣袖掩住半邊臉，只露出一雙薄怒的青眸。“真相嗎？素還真，吾的千竹塢慘狀擺在面前，還要什麼真相。”他說著目光又看向千竹塢內特徵明顯的劍痕：“不如讓武林同道來看看，為吾評理。”

看來是非討到補償不可了。

“那麼大夫想討要什麼補償呢？”

天不孤眼睛一轉，目光掃到素還真的佩劍上：“吾對你的般若劍很感興趣。”

“哦，原來如此。大夫好眼光。”素還真說的急了，連著咳嗽數聲，“可惜般若劍通靈已久，並不受吾所控制。不如大夫與般若商量，如果般若同意素某也無力阻攔啊。”

天不孤長袖一甩怒道：“素還真你！”

素還真眨眨眼，一臉無辜。

交談尚未有結果，忽聽門外一陣馬蹄聲響。天不孤嗯了一聲：“是有人來接你們了。”他說著，反而施施然將門關上，偏頭對素還真微笑。“討不到應有的補償，吾是不是不該放你們走呢？”

“咳，大夫。”素還真也微笑，臉色雖然仍舊蒼白似雪，表情卻狡黠得嚇人。“素某勸你還是趕緊開門，否則……”

素還真話音未落，忽聽一聲高亢詩號：“世事如棋，乾坤莫測，笑盡英雄啊！”詩號方落，門栓霍然斷裂，高僧推門而入，就見到天不孤站在屋子正中，而葉小釵趴在素還真床邊昏迷不醒。一頁書便對天不孤道謝：“多謝大夫！”然後一手拉起葉小釵，一手托起素還真就要離開。

天不孤還沒得到補償，上前一步道聲：“且慢！”

一頁書停下腳步，轉頭看他：“嗯？”

天不孤被一頁書眼神震懾，不甘的倒退一步，讓出路來讓一頁書通過。馬蹄聲隨即響起，車輪轆轆遠離。天不孤送人出千竹塢外，晴雪即將化盡，綠竹蒼翠，風鈴琳琳。他輕笑一聲，回轉屋內，卻見般若靜靜躺在天劍身邊，似是要永遠相伴。兩把風格完全不同的神兵放在一處竟如此和諧。

天不孤眼神明滅，朱唇微啟，若有所悟。

蓮香香

2015-05-26 1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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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小釵察覺自己身處山崗，涼風習習，明月朗照。他聽見素還真的腳步聲，轉身見素還真踏上山階向他走來，那人頭戴玫紅色蓮冠，身穿藏藍色道袍織白蓮，純白披風，步履間蓮香四溢。他說：“葉小釵，素某先行一步，無間地獄等你一同來受。”

葉小釵一怔的當口，那人忽而消失不見，化為聖蓮天池內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蓮，那白蓮輕輕搖擺，弱不禁風。葉小釵蹲下去，伸出手去想要撫摸白蓮嬌嫩的花瓣，那朵蓮卻忽然消失不見。他一驚之下，卻見方才白蓮所在的地方站了一雙蓮花鞋。葉小釵抬頭，便見素還真還是那身衣服，未戴蓮冠，銀髮披散，對他微微笑道：“素某將儘快回歸。”

葉小釵伸出手去，想去拉住素還真，卻眼睜睜見素還真的身形漸漸模糊最後消失。葉小釵驚慌的“啊”了一聲，慌忙去撈白蓮殘影，卻聽見素還真的聲音在他身後道：“對葉小釵……素某毫無印象。”

葉小釵渾身一震，回頭一看，素還真穿著重生後常穿的那紫白色調的衣服，站在幾步遠處，肩上縫了蓮花，幾層披風紫白相間，蓮冠變成金屬鏤刻的樣子，整個人俊逸非凡。他看著那人看向遠處，卻沒有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啊啊”的對素還真說話，那人卻不再有所回應。

葉小釵心頭劇痛，留下淚來，心灰意冷。他轉身想要離開的當口，卻見素還真癱倒在地正大口嘔血。葉小釵心疼不已，方才那點情緒消失殆盡，沖上前把人抱在懷裏，只想讓素還真痛苦減輕。而後他聽見素還真在懷裏嚶嚶哭泣：“葉小釵，為什麼我不想讓你走，卻又怕你留在我身邊！為什麼我不能像放開別人一樣放你去退隱！”

葉小釵把人抱在懷裏，輕輕拍哄，剛剛覺得素還真漸漸安靜下來，忽然懷裏一空。他抬頭一看，那人就在上方，持劍輕吟，天問三誓功行圓滿的時候，邪雲翻湧的夜空綻開一朵巨大的白蓮，清聖澤仁，光彩奪目。

正當葉小釵癡癡望向那白蓮時，忽然白蓮聖氣潰散，素還真倒飛出去，鮮血在天空劃出一道血虹。葉小釵長嘯一聲，撲過去接住素還真。懷中的素還真口中不停的湧出鮮血，卻還對他微笑：“葉小釵，你對素某的心思，素某都明白。”葉小釵發愣的當下，那人扯住自己的頭髮，輕輕的吻了自己的嘴唇。

然後，素還真就在葉小釵懷中化為一灘血水，怎麼也抓不住了。葉小釵驚慌失措，抱著懷裏的血水不肯鬆手。但血水又如何抓得住，葉小釵終於懷中空空如也。他悲憤得長嘯，無頭蒼蠅一般來回奔突想要突破這個夢境，眼見前方有一個光點，便奔跑過去，卻見那光點原來竟然是素還真的頭顱！素還真閉著眼，面目安詳，甚至唇間帶笑，卻只留了一顆頭顱靜靜立在一灘鮮血之上。

葉小釵只覺得腦中有什麼瞬間斷了，狂躁毀滅之性即將泄閘而出的當口，忽然睜開了眼睛——是一場夢，這一切都是一場夢。葉小釵如此安慰自己，一時有些恍惚，覺得渾身脫力，汗濕重衣。他環顧四周，發覺自己是在琉璃仙境自己的房間內。

葉小釵覺得頭有些發暈，大戰留下的內傷似乎沒那麼疼了。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於是扶著牆跌跌撞撞往素還真房間奔去。

葉小釵臨近素還真門前，便聽見裏面屈世途聲音道：“素還真你醒了正好，快來吃藥！”

素還真回答：“咳，好友，葉小釵還沒清醒嗎？”

不等屈世途回答，葉小釵便砰的一聲推門而入，撲到素還真床前。素還真似乎驚了一下，也迅速平靜下來，對葉小釵微笑。

素還真好像一夜之間就變成形銷骨立的樣子。他受傷之前剛借助梵蓮重生不久，原本肌膚瑩潤飽滿，現在卻整個人都失去了光澤，瘦的不成人形。就連原本飽滿的鵝蛋臉也瘦出了尖下巴，臉頰也凹陷下去，整張臉只剩下那杏核眼卷雲眉還是素還真的樣子。

葉小釵撲到素還真床前，隔著被子擁抱死而復生的那人，卻發現厚重被子下麵的身體出奇的瘦弱。葉小釵渾身一震，怔怔的看著素還真就流下淚來。

你每次重生所有傷勢都會復原，為什麼這次雖然活過來，傷卻沒好？

素還真依舊微笑道：“當然是因為素某天命已了，本就該命絕。但素某魂魄特殊，無法步入輪回，所以身體能夠承載魂魄時候就只好回來了。”他聲音非常低弱，如果不仔細聽根本聽不清楚。但素還真卻始終保持著溫和笑意，可以看出他真的很開心。“前日大戰素某五臟盡碎，天不孤僅僅是為素某將內臟縫合，至於恢復還是要靠素某自己。”

“想要恢復就把藥吃了！”屈世途這時候插進嘴來，端著藥碗走近兩步把葉小釵擠開。“功體都沒了，還笑得這麼輕鬆，素還真呐你是要把我愁死。”

“咳，好友……”素還真的笑臉立刻變成可憐巴巴的樣子——他因為消瘦了不少，臉型也沒那麼圓潤了，睜著眼睛無辜的看向屈世途時，屈世途簡直要被他水汪汪的大眼睛電到。“這藥黑乎乎，看著就好苦……”

屈世途差點就妥協，不過看著素還真晦暗的臉色和尖尖的下頜又強硬起來：“你不肯吃是不是？”他說著，揚聲朝外喊：“續緣！你爹不肯吃你的藥啦！”

素續緣應聲開門，好像就等在外面似的。“爹親，續緣的藥不好嗎？”

素還真立刻慌了：“並無，續緣，吾只是……”

“可是爹親私自改了續緣的藥方。”素續緣走進屋內，坐到素還真的床邊，垂著眸子像要哭出來的樣子。“續緣之前希望爹親能慢慢調養內傷，沒想到爹親一劑猛藥便將傷勢強行壓制。”他一邊說，一邊哽咽。“如果不是爹親用這樣烈性的藥物又怎麼會五臟盡碎……爹親，你是真的要丟下續緣一個人……”

素還真怕孩子真的哭了，緊張得不行。他雖然可以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但卻不得不顧及一乾親友的想法，尤其是自己的兒子續緣。畢竟從兒子出生開始他便虧欠續緣良多，此時又怎能眼看著兒子難過。

於是素還真趕緊抬起一只手接過屈世途手裏的藥碗，然而他極度虛弱，一只手甚至無法端平這碗藥。眼看藥碗傾斜，素還真又用另一只手托穩，就雙手捧碗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便已經讓素還真額頭滲出一層虛汗。

葉小釵站在一邊全看盡眼裏，心疼得無以言表，就連流淚都無法緩解。於是葉小釵趨步上前，接住素還真手裏的藥，用湯匙舀起一勺藥，放在嘴邊吹涼，然後一口一口的喂給素還真。葉小釵給素還真喂藥的動作實在太自然，好像屈世途和素續緣都不在旁邊一樣。

素還真倒是被他這個動作弄得一愣，發呆的當下嘴裏就被塞了勺子硬讓他把苦澀藥汁吞下。素還真被噎的不行，本能的想要耍賴把藥吐出來，卻看自家兒子和好友都站在一邊用欣慰的眼神看他，又不得不強吞下去。

簡直苦到了心裏。

素還真最怕吃苦，所以從來不喜歡喝自己泡的茶，每每纏著屈世途來泡。說茶藝精湛與否到在其次，好友屈世途隱蔽紅塵的心境便令他的茶清澈而甘冽。然而素還真泡的茶太過醇厚苦澀，令素還真自己都無法忍受。

然而別人給他的苦藥也許可以賴皮過去，續緣給他的藥卻不得不一口氣全吞下去——他怎麼還能讓續緣繼續擔心自己呢，素還真早已沒有這個資格了。

一碗藥終於喝了乾淨，素續緣滿意的點頭，轉過身剛想拿來飴糖獎勵自家爹親，卻聽見身後一陣嘔吐的聲音，竟是素還真又把藥盡數嘔了出來！續緣吃了一驚，趕緊回過頭來。素還真把藥汁全吐在被子上，嘔吐到最後藥汁變得黑油油的，續緣知道那是血。葉小釵和屈世途也被他突如其來的嘔吐嚇得不行，想扶著人躺平下來，卻發覺素還真渾身僵硬，緊緊按住心口，整張臉幾乎皺在一起，冷汗淋漓而下，顯然痛苦至極。

續緣被素還真這一下嚇得想哭——他錯估了素還真的狀況。素還真內臟被縫補在一處，卻並沒有長合，他體質特殊死不了，然內臟破碎所需要承受的痛苦卻不是活人能受得了的——一碗藥強灌下去，豈不是平白添了痛苦。

“這這這，續緣呐這是怎樣一回事？”葉小釵負責安撫素還真，屈世途嚇得不輕，臉都白了。

素續緣張了張口，什麼也沒說出來，一擰身跑出去了。屈世途不知道續緣是哪根筋沒轉過來，看素還真平靜下來昏昏的又要睡去，就囑咐葉小釵兩句便去看續緣是怎麼了。

屈世途追出去，就看見續緣坐在空蕩蕩的玉波池邊上哭。自從素還真出事後，琉璃仙境的白蓮便全部凋謝，連蓮葉都沒活，全沉在玉波池裏。屈世途雖然粗通醫理，但畢竟比不上續緣。他也是頭一次看見素還真喝了藥又吐出來，又看見續緣這麼傷心，便決定問個明白。

續緣知道素還真內臟盡碎的事實，幾日以來也一直謹慎的不讓素還真吃藥，連水也不讓喝，只許喝米湯。然而今日見到素還真醒來便有說有笑，精神不錯，便想著能給他吃藥調養。但續緣怎麼想得到素還真是為怕他擔心，故意裝成精神大好的樣子，導致續緣誤判了病情，給素還真平白添了痛苦。屈世途一聽便明白——其實說白了素還真有些自作自受，但他自作自受得卻總是讓人這麼心疼。

屈世途太瞭解素還真這個人了，三言兩語便安撫好了續緣。他知道素還真自討苦吃懊悔還來不及，怎有可能埋怨續緣，所以看續緣心情好轉，便帶著這個乖巧青年去看那朵傻白蓮。

兩人靠近素還真的房間，發現裏面很安靜，便放輕腳步進門去，卻震驚的發現葉小釵還在素還真房內。兩人擠在一張床上，裹著一條被子，葉小釵把素還真整個抱在懷裏，分明在江湖中十分警覺的人物居然都睡得很香。屈世途和素續緣愣在原地，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悄然退出門去。

一老一少沉默的走了一陣，續緣忽然問：“這倆什麼時候發展到這一步了？”

屈世途撚撚鬍子：“我也不哉啊。”

蓮香香

2015-05-26 17:07

++++

素還真一睡便睡了數個月。

葉小釵也受傷不輕，但經過調養療傷也漸漸好轉。他除了每日早起用餐喝藥練劍調息之外，便是躺在抱著素還真。素還真渾身冰冷，即便是屈世途點了炕也不能讓人暖起來。葉小釵發現用人的體溫確實能給素還真帶來溫暖之後，便日日不輟的抱著素還真為他取暖。

素還真不止臉頰消瘦，身上幾乎瘦的只剩骨頭。葉小釵抱著那人，只覺得接觸之間骨頭膈得發疼。素還真原本緞子一樣銀亮的長髮變得枯槁，一碰就要斷的樣子，眉間的朱砂也失去了光澤，渾身冰冷。葉小釵每每抱著這人都要小心仔細的傾聽他呼吸的聲音，以免他就這麼在懷中斷氣而不自知。

素續緣默認了葉小釵給素還真暖床的行為。也許這個少年很早以前便知道了葉小釵的心意，不然也不會明明對葉小釵意見那麼大，卻還允許他陪在自己父親身邊。

素還真一直在昏睡，滴水未進，身上卻反而慢慢恢復些溫度，呼吸也似乎沒那麼微弱了。就在這一天，葉小釵練劍回來經過玉波池，猛然看見湖心之中鑽出一枝荷梗，上邊荷葉還沒展開，牛角一樣的形狀。

葉小釵驚喜萬分，拉著屈世途和素續緣來看。

更令人驚喜的是，荷葉每天便多數片，漸漸展開，個個青圓，不多時便鋪滿了整個玉波池，風一吹來便荷葉翻卷，聲如松濤。而後便有數只荷箭從密密荷葉中鑽了出來，迎風搖擺，纖塵不染。

葉小釵簡直每天都在驚喜中度過，想著上次問素還真為何玉波池沒有蓮花時，素還真還企圖蒙混過關。他和素還真擠在一張床上，為素還真取暖時便會用心音絮絮叨叨的告訴素還真每日蓮池的變化。

也不知素還真能不能聽見。

葉小釵看著素還真毫無反應的睡顏，有些惆悵。

雖然還是消瘦得可怕，但素還真的臉色卻奇跡般的開始紅潤起來。葉小釵也覺得奇怪，明明不吃不喝只是睡覺，如此沉重的傷勢也會好轉麼？他撫摸素還真消瘦的臉頰，然後捧住那人的臉用嘴唇輕輕磨蹭對方的嘴唇。

素還真，玉波池的蓮花要開了，你是不是也要醒來了？

素還真依舊沉睡，毫無反應。

葉小釵卻十分平靜。那時在聖蓮天池守護化為原型的白蓮時，他還會擔憂素還真能不能回來。但此時素還真仿佛就在生死一線，他卻無比安心——葉小釵得到了素還真的回應，便不再怕他會丟下自己獨自在這世上。

也許他會到無間地獄，但這次一定會拉上自己。

葉小釵雖然數著日子等待玉波池的白蓮綻放，但幾日以來那一枝枝荷箭卻毫無開花的徵兆。他耐心的等待，平靜的重複每日的事情。

因為素還真天命已盡，父子相克之局便解開，素續緣留在了琉璃仙境。屈世途回歸了隱蔽紅塵，遵照素還真臨行前留給他的錦囊，將琉璃仙境封山。一頁書測算素還真天命已盡時還緊張的來看，發現素還真沒死便回到雲渡山潛修。向來消息靈通的秦假仙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其實連葉小釵不知過了多久。只知道有一天，他早起練劍歸來，想回去素還真的房間，卻迎風嗅到一陣濃郁清雅的蓮香撲面而來。

葉小釵心頭一喜，快走幾步，轉了幾個回廊，便見玉波池中白蓮競相綻放，熠熠生輝。有一個人背對著他，俯下身正要采一朵白蓮。那人披散著一頭銀髮，俯身的時候發梢落到了水面上，他赤著腳踩著柔軟的泥土，衣服上墜飾了太多紫白色輕紗都落到地上。

素還真。

那人心有所感的回過頭，手裏拿著剛采下的白蓮，看見英俊的劍客朝自己走來，微微一笑，比他手中的蓮花還要清麗三分。

“好久不見了，葉小釵。”

——正文完——

lin07080	2015-05-27 01:15
雖然已在百度看過 ,5WDYk- 可重新回味一次還是覺得驚蟄大寫得真棒 L0~O6*b k 他筆下的釵素都很符合原劇非常難得

蓮香香	2015-08-29 00:01
一段時間沒有登錄，牆居然倒了，不可思議，作者還有篇長文，可建議她自己來貼了

kazu	2015-09-08 02:10
這篇文真心好啊!!! ddxv.kIj. 一定要頂!!! HN)QS5 中間看著有點虐啊好在歷經一番波折總算算是圓滿了QWQ

蓮香香	2016-03-26 18:25
感謝花花 BW[K/l~"$: 我真的很久很久沒有登錄36雨了，現在墻塌了也更方便了

樂天知	2016-06-08 17:06
棒棒哒！我还在神州晃荡，所以对这段剧情印象特别深刻，有感触，啧啧~钗公入魔这段简直就是一个大写的虐！

樂天知	2016-06-08 18:48
真是好虐啊，幸好也是圆满了/(ㄒoㄒ)/~~

f4大法	2016-10-05 16:05
刚看完铡龑史，后面这些剧情都还没看到，不管如何，霹雳路上永远莲叶相随~ $T0[ 想到接下来的剧情魔化钗要开虐了T__T

白笑笑	2016-12-09 18:16
还有番外吗，这个文，还有题目让我想起看过的一个钗素的剪辑用的烟花易冷

白蓮素還真	2016-12-25 23:15
好虐啊，??永相?，?于等到素素回?，??了

sister04	2017-07-31 16:40
阿这篇文超棒的！！！故事的发展特别顺畅自然感人而且也不让人尴尬！！！顶上去顶上去！！！！

hbdmhs	2017-08-20 09:49
看的第一篇钗素！哭唧唧的小钗和瞒不住了才撒娇的素素有那么那么可爱！

ulam	2017-08-22 15:57
這篇文真的很可愛，素素好令人心疼呀 x.Y,]wis 希望以後能一直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一直相伴

莫曉	2017-11-19 16:30
这文…有点…虐啊…还好最后是圆满了…

凝胭痕	2018-01-31 23:41
新人朝聖推 v2Y=vr 感覺真的很還原而且有完結!!我終於沒採坑了好感動 . }wir, 謝謝帶來很棒的文

miruki22	2018-03-21 01:46
写得真棒!!!而且还是完结原剧向，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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