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8【鷇夢】【踦夢】【釵素】商音完结琅琊文庫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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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朢

2015-06-14 17:18

之一
晨光未起，昏暗的室內只點了一盞暖黃的落地燈。
落地窗邊的一人眺望著城市的地平線，抱臂而立。
玻璃窗的反射中，映出另一人的身影來，那人影走近，把手中的睡袍披在他肩上，渾厚的聲音只緩緩地道了兩字，“天涼。”
這人一向不善言辭，但對素還真而言，這人的三言兩語，比別人的千言萬語來得更讓自己舒心踏實。
素還真伸手把睡袍衣襟拉緊了些，輕輕拍了拍依舊搭在自己肩上的寬大手背。
知對方是在讓自己寬心，葉小釵緊了緊手上的力道，只手環在素還真腰間，將素還真攬到自己懷中，“擔心？”
“我何時擔心過。”
話剛落，便覺本應在自己腰際的手一路上行，意有所指地在他左胸心臟處一摁，又摸上他的唇角輕輕摩挲。隨即聽葉小釵柔了聲在他耳邊道，“不一。”
“哈。”果真是都寫在臉上了麼。
心裡暗嘲了自己一句，素還真安心地把腦袋倚在身後葉小釵的肩上，懶洋洋地抬眼，看著晨光盈滿天際。

晨光穿過百葉窗照進來的時候，無夢生才勉強動了動眼皮。
約摸是又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覺的關係，身子有些僵。無夢生聳了聳酸麻的肩膀，才直起腰坐起來，同時身上一個東西滑了下去。
那是一件淺灰的大衣，大衣上馥鬱的中藥苦香，昭示著這衣服的主人肯定是鷇音子無誤。
無夢生伸手拾起了那衣服，起身隨手掛在門後，才發現門後面的中央空調調控板面是亮著的，溫度設定的二十五度。
但無夢生記得自己昨天明明沒開空調。
再一轉頭，桌上的電腦是關了的，而昨晚明明是看著文件，然後就趴在桌上睡著了，電腦肯定不是自己關的。
正想著，辦公室的門被叩了兩聲，便自己開了。
能這樣不等人應聲就闖進無夢生房間的人，自小到大，也就只有他了。
“醒了？”鷇音子只穿著件襯衫和開領的毛衣背心，進來後反身帶上了門，把手裡的外賣盒往無夢生辦公桌上一放，“以後少在辦公室睡覺，早飯給你買了灌湯包和粥，自己吃吧。”說罷取了無夢生剛掛在門後衣鉤上的大衣穿在身上。
“你去哪兒？”大概還沒怎麼睡醒，無夢生愣愣地來了一句。
鷇音子停下正要搬一隻瓦楞紙箱的動作，轉過頭來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無夢生，“你睡糊塗了？今天開始我要去另一邊的公司上班了。”
“哦。剛睡醒，抱歉。”無夢生這才想起來，這個以前一直和自己同處一個辦公室，整日跟自己意見不合各種嗆聲的人，終於被素還真調到別的附屬公司上班去了，但是其實兩人都算是升職了，“恭喜你了。”
“你也一樣，好好努力吧。”鷇音子抱起那裝了自己辦公用品的瓦楞紙箱，便往門外走。
無夢生有些木訥地給他開了門，似乎還處在將醒未醒的朦朧狀態一般。
“對了，”一隻腳已在門外的鷇音子突然回身探了腦袋過來，“湯包很燙，自己小心。”
“哦，知道了。”
說罷，看著鷇音子越走越遠的背影，無夢生卻莫名的開心不起來。
“嘖嘖，要不要追上去？”
無夢生猛地一轉頭，看到旁邊那個生得跟自己別無二致的人正一臉興味盎然地瞧著自己，還沒等自己開口辯解什麼，那人就接著說：
“一直站在這裡，早晚會被風化成望夫石的啦，那歌怎麼唱來著？哦對了，‘望透世界最傷心故事，總可以苦等到你在意，遙望你令我若有所思’哎呀——！”
剛還唱得深情的天踦爵用手指搓著自己腦門，那裡剛剛被無夢生狠狠敲了一下，“唉，我這哥哥當得真失敗，每天被弟弟教訓。”
“早飯吃了？”無夢生說罷一轉身，把天踦爵迎進房間來，關門的時候視線還是忍不住掃了一眼大廳。
已經是要到了上班時間，稀稀疏疏地開始有人過來了。
“吃了，大早上的被鷇音子拉起來收拾東西，雖說是好心地請我吃屈記湯包，不過要我說啊，其實我看他就是特地跑去市郊為某人帶最愛吃的特級蟹黃包去了——”
“你不吃的話我自己吃了。”無夢生掰開一次性筷子，打開一次性食盒，對天踦爵方才的一番話置若罔聞。
“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人家大老遠給你帶的好吃的我哪裡好意思吃，哼。”卻是邊說，邊從袋子裡拿了另一雙一次性筷子來掰開，專挑無夢生正要下筷的包子夾，“我就好心幫你解決一點，不然讓一會兒來找公司新老大的人看到自己的老大正在辦公室裡大快朵頤，塞了滿嘴的蟹黃包，那場面一定很壯觀。”
“那我是不是應該好好謝謝你的體諒？”
“那是當然，快謝我，我等著呢。”
“哈咳咳。”無夢生被他逗笑，差點把一口粥嗆喉嚨裡。
天踦爵忙給他拍了拍後背，“今天起我就要在這邊上班了，別我剛上任就鬧出人命啊，不對不對，太不吉利了，呸呸。”
“你被調過來了？”聞言，無夢生驚訝地抬頭看他。
“是啊，鷇音子調過去那邊的羅浮集團，我自然就被調來這邊了。”
“誰的主意？”
“老大的意思，”天踦爵移開了目光，用手裡的筷子戳著餐盒裡剩下的最後一隻小湯包，好像突然對那小湯包產生了無比的興趣一般，“也許吧。”
“是麼。”無夢生喝了一口粥，卻並沒品出啥味道就一口吞了下去。
“我是你的副手啦，放心好了，我絕對不會拖你後腿的，哼哼。”
“嗯，你要是拖我後腿，我就把你丟給前輩。”表情淡然地說完一席話，無夢生一筷子從天踦爵筷子下麵解救了那只湯包，塞進了自己嘴裡。
好燙——
可塞在嘴裡的東西，總不能當著人家的面吐出來吧。
但隨即覺得自己後頸挨了一下，嘴裡湯包直接掉在了餐盒裡。
“哎呀呀，抱歉，失手失手。不過我就不小心碰了你一下而已啊，你這也太不衛生啦，算啦算啦，好在這是最後一個，我去收拾，你趕快準備待會兒的理事會議吧，別給老大丟臉哦。”天踦爵邊自說自話，邊把桌上收拾乾淨，提出去打算丟垃圾桶裡。
留下無夢生一個人坐在那裡，瞪著空無一人的房間發呆。

朔朢

2015-06-14 17:19

之二
“無夢生哥哥！”剛回到家的無夢生趕忙把手上的公事包一扔，接了飛奔過來跳起的孩子。
“無夢生哥哥昨晚都沒回家。”小四嘟囔著，粉嫩的小臉蹭了蹭無夢生的面頰。
“呃——”
“唉，偏心啊，就知道你無夢生哥哥，一點也不待見我這個哥哥了，看來某小鬼的零食是不想要了，哼哼。”天踦爵自說自話，右手勾轉著一隻購物袋。
於是小四探出身子，沖天踦爵張開小手，還帶著點嬰兒肥的小臉上滿是甜甜的笑，“九點哥哥抱。”
那感覺，讓無夢生莫名地想起了奶黃包。於是無夢生抬手把小四遞給了天踦爵。
轉移了陣地，到天踦爵懷裡的小四摟著天踦爵的脖頸，討好一般在天踦爵的臉頰上吧唧親了一口，“九點哥哥最好啦。”
“哦，不夠聽。”天踦爵抬頭望著天花板，把耳朵湊到小四跟前。
“九點哥哥九點哥哥最好啦！”小四將兩手作成喇叭狀，用甜得能掐出蜜糖水的聲音沖著天踦爵的耳朵大喊。
“哎呀呀，你九點哥哥耳朵都要震聾咯。”天踦爵說罷，把小四高高舉起，轉著圈走到沙發邊，然後兩人一起重重地摔在柔軟的沙發裡，隨即天踦爵翻身撓著小四癢癢，逗得小四咯咯咯笑個不停。
    “倆小祖宗誒，你們小心點，再摔著小四，看素還真又要跟你急。”把無夢生的公事包放到房間的屈世途剛回來，正好瞅見天踦爵連人帶小四摔在沙發上的一幕，忍不住出聲嘮叨他們。
    倒是看這對活寶鬧騰，無夢生覺得一天積攢下來的壓抑和緊張都沒了蹤影，不禁挑起唇角笑得柔和。
“如何。”
無夢生聞聲，一轉頭，見一杯溫水遞在自己面前，抬眼看去，是鷇音子。
“不過爾爾。”無夢生接了水杯，喝了回家後的第一口水，潤了潤喉嚨，便走到餐桌邊坐了下來。
“能應付得來當然是很好。”鷇音子居然跟了過來，又繼續說道，“董事會那幾位元老沒為難你？”
無夢生瞥了他一眼：“別說的好像你不在這邊，我就要被人欺負了一樣。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鷇音子說著喝了自己杯子裡的水，居然是笑了。
要說被欺負，無夢生感覺自己還真沒弱到那個份上。
或者說，從小到大，欺負得了無夢生的，似乎也只有鷇音子，而且也只是在玩電腦遊戲這一方面而已。
“除了電腦遊戲，我哪一點比你弱了？”無夢生不滿地瞧著他。
“沒，過幾天是股東會，年度財務預算的方案在你電腦裡，記得看下。”
“哦。”本來應該是鷇音子主持的會議，現在落到了無夢生身上，無夢生垂了眼簾，轉著手中的玻璃杯。
“然後你還打算有什麼方針之類，也可以發表下，不過話說回來，你有思考過麼？”瞧著那邊基本放空的狀態，鷇音子皺了眉。
“有。”
“哦？”
“看我幹嘛，看我也不告訴你，別忘了我們現在是競爭對手，一年後，看誰能贏。”無夢生突然來了神氣。
“天踦爵！別給小四吃零食了！待會兒他又不吃晚飯了。”正把菜端上桌的屈世途瞄了一眼客廳，沖著天踦爵大聲說道，倒是驚得無夢生和鷇音子一時忘了話茬。
把菜往桌上一放，屈世途便跑到沙發邊，把天踦爵手裡的棒棒糖奪下來，“吃完飯再吃，不然看素還真怎麼收拾你。”
“素還真才不會收拾我呢。”小四撅著嘴道。
“好啦，聽屈伯伯話，我們先去吃飯，吃完飯再玩。”天踦爵說罷，把小四抱起，也來到桌邊坐下，把小四安頓在較高的兒童椅中。一轉頭看見表情微妙的兩個人，揚了揚眉毛。
“喲，你倆這是咋啦？”
“咳，素還真訂的老規矩沒忘吧，吃飯時間不許說工作的事情，吃飯吃飯。”屈世途最後端了一鍋湯過來，往桌上一放。
“嗯？素還真和葉小釵呢。”天踦爵隨口問道。
“他倆——”
“他們出去‘約會’啦。”小四嘴快地搶在屈世途前面說。
“就你聰明啦，他們兩出去吃了。”
這還不是一樣麼……
無夢生拿起筷子，默默地想。

“你覺得呢？”
露天汽車影院，兩人在車內看著前方大螢幕上的光影，車內開著音響，聲音卻並沒有放得很大，兩人的心思也似乎都不在電影上。
“逆海公司要收不易，你把這個攤子丟給他們，對他們來說是一塊硬骨頭。”坐在駕駛席上的葉小釵隨口應和著。
“不好啃，才有被啃的價值，也更容易看出實力。”
“那既然你在測試，又在擔心什麼？放手就好。”葉小釵說著，從後座上拎過一隻購物袋，拿出一把勺子和一隻火龍果。
借著螢幕時亮時暗的光線，葉小釵扒開火龍果用勺子挖了，遞到素還真嘴邊說，“餐後水果。”
反正外面看不到車裡。
素還真放心大膽地就著那遞過來的勺子，吃了勺子上的火龍果塊。
“你猜誰會贏？”素還真咬著嘴裡的果肉，有些含糊地問。
“不知道。”又挖了塊果肉遞過去，就放在半空，等著素還真來吃。
約定期限為一年，一內年如果壯大自己的公司實力，便算贏。贏者，可選擇素氏集團下的股權，或者可獲得自立門戶的無限資金資助。
而天踦爵是直接退出競爭，他說他現在這樣生活挺好，並沒有想要改變的打算。
剩下的兩人嘛，未必是為了那獎勵，但兩人是從小互掐到大的“死對頭”，想不讓他們競爭都難。
雖然當初素還真並未直說，但短期內的評級增加，最為快捷的，還是吞併。這二人意識到這一點，並把目光投在逆海公司，是早晚的事情。
    素還真嚼著不知道是第幾塊火龍果，邊嚼邊思考著。
    天踦爵本是在羅浮公司擔任副董事一職，現在到非馬公司屬於原職調動。這也是鷇音子的授意，而意圖相當明顯，是想讓天踦爵幫助無夢生。
但面對素還真，鷇音子只是說，這樣的挑戰才更有價值。
    想到這裡，素還真笑了笑說，“你覺得鷇音子對無夢生——”
“有可能。”仿佛知道素還真意指何事，葉小釵應了，順便挖了剩下的火龍果塞到嘴裡。
素還真知道，此時那火龍果肯定只剩了個環狀，中間最甜的果心部分，都被這人剛剛喂到自己嘴裡去了。

朔朢

2015-06-15 10:24

之三
其實所謂的股東會，也就三人而已，一頁書、素還真和葉小釵。
所以無夢生的報告做得坦然。
待三位股東在文件上簽了字，其他董事也都離開了會議室後，素還真走過來，拍了拍無夢生的肩道，“做得不錯。”
“嗯，謝謝。”無夢生整理了手上資料，抬頭對素還真一笑。
而在門外。
天踦爵倚著門框，拿出手機撥通電話，壓低了聲音對那邊的人說，“這邊一切順利。”
“嗯，沒什麼問題就好。”話筒裡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倒也像是提著的心放下瞬間的慵懶。
“嘖嘖，這麼關心人家，還整天跟人家爭什麼爭。”天踦爵說著往門裡偷瞄了一眼，確定素還真和無夢生還在談話。
“有競爭才有進步，不然失去目標的人生，不是很乏味麼。”
“咳，文縐縐的大道理我不要聽，也聽不懂，你去講給那傢伙聽去。”
那邊一陣沉默，又道，“他要是肯聽我說話倒好了。”
“嗯，如果你說你喜歡他，他大概會聽的。”天踦爵故作正經地說。
“天踦爵，”電話那頭的人突然厲了聲，“這種玩笑不好玩，我們是一家人，如果今天是你在無夢生的位置，我也一樣。”
“哦，欺負人是一樣的，關——愛肯定是不一樣的。”故意把那個字拖得很長，長到一個詞硬生生被掰成了兩半，天踦爵倚著牆捂著嘴笑。
電話這頭的鷇音子很鬱悶。
這對雙胞胎的性格為什麼這麼天差地別，從小時候起，他就覺得天踦爵根本就是個“小惡魔”——穿著黑面紅裡的斗篷，有著兩隻尖耳和皮質尖尾巴，手裡拿著三頭叉，咯咯笑著，趁你不注意捅你一下的那款小鬼。
不過有時鷇音子又不得不承認，天踦爵的洞察力，確實高人一等。
但就算發現了什麼，他也不過是放在心裡藏著，然後在適當的時機適當的地點，輕描淡寫地用看似無心的一句話提點你。
反而頗有了點大智若愚的味道。
“喂？還在麼？”
“在，”鷇音子回了神，對天踦爵說，“往後你也多幫幫他吧，有麻煩打電話來找我就是，另外，別讓他知道。”
“唉，你跟小四都偏心無夢生，我也是你弟弟啊，唉唉，差別待遇啊。”天踦爵可憐巴巴的聲音傳過來，鷇音子眉頭一抽。
“明早請你吃屈記蟹黃包。”
“OK，一言為定，byebye。”說罷，天踦爵沒等對方再多說一句話，便掛了電話。轉頭看無夢生正對自己走過來，天踦爵挑了唇角一笑。
“Good job老弟，中午吃點好的慶祝下？”
“你在跟誰打電話？”無夢生皺著眉瞧他。
“一個小客戶而已，這是我副董事的份內之事，還是說，董事長要跟我搶飯碗？”天踦爵說著拉起無夢生的胳膊，往電梯那邊走，“走啦走啦。”

放下電話的時候，鷇音子依舊覺得胸口有些悶痛，伸手拍了拍左胸口，也沒感覺好些。
“吃藥。”
右手被扳開放了幾粒膠囊，左手被塞進一杯溫水。
“多謝。”就著溫水吞了藥，鷇音子抬頭看著倦收天沒什麼表情的臉。
“幾天不睡，就為趕寫無夢生那邊的報告，然後緊接著又是你自己的報告，我猜你也該差不多了。”
鷇音子望著倦收天，眨了眨眼睛，半天也只憋出兩個字來，“抱歉。”
“跟你自己的身體道歉去。我是來告訴你計畫開始了，下面有的忙。”
“嗯，這事先交給一字鑄骨去辦，著手收購逆海股份，至於份額，讓他看著辦就好。”
“好的，我去轉告，另外，你太寵你那弟弟了。”
“哈，因為是弟弟啊。”
“哦？只是弟弟麼？”
“嗯？”
“罷了，總之你弟弟沒你想的那麼弱。”
門被帶上的時候，鷇音子已經覺得舒服了許多。想了想方才倦收天的話，他伸手在桌下主機殼上摸索出一隻相框來，那相框之前一直正面朝下卡在主機殼上。
那是他們兄弟幾個的合影，拍攝時間也不過是一年前而已。
照片上，天踦爵笑得陽光燦爛，左手比著個大大的V字，右手樓了無夢生的肩膀。無夢生笑得儒雅，懷裡抱著的小四正沖著鏡頭紮開雙手，有著孩子特有的柔軟笑容，而站在無夢生身邊的自己，看不出表情的臉上，只有眉峰皺得明顯。
這照片洗出來的時候，天踦爵嘲笑了有大半個月。他說鷇音子是天生的苦瓜臉、鏡頭恐懼症。只要一提起這照片的事兒，天踦爵至今都能趴在桌子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要多誇張有多誇張。
不過鷇音子在看的是無夢生。
如果現在坐在那邊董事長交椅上的是天踦爵，自己也會是這般拼命麼？
鷇音子想了想，皺了皺眉，又把相框原樣放了回去。
這感覺，略微妙。

無夢生很鬱悶。
因為他正穿著一身的西裝，跟同樣一身西裝打扮的天踦爵坐在海邊的燒烤大排檔裡，腳上的皮鞋踩在柔軟的沙灘上。
他們在等上菜。
這就是天踦爵說的，吃點好的。
“這烤肉的味道，香吧？”坐在無夢生對面的天踦爵閉著眼睛，吸了一下鼻子，臉上掛著無比幸福的表情。
無夢生嘴角抽了抽，雖然心知天踦爵是個純粹的“肉食動物”，但這表情真是讓他唏噓不已。
“給。”
天踦爵一低頭，見手裡塞過來的一包紙巾，“嗯？”
“給你用，擦下一秒就要掉下來的口水。”
“嘖嘖，生活情趣啊，老弟。”天踦爵咂著嘴，有些誇張地搖頭道。
無夢生喝了一口生啤，權當沒聽見。
“話說，哥哥問你個事情。”天踦爵坐正了身子正色道。
“嗯？”無夢生懶得瞧他，望瞭望海面上波光粼粼的浪濤，隨口應了。反正從小到大，這傢伙一旦用這語氣說話，問的肯定不是正事。
“你覺得鷇音子咋樣。”
“什麼咋樣？”無夢生突然轉了頭回來瞧他。
“緊張啥。”
“你什麼時候看到我緊張了？”無夢生挑了眉看天踦爵一臉探索八卦的興奮樣，倒是也來了興致，於是有些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道，“想知道？”
“嗯嗯，說吧，哥哥絕對守口如瓶。”天踦爵拍了拍胸脯，說罷又把沙灘椅往前挪了挪，湊了一隻耳朵過去。
“我跟你說——就是——”無夢生頓了頓，看著天踦爵的身子又往這邊傾了些，近得他都能看到天踦爵的頭皮了。
“哎呀，鷇音子，你怎麼來了？”
就見天踦爵一個仰身趕忙往後看，整個人重心不穩，險些從沙灘椅上翻過去摔到沙地裡。
不過身後連鷇音子的影子也沒看到。
轉頭，見無夢生正保持著和方才同樣的姿勢，淡定地喝著生啤，眺望著海面。
“三餘無夢生！”
“唉，生活情趣啊，老哥。”無夢生搖了搖頭，看起來頗為無奈。
而坐在對面的天踦爵張了張嘴，最終啥也沒說出來，一副霜打的茄子樣。
所謂自作孽，不可活也。
天踦爵在內心暗暗歎了一句。

朔朢

2015-06-16 00:55

之四
“這麼小的孩子，練這個是自己興趣嗎？”看著那孩子小胳膊小腿，一招一式頗有模有樣地比劃著太極拳的套路，有著漩渦眉的男人抿著嘴角，被逗樂了。
“這——”陪同的中年婦女有些吱吱唔唔，“是這樣，這孩子先天有——”
“這孩子我們要帶走。”葉小釵打斷了對方的話，同時蹲下，對那孩子招了招手。
孩子乖巧地跑了過來。
“願意跟叔叔一起生活嗎？”
問話的人是葉小釵。
可孩子看了看他，隨即似乎很懂眼色地揚起了小腦袋，瞧了瞧立在一旁，笑而不語的素還真。
“嗯。”孩子點了點頭，感受著素還真揉亂他頭髮的手掌溫度，很暖……

“你醒了。”
確實有什麼溫暖的東西從自己頭上拿開了。
鷇音子睜了睜眼，眼皮似乎還是很重，但總算能睜開。
“現在是下午一點。”見鷇音子往拉了窗簾的窗戶看，素還真淡淡地說。
“我——”
“先不說其他，起來吃些東西吧，這是葉小釵親自為你煮的哦。”屈世途拎了飯盒過來，在鷇音子面前晃了晃，又道，“咳咳，當然，如果你想換換口味的話，這邊還有我從店裡帶來的瘦肉粥，如何？”
似乎從小到大，每次品嘗葉小釵親手做的飯菜，都是相當難忘的經歷。不過經歷之後，總有屈大管家貼心為大家偷偷送來的“餐後點心”。
“我想都嘗嘗。”鷇音子笑了笑，說話有些有氣無力，撐著床想坐起時，素還真在一旁扶了他一把。
距離上次心臟難受也不過幾天而已，雖然一直不怎麼舒服，但真沒想到會在晨會上昏厥，直接被倦收天風風火火地拖去了醫院。
看著那些被端到自己面前的飯菜，鷇音子不得不承認，葉小釵的廚藝這麼多年以來還是有長進的，雖然進步的速度慢得可憐。不過至少，他不會再把番茄炒蛋變成一灘夾著番茄塊的蛋餅了。
“對了，無夢生和天踦爵我有通知——”屈世途正說著，門就嘭地一聲被摔開了。
“先生！這裡是住院區，請保持安靜。”
“抱歉抱歉——”是天踦爵的聲音。
而肇事者已經直接走進了病房內，在一群人的注視下，氣勢洶洶地來到鷇音子的床邊，可他並沒有說話，只那一雙暗紅的眸子冷冰冰地瞧著鷇音子。
鷇音子被瞪得有些莫名其妙，還有些發毛。
印象中，這個一直和和氣氣雖然偶爾嗆聲但也絕對算得上“溫和”的弟弟，從來沒真正發過脾氣、生過氣。
而他現在瞪著自己的這眼神，只說明了一件事情——他很生氣。
“無夢——”
“你聽好，報告我要自己寫，公司我要自己管，既然比就比得光明正大，我不要以後留人話柄。給你三天時間，如果你能從這裡滾出去最好，滾不出去是你自己的事情。非馬集團也要搶逆海公司股權份額，三天后你如果不回羅浮集團主持大局，非馬集團下一步的計畫不會等你鷇音子的動作。”
說罷無夢生一轉身，和來的時候一樣，又氣勢洶洶地走出門去了。
頭也不帶回的。
鷇音子在心底歎了口氣，轉頭望瞭望門邊已經看得呆掉的天踦爵。
天踦爵回了神，見鷇音子看過來的探尋目光，趕忙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是無辜的。隨即轉了身，追著無夢生的身影跑開了。
“嘖嘖，”把車門關上，坐在駕駛席上的天踦爵伸手搭上無夢生肩膀，“威武、霸氣。我那以前溫文爾雅的胞弟，絕對是錯覺。”
無夢生看也沒看他，轉了下身子甩開天踦爵的手臂，沒有說話。
“看來要換我開車了？來的時候有人那一路闖紅燈飆車的架勢，估計改天我要收到好多罰單啊，我的分不夠扣了誒。”天踦爵說著啟動了引擎。
啪。
無夢生把駕駛證往天踦爵面前的儀錶盤上一拍，還是沒有說話。
“多謝。”
天踦爵踩了油門，車駛出了醫院停車場的大門，上了大路。
“你是怎麼知道那報告不是我寫的呢。那可是鷇音子離開非馬集團以後的財務分析報告呢。”
“鷇音子的思維，你學不來。還有你這麼問我，更驗證了我推測的正確性。”無夢生終於說了從出了鷇音子病房以來的第一句話，雖然語氣衝衝的。
“哎呀呀，暴露了，罷了。話說咋不見你為我這個胞兄急得闖紅燈？”
“你又沒先天性心臟病。”
“要是有呢。”
“你躺醫院裡之前就解雇你。”
“我該感動得痛哭流涕麼。”
“你猜。”
“……算了。”
隨即車身猛地一沖一頓，緊接著又是往前一沖，幾下折騰晃得人心下頓時慌了神。
“天踦爵，我覺得你不用擔心扣分的事了。”因為你就要沒駕駛證了。
“胞弟啊，這個時候吐槽是不是有點不厚道？”天踦爵無奈搖了搖頭，解了安全帶開門下車。
簡單明瞭地說，天踦爵的這輛車被前後夾了個“三明治”。
“抱歉，前面貨車剛走，看到已經變了紅燈，所以急刹車了。”第一輛車的車主看起來意外地禮貌，還隱約透著些許居於上位者的威嚴。
“哎呀呀，這位小哥倒是生得俊俏嘛。”而追了天踦爵車尾的這個女子，就看著讓天踦爵有些頭疼了。
這人底子本就不俗，再加上看起來很會打扮收拾，如果不說話只是往那兒一站，確實是個標誌的美女，大家閨秀的范兒。但是一開口說話，輕佻的語言，當真是讓人掉了幾分的價。
好在車撞得並不嚴重，三人把車開到路旁，叫了保險公司和交警，等待處理。
“撞車也算是一種緣分，不如我們互換個名片，以後或許有緣再續？”追了天踦爵車尾的女子說這句話的時候不忘往天踦爵的方向拋了個媚眼，順手把自己的名片塞進了天踦爵手中。
有這麼把撞車也當緣分的麼？
天踦爵撇了撇嘴角，“我出來時太急，忘記——”
“給。”卻是無夢生下了車，把一張名片塞進了那人手中。
“哎呀，你們是雙胞胎？”女子眼中透著興奮，看著倒是象狼遇到了羊，“不知以後如何聯絡你？”
“沒關係，你找我哥哥天踦爵，自然能找到我。”
然後無夢生轉了方向，對一直冷落在一旁的第一輛車車主道，“你好，我叫三餘無夢生，這是我的名片。”

朔朢

2015-06-17 09:04

之五
“為什麼是這樣……”第二天，回到辦公室的天踦爵拿著手中的名片，模樣有點沮喪。
“因為你駕車技術太好。”無夢生翻閱著電腦裡的資料資料，應了一聲。
“是說，為什麼我要拿著這名片，而你的是那個。”天踦爵鬱悴地把剛被無夢生放進桌上名片盒內的名片拿出來，和自己手中的一起擺在無夢生面前的空處。
天踦爵的那張寫著：步香塵，春宵幽夢樓娛樂餐飲有限公司總經理。
無夢生的那張寫的是：弁襲君，逆海股份有限公司副董事長。
無夢生瞅了一眼，又把弁襲君的名片放回了名片盒內，抬頭看著天踦爵，很和藹地一笑，笑得天踦爵毛骨悚然，“因為你除了駕車技術以外，運氣也不錯。”
“說起來，你怎麼知道那人是逆海的人？”
“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為何會想起來問他要名片。”
“因為你運氣太好了。”
“所以說跟運氣什麼關係啊。”
無夢生單手撐著腦袋，瞧著站在他旁邊此刻非常不爽的天踦爵，覺得有些喜感，“那款車的限量版，全市也不過就兩輛而已。你就能這麼好運地撞著一輛，你說你運氣是不是太好了。”
天踦爵的運氣，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不僅撞了一輛豪車，而且豪車的主人還正是自己收購目標的重要人物。
其實無夢生當時也不過心想，能開得起這車的人物，多半也非是泛泛之輩，留著交往的路子，倒也是不錯的選擇而已，沒准以後真的用得著呢。
結果，歪打正著了。
“可你胞兄就這樣被你賣給了那女子，於心何忍啊。”
“耶，我對胞兄的能力有自信。”無夢生轉過頭繼續盯著電腦螢幕，開始看股價的走勢圖。
“哪方面的能力？”
脖子上突然傳來了壓迫感，竟是被天踦爵用胳膊鎖住了脖頸，力道還不算小。
“哪方面都有，放開我，”無夢生不管他，依舊盯著股市，單手拍了拍天踦爵的手臂，“我知道你空手道也蠻厲害。”
“唉，”天踦爵知趣地收了手，又伸手在無夢生腦袋上揉亂了無夢生頭髮，“我還是去寫報告吧，爭取哪天寫出超越鷇音子的水準。”
“嗯，加油吧，我看好你。”
“承蒙看得起。”天踦爵說罷，人往自己的座位那邊走去，開了電腦。
不過無夢生看得出，天踦爵並不開心，還有點莫名的失落。
自己是不是有點太忽視他了？
“為了犒賞你撞了如此好的一次車，晚上請你吃大餐如何。”無夢生的視線越過電腦螢幕上方邊緣，看著那邊手指飛快打字的天踦爵。
“晚上吃大餐會發胖，不利於保持體形。”天踦爵連頭也沒抬，隨口說道。
“那明天中午？”
“今晚我加班，明天中午要補覺。”
“後天？”
“過去那麼久早沒慶祝的心情了。”
“……”
連續吃閉門羹的無夢生表示，他很不爽，於是冷冰冰地道，“今天小鬼生日。”
哢——
無夢生覺得他似乎聽見那邊石化然後碎裂的聲音了。
“我要請假。”
“有人都要忙得加班加點了，我哪兒好意思批假。”
“我可以明天再忙。”
“明天還有新的任務要給你。”
“後天？”
“後天我心情不好。”
“靠！三餘無夢生！”拍了下桌子，天踦爵人直接跳著站了起來。
“嗯？”那邊的無夢生很鎮定地望著他。
“你怎麼預知你後天心情不好？！”
“難不成你比我自己還瞭解我？”
“沒准。”天踦爵看著一臉得意表情的無夢生，靈思一動，挑了挑眉毛露出一絲狡黠。
“哦？說說看，我為什麼後天心情不會不好？”
“因為某人後天要出院。”
於是房間瞬間安靜了。
靜得有些詭異。
“准了。”幾秒過後，敗下陣來的無夢生又回來盯著自己的電腦螢幕，“不過我要跟你一起去。”
“耶，沒問題，開路開路。”說罷天踦爵就往外跑，然後沒一會兒功夫，人又折了回來，從門那邊探了腦袋進來，對著無夢生笑得天真無邪。
“開我的車吧。”無夢生瞥了他一眼，關了電腦，拿了外套取了車鑰匙無奈地扔給天踦爵。

“羅浮和非馬麼。”坐在主位的麗人單手托了一下防輻射的眼鏡，看了下眼前電腦螢幕上的報表。
“這兩家集團的股東，你有過接觸麼。”弁襲君隨手翻了下帳目，皺了眉。
“沒，只知曉它們背後大手，應該都是素氏。”
“素氏……”弁襲君頓了頓，端了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不管是誰，如今逆海的公司債務已經要達到極限，再這樣下去，遲早有破產的危機，股東大會那邊也有提議合併事宜，是不是也該考慮下。”
“應該說不得不考慮。”鳩神練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樓下的車水馬龍，神色一緩，“尤其是，既然兩家都有這個意思，那我們或許還能謀點利益。”
“聽說兩家的董事長都剛剛上任，大概都想做出點業績站穩腳跟。”
“他們目前佔有多少份額了。”
“分別百分之五，上午雙方都發來了報告。另外，非馬集團提出了收購建議。”
“知道了，通知股東那邊，明天上午九點，招開緊急股東大會。”
“好。”

太陽稍有些偏西的時候，幼稚園的門口已經是一排排等待接孩子的家長和車龍。
陽光依舊有些耀眼。一頁書戴了墨鏡，尋了個陰涼，半倚在車門，“素還真，你倒是真放心放手讓幾個孩子去做這事兒。”
“前輩多慮了，往後素氏還要指望他們，趁我們還有能力的時候，指導他們去經歷，不是更好。”素還真從後備箱取了兩瓶礦泉水，遞給一頁書一瓶。
“逆海公司不一般，你當知曉。”
“商場如戰場，大家都早就有所覺悟。”素還真擰開自己的那瓶，喝了一口，又遞給在另一邊的葉小釵。
“葉小釵贊同你這麼做？”一頁書轉了頭，透過墨鏡看著那邊一直沉默的葉小釵。
“嗯。”葉小釵的回答一向簡潔。
“能保證他們安全就好，進去接小四吧。”一頁書說著便往開了門的幼稚園走。

朔朢

2015-06-18 11:08

之六
病房的大窗面東南，下午西曬的陽光溜進來一小片三角，映得一面暖黃；打開的窗戶偶爾進著絲縷涼風，有著新鮮空氣的流通，倒是讓人也清醒了不少。
窗邊小圓桌旁支著掛吊瓶的架子，鷇音子正坐在扶手椅裡，穿著病院的條紋睡衣，右手紮著靜脈注射針，人瞪著筆記型電腦看資料。
少了一隻可以打字的手其實挺彆扭的——尤其是當那只手還是右手的時候。
用左手挪著觸控板右邊的滑塊控制，看了看這兩天落下的報告，鷇音子皺了眉。
逆海的債務真不是一般的龐大，而這債務和吞吐數完全對不上號，簡單來說，這錢流向詭異。就算真的把逆海收過來，能否在填平這負債的同時，保證羅浮集團不被拖下水，都是未知數。
MSN的圖示閃了閃，略有些艱難地點開對話方塊的鷇音子看著倦收天發來的信息。
——報告看了？
鷇音子用左手在鍵盤上單手飛舞，回了倦收天的話，速度也僅比平時慢了那麼一點點而已。
——看了，一字鑄骨什麼看法。
——估計跟你現在的看法一樣，是否要等你回來再議？
——你對逆海集團的市場怎麼看。
——逆海的品牌價值誘人，市場份額也占的不低，如果收得過來，好處是肯定的。
——其實你想得比我直接。
——不錯。
——那就照你想得做，儘快擬了方案發過來，爭取明天送到逆海。
——好。
關了對話方塊，合上電腦，鷇音子笑了笑。
其實電腦遊戲這東西，玩多了是有好處的，比如，無夢生電腦遊戲從來玩不過鷇音子，並不是無夢生的戰略有問題，一個很大的原因，是他APM沒鷇音子快。
這東西，據說有一部分是天生的。
哢嚓——
“表情不錯，再來一張？”
一轉頭，見天踦爵正拿著手機對著自己，而天踦爵身後，無夢生正坐在床上，喝著瓶裝茶看笑話。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還笑得很——”天踦爵一頓，笑得眉毛一挑，“溫柔。”
噗——
於是坐在後面床上的無夢生就當場噴茶了。
“咳咳咳——”
“嘖嘖，太不衛生了老弟。”
無夢生聽了邊咳得滿臉通紅，邊不忘剜了一記眼刀過來。
“哎呀，忘記把禮物搬上來了，我下去拿。”天踦爵裝作沒看見無夢生責怪的眼神，飛奔出了病房。
“咳咳、咳咳咳——”
鷇音子看著被留下，獨自坐在他病床上咳得停不下來的無夢生，只得好心道，“喝口水壓一壓，笨蛋。”
無夢生瞅了鷇音子一眼，趁著咳嗽的間隙又喝了口茶下去，似乎好了許多。
“你才笨蛋。”大概因為咳了有一會兒的關係，無夢生眼睛通紅，噙著淚水，說出的話也有些嘶啞。
“床頭櫃子裡有紙巾，幫我拿過來好麼。”鷇音子想笑卻還是忍住了，免得這人直接摔門跑掉。
無夢生又瞅了他一眼，然後望瞭望正在輸液的吊瓶。似乎是覺得鷇音子這樣確實不方便移動，這才去開了櫃子，拿出一盒抽紙，走到鷇音子面前放在桌上，人坐在了他對面，“要擦什麼，我幫你。”
“別動。”鷇音子用左手拽了一張抽紙，伸手遞到無夢生眼前。
這才知道鷇音子要紙何用。
無夢生猛地往後一退，轉了頭，迅速抽了一張抽紙出來，自己往臉上猛擦，“我自己來，多謝。”
待視線清晰，見門口站著一群人，正望著這邊。
就算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也還是能看到天踦爵手裡拿著手機正對，以那保持平舉的姿勢不難看出，他是在錄影。
“刪了。”無夢生冷了聲命令道。
“咳咳，兄弟情深。”天踦爵笑嘻嘻地瞧著無夢生，晃了晃手中的手機，然後塞進口袋，又拍了拍，“是不老大。”天踦爵說著就往旁邊人身後一躲。
“你不是有東西要拿，先去拿上來吧。”素還真說著把一旁被堵在門外一直努力向裡面探頭的小四讓了進來。
小四三步並作兩步跑到無夢生面前，爬到無夢生腿上，“咦咦？無夢生哥哥臉紅啦，眼睛也紅紅啊，怎麼啦，鷇音子哥哥欺負你了嗎？”
於是無夢生臉更紅了。
而後面進來的人也憋笑憋得辛苦，都努力地在幹活轉移注意力。
一頁書瞧著忙活的眾人，湊到素還真面前問，“剛為什麼要把小四擋在外面？”
“這嘛——”素還真放下手中的彩紙，抬頭對一頁書笑了，小聲道，“小四還小啊。”
“嗯？”一頁書表示不解。
“咳——”葉小釵在旁邊乾咳了一聲，臉上也紅了，手下拆拉花的速度更快了些。
另一邊。
“你們怎麼都過來了？”鷇音子瞧著大家忙上忙下，又是拉花又是吹氣球，好不熱鬧。
“我生日啊，”小四從無夢生懷裡抬頭，看著鷇音子，有點失落，“鷇音子哥哥忘了麼。”
“對不起，哥哥最近忙糊塗了，沒準備禮物，小四想要什麼？”鷇音子趕忙伸出左手，隔了桌子，揉了揉小四的頭髮，動作要多彆扭有多彆扭。
卻是低頭時候才發現，細管裡的透明液體已經不多，半卡在下段，針頭那面的管子裡能見著一絲紅色。
“我去叫護士。”
“不用，”無夢生剛要站起來，就被鷇音子皺著眉制止了，“雖然這是單人病房，不過他們把這里弄成這樣，估計也夠嗆。”
“那怎麼辦。”無夢生挑眉看他，“出去找護士幫忙？”
鷇音子回視著他，半晌沒說話。
“我不會。”無夢生立馬撇了嘴道。
“給你當練手的。”鷇音子揚眉。
“真不會，拔壞了怎麼辦。”
“又死不了。”鷇音子歪了下腦袋，把紮著針的手大大方方地遞過去。
“疼死你活該。”無夢生一咬牙，依著記憶，壓著針孔處的棉花，飛快地拔了針，又站起來把針插入吊瓶的橡皮塞裡。
動作一氣呵成。
“疼死沒？”無夢生看了看被針柄壓出痕的手背，似乎沒什麼問題。
“還行，還活著。”鷇音子左手摁著手上的棉球，心道就這傢伙就這麼指望著疼死自己不成。
“咳咳——”
兩人一低頭，這才想起小四還在。
“呃——”
“小四想要什麼禮物？”鷇音子麻溜地接了話頭。
“鷇音子哥哥後天出院嗎？”小四望著鷇音子笑得天真無邪。
但入了鷇音子的眼，他總覺小四笑得別有意味，卻也只是應了道，“嗯，會的。”
“那後天是週六，帶小四去水族館好嗎？”

朔朢

2015-06-19 09:33

之七
二樓天踦爵的房間亮著燈。
穿著茶色的睡衣躺在四柱床內，天踦爵右手支了腦袋，面前放著個打開筆電看著財務報表。似乎感覺肚子有點餓，他伸手拉開了床頭矮櫃，抓出一袋杏仁正打算開吃，卻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天踦爵哥哥。”門外的聲音小聲道。
是小四。
天踦爵想了想，直接從床上彈起來，把手中的那袋杏仁又塞了回去，收好筆電開了門。
“嘻嘻，就知道你沒睡。”小四也是一套睡衣，只不過不知道是管家的趣味還是素還真的意思，那套睡衣就是個連體的套衣，如果把睡帽戴起來，就是一隻完整的“毛毛熊”。
“睡不著了？”借著床頭檯燈的暖光，天踦爵揉了揉小四毛茸茸的淡黃色頭髮，蹲下身子柔了聲道。
“嘿嘿，天踦爵哥哥。”小四往天踦爵懷裡一撲，小胳膊環住天踦爵的脖子。
天踦爵心領神會的直接抱著“毛毛熊”站起，關了門，把“毛毛熊”放在了自己床上坐好，“上過廁所了吧，想睡這裡就睡吧。”
說著從衣櫃裡拿出一隻枕頭扔給他。
小四接了枕頭，乖乖地把枕頭放在床上原有的枕頭一邊，躺好了等天踦爵給自己蓋被子。
倒是天踦爵挑了挑眉毛。
不對啊，這孩子今天乖得有些詭異了，往常跑到自己房間來，肯定是要拿枕頭跟自己大戰一番玩累了才肯睡，今天怎麼這般乖巧了。
“有事求我？”天踦爵給小四蓋了被子，在小四的鼻尖上刮了一下。
伸手揉了揉鼻子，小四沖天踦爵做了個鬼臉，甜甜的聲音道，“天踦爵哥哥。”
“嗯？有什麼想說就說，過時不候哦。”天踦爵在旁邊側躺了下來，支著腦袋看他。
“我想看那個視頻。”小四側過身來，充滿期待地看著天踦爵。
“哦，”原來如此，“什麼視頻啊，我這裡沒有什麼視頻啊。”天踦爵望著四柱床的床紗，裝傻道。
“你今天拍的啦，無夢生哥哥和鷇音子哥哥的。”
“那個啊——”天踦爵故意拖長了聲音。
“嗯嗯，就是那個。”小四的眼神，已經真的可以用放光來形容了。
“行啊，拿什麼交換。”
“我告訴你我的計畫呀。”
“哦，什麼計畫？”
“天踦爵哥哥絕對感興趣的計畫。”
“嗯，值得我賭一次的？”
“一定值得哦，小四精心策劃的！拉鉤鉤！”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騙人。”大手拉著小手鉤了鉤，然後天踦爵從自己枕頭底下摸出手機，打開了視頻播放遞給小四。
其實這段視頻挺有意思的。
側著頭只能看到那螢幕的一小半，剛好能看到無夢生臉紅抓了紙巾往臉上猛擦的模樣。
“嘻嘻嘻——”視頻一結束，小四把手機往天踦爵那兒一扔，然後小身子咻地一下鑽進了被子裡，笑得被子直顫。
“喂喂，說好的交換呢。”這是什麼反應啊喂，天踦爵笑著拽開小四的被子，見小四手捂著臉，又因為剛悶在被子裡的關係，小臉紅撲撲的。
“你笑什麼呢。”天踦爵戳了戳他身上的癢癢肉，結果小四笑得更開心，只是放在臉上的手總算是拿了下來。
“說說，笑什麼呢。”天踦爵停下戳小四的手，等小四說話。
“無夢生哥哥害羞了呀，哈哈，以前沒見過啊，哈哈哈哈。”
“你就笑這個笑成這樣？”天踦爵無奈地搖了搖頭，“那交換給我的計畫呢？”
“這個啊，”小四神神秘秘地看著天踦爵，湊到他耳邊道，“就是這樣——”

於是經過天踦爵提議改良的計畫是這樣的，當天，他們去了遊樂場，而不是水族館。
然後——
“為什麼我們兩人要在一起走？”無夢生和鷇音子兩人走了半天的路，終於忍不住道。
“小四說，找到他們才算是贏。”鷇音子看著因為禮拜天而人山人海的遊樂場，覺得有些心塞，暗暗大喘了兩口氣。
只是這個小動作還是讓無夢生察覺了，“我們去等他們。”
二話不說，無夢生直接拽了鷇音子的袖子，直接把人拉出人擠人的遊樂場中心區，一路走到了休閒區的餐廳。
“不找他們了？”鷇音子皺了皺眉。
“小孩子，一會兒餓了就會想起吃飯了。”
“哦，你不笨嘛。”鷇音子喝了口礦泉水，打趣道。
“比你聰明——”
卻是——
“哈！抓到了！”
鷇音子一低頭，見小四正抱著自己的腰間，而小四身後，跟著的是天踦爵，正沖這邊比著個大大的V字手。
“那輸了的要怎樣？”鷇音子揉了揉小四的腦袋。
“嗯——”小四抬頭，一副正在思考的模樣，“小四餓啦，輸了的要抱著小四一起吃飯啦。”
“好啊。”倒是樂得輕鬆，鷇音子一把將小四提起抱在懷裡坐好，又用桌上的餐巾給小四圍在脖子下麵。
然後天踦爵像是預備好了一般，叫服務員上了之前就點好的菜。
坐在鷇音子對面的無夢生皺了眉。
為何有一種早有預謀的感覺？
“無夢生哥哥，”小四仰著包子臉，望著無夢生軟軟糯糯地叫道，“小四想吃牛排。”
“哦。”無夢生應了，伸手拿了桌上刀叉開始把牛排切成小塊，然後送到小四張得滿圓的嘴裡——
等等，好像哪裡不對。
回了神的無夢生手上正拿著空叉子，面前的小四正笑眯了眼睛，滿足地嚼著嘴裡沾著醬汁的牛排。
而在外人看，這定格的一幕是這樣的。
可愛的孩子被抱在一個一臉嚴肅的人懷裡，孩子嘴裡嚼滿了食物，而抱著孩子的人正慈愛地拿著紙巾幫孩子擦去嘴角的食物殘渣；而另一邊，長相俊俏帶了幾分英氣的男子正用刀叉切了盤子裡的牛排，遞到孩子嘴邊，等孩子咽了嘴裡食物再喂過去。
……
很溫馨，雖然似乎哪裡好像不對？
無夢生正思考的檔兒，小四猛地往地下一跳。
本來抱著小四的鷇音子怕小四摔著，身子往前一傾，卻是撈空了。而無夢生的第一反應是趕忙扔掉叉子，以免戳到小四，可再回神的時候，卻是鷇音子往前傾的角度沒有刹住，兩人面對面招呼時一個錯角——
唇上的觸感，很柔軟。
哢嚓——
“天踦爵！刪掉！——”
天踦爵抱著小四，飛快地跑出餐廳，坐在天踦爵肩頭的小四笑個不停。
而身後，是追著他們跑出來的三餘無夢生。
剩下鷇音子一人，在餐廳簡單收拾了掉在地上的東西，淡定地問服務員要了套新的餐具，邊玩著手機，邊把無夢生切剩下的牛排吃掉了。

朔朢

2015-06-20 09:44

之八
素還真在城東有一套別墅，依山傍海，臨側還是一望無際的森林保護區。而西邊緊挨著的一戶便是一頁書的家，於是兩邊索性把院子打通，設計了一個完整的規劃。
縱是正值暑熱之際，海風能顧到之處也都是涼爽的，何況是傍晚，拂過院中蓮池漫過來的晚風反而有些偏涼，能吹得人起一陣雞皮疙瘩的那種涼。
院中，蓮池邊廊下，兩人對面而坐，借著夕陽，低頭琢磨著中間的棋盤。
“收購逆海，進展得如何了。”一頁書伸手推了卒，向前走了一步。
“無夢生那邊提交了收購建議，鷇音子出院後也緊隨其後。”素還真挪了手下棋子，炮二平五。
“如此不怕水漲船高？”馬四進五，落子之時，一頁書抽掉一棋置於棋盤邊緣。
“素氏的實力，前輩應該瞭解，更何況，逆海自身有財務漏洞，股東方面自然也想儘快改善窘境，降低損失。”一炮殺回，抽馬將軍。
“你是要他們的行動，導致逆海儘早地公之於眾，謀取更大利益？”一頁書抬頭瞧了那邊自信在握的素還真道。
“然也。”
“那給他們的試練？”
“順勢而為罷了，順便也該給他們見識下商場的殘酷和危險，往後如何選擇，是他們自己的事情。”
“哈，你素還真果然是下得一手好棋，想必對方的底細，你也已經摸得清楚。”一頁書說罷，轉手拿了旁邊青瓷小杯，啜飲一口。
“前輩贊謬。逆海財務的帳目缺口，大部分流入了一個代號為聖魔的名目下。”見對方沒有再下棋的意思，素還真便端了茶海，給自己添了一杯。
“哦？”聞言，一頁書皺了眉道，“是否有必要讓葉小釵去盯一下。”
“嗯，已經說過了。”
說話間，頭頂的廊燈沁著暖黃漸次明亮，蓮池邊的草叢中，淡黃的地燈也緩緩亮起。
該是屈世途看天黑了，便開了燈。
“好友應該已經把晚飯備好了。”
“嗯，進屋吧，天涼了。”一頁書放下手中茶杯，起身道。
“那棋——”
“哈，”輕聲一笑，心道這人果然還是如年輕時一般不服輸，遂彎了腰，手下幾番挪移，馬後炮絕殺，將死了自己，抬眼道，“這樣可以吃飯了？”
“嗯，棋諺說‘馬炮不成棋’，打破陳規，如此該是前輩更勝一籌了才是。”
“那是你之佈局，我只是按照你的棋路走，如果換做是你來執棋，恐怕只會比這更快而已，走吧，別讓屈世途等急了。”
素還真看著那轉身走向屋門的背影，挑起唇角笑了笑，又低頭看了棋盤，呐道，“局是好局，只因是一人之思，若是兩人，這變數——”
素還真執了紅馬，退回一步，一棋之差，棋局不成。嘴角一抹看不出意味的弧度，人也起身回屋去了。

“嘖嘖，”天踦爵看著無夢生搖了搖頭，“工作狂今晚又要在辦公室打地鋪？”
“是睡沙發。”無夢生頭也沒抬，心平氣和地糾正道，“本季度的財務報表出來了，抓緊核對。”
“為了收逆海，你還真是下了真功夫啊。”踱回自己的辦公桌，天踦爵敲了內網管理ID和密碼，登入了自己的頁面下載了Excel檔來。
那邊沒有回應，似是不置可否。
“為了賭局？”
“你猜。”
“我懶，你說我猜不猜。”
“嗯，我比你懶，都懶得猜你猜不猜。”
“是？”
“不是。”
“是。”
“不是。”
“是！”
“是什麼？”
“你是想贏鷇音子吧。”
“你說是就是吧。”
“唉，沒勁，逗你都不如逗小四好玩。”天踦爵懨懨地單手支了腦袋，瞪著面前的電腦螢幕有一下沒一下地搓動滑鼠滾輪。
“檯燈開開，對眼睛不好。”無夢生瞟了那邊一眼，淡淡地道。
“哦。”天踦爵聽話地開了桌上檯燈。
無夢生倒是瞪著螢幕上的數位發呆。
很在意輸贏嗎？似乎並沒有，卻是一直在往贏的那條道路上不懈地努力著，但與其說是為了那個結果，不如說是貪戀這過程中，與那個人一較高下的感覺。
所以贏了怎樣，輸了又怎樣，結果，早已顯得微不足道。
“無夢生。”那邊天踦爵突然沉了聲音喚回無夢生意識，已然不似之前插科打諢的調調，“我去上個廁所。”說罷人騰得站起來，跑了出去。
好像多著急似的。

“多久之前的事情？”手機突然響起之時，剛吃過晚飯的鷇音子正在客廳指導四智武童寫家庭作業，“嗯，好，資料發到我郵箱一份，就這樣。”
擰眉，掛了手機，那邊屈世途正端著切好戳著牙籤的西瓜過來道，“你去忙吧，小四這邊我來顧就好。”
點了點頭，鷇音子轉身上樓回了自己房間，開了自己的筆記型電腦。
正如之前天踦爵電話中所說，從報表來看，非馬集團最近身價大漲，股價一路飆升，倒是飆升得有些詭異了。
一般人來看，這約摸是好事，但是在這個時期，該怎麼評價，鷇音子心下倒是疑慮更多些。
雖然非馬旗下的產業不算小，但是行業發展一向屬於穩紮穩打的類型，不是太冒進，也不是太保守，最近也沒出什麼過於轟動的動向新聞之類，如此身價上漲，顯得有些蹊蹺了。
筆記型電腦液晶屏的白光映在鷇音子臉上，鷇音子單手捏扶住下巴，右手在觸控板上滑動控制著頁面滑塊，思索了片刻之後，掏出手機打了幾行字，點了發送後置在桌上，然後拔了筆記本的電源插頭，抱著本子去一樓主臥，敲素還真的房門去了。
留在桌上的手機螢幕一亮，顯示剛才的短信已經發送成功，附帶了並不全的消息預覽——“稍安勿躁，此事交我，如果無夢生沒……”

朔朢

2015-06-21 07:42

之九
其實這件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鷇音子看了股市走勢圖，又拿出手機，摁了home鍵劃開解鎖，隨手翻閱著手機裡相冊。
最近的，是上次兄弟幾個遊樂園之行的照片。有無夢生抱著小四和天踦爵在入口處的照片、小四拿著氫氣球啃著棉花糖的照片、透過餐廳鋥亮的玻璃能看到天踦爵正抱著小四落荒而逃，而無夢生正在後面窮追不捨之類的照片。
鷇音子看似隨意翻看著，目光落處卻不是照片焦點的所在。他看的是照片焦外，數張所在場景不同的照片，背景處卻都有著幾個相同的面孔和人影。
皺了皺眉，鷇音子若有所思地用兩指放大和縮小著照片，他隱約覺得是自己的疑心太重，卻又覺得如果只是偶然，這入鏡的概率又真不太像。
“工作時間走神，是個不好的習慣。”
冷不防的一個突兀聲音，鷇音子猛然抬頭，見倦收天正戴著眼鏡站在門口，轉身關上了門，“我敲了門，你沒應聲。”
“抱歉。”
“沒關係，再有下次可以沒收手機嗎，哈。”人走過來，挪開鷇音子桌面的地球儀形小座鐘和水杯，把手中資料夾擺在了鷇音子面前的顯眼處。
“這是？”
“你要的分析，一字鑄骨給你做好了，”見鷇音子放下手機，有些迫不及待地拿起來看，倦收天又說，“我順便也看了下，如果你猜得不錯，那對方的行動，可能就是今天下午一點，開盤時間。”
如果對方的目的只是造成非馬集團的股市暴跌，那就沒有必要加大自己的持倉壓力，這也並不符合投資理論。那麼最合理的假設，就是儘快拋出持有股票，達到預期效果。
鷇音子掃了一眼小座鐘，現在是中午十二點一刻。
“今天是週三，該是輪到你接四智武童放學了。”倦收天淡淡地提醒道，“沒時間的話我會安排一字鑄骨替你去。”
“嗯，多謝。”說完，鷇音子卷了文件，抓了手機，開了門就急匆匆地走了。

正午的陽光很熱，好在基本沒有入射角的光線照不進碩大的落地窗，而屈世途也早早就把窗簾拉起，單獨留下了西面的窗戶讓客廳裡有足夠的光源。
沙發前的茶几上擺了兩台筆記型電腦。
屈世途和素還真坐在茶几兩邊，一人守著一台盯著。葉小釵在沙發後面，半個身子撐在沙發背上，湊過頭來看素還真這邊的電腦螢幕。
“素還真啊，一頁書那邊沒關係麼。”屈世途抬起頭來往素還真那邊瞄了幾眼。
“我和葉小釵的資產，加上好友你的那部分，應該足夠了，不用麻煩前輩，讓前輩專心出差吧。”
“嗯，也好。”
話音剛落，門外一陣汽車馬達的聲音，隨即是熄火關車門，匆匆趕過來的腳步聲。
屈世途剛要起身去開門，葉小釵便揮了揮手示意他坐著就好，自己直接走到門廳去了。
“該是鷇音子回來了。”素還真頭也不見抬，手中滑鼠點擊了幾下桌面圖示，打開了帳戶的用戶端。
“你反應慢了。”餘光看到鷇音子過來，素還真抬手一指旁邊沙發的空位，讓鷇音子坐下。
“抱歉。”
“不必。報告就不用給我看了，還有三分鐘開盤。用私人帳戶，把被拋出的非馬集團的股票全部買下。”
“是。”應了一聲，鷇音子打開自己的筆記型電腦。
葉小釵也走回來，放了一杯冰水在鷇音子的手邊，又踱回他原本的位置探過身來看素還真的電腦螢幕，還帶著冰水溫度的手往素還真的後頸一貼。
素還真被激得一個激靈，倒是那涼涼的溫度，讓人從剛才的煩躁中清醒了些。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四智武童系著安全帶，眼睛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街景，沒有做聲。
這孩子今天倒是意外地安靜，往常蹦蹦跳跳地會跟自己講幼稚園有趣的事情的，今天卻成了個悶葫蘆。於是正在駕車的一字鑄骨看了看四智武童說：“在想什麼？”
“鷇音子哥哥又忙了嗎？”單手托著小腦袋，四智武童轉過頭來看著他。
“是啊，工作的事情，所以讓我來接你。”
“嗯，他和無夢生哥哥在比賽嗎？”
“嗯？你知道？”
“我只知道他們在比賽而已啦，是什麼比賽，小四不清楚。”
一字鑄骨又轉頭看了看，就見四智武童一雙水靈的眸子正看著自己，倒是有種說不出的失落意味。
小孩子，到底還是敏感的吧，對大人們在做的事情就算不知道，但也會有小孩子的那種憂慮？
一字鑄骨笑了笑，又看著前方路況，騰出右手來揉亂了小四的頭髮。
“嘿嘿，一字哥哥專心開車啦。”四智武童也順勢在一字鑄骨掌心蹭了蹭。
“小四要吃霜淇淋麼，前面那家甜品店聽說不錯哦。”
“要！要！”小四在座位上開心地踢著小腳。
也到底是孩子，很容易哄呢。
一字鑄骨如是想著，把車拐了個彎，進了停車場。
四智武童要了一份看起來很好吃的巧克力巴菲，一字鑄骨只要了支甜筒，兩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吃著各自的甜品。
“你怕你的哥哥們互相比賽？”
“也不是怕，鷇音子哥哥和無夢生哥哥一直在比，從我作他們弟弟開始就是。我想，他們之前肯定也是。”四智武童用小勺挖起最上面的巧克力醬，往嘴裡送。
四智武童是養子，這個事情一字鑄骨是知道的，包括鷇音子在內，天踦爵和無夢生也都是素還真和葉小釵收養的養子。不過鷇音子和無夢生這倆人喜歡比賽的事情，一字鑄骨還真是第一次知道，他一直覺得，那個不怎麼說話，看起來又不會笑的上司雖然很凶，但是對自家弟弟一直是關愛有佳的那種。
不，簡直就是關愛過度，雖然大概關愛對象不那麼覺得是在被關愛就是了。
“噗，那你覺得鷇音子哥哥凶嗎？”吃了一口甜筒上的霜淇淋，一字鑄骨笑著問四智武童。
“凶！不過他對無夢生哥哥就不凶。”
“是嘛。”隨口應著，一字鑄骨拿了餐巾紙擦去四智武童嘴邊的巧克力醬。
“嗯，他們雖然比賽，但是不會真的生氣哦，雖然看起來是有很嚇人啦！他們比玩遊戲，比吃蔬菜，比考試成績之類的，反正能比的都比啦。”四智武童說得有些起勁，連勺子裡的霜淇淋掉了下去都沒注意，一口咬了個空勺子。
“這樣啊，那你就不用擔心他們了吧。”
“嗯，話雖是這麼說啦，但是他們比賽，就不會有心情陪小四玩了啊。”四智武童抬頭，很認真地對一字鑄骨眨著眼睛。
“呃，”所以，其實四智武童擔心的是，沒人陪自己玩？“那以後我陪你玩好不好？”一字鑄骨在內心扶了下額，深覺自己之前是想多了。
“真噠？！”那眼神，真的可以用放光來形容了吧。
“嗯，真的。”一字鑄骨又伸手揉了揉四智武童的頭髮，笑了笑。
就這麼愉快吃完甜品準備回車上的時候，一字鑄骨偶然聽到小四很低很低的聲音，像是自己說給自己聽的似的，他說：“這樣哥哥們就不用擔心小四會寂寞了吧。”
那股失落和欣慰摻雜在一起的感情，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情緒。
一字鑄骨當作是沒有聽見，牽了蹦蹦跳跳的小四的手，走出甜品店的玻璃門。夕陽拉長了兩人的影，晃在有點涼風的炎夏傍晚，人，也跟著鍍上了一層暖黃。

朔朢

2015-06-22 10:14

之十
晚飯過後，指導完小四作業的鷇音子上了二樓臥室，推開自己房間的門卻是嚇了一跳。
房間的燈亮著，檯燈。
而三餘無夢生正坐在他的書桌前看書，屋內彌漫著一股腥苦的中藥味。
“屈世途讓我給你送來的。”無夢生沒抬頭，隨手指了指手邊的一碗藥湯說道。
這氣氛，有那麼一絲詭異。
以鷇音子對無夢生的瞭解，如果無夢生說話的時候有些慢條斯理，並且跟你說第一句話的時候不注視你的眼睛，那說明，他有絕對把握在接下來的對話中佔據主導權的絕對優勢。
於是鷇音子反身關上了門，走到書桌前端起那碗湯藥直接一口灌下肚。然後繼續安靜地等著自己這個弟弟開口。
暖黃的檯燈映得人也暖暖的。就見無夢生這才把手上的書合起，起身看著鷇音子，正欲開口，卻是被鷇音子搶了話頭。
“股市的事情？”鷇音子看著站直了身子板還是比自己矮了那麼一點的無夢生。
能讓無夢生理直氣壯來跟自己對峙的，也就這事情了吧，那不如自己先說出來占了先機，削弱對方三分氣焰。
但見無夢生揚了揚眉毛，“看來還沒把我徹底當傻瓜。”
“哈，我這弟弟聰明伶俐得很，誰敢說你是傻瓜？”鷇音子輕笑了一聲，放下手中藥碗，又把無夢生合起的書重新擺回書架上，“除了——”鷇音子坐在了自己的床上，仰頭看著無夢生又道，“除了玩遊戲總輸以外。”
無夢生剜了一記眼刀過去，擺明瞭一副“年紀一大把，還提小時候的破事，你也不嫌丟人”的模樣，卻隨即也是正了顏色道，“這次股市的事情我自然是看得出，只是我也沒辦法有所作為就是，不如交你去辦好了。”
鷇音子看著無夢生，突然覺得哪裡不對。按以往的慣例來說，如果被知道自己在後面默不作聲地做跟他相關的事情，這人不是應該會暴跳如雷的麼。就好比小時候，無夢生在學校被人欺負了，然後自己放學把那人堵在拐角海揍一頓，不料事後無夢生知道，反而是自己被無夢生吼了一個晚上。
“嗯？怎麼了？”見鷇音子半天沒說話，無夢生又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沒什麼，你繼續。”
“哦，”不著痕跡地撇了下嘴角，無夢生又道，“謝謝。”
“不用謝我，非馬集團也是素氏的產業，唇亡齒寒的道理我還是懂的，何況素還真的動作比我想像的快——”鷇音子說的是事實，不過偏偏是那種不是事實的事實。
“那我收回上一句。”無夢生直接打斷了鷇音子的話道。
“可以。”
回答得倒是乾脆又俐落，仿佛是就在等他這麼說似的。
只是無夢生突然覺得底氣又比方才足了那麼一點，既然兩不相欠，那就沒有了承不承人情的問題了，“那麼，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你有什麼計畫。”鷇音子指了指書桌前的椅子，示意無夢生坐下。
“合作如何。”無夢生跨坐在椅子上，腦袋撐在椅背，和鷇音子的視線平行。
“哦？”

一樓主臥。
本已經準備睡覺去的素還真只開了床頭的檯燈，戴著副眼鏡看著筆記型電腦的螢幕，核對著款項。
“葉小釵，你覺得這件事情之後，他們會聯手麼。”
“可能。”身側一聲回應，語調和緩，帶著點鼻音。
“哈，就像當初我主動去找你嗎？”素還真轉頭，看了一眼正穿著睡衣坐在床上，抱著小垃圾桶剪指甲的葉小釵。
“三天三夜？”葉小釵抬頭看著素還真，皺了皺眉。
他到現在都記得，本是屬於同行冤家的素還真突然跑過來說要合併，於是倆人探討了三天三夜的經營理念，在發現與對方有頗多的不謀而合之後，兩人都有點相見恨晚的況味。
葉小釵收了思緒，見素還真早已經轉了過去，又重新盯著電腦螢幕看起來，便也不再管他，又低頭把最後小指的指甲剪了，卻聽那邊素還真又道：
“這兩人，也只有在認識到敵人強大的時候，才會統一戰線。不過話說回來，葉小釵啊，因為下午的事情，所以你的帳戶又被我清空了。”素還真推了下鼻樑上的眼鏡笑得幾分狡黠，看著正好湊到他身邊的葉小釵。
“嗯，無所謂，反正早就贖給我了。”葉小釵說話的語調依然平緩，說話的同時單手拿走了素還真捧在懷裡的筆記型電腦放在地板上，等他話剛說完，素還真只覺眼前一黑，卻是葉小釵已經伸手關了檯燈，沒等自己再多說出一個字，已是被一個柔軟的觸感封住了唇齒。

早晨七八點，繁華都市的中心商業區。
站在春宵幽夢樓大堂的步香塵一如既往地打扮精緻，人往廳堂裡那麼一站，活脫脫的一支活字招牌。而這支招牌的效果無疑是顯著的，無論是大街上走過路過趕著上早班的行人，或是正等紅綠燈的司機都側目在往店裡瞧。
倒是步香塵也大方得很，特別呵護的纖巧手指隨意勾了咖啡杯，目光似有意似無意地穿梭在那些多少夾雜著點幻想而投射過來的視線中間，人卻是很隨心地喝著咖啡，嘴角一縷似有還無的笑意，帶著點玩味眾生的意味。
驀地，那眸中一絲驚喜一閃而過，她卻也只是胳膊肘撐了前臺的檯面，人半慵懶地倚在那兒，眼角略帶笑意地看那人熄火下車，邁進門裡來。
“今天的咖啡，真是格外香醇啊。”步香塵說完，輕嗅了苦香的咖啡，又小抿了一口入喉。

朔朢

2015-06-23 09:39

之十一
“查人？”步香塵坐在自己的真皮老闆椅裡，單手撐著腦袋，半眯了眼，懶洋洋地打量著對面的人。
“相信這對見多識廣的步大經理來說，應該不是難事。”鷇音子拿出手機調出相冊，然後推到了步香塵的面前。
掃了一眼被放大得有些模糊的焦外區域，步香塵兩指做了個縮放的操作，隨即就見到了照片焦點所在的位置——
“哎呀呀，好俊俏的小哥呀。”，這不就是幾個月前，和自己撞車的那兩位麼。
旋即手指滑動，一張接一張翻看著手機相冊，“嘖嘖，一個是陽光少年，一個是氣質俊郎，哎呀——”就見步香塵的目光定格在照片中小四身上，隨即抬頭看著鷇音子的眼神帶著一絲訝異，“你已經有兒子了？”
“那是我弟弟。”鷇音子平靜地說道。
“年齡差這麼大？”步香塵又看了看照片，再看看一臉嚴肅的鷇音子，“這麼說另兩人也是你弟弟咯。”
“花君聰明。”
稱呼從步經理換成了藝名花君，步香塵自是知曉鷇音子現在的認真程度，便也收起了嬉笑的語調，“好啦，不逗你了。我看出來你叫我查的是什麼人。”
“有線索嗎？”見步香塵終於認真起來，鷇音子這才端了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
“廣交人脈，是我們這行賴以生存的基礎。人我應該是見過，不過一時也不可能馬上想起來。不如這樣，你給我幾天時間，等我有了線索就來找你。到時候嘛，”步香塵倚回椅背中，悠閒地翹起二郎腿，“連本帶利，我可是要討些報酬的哦。”
說罷對鷇音子拋了個媚眼。
“你知道我的原則。”鷇音子喝著咖啡，視線卻始終停留在咖啡杯的邊緣。
不過步香塵卻能實打實地看出鷇音子的局促。
簡單來說，人如果緊盯著面前的東西不願意移開目光，那只說明一個問題，思考，或是——害羞。
而鷇音子現在的表現，跟她記憶中每次調戲他的反應如出一轍，所以也只能是後者了，“唉，畢業多少年了，你還是跟以前一模一樣，鷇音子啊鷇音子，你什麼時候才能進入成人的世界呢。”
“世界還是很大的。”
“哦？明明小得很啊，小到——”步香塵一頓，半眯了明眸笑得如一只媚人的狐狸，“我到哪兒都能遇到你啊。”
鷇音子的手指玩轉著手中的咖啡杯，心道這話倒是也沒錯得太離譜。
這人確實是從自己高中時代的同學到自己大學時代的校友，然後畢業了，居然還能回到同一個城市打拼，也算是緣分了。
“哈，你放心，我不會吃了你的，更不會吃了你弟弟們，花君從來不會強人所難。”見鷇音子半天沒說話，步香塵也多少猜得到這“清純如許”的木頭腦袋在想什麼。
“嗯，那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了，我等答覆。”說罷已是站起了身，把椅子放回原位，“我還有事，就不打擾你了。”
“慢走，不送。”
目送著鷇音子關門走人，看了看自己面前已經徹底涼了的咖啡，步香塵苦笑了一聲，“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啊。”

似乎實在受不了面前這人掛著一臉不明所以的曖昧笑容看著自己，無夢生用筷子夾了一隻不太燙的小籠包，蘸了些醋，直接塞到了對方嘴裡。
“有話就說。”
“嗯唔唔——”
“吃完再說。”無夢生說著又塞了張紙巾在天踦爵手裡，讓他擦掉順著嘴角滑下來的湯汁。
“你看起來心情很好啊。”天踦爵繼續保持著那甜膩膩的笑容看著無夢生。
“不是每天都一樣麼。”
“非也，你今天心情格外得好，好到大中午的，帶我出來吃屈記湯包，簡直破天荒地頭一槽啊。”天踦爵斷了茶杯喝了口茶，壓順了差點被噎到的喉嚨。
“哦，我想吃而已。”無夢生懶得抬眼看他，低頭小心夾起一粒湯包蘸著陳醋。
“不對，”天踦爵抬起一隻手指晃了晃，“你昨晚跟鷇音子達成什麼協定了，老實交——”
啪唧。
蘸了醋的湯包沒夾穩，又從半空摔回了醋碟裡。
然後天踦爵的衣服就光榮地開了幾朵小醋花。
“哎呀呀，手滑了，不好意思。”無夢生很是鎮定自若地抽了一堆紙巾，塞到天踦爵手裡，打定主意不去看天踦爵此刻比苦瓜還苦的特大號苦瓜臉。
“唉，有弟如此，兄複何求。”天踦爵帶著一副誇張的泫然欲泣的表情，拿著紙巾儘量吸去襯衫和西裝上的醋跡，然後正了色道，“你說下月要和逆海開始談判了？”
“對。”
“還是和別人競標？”
“嗯。”
“哦，那我猜競標方是羅浮集團。”
“聰明。”無夢生說罷又咬了一口湯包。
“你們在打什麼鬼主意，總不會是兩個沒頭腦的新任董事為了爭業績，弄的賣方市場水漲船高，然後你們拿自家財產揮霍著玩吧。”天踦爵一頓又道，“當然大部分人不知道你們是一家人就是了。”
“病灶已成，藏於內部，不發於表，如何根治。”無夢生很自然地說完一席話，倒是把天踦爵激得一哆嗦。
“大白天的，說話別這麼文縐縐的，我的雞皮疙瘩。”天踦爵放下筷子，做了個抱著自己雙臂摩挲的動作，“你《黃帝內經》看多了是吧，說起來你看那個幹嘛，給大哥調養身體？”
“你閑著沒事學太極棍法幹嘛，是要陪鷇音子練太極拳，給他打通經脈麼。”無夢生挑了條眉毛，沒好氣得看著天踦爵，“不過話說回來，這次的事情，確實不同尋常，逆海集團，絕非表面那麼簡單。”
“嗯，能這麼大手筆企圖操縱非馬集團的股價，這要有一個極大的資金基礎。”
“你也覺得是逆海做的麼。”
“必須。”天踦爵夾了湯包，全方位滾上醋，然後夾到了無夢生面前的小盤子裡，“只是，他們沒想到非馬集團背後的財力集團。”
“不，也許他們想到了，這麼做只是在試水，順便佐證自己的判斷。”無夢生戳起那湯包，塞進嘴裡。
“也不是沒有可能。”天踦爵撐著腦袋望瞭望周圍，說起來大中午來吃湯包的人真不多，但是也有零星的客人坐在遠處，“所以，你這是要引蛇出洞？”
“然也。”無夢生很自然地說道。
“我決定不讓你吃醋了，越吃越酸溜溜文縐縐的，一定是醋的錯，嗯，一定是的。”說著，天踦爵把裝醋的小碟子和小壺拿走放去了別的空桌。
轉頭卻見無夢生漫不經心地從別桌拿了醋壺過來，淡定地往自己的盤子裡倒。
有弟如此，兄複何求。
天踦爵看著無夢生，無奈地想。

朔朢

2015-06-24 09:59

之十二
房間的窗簾緊閉，室內光線晦暗，倒是隱約看得出窗外正午的陽光應該是不錯。
鷇音子醒的時候覺得腦袋還是有些昏昏沉沉，隱隱地疼。手被拉在了被子外面，有個不輕不重的力道揉按著虎口合穀。
“不會喝酒還逞能。”感覺到床上的鷇音子醒了，無夢生卻沒看他，保持著把鷇音子的手臂托在腿上給他揉穴位的姿勢，同時還不忘記右手的大指與小指合力，將右手裡的書翻了一頁。
那說話的聲音幾分責備，反倒是讓鷇音子心頭一緩，“當時那個場面，不喝不行。”
昨天競標，會後逆海籌辦了個高層晚宴，指名希望非馬集團和羅浮集團的高層也一起參與。
想來推諉也是不好，於是兩人也都去參加了。
只不過那杯酒，本來是鳩神練敬無夢生的。
“這光線，你看得到字？”鷇音子低頭看了看無夢生給自己揉穴位的手，又道，“這手法，是看《黃帝內經》學來的？”
“勉強看得到，至於那書，你叫我看我就看？你想多了吧，”無夢生沒好氣地回道，“再說看了也未必記得住。這是素還真教的。話說回來，你應該學學素還真，雖然不會喝酒，不是照樣在商界很吃得開。”無夢生白了鷇音子一眼，把手中的書放在了低矮的床頭櫃上，順便端起手邊的杯子遞給鷇音子。
“哦，那是因為他身邊有葉小釵。”鷇音子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想來素還真會這個，多半也是因為那個人經常代酒喝多了，然後醉酒的緣故吧。
鷇音子想著，人從床上坐起，接過水杯喝了一口，同時還不忘瞄一眼無夢生的表情。
就見無夢生愣了一秒，隨即一挑眉，冷冷地開口道，“那你也去找一個能喝酒的另一半來。”說罷，毫不客氣地把本托在自己膝頭的手拿開，起身——
“去哪兒？”鷇音子反射性地問。
“拉、窗、簾。”無夢生一字一頓，背對著鷇音子把話說完。
只是鷇音子明顯覺得，他走去窗邊時的腳步都明顯加重了幾分力道，隨即謔得一下把窗簾拉開，力道也是不小。
屋外的陽光灑進來，卻不是直射。
“現在幾點？”鷇音子問道。
“中午十一點半。”無夢生轉過身，抱臂而立，瞅著鷇音子。
“你今天不上班？”
“請假了。”
“嗯？”這回輪到鷇音子挑眉了，“好像自從你參加工作起，很少看你請假。”
“心情不好。”無夢生說罷就要走出門去，看都不想多看鷇音子一眼了。
鷇音子心下無奈地笑笑，掀了毯子穿了拖鞋，站起身環視四周，卻總覺得哪裡不和諧。
好像少了點什麼。
少了什麼呢？果然頭暈暈乎乎的。
就在這時，原本遠去的腳步聲突然又近了，還帶著點兒急促感。不一會兒，就見無夢生又沖了進來，越過鷇音子，拿了剛自己落在床頭櫃的書，放在床邊的椅子上，二話不說，搬了那椅子轉身又要走。
鷇音子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房間裡少了什麼。
“我的書桌和書櫃呢？”
“拿走了。”無夢生正走到門邊，停下腳步回頭看他，話倒是說得理直氣壯。
“嗯？”
“防止你熬夜看書，臥室是用來睡覺的。”說罷，搬著那椅子要出去，奈何看錯了方向，椅子腿打在門上，一聲悶響，無夢生自己也一個趔趄，卻立馬站穩，然後紅著臉慢慢挪了出去。
鷇音子被無夢生逗樂了，然後轉念一想，他大約知道自己的書桌和書櫃飛去了哪裡。
不過說到能喝酒的人，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兒。
鷇音子快步走到衣架旁翻出了口袋裡的手機。好在昨天從開會起手機就是靜音的，此刻上面顯示有一條未讀短信，是在上午發來。
——明晚七點，幽夢樓，花君一討薪酬。

“唉，有個不厚道的胞弟，真是太心累了。”鷇音子剛下樓，就正好聽到天踦爵在抱怨。
看了看天踦爵一身正裝的打扮，想來是剛從公司回來，鷇音子皺著眉問：“中午回來吃飯？”
“呀，大哥中午好。”天踦爵見到鷇音子下來，誇張地立正，右手畫弧放在胸前，左手背在身後，彎腰，給鷇音子行了個標準的鞠躬禮。
“平身。”鷇音子挑了唇角，忍著笑，平靜地說出兩字。
就見天踦爵瞬間往前一傾，隨即立刻頓一步站穩：“劇本錯了啊大哥，”天踦爵仰頭看著鷇音子從樓梯上走下來，撇了嘴不滿地道，“你應該回我，‘我很樂意與您共舞一曲，先生’。”
“噗。”旁邊無夢生看著這一切，笑得沒忍住聲。
“好意思笑哦你，”天踦爵跑過來，用手指彈了一下無夢生的腦袋，“把我扔在公司，你自己跑回來‘吃獨食’。”說罷拉開椅子，在餐桌前坐好。
沒等無夢生繼續說話，天踦爵連珠炮似地又道，“大哥現在能跑能走能跳，看來老大給的方法還挺好用？”
哦，原來是現學現賣。
鷇音子看那邊漲紅了臉的無夢生，心下雖是了然，卻還是故意看向天踦爵問道，“哦？什麼方法。”
“就是——”
“咳咳！”無夢生咳了兩聲，臉更紅了些。
於是天踦爵瞥了眼無夢生遞給他的警告眼神，故意做了個瑟縮的動作，人卻是往鷇音子坐的那邊蹭了蹭。
鷇音子便也作勢側了側身，就聽天踦爵壓在他耳邊小聲道，“一個周的屈記湯包早飯套餐。”
那聲音雖是壓低了，但絕對是在場的每個人都能聽得清楚的程度。
“成交。”鷇音子如是說。
“無聊！”無夢生別了臉不去看他們。
“素還真和葉小釵接機去了，你們三兄弟又在吵什麼，吃飯吃飯！怒後不食，食則不化的道理懂不。”屈世途端了菜來，往桌上一放。
“別啊屈老伯，我專門把一天的工作趕在上午做完，就為了能回來吃一頓您親手做得飯菜。”天踦爵拿了筷子就往粉蒸肉上一戳，仰頭對屈世途露出了一個“看我多虔誠”的笑容來。
“給你煮了些米粥，要喝嗎？”無視了天踦爵，知道鷇音子現在對油膩的食物肯定沒興趣，屈世途關心地往鷇音子的方向看去，聲音也比方才柔和了不少。
“謝謝，你們先吃，我自己去盛就好。”說罷起了身去廚房。
“素還真和葉小釵去接機了？”見鷇音子走了，無夢生的表情才緩了緩，夾了青菜吃了口飯。
“是啊，今天一頁書回來。”
“嗯？三人的感情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好啊，又不是小孩子了，回回都接。”天踦爵嘴裡塞滿了食物，嘟嘟囔囔地說道。
“嘴裡東西咽了再說話！”屈世途說。
“遵命，屈老伯。”

朔朢

2015-06-25 00:12

之十三
入秋的天，太陽落山比較早。
無夢生和天踦爵出公司大樓的時候，太陽已經只剩城市邊緣的那麼一線金邊，偶爾幾縷濛濛的金輝，透過層層密密的混凝土密林鑽過，提醒著人們已是到了收班的時間。
天踦爵開車上了大路，卻是正趕上了下班高峰期，而且是那種一個十字路口，起碼要等兩批紅綠燈才能過的蝸牛速度。
而天踦爵正趕在這一批的第一個。
無夢生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正往車窗外看得出神，突然車窗玻璃抬起，把外面吵雜的聲音阻擋在了車外。
“汽車尾氣，有害健康。”天踦爵抬手摁開了車載音響收聽廣播，又從旁邊的儲物箱裡翻出一瓶茶飲，遞給無夢生。
無夢生接過，擰開瓶蓋喝了一口，又望著窗外那些趕著回家的人們出神，一句話也不說。
“傻了啊，喂？”
無夢生正要回話，卻聽見廣播裡放出了報時的聲音：“現在是晚上七點整，很高興與各位聽眾朋友相約在收音機前。現在是下班高峰，如果您正在某個十字路口焦急等待紅綠燈，不妨撫平您煩躁的心，靜靜聽上一首……”
無夢生的眸光一閃，眼睛緊盯著前面拐彎而過的一輛越野私家車。
“拐彎！”無夢生突然命令道。
“什麼？”天踦爵一愣。
“拐彎，右行！”無夢生說著，放下兩人中間的汽車手閘，拽了一把方向盤。
天踦爵下意識地踩了油門，車身猛地一個急轉，往右行駛而出。
雙胞胎的心靈感應和配合，是無人能出其右的。
無夢生放了手，眼睛緊盯著前面。
“話說，我們剛是直行車道，又要被扣分了吧。”
“我的給你扣就是，”無夢生擰緊手中的瓶蓋補充道，“跟在這輛車後面別開太快。”
“怎麼了這是，這麼激動。”天踦爵莫名其妙地看了三餘一眼，同時不忘和前面的車保持車距。
那輛在他們面前拐彎的車，無夢生確信自己一定不會看錯，因為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車牌號。
“這條路和回家的路方向相反。”無夢生冷靜地說道。
“這我知道，然後呢？”
“通向市中心的後街。”
“這我也知道。而且我還知道，你對那種夜總會之類的地方沒興趣，難不成你要去拜訪上次我們碰到的那位步香塵，蓋棉被純聊天？”天踦爵故意調侃無夢生，一邊用餘光觀察無夢生的神色。
就見無夢生並沒有回應他的意思，臉上一臉嚴肅地道，“鷇音子的車，在前面。”
“哈？！”天踦爵一個急刹車，差點沒跟前面的車來一個親密接觸，“你看錯了吧。”
“K123Y。”無夢生冷冷地報出了鷇音子的車牌號。
“老弟，”天踦爵歎了口氣，故作深沉又道，“不管發生什麼，哥哥我挺你。”
無夢生仍然是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盯著前方那輛越野車的動向。若不是他現在精神過於集中，他或許就會發現天踦爵語氣裡那股“看好戲”的意味。
前面的車在岔道口向另一方向行駛，失去這個掩體，本以為就要直接暴露在鷇音子汽車後視鏡裡的無夢生卻是虛驚了一場。
因為鷇音子的車拐彎進了另一邊的停車場。
“幽夢樓？”天踦爵很機靈地把車停靠在馬路的另一邊，喃喃地道。
由於車窗側玻璃貼了膜，從外面看不到裡面，裡面卻能清楚地看到外面。
無夢生不發一語地看著遠處迎賓的服務生打開了那輛車的車門，然後不出意外地看到那個高挑偏瘦的人下了車，鎖門，隨後跟著服務生進了大廳，連前臺都沒問，就直接去了電梯口。
看樣子，應該是已經預約好了的。
無夢生盯著鷇音子消失的地方，不知為何想起了昨天那句“去找個會喝酒的另一半”的戲言。
他感覺身上的血液在那一瞬間倒流，直沖頭頂百會，撞得腦袋有些突突地膨脹感，而心臟在一張一馳之間仿佛被放空了血，空有的心臟跳動變成了生澀的撕扯，讓無夢生的呼吸成了缺少規律的淺吸深吐。
“呃，”看到無夢生這番模樣，天踦爵皺著眉，小心地提議道，“要不要跟進去看看。”
聽到天踦爵說話，無夢生反倒是穩了心神，調整了下呼吸，轉過頭來看著天踦爵，臉上的表情也和緩了許多，“不用了，我們回家吧。”
說罷擰開手中的瓶蓋，喝了一口茶飲。
“真的不進去？”天踦爵又問了一遍，他現在有些後悔聽無夢生的話，尾隨鷇音子跟過來了。
“不用，我相信鷇音子。”無夢生垂了眼簾，仿佛突然被手中茶飲的包裝吸引了一般，仔細看著那包裝上的文字。
“唉，那好吧，”天踦爵說完，發動了汽車引擎，“我們回家。”
是說，說出來的話，如果連自己都不那麼相信，怎麼叫別人相信？
笨老弟。

與此同時。
幽夢樓會館，頂樓三百六十度觀景的豪華雅間。
“你問，我答，資料都裝在了——”步香塵端了手中高腳的紅酒杯，透過杯沿，看著對面的鷇音子，同時抬起一手，纖長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對著鷇音子莞爾一笑，“這裡。”
鷇音子看了看她，用公事公辦的口吻問道，“他們所屬組織？”
“誒，別急著問，一杯酒一個問題。”步香塵抬起手指晃了晃，圓桌上燭臺的燭光映在那雙姣好的眸中，煞是媚人。
“你知道我不會喝酒。”鷇音子皺眉。
“就是因為知道你不會喝酒，才要欺負你啊。”步香塵又是挑唇一笑，帶著點狐狸一般狡黠，“反正你也沒女朋友，怕什麼，難道怕我趁你醉酒吃了你麼？”
“如果飲酒是報酬的話，可以換一種方式麼。”
“可以，換真心話，你問我一個問題，那麼我會問你一個問題，條件是，你說的答案必須是真的。”
鷇音子有些困惑地看著步香塵。這個報酬雖然是比上一個要好很多，但是總覺得有那麼一絲詭異。
能這麼快說出替換的方式，那只能說，後者才是步香塵的目的。
這種開始就開出對方不可完成的要求，然後看似退而求其次地給出第二條件，是利用對方的心理落差來達到目的的一種手段。
其實這正是鷇音子曾經教她的，而那時候他們處在學生會正副主席的位置。
但是問問題，對步香塵來說，又有什麼好處呢。滿足好奇心麼？
“哈，又開始胡思亂想咯，放輕鬆，問話不會吃了你的。”步香塵說罷，品了一口紅酒。
“你是早有準備要以問換問。”
“嗯，這是你教的，我得謝謝你，怎樣？”
“可以，”鷇音子一頓，又道，“你不怕我說謊麼。”
“要聽原因麼。”
“嗯？”
“因為——”步香塵端了酒杯，對著鷇音子晃了晃，杯中紅酒微掛杯壁，透過玻璃杯看過去的鷇音子，便染上了一層清麗的紅，“有人說謊會臉紅。”
一陣尷尬的沉寂。
“好啦，你的第一個問題，他們所屬組織，名為‘元史’。一個黑白兩道都混的組織，名頭不算大也不算小，不過你應該對他們背後的勢力更感興趣，‘聖魔’，一個以私人借貸為主的組織，擁有極大的地下錢莊和典當行。不過在你們那邊，應該有更專業的名詞。”
“影子銀行？”鷇音子的眉皺得更深了些。
“嗯，然後換我問問題。”步香塵把酒放在一邊，拿起旁邊的茶壺，給鷇音子倒了一杯茶。
鷇音子剛打開的思路一斷，倒是緊張了起來。
“噗，別緊張，我沒在茶裡下藥，”步香塵笑道，“而且我問的問題很簡單，比方說，你覺得你這輩子還有可能送出一枚Darry Ring麼？”
“那是什麼？”鷇音子疑惑地看著步香塵，顯然對這個陌生的名詞無法理解。
“果然是小孩子級別的，”步香塵撫了撫額，又道，“一個男人憑身份證件，私人定制，一生只能買一枚的、唯一的戒指。當然，來生不算。”
“哦，有趣的行銷思路，有點意思。”鷇音子聽著點了點頭，仿佛就像在說今天的飯很好吃一樣做著評論。
“回答問題。”步香塵逼問道。
“會。”鷇音子喝了口茶，故意不去看步香塵的視線。
“哦？”步香塵半眯了眼睛，那感覺仿佛是看到了目標獵物的狐狸。
“這家聖魔的上源，是誰。”鷇音子緊接著問出問題，絲毫不打算給步香塵補話的檔兒。
“哈，好問題，就是最近因為你們羅浮和非馬兩大巨頭爭相競標，導致日囂塵上，身價大漲的逆海集團。”

朔朢

2015-06-26 10:24

之十四
晚上開始下雨了。
涼風夾雜著雨點打在園裡屈世途栽種的植物上，敲出並沒有節奏的亂響。
晚飯後，無夢生獨自一人坐在門廊裡的石凳，石桌上擺了象棋的棋盤，一個人自己和自己下棋，下得也蠻歡，似乎是並沒有注意到已經開始下雨了。
“這孩子怎麼了？好像有五六年沒見他再在那裡自己和自己下棋玩了。”屈世途從客廳的落地窗看出去，喃喃地說，“今晚回來也沒見怎麼說話。”
“也不理我了……”小四幽幽地說。
“呃——公司的事情有些愁。”跟小四打鬧的天踦爵停下撓小四癢癢的手，皺皺眉，隨即歎了口氣，“對了，大哥呢，為什麼不回來吃飯。”
“說是有飯局，在外面吃了。”屈世途隨口回道。
“哦。”天踦爵應了一聲，便也沒再說話，又逗弄小四去了。
倒是一旁正在看電視的素還真和葉小釵對看了一眼，又抬頭看了看旁邊的座鐘道，“天踦爵，帶小四去睡吧，不早了。”
“好的，晚安。”天踦爵倒是乾脆，直接抱著小四上了樓梯。
“我們也去睡吧。”
“嗯？你不都是要晚上十一點多才跑去睡，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屈世途不解地放下手中報紙。
“哈，早點睡吧，對你有好處。”素還真說罷回了臥室，葉小釵也跟了進去。
“算了，我一個人守著空大廳也沒意思——”正說話間，聽外面汽車正駛進院內車庫的聲音，想來是鷇音子回來了，再一看院裡門廊下獨自下棋的孤單身影，屈世途突然恍然大悟，扔了報紙就往自己房間跑。

“吃過了？”感覺到身後有人走過來，無夢生慢慢地說道。
“嗯，你在這裡幹什麼。”鷇音子走到門廊下避雨，撣了撣身上殘留的尚能拂去的雨滴，低頭看著無夢生。
“如你所見。”
僅僅七個字，鷇音子已是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氛。
往常這個弟弟雖然冷冷淡淡，但絕對不是這種冷漠的冷法。鷇音子挑了眉，又道，“下雨天比較有棋興麼？來殺一盤？”
說著，人便在無夢生對面坐下。
反倒是無夢生直接站起，收拾了棋盤，然後往屋裡走，“回來了就好，我去睡了。”
三句話，無夢生始終沒給鷇音子一個正眼。
鷇音子很納悶，皺著眉看無夢生走回去的身影，卻想不起自己哪裡得罪了這弟弟。
再往房間掃了一眼，見一樓都滅了燈，只有大廳的燈是開著的，看來住在一樓的素還真葉小釵和屈世途應該都睡下了。二樓天踦爵的房間倒是亮著燈，而無夢生房間的燈則是剛剛亮起。
鷇音子在冷凳上坐了一會兒，等身上從步香塵那裡帶回來的香水味道散去了些，人才往屋裡走。
路過無夢生房間的時候，鷇音子突然想起了什麼，沒敲門，直接打開了無夢生房間的門進去了。
啪。
無夢生手中的書落在了書桌上。
“嚇著你了？抱歉。”鷇音子走進屋子，果不其然看到自己的書櫃和書桌和無夢生的並排擺在了一起，而無夢生剛拿著的，正是鷇音子書櫃裡的書。
那是一本精裝的《周易參同契》。
鷇音子把書拿起來，放回無夢生手中，“我來拿東西。”
“下次記得敲門。”無夢生冷了聲道，轉過頭去不再看他，卻是用餘光瞄著。
鷇音子應了，然後在自己書櫃的主抽屜裡拿出幾隻Ukey和數據線，轉身要走。
“你要買東西？”能看得出那是銀行帳戶的Ukey，無夢生問道。
“嗯。”鷇音子轉過頭來看他，卻看不出無夢生是何種表情。
“要這麼多帳戶？”無夢生皺了眉。
“每日消費金額有上限，一個恐怕不夠，但又不想用信用卡買這東西。”鷇音子走到門邊，半掩了門看著無夢生又道，“你早點休息吧，不早了，晚安。”說罷輕輕關了門。
就在鷇音子關門的一瞬，一雙溫暖的手，卡準時機，從鷇音子身後直接捂住了鷇音子的嘴巴，力道不算大也不算小。
倒是鷇音子一點也不慌張，人也不動，就那麼站著，等。
最後身後那人總算是沒了耐心，鬆開手把鷇音子拖進對面的房間，躡手躡腳關了門。
那人不用說，自然是天踦爵。
“算你運氣，居然不叫救命？”天踦爵坐在床上，歪著腦袋看鷇音子。
“有人從小到大都一個習慣，不管是捂別人眼睛還是捂別人嘴巴都是用雙手的。但是你見過有歹徒兩隻手都去捂著別人嘴巴的嗎？”那還怎麼制服目標以及實施搶劫？鷇音子帶著無奈的表情看過去，一副大人看著惡作劇的孩子的模樣。
“咳咳，我還在想，你要是叫救命，我就不管你了。”天踦爵撓了撓頭，“言歸正傳，你今晚去哪兒了。”
“飯局。”鷇音子把天踦爵書桌前的轉椅拉過來，坐下，“怎麼了。”
“你身上有香水的味道，還很高級的那種。”天踦爵不懷好意地看著鷇音子笑笑。
“鼻子很尖，”鷇音子鎮定地說，“然後呢？”
“你真的不解釋一下？”天踦爵眨了眨眼睛。
“哦？”鷇音子揚了揚眉毛。
“唉，幽夢樓會館，”天踦爵歎了口氣，又道，“你去的路上，無夢生正好看到你的車，就叫我跟上去了。”
幽夢樓是本市一個很大的餐飲娛樂品牌，市內有數個分店分佈，但每個分店的主要服務物件並不相同，比方說，剛鷇音子去的那家，偏偏就不是針對商務餐飲的，而是主營個人休閒娛樂之類，至於這個人休閒娛樂包括什麼嘛——
“原來是這樣。”難怪無夢生今天一直不給自己好臉色看。
“話說回來，我想問你件事，你可以答也可以不答，因為畢竟是你的私事。”天踦爵突然正了顏色，倒是讓鷇音子有些不習慣了。
“什麼。”
“你喜歡無夢生麼。”
心臟停跳了半拍，被這麼直接地問這個問題，鷇音子反倒愣了一下，雖然答案心裡早就有，但是被這麼直截了當地問出來，還是有些心跳加速的感覺，剛要開口模糊詞意，就聽天踦爵立馬說道：
“我說的不是兄弟或者朋友的那種喜歡，是哪種，你應該懂的。”
“哈，連退路都堵死了，你是吃定我了麼。”鷇音子無奈地笑笑，看來今天是栽在了自家小弟的手裡。
“承認了？”天踦爵也笑了笑，卻是看不出是何種意味的笑，只是鷇音子當時並沒有多在意。
“我承認。”鷇音子收了笑容，坦言道。
“嘖嘖，看在你這麼誠實的份上，我就大方地幫幫你們好了。”天踦爵搖了搖頭，接著說，“其實我覺得，無夢生應該也是喜歡你的。”
“嗯？”被這個突如其來的驚喜有些嚇到，鷇音子顯出了一瞬的放空狀態。
“不信？”似乎坐累了，天踦爵直接踢了拖鞋，趴到床上去，撐著腦袋欣賞鷇音子那驚喜中帶著疑慮的表情。
“為何這麼說。”
“雙胞胎的直覺，或者說心靈感應？”天踦爵趴在床上，悠哉地在半空晃著腳，“今天他看到你進幽夢樓時的表情，絕對比你剛才那種又驚又喜的表情要精彩得多啊，老哥。”
“呃——”
“我問他要不要進去找你，他說不用，他相信你。”天踦爵挑了唇角，看著鷇音子，“你怎麼看。”
“哈，大概就算理智想讓自己相信，但感情終歸不會完全服從于理智的那種？”
“bingo！答對了，你不笨嘛。”似是說到起勁之處，天踦爵一骨碌爬了起來，盤膝坐在床上，儼然一派宗師的模樣，“所以，我那胞弟現在是在——吃、醋！”

朔朢

2015-06-27 09:24

之十五
所以，事情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無夢生也很納悶。
鷇音子剛離開他房間半個鐘頭左右，便又聽到了幾聲敲門聲，門開，見門外站著兩個人，還都一臉嚴肅。
此刻鷇音子和天踦爵坐在兩張書桌前的椅子裡，無夢生則是坐在床上。
“什麼事？”無夢生懶得去看鷇音子，索性看著天踦爵問道，同時不動聲色地把剛才藏在枕頭底下的書又往裡面推了推。。
“大哥有事要說。”天踦爵默無表情地指了指旁邊的鷇音子。
鷇音子沒有說話，拿出手機，調了相冊給無夢生看。
無夢生接過，瞅了幾眼，那是那天他們帶小四去遊樂場時鷇音子拍下的照片。
“怎麼了？”沒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
“翻翻看。”鷇音子平靜地說道。
無夢生依言滑動著手機螢幕，漸漸看出了端倪。
“幾張照片拍攝的地點跨度較大，卻都有這幾個人，而且，他們離我們的距離基本相同。”鷇音子解釋道。
“跟蹤？”無夢生皺了皺眉，晚上以來第一次正眼瞧著鷇音子。
“對，我懷疑過，所以我去找人查這幾個人的來歷。”
“然後？”無夢生挑了眉，隱約覺得這和晚上的事情有關。
“幽夢樓的經理步香塵是我大學同學，人脈很廣，所以這件事情我是托她來查的。”鷇音子看著無夢生表情，卻是頓住了話頭。
“結果？”無夢生接著問道，並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結果應該就是你現在所想的那樣，和逆海有關。”
無夢生皺眉思考了一會兒，然後起身踱到床邊，挑開窗簾看著窗外夜色。窗戶正對著庭院，落雨的天空月隱星歿，雖說不上一片漆黑，但也著實看不到什麼。
“本來不想告訴你們讓你們緊張，但是，告訴你們，讓你們小心一點也許是好的。”鷇音子補充道。
“對了，這件事情，你有告訴素還真麼。”天踦爵突然開口問道。
“沒有。”
“為什麼？”
“沒那個必要，要麼是素還真擔心，要麼是素還真對這件事情早就知曉並有所準備，不到萬不得已，不必去麻煩他們。”接話的卻是無夢生，他轉過身來抱臂而立，看著鷇音子，“而且我覺得，後者的概率更大一點，你也是這個意思吧。”
“不錯，並且我覺得，我們不能總依賴他們，不是麼。”鷇音子笑笑。
“好啊，這麼快就達成一致了，那警告也警告完了，”天踦爵瞥了他倆一眼，這倆人光明正大的眉目傳情，分明是已經把自己當成了空氣，於是無聊地伸了個懶腰，卻是丟出了一顆重磅炸彈“夫妻不吵隔夜仇，你們可以去睡覺了。”
“誰們是夫妻？”無夢生挑眉，不滿地瞅著天踦爵。
“誰問誰是。”天踦爵帶著一副事不關己的笑容看著無夢生，又接著說“反正不是和我，否認麼？”
“當然不是和你，”隨即話鋒一轉，無夢生完全無視天踦爵故作淒淒哀哀地爬去自己床上，抱了他的枕頭，縮在屋子一角裝可憐的模樣，轉頭對鷇音子說道，“那現在怎麼辦，按兵不動，繼續等對方出招麼。”
鷇音子正回味著方才無夢生的回答，冷不防被無夢生這麼一問，立馬回了神，“不變應萬變，不是挺好的。現在整個商界的焦點都在逆海的收購問題上，如果這時候我們兩人中任何一個出了意外，你認為會怎樣。”
“哈，頗有點賭命的味道。”無夢生笑了一聲，倒是顯得輕鬆起來。
“好了，我該說的也說完了，早點休息，明天還要上班。”鷇音子站起身來，走到門邊又轉了頭來問，“對了，下週末有空？”
“嗯？”無夢生一頓，“有是有，怎麼？”
“步香塵請我們去騎馬。”
雖然知道之前的是誤會，但感覺心裡總不是很順暢，就在無夢生猶豫的檔兒，那邊天踦爵倒是一口爽快地答應了。
“好啊，散個心也不錯嘛。”沒等無夢生開口，天踦爵又接著道，“而且步香塵又是個大美人。”
“你們認識？”
“天踦爵曾經撞過她的車。”無夢生撇了撇嘴道。
“哈，倒也是奇怪的緣分。”鷇音子說著轉頭看向天踦爵，“該睡覺去了。”
聞言，天踦爵把腦袋轉回來埋在臂彎裡無夢生的枕頭上，保持著蹲在牆角的姿勢悶悶地說，“不要管我，我是一棵沒人理睬的蘑菇。”
無夢生嘴角一抽。
“咳咳，那我先回去了，晚安。”鷇音子忍著笑，把門關上走了。
“你又多事。”無夢生走到天踦爵旁邊，低頭看著那個此刻蹲在牆角，真真象一棵因陰暗潮濕而長成了一棵蘑菇的天踦爵。
就見天踦爵慢慢回過頭來，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麼方法，還真的一雙眸子噙滿水汽，水汪汪地就這麼瞧著無夢生，故作委屈地小聲低語，“我沒有。”
“沒有鷇音子會大半夜來找我說這個？”無夢生蹲下來，挑眉。
“嗯，”天踦爵端詳了會兒無夢生，略帶深意地一沉吟，再開口聲音就回復以前的活潑，“這麼看其實你跟小時候長得也沒差多少，除了瘦了點。”然後說出了這麼一串前言不搭後語的話來。
“什麼？”
就見天踦爵從抱著的枕頭下抽出一張照片。
那是無夢生和天踦爵剛被素還真收養的時候，素還真給雙胞胎一起照的。而那時候並沒有鷇音子，雖然鷇音子的年紀大，可如果按收養的順序來說，卻應該是排行老三的。所以理論上來說，鷇音子應該並沒有這張照片。
不過看到這張照片的無夢生愣了一下，這才想起方才鷇音子拿Ukey走後，自己在那本《周易參同契》裡面偶然翻出，然後還沒來得及細看，緊接著天踦爵他們又來敲門，慌亂之中自己把書連同照片藏在了枕頭下。
顯然，就是天踦爵現在正抱著的這只枕頭。
“那是鷇音子書裡面夾著的。”無夢生起了身，坐到自己床上去了。
“鷇音子居然有這照片，不奇怪？”天踦爵笑了笑，也跟著蹭去無夢生床上坐了，把書塞回無夢生手裡，又把枕頭擺好，自己躺了上去。
“我這裡還有好多你小時候穿開襠褲的照片，你要不要看？”無夢生轉了頭沒好氣地說著放下手中的書，去扯天踦爵腦袋下面自己的枕頭。
“嗚嗚嗚，哥哥我好感動，”天踦爵死活壓住枕頭不讓無夢生抽走，又道，“小弟居然留著哥哥的照片還保存完好，嚶嚶嚶。”
“腦袋撞到門了是咋樣？你不是說什麼兄弟情深麼，”無夢生作罷，瞅了眼賴在自己床上霸佔了自己枕頭的“惡霸”，“你還回不回去睡覺了？”
“不。”天踦爵躺在那裡，調皮地沖無夢生眨了眨眼睛。
無夢生看了他一會兒，歎了口氣，遂從衣櫃裡翻出一直沒用過的備用枕頭，扔到床上，毫不留情地把天踦爵的腳挪到一邊，自己鑽去毯子裡背對天踦爵躺下，關了燈。
旁邊的人一陣挪動，然後那人竟是把枕頭放在自己旁邊，躺了過來。
“多久沒一起睡了？”天踦爵平靜地問道。
“五歲以後。”
“是啊，有個凶巴巴的胞弟，一直把哥哥鎖在門外，不然沒准能一起睡到十歲都不止呐。”
“小四四歲就會一個人睡了，你羞不羞。”無夢生扔過來一句。
“偶爾會跑去我那邊蹭床來著。”
“哼。”
一陣沉默，久到無夢生以為天踦爵睡了，誰知一翻身，昏暗中依稀能看到天踦爵的眼睛正看著自己，嚇了他一跳。
“你真不睡？”無夢生依稀覺得，這傢伙何止是不睡，簡直是精神十足。
“聊天吧。”天踦爵也鑽進毯子裡，依舊看著無夢生，“猜猜我在想什麼。”
“鬼知道你在想什麼，從小到大，你的拿手絕活就是——皮笑肉不笑。”無夢生單手支了腦袋來看他，雖然只是依稀看得到模糊的輪廓和一點點眸光。
“哈哈，知我者，胞弟也。”
這一聲笑，卻笑得無夢生有些納悶，幾分悵然若失的況味油然而生，那種空空蕩蕩一無所有的感覺讓人倍感無力。
於是猛然伸手拉開了旁邊的檯燈，無夢生蹭得一下坐起來想看這小子今天到底怎麼了，卻是對方一頭鑽進了毯子裡大叫。
“關燈啊喂，誰眼睛受得了突然強光哇。”
無夢生皺了眉，他分明聽出了點鼻音和沙啞來。想了想，雖然依舊一頭霧水，但也聽話地把燈關了，默默地拽了幾張面巾紙，塞到了旁邊的枕頭下。
“出來吧，悶著你能喘得過氣？不是要聊天麼。”無夢生躺會去，仰面朝天，並沒有再去看天踦爵的方向。
只聽那邊一陣窸窣，然後聽見天踦爵的聲音又恢復了往常的歡快，“講講以前的趣事啊。”
“就是你幹的那些壞事兒？”
“是趣事。”天踦爵認真地糾正道。
“我講？”
“嗯。”
“哦，我想想。”過了一會兒，無夢生複又開口道，“還記得有一次，素還真和葉小釵還有前輩一起出差去了，把我們留給屈世途照顧，你趁屈世途做飯的時候，把……”
平緩的語調講述著兒時的過往，但天踦爵的思緒早已經沿著無夢生聲音逆溯而回，走了更遠。遠到孤兒院的二人世界，他們玩著只有雙胞胎才能玩的“照鏡子遊戲”；還有他拖著不喜歡說話的胞弟讓人家猜誰是誰——雖然那寫在臉上的性格氣質早就讓人一目了然。
保育員說，天踦爵一定會被接走的，但是他弟弟還真說不準。
是啊，誰會想要一個不怎麼說話，看起來有自閉傾向的孩子呢。
果然，有一對夫婦看中了天踦爵想收養他。卻是天踦爵死死抱著無夢生不放手，哭成了個泥娃娃，著實教人看著心碎。他反反復複只重複著一句話，他說：他是我弟弟。
直到有人過來很抱歉地對那對夫婦說，是院方搞錯了，這兩個孩子已經被一個家庭領養了，小小的天踦爵才慢慢止住了哽咽。
然後，他們便搬來了這裡。
第二年，他們見到了鷇音子。
……
天踦爵沖著天花板傻傻地笑了笑，回頭卻發現那邊無夢生已是呼吸均勻，早就沒在講故事了。
天踦爵悄悄起了身，拽了一張枕頭下的紙巾擦了把臉，人下了床繞到無夢生那邊，輕聲道，“晚安，老弟。”
然後彎下腰，吻了無夢生的額頭。
隨後天踦爵離開了無夢生的房間，悄無聲息地回了自己臥室。

朔朢

2015-06-28 17:00

之十六
雖是還沒到秋風颯爽的時候，涼意卻也早早沁上心脾。但好不容易挨過了炎夏，此時倒是個適合戶外運動的時節。
小四被天踦爵帶著，坐在供孩子玩耍的小馬車裡，在內圈的場地跑了會兒，抱他下來的時候，還一副意猶未盡的神色，盯著旁邊的高頭大馬仰望了好久。
“喲，這位小哥好生面熟啊。”
聽聞這一聲，天踦爵嘴角抽了抽，然後保持著僵硬的笑意轉了頭，“上午好，女士。”
“這個稱呼太見外，叫我步姐姐吧，”步香塵摘了墨鏡，蹲下身來看小四，“玩得開心嗎？”
小四向來聰明，雖然不知道步香塵是什麼身份，但早上在車上也聽幾位哥哥描述過了一番，約摸知道今天請他們來玩的，便是這位了，“步大姐姐，我想騎大馬。”
“嗯，這不是難事。”步香塵笑著伸手摸摸小四的頭，直起身，對旁邊的服務人員吩咐了，給小四破例牽了匹好脾氣的馬駒來，又叫了個教練帶去玩了。
“你不跟去？”步香塵轉頭看著旁邊留下的天踦爵笑道。
“兒童的獨立性是需要鍛煉的，也是兒童的必修課嘛，哈。”天踦爵揚了揚眉，說得淡然，人走到旁邊的休閒區，要了杯冰茶，和步香塵坐在一旁的圓桌前。
休閒區是露天的，獨立的遮陽傘下是木質的圓桌和圈椅，而這裡比馬場高出那麼一點，使得坐在這裡休息的人視野得以儘量廣闊。天踦爵挑的位置不錯，是在露臺的邊緣，而此刻，天踦爵喝著飲料，眼睛則是目不轉睛地望著跑馬場內的情況。
步香塵小口啜飲著侍者端來的咖啡，饒有興趣地看了對面天踦爵一會兒，“嘖嘖，這麼擔心你的小弟，就下去陪他好咯，何苦在這裡如坐針氈。”
天踦爵轉過頭來，禮貌地對著步香塵笑了笑，“你認識我大哥？”
“嗯，老相識了。”步香塵抿了口咖啡，又道，“怎麼，很奇怪？”
那個木頭一樣的大哥居然會認識這樣的你，而且看起來交情還不錯，不奇怪才出鬼了好麼。
但是天踦爵喝了口冰茶，咽下了想脫口而出的原話，換了種說法，“大哥比較——呃，老實吧。”
“是啊，”步香塵長歎了一口氣，接著說，“老實得讓人想欺負。”
聞言，天踦爵一口冰茶卡在了喉嚨，差點噴出來，好不容易喘過氣，“咳咳咳，抱歉。”
“你不信？”步香塵挑眉看著對面天踦爵，遞了張紙巾過去，“我高中跟他同班，以後又是校友，年級裡追這傢伙的不在少數，但，他的戀愛史是一片空白啊，而那天我問他，有沒有喜歡的女性物件，他也說沒有。”
嗯，那是因為你問錯性別了。
想到這裡，天踦爵反倒露出一種釋然的表情來，用遞過來的紙巾擦了擦嘴。
其實兄弟三人的戀愛史，都是一片空白來著。
“聽說大哥有讓你幫忙查那件事？”話頭一轉，天踦爵倒是想到了正事。
“看來他告訴你們了，那你們確實應該小心。”步香塵眸光掃了下四周，“以我對鷇音子的瞭解來說，他會告訴你們這件事，那說明這件事足夠嚴重，嚴重到只靠他自己一個人，沒法對付，不然，他是那種會自己默默處理完一切，而他要保護的人還渾然不覺的行事方法。”
“步姐姐觀察能力過人啊。”天踦爵隨口恭維了一句。
其實何止是上次鷇音子幫非馬集團收拾股票的事情，以前好多事情都是如此的套路。鷇音子恰巧是那種就算對方不開口，也能很容易洞悉對方所需的那種人。而且事情還能做到滴水不漏，就算對方偶爾知曉，也不會讓你覺得欠了他人情。
這也說得上是另一種溫柔吧。
只是有一件事情，鷇音子肯定不知道。
天踦爵心裡苦笑了一下，轉頭看了跑馬場內，鷇音子和無夢生兩人正騎在各自的馬上，而馬走得很慢，兩人像是在交談著什麼。
“嗯，我去陪小四玩會兒。”轉過頭，似是要以茶作酒，天踦爵豪放地一口喝光了冰茶，杯子一放，人便走下了露臺。

“這種情況下還出來玩，嫌自己目標不夠大？”無夢生看著前方，松了韁繩，讓馬自己走。
“哈，適當放鬆，是為了走更遠的路。再說，接下來，也該進入緊張階段了。”鷇音子稍稍提了韁繩，跟上無夢生的馬。
“逆海現在處在眾目睽睽之下，商界的人都在關注這件事，時機成熟了。”
“下週一，給逆海攤牌吧。”
“影子銀行聖魔的事情一旦拋出去，無疑是讓逆海處在騎虎難下的位置，一起去？”無夢生轉頭看了看鷇音子。
“不，現在是買方市場了，”鷇音子挑了唇角，笑得輕鬆，“比比誰的價格更低怎樣？”
“哈，比就比。”被這麼一激，無夢生那種挑戰的心情又高揚了起來，看了看四周也沒幾個人在，跑馬場甚是空曠。小四也沒在騎那匹馬駒，而是被天踦爵抱著坐在大馬上，在內圈的場地裡慢走，並沒在跑道上。
“比賽如何？”見地上有畫線的起跑點，無夢生一勒韁繩，揚了眉，略帶幾分挑戰對方的神氣。
“好啊，不亂道，目標就定在那邊的露臺，怎樣？”鷇音子說著也停了下來，抬手一指離他們有大半圈之遠的馬場一角，正是休息區。
鷇音子和無夢生拉開了些距離，公平起見，起跑的口令是兩人一起下的，隨即兩匹馬踏步如飛，直奔終點目標而去。
待到了彎道之處，本是因處在內道而落後的無夢生已經和鷇音子並駕齊驅，而過了彎道便是直道，以無夢生正騎著的那匹馬來說，自己騎著的這匹，要贏還是有些難度的。
彎道兩人距離最近之刻，鷇音子閃過念頭的一瞬間，人已單手松了韁繩，只手撐了馬背，一個躍身，已是跨坐在無夢生的馬背上，握緊韁繩的同時，把無夢生的手也一同握在了手中。
“你！”
無夢生為鷇音子的犯規有點怒意，但人還是不服輸地抓了韁繩控制著馬向前奔。
奈何負重兩人的馬終歸是不比沒有任何負重的馬匹來得快。
就在無夢生為前方鷇音子的馬快到終點而有些要怒火中燒的時候，右側一馬載著一人飛奔而來。那人和鷇音子的馬保持速度相同之時，拽住了馬的韁繩，把馬牽著調轉了個方向停住了。
那人是天踦爵。
而坐在天踦爵前面，死死抓著天踦爵衣服，臉上倒是看不出一絲驚嚇，反而沖這邊調皮地眨著眼睛做鬼臉的孩童，那不是四智武童是誰？
無夢生和鷇音子見狀，兩人一起收力拉緊韁繩，讓馬停了下來。拽韁繩的猛勁和驟停，讓馬一個揚踢嘶鳴，竟是險些要把坐在後面的鷇音子摔下去。
“天踦爵！帶著小四還這麼玩！”
無夢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嗓門能有這麼大，幾乎衝口而出地呵斥了天踦爵一聲，緊接著一轉頭，怒威不減，瞪著那個罪魁禍首。
知道差點因為自己出事兒，鷇音子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嗓子說，“馬沒亂道，我亂道不算犯規，咳咳。”
倒是天踦爵牽著馬，載了小四湊過來，依舊滿臉堆笑。而小四也沖著無夢生笑得開心，軟軟糯糯地撒嬌說，“別怪天踦爵哥哥啦，小四沒事啊。”
“嗯，沒事就好，”無夢生平靜下來，伸手過去揉了揉小四的頭髮，緊接著想起了什麼似的一轉頭，對還坐在自己後面的鷇音子白了一眼，“你不是心臟不好麼，跳馬倒是挺順？”
“呃——”鷇音子一愣，緊接著伸手捂了胸口，“不舒服。”
“再裝，下去！”無夢生厲聲道。
就在鷇音子猶豫是不是要下馬的時候，一旁響起一清麗女聲：“噗，都別生氣，小四這不是也沒事，收拾下我們去吃飯吧。”
說罷，步香塵走到天踦爵邊上，幫天踦爵把小四抱了下來。

朔朢

2015-06-29 11:31

之十七
“喂？嗯，沒有找到嗎。嗯，好的，謝謝。那就先這樣，有消息了再聯絡。”鷇音子放下手中手機，對略帶些緊張望著自己的天踦爵搖了搖頭，卻是眉頭皺得極深。
“啥？真不見了？”屈世途問道。
“步香塵說，她調看了監控錄影，並沒看到有人錯拿寄存的物品。倒是，天踦爵的手機正好放在最外面，人特別多的繁忙時段，有一個頭戴鴨舌帽的人卡了攝像頭死角，沒有露臉，他晃過去以後，天踦爵的手機就不見了。”
一陣沉寂。
“天踦爵，你手機裡有什麼？”素還真的語氣不算嚴肅，似乎是隨便問問一般稀鬆平常。
天踦爵正抱了靠枕，倚在沙發裡，像是霜打了的茄子，顯得無精打采，“短信和通話記錄是自動定時清空的，也沒什麼有價值的資訊在，但是——”
“照片和視頻。”無夢生低頭看著手中水杯，很鎮定地喝了一口後，又不做聲了。
“嗯，那問題並不大，”素還真起了身，越過天踦爵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肩，“都去睡吧，明天都還要上班。”
“問題不大？”屈世途一頭霧水地問道。
其他人的狀態也都跟屈世途差不多，抬頭不解地望著素還真。
“不大，天踦爵有刪記錄的習慣，那就沒什麼問題，如果手機信箱和通話記錄是空的，那對對方而言有價值的，也就通訊錄和手機記憶體的照片和視頻了。”素還真很平靜地說道。
“哦對，有你素還真手把手教的‘通訊錄命名大法’，估計也沒人看得出那些號碼的所有者是誰，而剛才手機也已經報停，明天只要去申請廢號就可以了。但是照片和視頻呢？”
“我相信天踦爵的相冊和視頻集裡，沒有見不得人的東西。”素還真看著葉小釵，眨了眨眼睛，倒是輕鬆地笑了。
“日常生活照罷了。”葉小釵說罷也從沙發上坐起，兩人一前一後走回臥室去，似乎都對此事一點不掛懷。
“這樣，那我也去睡覺了，明天還要給你們做早飯，”屈世途也爬起來，拍了拍天踦爵的肩道，“好啦，不要自責，素還真說沒什麼問題，那就肯定就沒什麼問題，放心吧。”
天踦爵沒有抬頭，只是低低地應了一聲。
等屈世途走回臥室，天踦爵才抬頭看了剩下的兩個人，“那個……對不起。”
“沒關係，生活照而已，而且本來也不是你的錯，只是你湊巧趕上罷了。”一鷇音子趴到兩人沙發背後，隨手拿起小四落在沙發上的磁鐵飛鏢，往對面牆壁上掛的靶子扔過去，正中靶心，“該睡覺了，睡好了才能繼續戰鬥啊。”
“嗯？”天踦爵有些疑惑，他為何感覺這人不是那麼擔心的同時，還有那麼一丁點——期待的味道？
“無夢生，別忘了明天還要跟對方談判，早點休息。”鷇音子望了無夢生，正色補充道，“收購逆海的計畫，照常進行。”
然後他兩手拍了兩人的背，把兩人從沙發上攆起來往樓上走。

無夢生躺在床上，腦袋裡想的東西很亂，亂到一段時間後回味過來，竟是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索性爬起來，抬手開了燈。
人到書桌前坐下，伸手要從旁邊書架隨意拿書來消遣的時候，這才發現自己坐錯了位置——他坐在了鷇音子的書桌前。
驀然想起了那日書裡夾著的照片，無夢生看了滿書架的書，突然好奇心大起，更是睡意全無。站起身來，儘量多地搬下書架上的書堆在桌上，直到兩張書桌都被堆滿，無夢生這才坐在椅子裡，開始拿起手邊的書，快速地翻動。
大約兩個小時後，無夢生已經把書架上的書都重新按照原樣擺了回去，此刻人正在床上盤膝而坐，看著面前擺的“戰利品”。
這些東西大約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照片，一類是有些微微發黃，質地已經開始偏向鬆軟的紙。照片大多是無夢生的單人照，或者是和天踦爵一起的雙人照。比如雙胞胎兩人在院子裡玩水的照片；或者無夢生學游泳時帶著浮漂在水裡練習劃水的照片；過生日時候雙胞胎帶著那種紙質的小王冠吹蠟燭的照片，諸如此類。而紙只有兩張，一張是蠟筆畫的兒童簡筆劃版全家福，另一張是作文，作文題目叫《我的哥哥》。
兩張作品的作者，當然也都是他無夢生自己。
無夢生依稀記得，寫那作文的時候，天踦爵還笑嘻嘻地湊過來說，自己也是哥哥呢，為什麼只寫鷇音子呢。無夢生還記得當時他回答天踦爵說，寫你和寫我自己有區別嗎？長得都一樣。
想到這裡，無夢生噗哧一聲笑出聲來，心情好了許多，隨即又低頭看著那一小打東西，卻總覺得哪裡詭異。
哪裡不對。
雖然這些東西裡面，好多都不應該是鷇音子能收集到的，但是如果鷇音子想要，從素還真那裡拿來自己收藏也沒什麼不對。
兄弟情深嘛。
所以問題不在這裡。
無夢生又翻了翻那堆東西，目光在幾張合影上掃了掃，這才猛然驚覺——這一堆東西裡面，每個都與自己有關，但是並沒有天踦爵個人的東西，沒有天踦爵的單人照片，也沒有類似作文或者圖畫的收藏。
敢情這兄弟情深，都深在自己一個人身上了？
心臟快挑了幾拍，無夢生覺得這感覺有些莫名，就好像上次他在車裡看到鷇音子去幽夢樓時的心情一樣。只是一種來得莫名，走得快速，等反應過來，想抓回來回味一下都難。
那一瞬間的心跳不合拍之後，平靜得也快。無夢生抬頭看了看鷇音子的書桌，雖然是覺得翻人家的書桌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行為，但是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的驅使，爬下床，小心拉開了鷇音子書桌的抽屜。
結果一番尋找下來，一無所獲，鷇音子的抽屜裡除了檔就是各種資料材料，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
無夢生的目光最終落在了書桌最底層的抽屜，那只抽屜上著鎖，打不開。
轉頭又到床頭櫃上的電子鬧鐘，卻是直到看清液晶屏面上顯示的數位是，才覺得有些困意。
已經是淩晨一點了。
於是無夢生隨意地把手上東西分塞進書架上的書冊，人往床上一撲，關了燈，便是打算睡了。
但思緒和心情依舊躁動，還是有些停留在剛才發現的照片上。似是亂想又似有所依據地意識到這種兄弟情似乎有那麼點特別時，無夢生下意識地把自己裹進了毯子裡，本意或許只是為了逃避和轉移注意力。不料卻是借由那觸感猛然聯想到白天鷇音子一躍跳上自己馬背，為了夠得到韁繩而只能半擁了自己入懷的情境。
此刻夜深人靜之時想起，似是鷇音子那隨著馬蹄飛奔而有節奏的呼吸聲也仍由在耳。隨之而來的，竟是連鼻息掃過自己臉頰的感覺，也再還原了個分毫不差。驀然回神之際，這才驚覺自己耳根發燙得很。無夢生趕忙把毯子踹開，僅是蓋了肚子以免著涼，人便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朔朢

2015-06-30 00:05

之十八
第二天，與逆海集團的談判並非公事化，而是兩人先後把說明的郵件扔到對方郵箱。
不出中午，便收到了回復，逆海請求更多的時間來證實此事真偽，並約定了下次會談的時間是三天后。當然，給兩個集團的會談時間是錯開的。
這也是在算計當中的，按照鷇音子的預估，對方查清此事，並有所反應，至少需要三天時間，而且是大概只能查出“有這麼回事兒”的程度。
“所以第二天，要施壓麼。”無夢生此刻正坐在自己房間裡，與鷇音子坐在各自書桌前的椅子裡，就以後的行事方向交換著看法。
其實這交談來得比較突然。無夢生本來只是在晚飯後喝了口水，便打算回房間看看書去，卻是推開房門的時候，見鷇音子正由一個彎腰動作直起身，並往口袋裡塞著什麼。
無夢生習慣性地問了句“來拿東西？”後，便也沒再多問。
隨後兩人的話題就往眼下正進行的計畫上來了。
“嗯，”鷇音子稍一沉吟皺了下眉，又道，“不用，此時的事態，不應是我們追著他要結果，這邊越安靜，越表示胸有成竹，反之——”
“無論是催促還是威逼，都有可能會讓對方覺得我們在心急，反而可能造成他們的有恃無恐。”
“對，這個時候，誰先開口，就是輸的一方了。”鷇音子單手摸著下巴，淡淡地說。
商戰也是心理戰，這個道理還是容易理解的。
“哈，所以，我該謝謝你提醒？”
“你必然想得到，不如說是來試探我吧。”鷇音子笑了笑，隨手自旁邊自己書架上抽了本書，漫無目的地隨意翻著。
“你想多了。”無夢生一頓又轉了話頭，“你不去教小四學習了嗎？”
“交給天踦爵去教了，不然他沒事做，”鷇音子看著書中某頁，許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部分，唇角隱隱勾起一絲笑意，但也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把話說完，“估計又要胡思亂想。”
鷇音子說罷把手中的書合起，又看了一眼封面，然後塞回了書架上，隨即直視無夢生問道，“照片的事情，你有什麼想法。”
“啊？”無夢生嚇了一跳，再一看剛鷇音子放回去的書，這才猛然想起自己昨晚把翻出來的照片隨意塞到書冊的事情。
那個時候迷迷糊糊地胡亂塞，天知道他把照片都分別塞到哪些書裡了，本來想著也許鷇音子也只是胡亂塞，現在想來剛才鷇音子的那一抹笑意，怎麼看怎麼詭異，難道鷇音子塞照片的書冊，也是有選擇過的？
所以剛那本是塞錯了？
所以自己翻照片的事情被發現了？
“那個——”無夢生如此想著，刻意避開了鷇音子目光，轉而看向實木桌面的漂亮紋理，“又沒什麼，單純收藏的話可以理解……”
“嗯，你沒怪他就好。”鷇音子抱了胳膊半眯了眸，自然是一眼看得出無夢生微微發紅的耳廓，想笑，卻是強行忍下了。
“嗯？”無夢生這才明白鷇音子指的是什麼，一瞬間抬頭，理直氣壯地看著鷇音子，一掃之前的理虧神色，“他是我胞兄，這我自然知道。”
怎麼可能會怪天踦爵，要怪也是怪眼前這個人給別人創造了偷拍的條件好麼？
“呃咳，”看到無夢生遞過來的“都是你的錯”的目光，顯然是已經恢復了精神，“能就這個問題達成一致我很高興。不過對方既然拿到這個，就不可能放棄利用的機會。”鷇音子的語氣只帶了半分認真，至於另外半分是什麼，無夢生竟是一時捉摸不透。

“天踦爵哥哥。”
晚上九點多，指導完小四課程的天踦爵剛躺到床上，把自己埋進枕頭裡，就聽見了很微弱的敲門聲。
天踦爵爬起來，剛才略顯疲憊和頹廢的臉在開門的一瞬間已經換作了陽光溫和的笑，“睡不著？”
“嗯。”把手伸出來等天踦爵抱起他，四智武童一直看著天踦爵的眼睛。
“怎麼啦，又在想什麼。”把四智武童抱去床上，給四智武童扔了個枕頭，又給他蓋好毯子，天踦爵自己也爬上床關了燈，單手摟著著四智武童輕輕拍著，哄他睡覺。
倒是頗有點以前哄無夢生睡覺時候的感覺，雖然那傢伙一點都不喜歡天踦爵在自己面前裝大哥。不過出於某種原因，無夢生照單全收了就是。只是從五歲以後，無夢生說是人要有獨立性，說什麼也不跟天踦爵這個胞兄一起睡了。
還直接把自己臥室的門反鎖了。
“天踦爵哥哥啊，不開心。”四智武童稚嫩的聲音裡面帶著一點孩子的擔憂語氣。
“誰說的，哥哥我能吃能跑能跳，整天笑嘻嘻的，你見過不開心的人這樣？”
“嘿嘿，我都沒說是我不開心，還是你不開心，你就直接想成是自己不開心了，所以是天踦爵哥哥不開心。”
一時語塞，天踦爵沒料到這小孩子居然也能有如此心思。小孩子就算是有很強的第六感，但能這麼設計對話挖陷阱等人跳的小孩子，還真沒見過幾個。
雖然這邏輯是有那麼點問題就是了。
天踦爵伸手摸到四智武童的鼻子，捏了捏道，“小鬼成精了，誰教你的啊。”
“沒人啊，是你自己把表情都寫在臉上了的嘛。”
胡扯，作為胞弟的無夢生都不一定能知道自己什麼心情，這小鬼怎麼可能看得出來，八成是跟屈世途在家電視劇看多了，變得多愁善感學起電視劇的狗血橋段了，“你跟屈老伯一起看晚上的八點檔了？”
“沒有啊，小四不是都在跟你或者大哥學習嘛。”四智武童轉了個身，面對天踦爵，“天踦爵哥哥啊，大家都沒有怪你啊，而且素還真都說沒事了嘛。”
“果然成精了。”天踦爵說著，撓了撓小四的癢癢，沒想到小四沒有被撓得咯咯直笑，甚至連動也沒動。
天踦爵確實有點煩惱這件事，或許不是有點，是非常。
他擔心自己手機裡的照片和視頻會被拿去威脅那兩人，而且基本來說，這是肯定會發生的事情。
“沒什麼不可見人”是一方面的問題，但在這個即將達成收購的節骨眼，本方勝券在握的大前提下，這無疑是捅了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漏子。
拋開社會對同性戀的成見不說，輿論導向這東西，有時候真的讓人難以預料。
雖然他知道這真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事情，但是他對眼下這個什麼辦法都無法採取的狀態，很是懊惱。
化解這個問題的關鍵在哪裡，他沒有任何頭緒。
也許早知道就應該聽無夢生的，把手機裡的視頻和照片都刪掉吧。
“咦？臭小鬼今天的癢癢肉在哪裡？”天踦爵邊在腦袋裡高速運轉著這些思維，一邊還能逗著四智武童玩。
“嘻嘻嘻，在這——”
四智武童說罷，爬起來湊到天踦爵臉上，在他臉頰上吧唧親了一口，然後窩到天踦爵懷裡，伸手卻也只能夠拍到側躺著的天踦爵的手臂位置，學著剛才天踦爵哄他睡覺時輕輕拍打的節奏一樣慢慢拍著。
“好哥哥，睡覺啦。無夢生哥哥跟大哥才不怕他們哩。對啦，一字哥哥跟小四說，小四如果好好學習，長大以後就能幫到你們啦。以後小四會好好學習，所以天踦爵哥哥等等我哦。”
天踦爵知道四智武童一直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偶爾淘氣，但是絕對不氣人的那種，總的來說，很乖，而且貼心，“就讓天踦爵哥哥一個人等？”
“嗯，秘密哦，就天踦爵哥哥知道。”四智武童停了拍打的動作，伸手出來摸索天踦爵的手臂，“來拉勾勾。”
天踦爵依言伸出手，黑暗中摸索著四智武童的小手，拉了拉勾，然後對了大拇指的一瞬，天踦爵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照片和視頻的事情不是無解，而且解法十分容易，容易到根本不用做什麼，就能夠解決。
因為“無夢生哥哥和大哥才不怕他們哩”，這本來就是個不成威脅的威脅。
所謂威脅，是你雖然不願意做某個事情，但因別人有了某種籌碼，而你被迫向對方妥協。
重要的是，籌碼的價值。
“日常生活照”等於事實，事實等於真相，且這個真相絕對不是假的，不是需要當事人否認和辯解的那種，因為，它確確實實如此。
而以天踦爵對自己胞弟和鷇音子的瞭解，這兩人不是那種會為了輿論這種東西，就畏首畏尾的人。
所以公之於眾這件事情，雖然不是出於自願，但也絕對不具備能構成威脅的這種價值。頂多是自己胞弟害害羞，但那和畏懼別人知道不能劃等號；而鷇音子嘛，難保不是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要和誰在一起。如果被公佈和炒作了，這簡直就是等同於有了個跟全世界宣告所有權一樣的機會。
試問世上有幾個人有這樣的機會？難怪鷇音子那一瞬間露出了點期待的神色。
而本來就是從這樣的經歷中走過來的素還真和葉小釵更是明白，所以他們說，這不是什麼大問題，他們放心得很。
真說起來，那幫惡人沒准幫了他天踦爵一個大忙，拉紅線的忙。這催化劑的作用簡直妙不可言。妙到天踦爵想著改天是不是應該摸到他們總部去，送個花籃和水果籃什麼的聊表謝意。
如果忽略此刻心底那陣似有似無的空寂來說，天踦爵是在高興的，至少自己沒有真的給他們添了什麼不得了的大麻煩。

朔朢

2015-07-01 00:19

之十九
自信是好事，但自信過了頭，就叫作“自以為是”。
人呐，永遠都不要高估自己手上的籌碼，在別人眼中的價值。
否則，很容易淪為跳樑小丑，自取其辱。
只可惜的是，人的心理，是那種比較傾向於讓自己只看到想看到的那一面，或是就算看到了不利於自己的一面，也能用大腦的某些部分欺騙自己，把不利的一面也順理成章地理解成有利的一面。
這大概就叫做，自欺欺人。
不過事情顯然還沒發展到後面這一步就是了。
鷇音子正坐在辦公室裡喝著早茶，手裡看著堆放在桌上的信件和當天的報紙。
並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個沒有寄件人和郵戳的牛皮紙信封。
信封不算大，掂量了下重量，也並不是很重。但只是看到那信封的瞬間，鷇音子對信封的內容物就有了大概的底兒，他懶得拆開，直接塞進抽屜裡準備晚上帶回家。
是說，這世界上既然有人願意幫你免費宣傳和幫你印照片，何樂而不為呢？
鷇音子隨手打開郵箱，從草稿箱調出昨晚寫好要寄給逆海總裁的郵件，順手點了發送。
其實鷇音子自素還真那句話說完之後，就覺得心情不算壞。日子照樣過，工作照樣做。只是苦了那位丟手機的苦主，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從自責的陰影裡走出來。
鷇音子倒是很想開導他，不過吃一塹長一智這東西，偶爾還是必要的。
正想著，手機鈴聲加震動，鷇音子掃了一眼，挑了唇角接起電話，開口便是：“我以為你還要消沉一段時間，看來心理素質又變強了。”
“唉，可憐又苦命的我感受到了來自世界滿滿的惡意啊。”天踦爵那帶著哀怨的腔調，充斥耳鼓，“話說，我的一周的屈記湯包早餐呢？”
鷇音子這才想起上次在家裡午飯時，和天踦爵訂下的“交易”：“你要兌現？可以啊。”
“嘖嘖，做大哥的要大方，一周就算了，不如哪天晚上請我吃飯好了，這樣我們兄弟三個一起，可以好好聊聊天。”
電話這頭的天踦爵擺弄著手上和鷇音子之前拿到的一模一樣的信封。
不同的是，天踦爵已經把信封拆開確認過了，裡面確實是自己手機裡的照片無誤，還有一些截頻的照片。
比方說，那次鷇音子還在住院時，幫無夢生擦嘴的那個畫面。
這些本來都在自己的手機裡，而過幾天，也許將至少成為整個商界公開的秘密。雖然是想通了，但天踦爵的心理多少有點不那麼是滋味。
這本來，明明是他自己一個人的秘密的，至少，也是只屬於他天踦爵一個人的藏品。
“可以。”
“嗯，無夢生要上來了，先這樣，byebye。”
“你又在跟誰打電話。”無夢生進來就對天踦爵來了這一句。
“客戶啊。”
“真是早起的客戶，或者該說，早起的鳥兒？”無夢生挑了眉毛，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瞥了天踦爵一眼。
“嘖嘖，那這鳥兒真可憐，早起了也吃不到想吃的，唉——”天踦爵故作憂傷，說罷隔著桌子，把信封丟了過去：“來給你個東西看。”
無夢生拿出來看了，然後從臉頰直接紅到耳根。
“咳咳。”天踦爵看得出來，那不是在生氣。
“收起來拿回家就好。”無夢生說著，直接把信封塞進自己放在一旁的公事包裡。

晚上回家，鷇音子和無夢生兩人對此倒是都心照不宣。
只是無夢生回到臥室的時候，果不其然又看到鷇音子站在自己房間裡，還是那個由彎腰到起身的動作。
不過這次，無夢生看到了他往口袋塞的，是一串鑰匙。
這使得無夢生更加好奇最底層那個抽屜裡的東西，他分明隱約覺得，裡面的東西一定又是和自己有關的。
好在這個疑惑很快就要被解開了。
因為隨著這邊對對方恐嚇和威脅的無所謂，幾天以來各個大報小報的消息都是商界兩大龍頭集團董事長們的私人問題，還有圖有真相。
而且鋪天蓋地、沸沸揚揚、人盡皆知這些詞已經不足以形容這個消息炙手可熱的程度了。
想來報導剛開始的前幾天，還算是稀少的時候，大家看一下也就扔了了事。
哪知道這事情越吵越大以後，各家報紙都在爭相報導，就導致了報導這個八卦的報紙，足夠把茶几埋了的局面。
比方說——《遊樂園當眾激吻——小評羅浮非馬二三事》、《天踦爵還是無夢生？誰是鷇音子“激吻門”的主角？》、《疑似求婚成功！好男人都有了男朋友——盤點那些年我們追過的總裁》。
總而言之，八卦，真乃是人之天性。
晚飯後的天踦爵正在看報紙，似乎看起來心情不錯，看報紙的同時，心裡還不忘暗暗感歎了下記者們尤為強悍的添油加醋功夫。
只可惜的是，天踦爵手機裡的視頻和圖片，真的都很“健康”，非常可以“見人”，實在是炒不出什麼更勁爆的花來。
篩選著報紙看，天踦爵還會很“好心”地把手中那篇“追過的總裁大盤點”版面折好了放在旁邊素還真手裡，裡面葉小釵和素還真的篇幅，洋洋灑灑占滿了整版。
素還真掃了一眼，只說了句，“還不及現實精彩程度的三分之一”。便把報紙塞給葉小釵看，葉小釵看過後皺了皺眉，嗯了一聲，表示贊同。
一家子人都把這些報紙的內容當個笑料看，只是誰也沒有真正說出口，氣氛輕鬆加愉快，都隻字不提鷇音子和無夢生的事情。
可大家表面雖是不提，但是眼神交流之類絕對少不了。
一般來講，如果說鷇音子因為實在忍受不了某種氣氛，所以就乾脆直接把人拖上了樓這種做法，確實不符合鷇音子的作風。不過從吃飯開始就保持沉默的兩人，估計也已經到了快要爆發的邊緣了。
聽得樓上關門的一聲悶響。
客廳裡的眾人立刻從看到鷇音子拽著無夢生跑上樓梯的驚訝中回過神來，不約而同地把頭聚在一起，開始熱切地商討著什麼。

朔朢

2015-07-02 08:56

之二十
無夢生房間的燈走的時候就沒關，暖黃的吸頂燈把室內照得柔暖。
“怎麼？”目光有所避讓，無夢生有些窘迫地把手從鷇音子手中拉出來，背對著門，半倚在門上，抬眼看著鷇音子。
不知是跑上來所以氣喘吁吁，還是這麼被自己拽回來有些不好意思，也或者兩者都有，總之無夢生現在氣喘吁吁，滿臉通紅，從耳朵紅到脖子。
三個字或者四個字並不難說，而且自己又不是得了失語症的病人，但不知道怎的，每每話到了嘴邊卻都又猶猶豫豫地咽回去，反復了好幾個來回，早就沒了再脫口而出的魄力。於是鷇音子也只得擰了眉僵在了當場，靜靜地看著無夢生，卻又覺得有些焦躁。
但這種近距離的乾瞪眼，無論是誰都會覺得尷尬。
“你拉我上來就是為了大眼瞪小眼的麼。”看了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大概也能猜得到對方想說的是什麼。於是無夢生移了目光，微垂了眼簾看向別處，似乎是企圖通過轉移注意力來讓自己鎮定些。
只可惜視線盡頭，卻偏是那個帶鎖的抽屜。
看無夢生主動切斷視線接觸，目光游離在屋內擺設，鷇音子的心反倒是靜了下來，同時也立刻恢復了思維運轉。
話說不出口，那索性就暫時先咽到肚裡算了。
“我想說什麼——”鷇音子悄無聲息地向前一步，左手撐住了無夢生背後的門，“不如你猜猜？”
“我猜不到——”一看鷇音子逼近，無夢生的臉更紅了，本能驅使，當下就要往鷇音子還沒伸出手來攔著的右面空門奪路而逃。
不料卻是正中鷇音子下懷。
“猜中有獎。”嘴上打斷無夢生的話，手上也不曾閑著。
就見鷇音子右臂一圈一帶，腳下一步跟進，直接把無夢生圈在了自己和門之間。
嘖，太極拳真不是白學的。
被自己圈住的無夢生連頭也不敢抬，好像生怕一抬頭正對上鷇音子的目光似的。於是鷇音子只能看著對方的頭頂，聽著兩人的心跳聲此起彼伏，都算不上是平靜的那種。
但等了半天也不見被自己制住的人有什麼動靜。
他在等，但他也在等。
彼此像是玩著猜拳的遊戲，似乎都知道先出手的人，絕對占不到任何先機。
僵持了有一會兒。
“我猜不到。”無夢生依舊低著頭，悶悶的語調，倒是有那麼一絲膽怯的意味。
從小到大，還從沒見過無夢生有如此表現。
“哦，”看了無夢生反應，鷇音子應了，然後挑了唇角，不懷好意地無聲一笑，“你看過書裡夾著的照片。”
“書裡有照片？沒見過。”無夢生的聲音又低了幾分，很沒底氣的樣子。
“只有和道教有關的書裡，我才夾過照片和一些收藏。”鷇音子緩緩的聲音，此刻竟是很柔軟，聽起來並不討厭。
但是無夢生聽了，心裡一沉。
他第一次拿到夾著照片的書，是《周易參同契》，而那天鷇音子隨手翻的那一本，好像是類似于《金融體系與經濟》之類的書。再回想起鷇音子當時的表情——
“我記得你那天說，單純收藏的話，可以理解。”見無夢生半天沒有說話，鷇音子又道。
“我那是說的天踦爵的事情，又不是說你書裡夾的照片，”無夢生撇了腦袋轉到一邊，打定了主意裝傻到底，“你的書的事情，我不清楚。”
“嗯，這麼說也對，”鷇音子稍作沉吟了一下，“不過你理解了什麼？”
“理解什麼也不會理解出‘你喜歡我’這種無聊——”從被拽上樓梯起就一直迴旋在無夢生腦袋裡的四個字，居然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帶了出來。於是話雖是理直氣壯地脫口而出的，卻也當下掐斷了話頭。
“答對了。”接了無夢生只說了一半的話，鷇音子語氣平靜，湊到無夢生耳邊說得小聲。
那是不震動聲帶的氣音，為了能達到發聲的目的而刻意加重了氣息，而這些氣息就悉數吹在了無夢生耳畔，癢癢的。
“什——”無夢生一驚之下轉過頭來。
果然如預期一般看到了一雙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的雙眸，而他沒預料到的，是緊接著下一秒唇上傳來的溫軟觸感。
鷇音子的舌輕巧地敲開了無夢生的齒關，舔弄著裡面和此刻的無夢生一樣呆然的軟舌。
舌尖的觸感伴隨著濕濡的糾纏，口中的水聲由骨骼傳到聽覺神經會來的比空氣傳聲更為敏感，而鼻息早已混雜在一起，只是兩人都同樣喘得有些缺乏規律。
鷇音子的手從門上轉移到了無夢生腰身，於是無夢生能感受到的那種緊迫感比之剛才只是被圈在這裡要大了許多。他現在一半的神經被牽扯在和鷇音子接吻的這件事情上，一半的神經停留在鷇音子把自己整個擁進懷裡的這個事實上。而除此之外，他實在希望自己還能多幾條神經把這個事情理解清楚。
不過很顯然，他沒有。
身上有些熱，無夢生之前能感受到的那種舔弄已經變成了舔吮，長時間的淺吸急喘，讓他覺得有些缺氧的昏昏然，索性連身子也酥麻地不想站立。
好在鷇音子似乎感受到了手臂越來越沉的下墜感，便將他打橫抱起放在床上，居高臨下看了無夢生一雙氤氳了水汽而顯得濕漉漉的暗紅眸子，於是低頭，蜻蜓點水一般輕輕吻了無夢生眼睛。
無夢生自然是乖乖地閉了眼，於是之前氤氳的水汽沁在眼瞼，打濕了長長的睫毛，但卻也並沒有多到滑落的地步。
他只不過是躺在那裡，雖是和方才站在門邊時一樣並沒有多餘的動作，甚至連軟舌都只是任鷇音子在口中挑弄。但那股燥熱和昏然卻比方才在門邊的時候更盛。他能感覺到鷇音子的手正在他身上游走，隔著襯衫摩挲著布料下的肌膚。可當他意識到有人在解自己的襯衫衣扣時，無夢生猛然回過神來，伸手按住了那只手在自己衣領處的動作。
“他們——”無夢生定了定神，努力把目光從兩人分開時牽連在嘴角的一線銀絲上挪開，看向別處，“他們肯定還在樓下等著。”
大喘了幾口氣，無夢生終於把話說全了。
鷇音子愣了愣，心裡也多少下了幾分結論。
於是他伸手揉了揉無夢生的額發，輕聲道，“對不起。”
隨後人起身，離開了無夢生身邊。
無夢生深吸了一口氣以後坐起來，見那邊鷇音子正站在書桌前，拿了口袋裡的鑰匙，打開了底層抽屜的鎖。
“這是——”無夢生好奇，湊過來看了一眼，卻見那抽屜裡只有上次他們收到的那個裝有照片的信封，以及一隻黑色的絨布盒子。
“猜中的獎品。”
那盒子的形狀一看便知，裡面裝的應該是戒指。
鷇音子打開了盒子，兩枚戒指款式相同，應是對戒，都是那種銀色的環體上一道流線水紋環繞，正中一顆白色小鑽，也算是大方得體的款式。
鷇音子抽出一隻，看了眼環內的刻字，然後拉起無夢生的手，放在了無夢生掌心。
無夢生看了一眼，發現那戒指內側刻了三個小字——鷇音子。
其實戒指並不算重，但是此刻的無夢生卻覺得，這戒指很重，重得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拿不拿得動，戴不戴得起。
“我……”無夢生皺了皺眉，卻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只覺得腦子裡亂糟糟的一片，而他需要消化的時間。
“你要是暫時不想戴，可以先由我保管，”鷇音子倒是笑了，除了釋懷和坦然，似乎沒有多餘的情緒和表情，“沒關係。”
鷇音子又補充道。
無夢生看了戒指一會兒，然後默默地點了點頭。把掌心的那枚戒指極慢地倒在了鷇音子手中，又有些呆呆地看著鷇音子把那戒指放回盒子裡，塞進了口袋。
鷇音子抬頭，對無夢生笑了笑，似乎是在示意自己真的沒關係，然後又把無夢生領口的紐扣扣好，握了無夢生的手走出臥室，下了樓。
兩人一路無語。卻是剛走到一樓樓梯轉角，所有人從不同的地方鑽出來，拉響手裡的彩帶禮炮，一時間彌漫的微淡硝石味道和漫天的彩帶噴條弄得到處都是，掛在了兩人的衣服上、頭髮上。
不同的是，鷇音子淡淡地笑著，而無夢生則是依舊有些愣然。

朔朢

2015-07-03 09:12

之二十一
這世上有兩樣正事，是轉移注意力的最好方法。
一、工作，二、學習。
無夢生工作很忙是真的，但學習，那就未必是真的了。
從閣樓的儲藏室把那落了一層灰的七弦琴拿出來，琴弦已是不堪一緊，或散或斷，而絨剅琴軫倒也無礙，只是得去買套新的琴弦來配上罷了。
之後的幾日便時常能看到無夢生坐在院中池邊，重拾兒時學琴的記憶，然後對著一池殘花敗葉，彈得幾闋曲轉音回。
每每這時鷇音子也就在旁邊靜靜地聽，偶爾拿著支長簫來個琴簫合奏，倒也相處融洽。
只是誰都沒再提那日的事情，仿佛都象沒有發生過一般。

收購逆海之事沒一個月便匆忙敲定，最終鹿死無夢生手，而非是鷇音子。
對這一結果，無夢生有諸多疑問，但既然鷇音子不說，那他便也就不問。
新聞發佈會的時候，鷇音子也去了。坐在最後一排，也沒有人看到。只是偶爾和臺上回答記者問題的無夢生眼神交匯，等到快結束的時候，他便提前出去開了車在出口等。
卻是無夢生出來的時候，仍舊被一群追問問題的記者糾纏，寸步難行。而下了會場的記者們，問題開始無限跳脫正常範圍，比方說——照片事件。
鷇音子本是坐在車裡等著帶無夢生離開會場的，看了眼窗外狀況，再按下車窗，依稀聽到自己名字被點到，便不由得皺了皺眉。
而無夢生現下的表情也跟此刻的鷇音子差不多，人皺著眉，努力撥開人群往前走，對記者們的問題也是充耳不聞。
再看那邊保安的舉動，顯然對阻攔記者一事並不上心，該是之前就得了些好處費的。
於是再也看不下去的鷇音子直接開了車門，無視一片閃光燈和記著追問，沖進人群抓了無夢生的手拽著就走。動作是快准狠加巧勁騰挪，直接把無夢生帶進車裡。
自己剛要關車門繞到駕駛座一邊去，一看天踦爵已經坐在那裡，沖著鷇音子得意地笑著，示意他上車。
隨後在記者和閃光燈的包圍下，天踦爵一踩油門，沖出了發佈會的停車場。
“嘖嘖，明天的報紙頭條一定很好看。”天踦爵開著車，不忘從車內後視鏡看了一眼坐在後排的兩人。
兩人還都算是鎮定，只是臉上的表情，都不算好看。
“你怎麼也在。”無夢生淡淡地問。
“公司的事情幫你處理完了，順便就過來看看咯，而且也快到下班的點了，說起來，”天踦爵又看了一眼後視鏡中的鷇音子，“老大，說好的請客吃飯呢？”
“現在？”鷇音子抬頭，只能看到後視鏡裡天踦爵似笑非笑的眉眼。
“擇日不如撞日嘛，而且逆海的事情搞定，也該慶祝一下。”天踦爵說著，不等兩人回答，已是換了個拐彎道，紅綠燈亮起後，轉了個彎。

幽夢樓，菜肴豐盛，酒香四溢。
“慶祝逆海終歸你所有，這一杯你一定要喝掉。”天踦爵倒了滿滿一杯白酒，遞到無夢生面前，沖著無夢生愉快地眨著眼睛。
此刻的無夢生已經變得少言，臉頰酡紅，目光微垂。
相比越喝酒越沉默的無夢生，天踦爵倒越是喝酒，語言中樞越是發達，能找出各種奇奇怪怪的理由灌無夢生。
鷇音子挑眉看著那邊因推脫不過而被灌下第四杯酒，而顯得有些要暈暈乎乎摸不著北的三餘無夢生。
這倆當真是同卵分裂的雙胞胎麼。
只是鷇音子倒也不攔著天踦爵。如果換做是別人來灌酒的話，那鷇音子現在肯定不會安安靜靜地坐在這裡。所以此刻的鷇音子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他們，偶爾挑了自己愛吃的小菜來幾口，卻始終有那麼幾分食不知味的感覺。
“你有事要說。”片刻後，鷇音子喝了口茶，放下筷子，看了那邊側著腦袋趴在桌上睡得沉沉的無夢生，便伸手拿了旁邊的遙控器來把空調溫度調得高了些。
“哈，大哥果然聰明。”天踦爵也放下手中酒杯，伸手順了順胞弟的頭髮，又揉了揉，略帶些寵溺地看了無夢生雙頰緋紅的睡顏，竟是笑了。
鷇音子看在眼裡，依舊不語，慢慢地等天踦爵接著往下說。
“你不問？”天踦爵轉頭看了那邊的鷇音子，然後搬了椅子坐到了鷇音子身邊。
天踦爵看起來清醒，其實也是有些醉了的，臉上泛起的紅暈不比此刻無夢生臉上的差多少。人把椅子儘量輕地往地上放，雖然偏離了目標一點距離，但也還是坐了下去，隨後伸出一手拍在了鷇音子肩上。
醉了酒的人手下沒個輕重。
被這一拍下去，鷇音子只覺得肩頭微微的酸麻，但仍舊沒有說話，只是那麼看著對方直視過來的視線。
從小到大，他沒見過天踦爵如此神態，那雙和無夢生一模一樣的眸子大概因為喝醉的關係微微蓄著些水霧感，變得更加讓人捉摸不透。雖是並不失他平時那股子玩味的神色，但看起來竟是多了那麼一絲淒寂。
人是笑著的，帶著一如既往的豁達，或者說是萬事皆隨意的意味看著鷇音子笑。但鷇音子卻分明覺得，他人笑了幾分，那他此刻的苦澀，就有幾分。
而天踦爵此刻給他的，偏偏是個十成十的笑意。
見鷇音子不說話，只是看著自己，天踦爵就又拍了拍他的肩，然後把手收了回去，兀自倒了一杯酒，遞給鷇音子，舉了杯要敬他。
“你不說話麼。”鷇音子接了酒杯，卻是端在手中，不飲，“我酒量沒你們兄弟倆好，這一杯下去，大概你就可以不用再說給我聽了。”
“哈，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嘛，”天踦爵笑了，然後坐回椅子裡，低了頭看手中的酒杯，“但是‘以後無夢生就交給你了’這之類的話，說出來不是很象八點檔的肥皂劇嘛？那是屈老伯愛看的，我又不喜歡。”
“你喜歡——”
“丹華抱一鷇音子，有些事情說出來，就沒意思了。”
銀白的短髮遮了面頰，也擋住了視線。鷇音子看不出天踦爵此刻的表情，卻隱約覺得那句話的尾音發著顫，某些東西被強壓在理智之下，不得破出。
鷇音子沒有說話，卻想到那日自己在天踦爵面前承認喜歡無夢生時，天踦爵當時的笑，笑得有些釋懷和寬慰，又有那麼一點萬念俱灰的死寂。當時的鷇音子並沒有明白那抹笑的意味。
其實天踦爵很聰明，他看起來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無所謂，不爭不搶，連比賽的好勝心都沒有。從小到大，天踦爵連考試都可以故意漏幾題不寫，讓排名永遠在無夢生後面。
如果是認真起來的天踦爵，那真的未必會輸給鷇音子。而他不爭，卻是看透了所有人的意願，默默地滿足著別人的期望，然後笑著，面對所有人。
只是那笑，他見過無數次，卻從未真正讀懂。
鷇音子始終無法想像那種撮合自己喜歡的人和別人在一起的心情，至少自己做不到。雖然鷇音子自己絕不會去破壞別人的關係，但是要他撮合的話，那種加諸在自己心靈上的淩遲之感，他自問似乎並沒有勇氣去體會。
但是顯然，天踦爵會。
這大概就是胞兄吧，能體會到胞弟的真正心思，然後豁盡所有去幫胞弟實現。自己和天踦爵雖然在某些方面是同一類人，都是那種默默守護的人，但天踦爵顯然略勝一籌，勝在那份大度和無畏。
所以時至此刻，鷇音子依舊覺得天踦爵有那麼一股大智若愚的味道。
只是，這種智，非是傷人，那便是傷己了，而且，還傷之甚深。
鷇音子看著天踦爵微顫的雙肩，有什麼東西滴落進酒杯消失不見。但鷇音子卻並沒有拿紙巾遞過去，反倒是執了自己的酒杯，跟天踦爵手中的酒杯一碰，然後仰首一口灌了下去，“喝完手中的酒，我們該回家了，別讓他們等得著急。”
聞言，天踦爵抹了兩下臉，然後抬頭看著鷇音子，依舊是那種玩味的笑，隨後酒杯抬起，張口豪飲，人似乎又比方才醉了點。
“我出去結帳，你把無夢生抱來車上吧。”說罷，鷇音子便推門出去了。
鷇音子是自私的，這是他自己方才剛意識到的。也許這短暫的離開，就是現在的他能釋出的最大空間。而就算天踦爵是醉著的，鷇音子也有十足的把握相信，天踦爵絕對不會摔到無夢生，哪怕他摔到了自己。
留在房間的天踦爵步伐有些微晃地來到仍在熟睡的無夢生面前。
無夢生的臉已然紅紅的，並沒有比剛才好多少。而房間被鷇音子調到微高的空調加速著血液迴圈，倒是讓無夢生的臉比之先前更紅了些許，薄唇微張，氣息倒是依舊均勻。
天踦爵看著，隱隱覺得有些心跳加速，人情不自禁地彎了腰湊到了無夢生唇畔，及近的距離讓他能感受到無夢生此刻熾熱的鼻息，更催發了他血液中酒精的作用。
眼看著無夢生的面龐越來越近，天踦爵卻是在離之最後只半釐米的地方驀地頓住了。
隨即猛然直起身來，天踦爵帶著那種和之前一樣的寵溺笑容揉亂了無夢生的頭髮，然後將人打橫抱起，穩穩地走了出去。

朔朢

2015-07-04 11:28

之二十二
“嘖嘖，你不是一杯倒麼，還真敢喝。”步香塵開著車，不忘歪了腦袋看了一眼坐在副駕駛座上昏昏欲睡的鷇音子，“天踦爵酒量也不行啊，跑過來喝酒，你們三兄弟今天吃錯藥了？”
大約一刻鐘前，步香塵去大堂巡視，卻正好看到了在付錢的鷇音子，已老經驗者的眼光不難看出鷇音子喝了酒，而且如果不是在硬撐，估計他已經暈暈乎乎要睡了。於是步香塵就幫鷇音子開車，把三個醉鬼拖到素還真的別墅去。
“喂，你把天踦爵往椅子上扶一下，他要抱著無夢生一起掉到地上了。”見鷇音子沒有說話，步香塵看了一眼後視鏡又道，“如果我沒正好看到你們，你們要怎麼回家？”
“會打車吧。”鷇音子有些含糊地開口，然後轉頭看了一眼後面的狀況，側了身伸手把天踦爵和無夢生往座位上推了推。
再轉過身來坐好之時，空間的移位已是讓人又加了一層吐意，於是鷇音子索性閉了眼睛靠在椅背，眉頭糾結在了一起。
“你要吐的話可以告訴我一聲，我把車停到路邊就好。”
但見鷇音子擺了擺手表示不必，步香塵便打算幫鷇音子分散下注意力，“話說回來，他既然是有話想跟你說，為什麼又要把無夢生帶過來。”
“不想讓無夢生誤會罷了。”鷇音子隨口應了，“你能看出來？”
“哈，來幽夢樓喝酒的人太多，看多了，就多少能從一個人的臉上看出些人情世故來，”步香塵頓了頓，又道，“不得不說，天踦爵很會笑。”
“花君果然聰明。”能用笑來掩飾自己的心思，不知道這算不算很會笑。鷇音子腦袋裡蹦出這麼一句來，人遂半睜了眼睛，看著前方路況。
照這樣走下去，還有大約一刻鐘就能到目的地了。
大約是要照顧著車上的人，所以步香塵開得儘量慢，拐彎也儘量柔和：“過獎，我之前也不過能看出他有心事。後來結合最近發生的事情，我能猜到這個心事大約和你倆有關，你又說他是怕無夢生誤會，且看起來無夢生是先醉得人事不省，那我很容易就能猜到，他的心事和三餘無夢生的關係更大吧。”
“呵，無可厚非的邏輯。”鷇音子的腦子裡有些亂，但是那股吐意卻已是硬生生給壓住了。
市郊的路燈並沒有市里的多，斑駁的燈光照過來讓光亮隨著行車的快慢而變得有了節奏感。鷇音子雖然覺得有些熱，但怕讓後座上的兩人著涼，因而並不敢開窗，只是愣愣地看著窗外已經開始變得精巧的景致，他們已是到了別墅住宅區。
“說到最近的事情，我應該給你提個醒。我得到的消息是，聖魔以逆海為盾做著借貸業務的買賣，但不想運營不當，讓資金漏洞險些把逆海掏空。如今你們收了逆海，必定要加以整頓和管理，肯定不會讓他們繼續吸血，這無疑是斷他人財路之舉。這群黑白兩道皆混的傢伙是勢必不會善罷甘休的。”步香塵說完話的同時拐進了獨立的院門，踩下了刹車又熄了火，望瞭望眼前只留了客廳亮著燈的別墅。

陽光照進來的時候，天踦爵翻了個身，手正好在床邊，搭了個空。
人猛然清醒，於是轉了腦袋看向窗邊——窗簾並沒有拉上。
思緒回轉，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事情，自己似乎是在昏昏沉沉間被人架上來的。思緒再溯回，就依稀能想起了深深印在腦海裡的，那個極近的無夢生的面龐。
天踦爵對著窗外的陽光笑了笑，唇角一灣弧度勾出平素的那種煦暖寬和，也不知是陽光氤氳出了他的笑，還是他的笑意帶出了陽光的暖意與活潑，總之那絕對是一個讓人看了，便覺得心裡寬慰而暖融融的笑容。
縱使是在這及近初冬的早晨。
天踦爵看起來心情很好，他掀了薄被穿了拖鞋，出了臥室的門。
不一會兒。
“啊啊啊——”
樓上一聲驚叫，嚇得客廳裡坐在兒童椅中正吃早飯的四智武童一個激靈。
那是天踦爵的聲音。
隨即樓梯被急促的腳步震得咚咚作響，緊接著就看到天踦爵從樓梯上飛奔下來，沖出了門廳。
留下客廳裡面面相覷的屈世途和葉小釵，和一旁繼續淡定地吃飯的素還真與四智武童。

被這一聲驚叫嚇醒，無夢生直接從床上驚坐而起，一見門外閃過一個衣角。
那是天踦爵的衣服。
無夢生下意識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右肩，肩膀有點酸。而剛被嚇醒的人意識是清醒的，但是腦回路還沒徹底搭上邊。於是他歪著腦袋想了一下，然後茫然四顧，就看到了另一個跟自己一樣是被嚇醒的人慢悠悠地從自己身側坐了起來。
無夢生嘴角抽了抽，他大概明白為什麼天踦爵會驚叫了。
如果之前的姿勢沒變，那天踦爵開門的瞬間，看到的應該就是鷇音子摟著無夢生的肩膀靠在一起睡覺的情景。
想到這裡，臉微微紅了點，然後無夢生心虛地別過臉去，逕自下了床，走到窗邊把窗簾拉開。
“我的衣服——？”被吵醒的鷇音子顯然不是很舒服，猛然照射進來的陽光刺得他半眯了眼睛，卻在低頭伸手揉額角的時候，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似乎不是昨晚那件。
那是睡衣，還是比自己所穿的型號小了一號的無夢生的睡衣。
“我換的。”
想來這人也真的是醉到一定程度了。
昨晚回來迷迷糊糊不知道睡到幾點，醒來的時候發覺是半夜，頭有點痛，雖然蓋了被子，而身上穿著的卻還是沾染了酒店味道的外衣，旁邊的鷇音子也是和衣而睡，只是人在被子外面。
雖然無夢生的第一想法是，這人為什麼會睡在自己屋裡？不過他很快搖了搖頭，覺得他這樣不蓋被子還穿著外衣睡覺，明天早上起來的時候，要麼是會渾身不對勁，要麼就是會感冒。
再轉頭看了窗外星宿閃爍的渾黑夜空，看不出現在幾點。索性摸黑從衣櫃裡翻出睡衣換上，又連拖帶拽地把鷇音子的衣服也換成了自己的睡衣，然後把人挪到了枕頭上。
好在睡衣褲都是屬於寬鬆的鬆緊帶款式，尺碼倒也可以無視。
隨即拉上窗簾，爬回床上給鷇音子蓋好了被子，自己也躺了回去。
但約摸是被這麼一折騰，鷇音子有了那麼一丁點朦朧的意識。等無夢生躺會去的時候，他竟是轉了個身側過來，摟了無夢生的肩膀擁進懷裡。
無夢生嚇了一跳，思緒立刻被牽回了鷇音子表白的那一晚，頓時覺得呼吸一緊，一動也不敢動。
卻是那邊再沒了繼續的動作，耳畔呼吸聲均勻而和緩，吹過來的鼻息中也帶著那麼一絲酒氣，竟是這麼摟著他睡著了。
於是無夢生暗自松了口氣，但是怕打擾了鷇音子，於是就保持著這個姿勢，一直睡到了天亮，直到剛才被天踦爵一聲驚叫吵醒——
哦，對了，難怪自己肩膀會酸。
“你——”沒有說話的鷇音子只是看著無夢生淡淡地笑，倒是看得無夢生有些窘迫了，於是出言打破尷尬，“你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不了，下樓吃飯吧。”說著鷇音子爬了起來，赤腳出了房門。
不一會兒就看人回來了，腳上多了雙拖鞋。
“呃，你不把衣服換下來？”無夢生皺著眉，看著眼前這個還穿著自己的睡衣睡褲，袖子和褲腿都稍微短了一小節的鷇音子。
這人的形象無夢生倒是無所謂，但是，讓別人看到鷇音子穿著自己的睡衣是要怎麼解釋清楚？
“哈，沒關係。”鷇音子說罷，就走下了樓梯。
無夢生只得把那句“我有關係”硬生生咽回肚子裡，有些不情願地跟著鷇音子走了下去。

“我吃飽啦。”見兩人一前一後從樓梯上走下來，眼尖的四智武童一眼看出了“問題關鍵”，於是他扯了脖子上的圍嘴放在桌上，隨手抓了兩隻白煮蛋，兀自跳下了兒童椅，也跑出了門去，往別墅區一邊的小樹林走。
然後在接近小樹林的一邊，果然看到了那個意料中的褐色身影。
那人正蹲在小樹林的邊緣，抱著膝蓋縮成了個團，整個人都好似變得暗淡無光。他手中也不知是從哪兒摘來的小野花，一瓣一瓣拽著花托上的花瓣，同時嘴裡還嘀嘀咕咕念著什麼。但因為聲音不大，所以四智武童只能勉強聽到“愛”“不愛”之類的。
四智武童想了想，便走過去，伸手正好能夠到天踦爵的肩膀拍了拍，然後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唉，又看到什麼少兒不宜的畫面了？”
“你怎麼知道？”天踦爵轉頭，驚訝地看著旁邊的四智武童，給了他一個呆然的表情。
“上次大哥教我寫毛筆字，後來看我總寫不對，就握著我的手教我運筆。再後來無夢生哥哥就過來了，大哥也那麼教他了，結果我就被屈伯伯抱走啦。屈伯伯就對我說，‘少兒不宜’什麼的。”
“呃——”其實這算是正常的吧，比起自己剛才看到的那個，還沒到少兒不宜的程度好麼……
“喏，給你，”四智武童伸手把那兩隻白煮蛋塞到天踦爵手裡，“早飯終歸還是要吃的嘛。”他說罷仰頭看著天踦爵，一雙眸子水靈靈地眨啊眨的，有著孩子特有的靈性。
隨即四智武童往天踦爵膝蓋上爬著坐了上去，一副就打算在這監督這人吃早飯的架勢。
也正因為背對著天踦爵，四智武童看不到此刻天踦爵臉上有些自得的笑，一掃之前那七分刻意而為的陰霾。
小孩子啊，終究只是小孩子來著。
不過既然連無夢生這個胞弟都看不破自己的演技，眼前這個和自己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的小孩子又能看得出什麼呢。
其實自己那麼大叫一聲跑出來，有一半是想叫那倆人起床，另一半是想引起樓下人的關注，達到就算自己不說也能讓大家猜到這兩人關係程度的目的。
但還有另麼一點點零頭的餘地，是他留給自己的——因為乍一看到二人就這麼“修成正果”，心裡總歸還是有那麼一絲彆扭，於是借機鬧了個小孩子脾氣，跑來小樹林換換氧氣罷了。
“好，就聽小四的，吃早飯，嘿嘿。”揉亂了四智武童的頭髮，天踦爵這才坐在那裡，慢慢地剝開手中四智武童塞過來的白煮蛋。

朔朢

2015-07-05 10:07

之二十三
被跟蹤的人一個閃身，從葉小釵的眼前消失了蹤影。
陽光映在兩座高樓中間的空地，照出一線明亮。此刻葉小釵就半側了身隱在那陰影裡，倚了牆壁拿出手機翻了翻，隨即藏在耳畔髮絲中的微型耳機發出幾聲嘈雜，然後聲音漸漸清晰到能聽清楚之後，葉小釵皺了眉。
調虎離山。
想到這四個字的同時，葉小釵立刻用手機手勢直接撥通了素還真的電話。

鷇音子現在的姿勢和葉小釵差不多，不同的是他正倚著多功能廳外面走廊的牆，腳踩在柔軟的絨毛地毯上。人抱了臂，看著眼前走了一圈又一圈，眼看就要瀕臨爆發的天踦爵。然後鷇音子的眉頭，就皺得深到大概能夾死一隻蒼蠅的程度了。
鷇音子看起來是在淡定地等，其實心裡並不安穩。
之前股東大會通過合併決議，然後確定了今天的這個簽約發佈日期，現在簽約兼發佈會會場內已是讓各大媒體的記著們圍了水泄不通，而會場外，卻是左等右等，見不到非馬集團董事長無夢生的人影。
無夢生早上只是說要提前去辦公室拿點資料，一大早急急忙忙吃完飯，就一個人開車走了。
“會、會不會——”已經不知道第幾次抬起頭，用詢問的焦急目光看著鷇音子，天踦爵的眼神帶著明顯的不安和煩躁。
同樣不知是第幾次表情平靜地看著天踦爵，淡淡地搖了搖頭要他繼續耐心等，鷇音子邊掏出了手機，正打算撥通無夢生的電話，卻是手機震動起來，聲音不大，但驚得那邊天踦爵直接撲了過來。
鷇音子掃了一眼來電顯示，上面顯示的是“未知號碼”，登時心裡沒來由得一緊，隨即心跳也加速起來。
按下接聽鍵放在耳畔，聽筒那頭傳來的聲音，是一個時而從深沉老練過渡到稚嫩童音，時而又從稚嫩童音再緩慢過渡到深沉老練的奇怪音調，這顯然是用了變音器在說話，而說話的人還喜歡帶著陰惻惻的笑，直教人毛骨悚然。
“想你們的好小弟吧，呵呵呵，要找人，條件是立刻終止簽約，並宣佈不再合併收購逆海集團，若不然，就到望海路去給無夢生收屍吧。哦，對了，補充一句，不要報警，否則，後果自負。”
鷇音子正想開口拖延，那邊卻已經把電話掛斷了。
湊在旁邊的天踦爵聽完，轉身就要跑，卻是直接和另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要去哪兒？”那人開口，鎮定儒雅的語氣聽著本應是讓人產生一種沉靜感。
但顯然現在的天踦爵沒辦法聽進去。
“觀海路——”
“是望海路吧，”素還真打斷了天踦爵的話，續道，“也罷，非馬集團副董事這個職位也未必鎮得住這幫記著，你們兩個去配合葉小釵救人，這邊嘛，就交我。”
說罷，素還真正了正領帶，然後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態，踏進了會場內。
而會場外，鷇音子拉著天踦爵直奔地下室的停車場，那速度快得讓天踦爵都沒來得及反應，人已經被鷇音子塞到了副駕駛座上，然後就在他有些愣神眨眼的功夫，車已經啟動，直接撞斷了停車場的起降欄，飛奔沖了出去。
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靜穩若泰山的人，竟然有如此強的爆發力。

眼皮很重，重到抬不起來的地步。
這之前的記憶已經模糊，自己在一片炫光中走不到邊際，一種柔軟的恐怖感如影隨形，再然後，炫光一閃，視線與實際的世界接軌，但仍然視物不清，卻能聽到汽車馬達的聲音，感覺得到平穩前行的和緩。
什麼也看不清，那索性把眼睛閉上，思維依舊處在半迷糊的狀態，但他能聽到外面極長極響的車鳴聲，那顯然是警告著什麼的聲音。
試著鉤動手指，卻覺得僵直而乏力得很，就好像他此刻的呼吸，緩慢而顯得無力，胃裡的東西在翻騰，早上胡亂吃的幾口早餐似乎是就要漾出來。
努力咽了口口水壓住吐意，無夢生運轉極其緩慢的思維終於脫出了軟綿綿的慣性靜止，轉而試圖理清思緒。隨即在腦海裡漸漸清晰的那個物件，是一支正被推儘管內空氣和一些注射液的針筒。
很應景的，無夢生猛地打了個激靈，然後身上陣陣寒涼起來。
他記得那個被扔掉的空盒上寫著些什麼，一串沒見過的英文，下面四個字的中文標識，是什麼芬太尼，至於那究竟是什麼東西，無夢生並不清楚，但是顯然自己眼下的狀況，就是那鬼東西所致。
當人下意識地開始擔憂自己處境的時候，第六感可能就會變得強起來。
勉勉強強掙來一絲視線，卻依舊看不清東西的人坐在座椅上，隨著車聲顛簸而有些搖晃，然後他更意識到自己的手被反剪在了椅背，動彈不得的同時感到身體也有些僵直，不知是被綁這麼久了血液不迴圈的緣故，還是因為那群惡人給自己打了藥的緣故。
但是眼下有比這更值得注意的事情擺在他依舊混沌不清的大腦面前，比如說，車子在前行，引得周圍車鳴不斷，急刹車的刺耳聲也不絕於耳。
但是他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明顯只感覺得到自己一個人的氣息。
他的車顯然不是美國特工電影裡會有的那種帶自動駕駛的多功能豪車。
所以，那便是有人在自己車上動了手腳讓車失控了，而最糟糕的狀況，就是可能會一頭撞死在某個建築物上，或是直接飛出什麼地方的懸崖摔下去，粉身碎骨，然後再被引燃的汽油燒個屍骨無存。
無夢生想搖搖頭，把後面這個荒誕不羈的可能性甩出腦海，但是他卻做不到，因為他的脖子也沒什麼力氣，而把他脖子固定在椅背頸枕部位的繩子也不允許他這麼做。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在這樣一個濱海城市，山雖然是有，可是山下一般都是海，所以就算從山上跌下去，他也頂多是連人帶車摔到海裡去喂魚。
搞不好等被打撈上來的時候，全身已經泡得腫脹發白，頭髮裡沾滿水草，指甲因缺氧四處抓扒而被磕掉，對了，還有肺裡肯定也是水和水草及水中微生物的天下——
嘖，死相太難看了。
無夢生扯了嘴角想笑，卻是也笑不大出來，空有那麼個意識而牽不動面部神經。
對這種軟弱無力的自己感到有一絲沮喪，卻也意識到過了這麼久了，自己竟也未曾撞到過什麼，看來顯然是想害他的人把路線設計得極為合理，不到最後一刻不會讓自己掛在中途。
對了，那人怎麼說的來著？
藥效會在短時間內消失，然後，你就帶著對死亡的恐懼，看著自己如何走向蔚藍的生命終點。
嗯，這人描述的有那麼點淒美的味道，雖然離鷇音子小學時候寫的作文還差了很遠，但是作為歹徒來說，有這種智商還是可以表揚一下的嘛。
以及，今天很奇怪地吐槽起自己來如此順暢，竟是有點象起天踦爵來了，肯定是麻藥把腦子裡的那種抑制情緒的部分也麻痹了。
正想著，車身一震，震感來自自己的右方，並且伴隨著略顯沉悶的敲擊聲。
然後再一聲響，隨即是稀裡嘩啦的玻璃碴掉了一地的聲音，有個很清晰的聲音在叫他的名字。
“無夢生？！”
反射性地要張嘴回應，卻是張不開嘴，更別提發聲了。
“鷇音子！再往前一點，然後開定速巡航試試，我要爬進去把無夢生拽出來！”
確定那是天踦爵的聲音，雖然焦急，但似乎不失冷靜。
看來鷇音子也在了。

朔朢

2015-07-06 09:36

之二十四
在合同書上簽下“一頁書”三個字，然後收起了自己慣用的簽字筆，一頁書抬頭對旁邊逆海集團的代表微一頷首。
只是這麼一個動作而已，就引得台下的記者們立刻迫不急地拿著單反拍個沒完，一時間閃光燈和快門聲此起彼伏，已經開始有記者舉手要提問了。
這種爆料如何能放過？
雖然非馬集團成為上市公司的時候，公開的股東構成裡其實並沒有素還真，只掛了一頁書和葉小釵的名字，但大家對這背後的財閥勢力早就心知肚明，成了個公開的秘密。
簡單來說，有這三個人中的任意一個人在股東構成裡，那麼這背後，就是一整個素氏財閥在運作。
只是誰也沒想到，今天是素還真先出現在會場鎮住了場面，回答了幾個記者提問。然後不過片刻，就見本應該在另一個城市處理公司事務的一頁書進了會場。登時會場鴉雀無聲，眾人被一頁書的氣場震懾住的同時，也只有素還真依舊帶著那種令人很舒服的謙和笑容，看著一頁書走過來，叫了一聲前輩。
緊接著，事情的開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素還真旁邊的位置坐下來的一頁書宣佈，作為非馬集團最大股東，自己臨時被委任為公司法人來簽字。
礙於一頁書的不怒自威，本應該是立刻炸鍋的記者團們只是開始竊竊私語交頭接耳。
內容無外乎一點，作為原法人的董事長三餘無夢生哪兒去了。

其實就算是沒那通電話，鷇音子也會在不久之後就知道無夢生去了哪兒。
因為不管怎麼說，哪怕不是上下班高峰，一輛車在鬧市區邊緣不顧紅綠燈之類的指揮，只是兀自走直線，因此還造成了至少四起因避讓該車而產生的交通摩擦，那這輛車很快就會被交警盯上了。
被至少兩位騎警拉了警報追的車是無夢生開的那輛沒錯，但這種不遵守交通規則的開車方法絕對不是無夢生的正常作風，呃，雖然無夢生偶爾在著急的情況下也是會闖紅燈的。
總之當鷇音子載著天踦爵趕到望海路一路狂奔的時候，很容易就發現了無夢生那輛“特立獨行”的車。
當初本著建設旅遊城市的宗旨，為了能讓去海邊觀覽的道路方便快捷，城市規劃時便設計了一條直線道路，這就是望海路。它從市中心筆直地通延伸向海邊的一個休閒廣場，所以叫“望海路”，而不叫“觀海路”或者“環海路”，取遙望大海的意思。
修路時還把阻礙在路線上的山體挖出了隧道。據說當初之所以沒把山直接炸了去，是因為當權者迷信，請了風水先生來看，說是這山是本地的龍脈，直接開山會斷了龍脊，會如何如何的不吉利。
這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這條筆直的望海路廣場的盡頭是海，這麼開下去會直接從廣場高臺掉進海裡。然後嘛，最近是農曆月中，接近中午的現在還剛好是漲潮時間。
雖然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但鷇音子已經顧不了那麼多，眼看著那邊總算找到的無夢生，心神早已又緊繃得更甚方才。
好在因為越來越接近郊區，路上車輛已經變少，所以看到路況有變的司機也都能及時避開，基本算是暢通無阻。
鷇音子把車開得和無夢生的那輛車保持相對靜止。天踦爵就從敲碎了的玻璃窗把車門拉開，探出了半個身，隨即直接跳到了車距一米左右的無夢生車上，進去查看無夢生狀況。
呼吸還有。
試了試鼻息的天踦爵松了大大的一口氣，眉頭卻依然皺著。
雖然知道基本沒希望，但天踦爵還是試著踩了下刹車，果然沒有絲毫作用。
天踦爵直接放棄了讓車制動的想法，轉而開始有條不紊地解開無夢生身上的繩索，然後把人努力往副駕駛座上挪。
鷇音子看了立刻心領神會，反正開了定速巡航的車不用自己控制。於是鷇音子直接放開方向盤，半身探出了車門，伸手去接無夢生。
其實這動作很危險，也相當困難。
天踦爵是從後座的門爬到無夢生車山的，然後鷇音子稍微踩了油門，無夢生的車保持同樣的速度，也打開了自己這邊的車門。
也就是說兩輛車的車門是接近緊挨著的狀態，中間保持著一個車門的距離，任何一邊的車稍微有什麼狀況，那原來保持等距和相對靜止的兩輛車就會打破平衡，然後中間正被往鷇音子車上挪的無夢生，就正好成了在中間被拉扯的紐帶。
所以為了降低風險的發生，這個時間必須儘量的短。如果可能，鷇音子倒真的希望對面的天踦爵能直接把無夢生扔過來，但是這顯然不現實，因為車內空間狹小，根本不支持這麼大幅度的動作。
旁邊雖然不時有車路過，都在驚奇地往這邊看，有些熱心的就乾脆停下車來掏出手機報警。
但鷇音子的精神全部灌注在了眼前的事情上，無暇顧及其他。
只是他太過專注，所以根本看不到此時無夢生臉上些微變化的表情。無夢生正微蹙著眉，如果能用正常時候的表情標準來詮釋的話，那大概是一種猶豫和擔心。
但見鷇音子先是拉住了無夢生雙臂，然後儘量挪出空間來把人往這邊拽，天踦爵則是在把無夢生往這邊送。
卻是在剛拽了手臂過來的時候，鷇音子突然感覺四周的光線有些變了。
一轉頭才驚覺是隧道投下來的陰影，鷇音子立刻嚇出了一身冷汗。
隧道外面是雙向四車道沒錯，但是在隧道裡這完全就是兩碼事兒。
無夢生的車雖然一直在正確的車道上，但為了來救無夢生的鷇音子是在逆行的車道。而隧道這裡剛好是個小山坡，大概是為了防止隧道內積水之類的緣故而設計的。但總之，如果有人這麼想當然地直接沖上來，那很有可能就因為剛到小坡頂端才發現前方路況，躲避不及，就會和鷇音子的車相撞。
只是這樣的事情還沒來得及發生的時候，一聲極為清晰的槍響，伴隨著刺耳尖銳的車輪打滑聲，震得鷇音子一愣。
緊接著剛拽過來的無夢生手臂被拽了回去，一片慌亂的瞬間，就見天踦爵抱著無夢生直接被甩下了車去。
而此時又是一聲槍響。
幾乎是同一時間，另一邊失控的車飛撞在了隧道牆壁，槍響和撞車聲合而為一。
鷇音子的車僅僅被無夢生的車門刮到了而已，倒是沒怎麼受到影響。急忙刹車的鷇音子急急地跳下車，也不顧隱藏的危險，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過來看情況。
就見隧道陰影下的天踦爵正死死抱著護在懷裡的無夢生躺在地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人緊閉著雙眸，臉色煞白如紙，也不知道是被嚇的還是怎麼了。
鷇音子看了看天踦爵全身，發現天踦爵右小腿部分的西褲，已經被血染紅。
“天踦爵？”
鷇音子的聲音有些沙啞，他皺著眉，或許是還沒從緊張的勁兒裡緩過來，臉上也是血色甚少。他蹲下身來看著天踦爵，微顫地伸出手去拍了拍天踦爵的臉。
額角有汗珠微沁，天踦爵緩緩睜開眼睛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但張了張嘴卻是說不出話來，可能是被驚到，有些暫時失語。
就在此時，鷇音子突然意識到四周警笛聲大起，再定睛，發現是幾輛警車已是趕了過來，把他們圍在了中間。
沒事了，沒事了。
鷇音子這樣告訴自己。
卻是在精神鬆懈的檔兒，眼前突然一片昏黑，心跳的速度等不上呼吸的節奏，人就勢往前倒了下去，壓在了天踦爵和無夢生的身上。
他隱約能聽見天踦爵哼了一聲，如果是往常的話，天踦爵肯定會說上一聲“大哥，你該減肥了”。
聽著耳畔雜亂無章的腳步聲，這麼想著的鷇音子抿唇一笑，隨即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朔朢

2015-07-07 00:41

之二十五
陽光還算是明媚的那種，天氣倒是已經冷到了似乎要飄雪的地步。
晴冬未雪，雖然帶著冬天特有的清冷氣息，但也算是個不錯的時節。
病房是處在向陽的一面，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算不上熾熱，卻也足夠暖人。
“嘖嘖，再看下去你就真的要變成望夫石了誒，我記得我給你唱過耶，‘望透世界最傷心故事，總可以苦等到你在意，遙望你令我若有所思——’”
無夢生轉頭看著正這麼唱著《望夫石》的天踦爵，卻也只是這麼看著他，沒有絲毫的怒意和不滿。然後他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去旁邊擰了微熱的毛巾遞給天踦爵。
天踦爵接過毛巾，看了眼這人濃重的黑眼圈，很顯然是一晚沒睡，“唉，這不像你啊，不好玩不好玩。”
這麼嘮叨著，天踦爵用熱毛巾擦了把臉，把毛巾還給無夢生，然後側了身躺著，單手撐了腦袋，看著不發一語的無夢生又道，“你要不眠不休，一直看到大哥醒過來麼。”
要不是因為腿被吊在半空還不能動，天踦爵絕對會下床跑到無夢生旁邊，給他腦門一個爆栗的。
無視天踦爵的問話，無夢生只是把毛巾拿去淘洗乾淨，然後晾了起來，轉身又去拿了體溫計甩了，“還難受嗎？”
“嗯，我覺得有點發燒，傷口還有點疼，然後腿被這麼一直吊著怎麼可能不難——”就見無夢生的眉越皺越深，臉上那種自責的表情也隨之越來越濃，於是天踦爵立刻頓了話頭——這樣的表情他不想看，“才怪，我逗你的，是說，你還記得怎麼笑麼。”
“把體溫先量了吧。”無夢生繼續對他的問話視而不見，避開了天踦爵的目光看向別處，把體溫計遞給天踦爵。
“不要，你先回答問題。”天踦爵調皮地眨著眼睛，就那麼單手撐著腦袋瞧他，一副不打算接過體溫計的架勢。
無夢生有些為難。
笑？怎麼可能，當下的情況讓他如何笑得出來。
其實送到醫院的時候，無夢生就已經處在了徹底清醒的狀態。體檢說他不過是被打了麻藥，然後其他一切指數都正常，人也沒問題。
倒是天踦爵腿上中了一槍，手術把肉裡殘留的彈片取出來。據說傷到了骨頭，怎麼養也是要一段時日才會好了。
而鷇音子，本來就是先天性心臟病，因被這次事情刺激，情緒波動太大，導致心律失常，引發心室顫動，如果不是搶救及時，大概早就猝死了。
只是人救是救回來了，卻是一直不見醒過來。從昨天搶救起來到現在，一直吸氧輸液，人處在3度昏迷的狀態，情形並不樂觀。
然後兩個不能下床的傷患就被放在同一間特殊病房裡，說是方便照顧。
反正按照參股比例，這家醫院都是姓素的，所以什麼都比較好說話就是。
“咳咳，你要是忘了，我就懶得量體溫了。”見無夢生面露難色，天踦爵補充道，“話說你面部肌肉又沒被打麻藥啊。”
天踦爵說罷，抬了空閒的左手，伸出食指和中指，然後放到自己的兩個嘴角往上一推，做了個奇奇怪怪的笑臉，還一邊口齒不清地說，“喏，這樣也成，會不。”
見天踦爵一臉的認真，再加上那動作的反差，無夢生倒是從昨天徹底醒過來以來，第一次真的笑了出來。
笑容極淡，帶著一絲疲憊，但終歸是笑了。有如初春始釋冰，極緩極微，卻終究是好的開始。
“這就對咯，呐，溫度計拿來。”天踦爵伸手，接過無夢生手中的溫度計，兀自夾到了胳膊底下，又道，“話說回來，沒看到葉小釵動手，簡直是可惜啊。”
聽聞這麼一句，無夢生想到的卻是另一回事。
昨天，若不是葉小釵早就意識到了問題關鍵並不是終點掉進海裡，而是路途上早有埋伏，那可能他們現在早就是三具屍體了吧。
晚些時候趕到醫院的素還真給天踦爵和無夢生講了大致的事情經過。
其實素還真很早就開始讓葉小釵暗中保護他們周全，但是昨天事發的時候，葉小釵被調虎離山了，隨後便接到了其他人的通知，趕到瞭望海路。
就算是漲潮和從廣場高臺掉下去，也不可能不引起人注意，光天化日之下立刻會有人來施救，這樣是絕對死不了人的。所以呢，綁架無夢生的這一切行動是個幌子，真正的計謀，應該就在那唯一的隧道口。
要在一輛飛奔的車裡把人救出來，通常會想到降低車速。隧道的牆壁就是一個很好的摩擦體，如果阻擋和擠壓的車子夠結實，說不定能完好無損地救出人來，降低了跳車之類的一系列危險係數。
只是估計，對方誰也沒想到鷇音子和天踦爵會採取直接把人在兩車之間傳遞的方法吧。
但是按照他們的想法，車速一慢，或者救出人來的時候，都會是狙擊手採取行動的大好時機。
所以埋伏的人，應該就在隧道口，而很巧的是，隧道口，恰巧就有這麼一棟當初因為修路而被廢棄的住宅。
葉小釵趕到時，悄無聲息地摸上去，不聲不響地制服了分別在不同樓層的兩個人之後，才在更上面的一層又發現了第三人。
當時已經聽到對方開了第一槍，那麼不難想到，接著被失控的車甩出來的人就會成為下一發子彈的目標。葉小釵當機立斷，幾乎是在對方槍響的瞬間，葉小釵也是開了一槍的。
只是聲音跟歹徒的那一聲混在了一起，大約也就那個零點幾秒的無差，但卻是讓歹徒那一發子彈打偏，只擊中了天踦爵的小腿。
已經算是命大了。
而若不是天踦爵護著自己，那現在躺在這裡的，應該是自己吧。
無夢生躊躇了一下，想說的話終究沒說出口，人有些傻傻地站在那裡。
“怎麼？”
“沒什麼，我去給你拿早飯。”說罷，人走出房間，倒是感覺更像是逃跑的。

這天晚上，當天踦爵被疼醒的時候，他開始有點後悔下午叫護士停了麻藥泵了。
腿上的傷口還很疼，那種疼法還說不上來是哪種疼。
他想動，看看是不是能叫護士過來再給加上點麻藥，但還沒伸手按到呼叫器的時候，就聽見旁邊有細微的動靜。
“不用叫護士過來，我沒失語症也沒哪裡不好，醒了而已。”
是大哥的聲音，雖然有點虛弱，但感覺精神似乎不壞。
天踦爵極為不動聲色的側了腦袋，然後就隱約能看到那邊無夢生仍然坐在鷇音子床邊的椅子上。
果然又是一晚上沒睡麼。
“嗯。”
這一聲應答是無夢生說的，倒是隱隱有了些哽咽的味道。
哭了？
天踦爵好奇地眨了眨眼睛，但在黑暗中只能看見那倆人的輪廓。就是這樣，他也還是能分辨地出躺在床上的鷇音子伸了手抬起來，勉強夠得到無夢生面龐。
“哈，還哭了？”
“才、沒、有。”這幾聲聽起來倒是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你害怕？”鷇音子聲音依舊有些虛弱飄渺，但多了幾分柔軟，綿綿的，倒是很好聽。
無夢生沒有說話，只是吸鼻子的聲音有些大，看來是有那麼點兒要失控的味道。
“難道怕我醒不——”
“閉嘴！”
嘖，霸氣的胞弟啊，這霸氣的嗆聲跟上次沖到人家病房去把人家訓一頓的威武氣勢有幾分類似，又有幾分不同。
不過最大的共同點就是，物件都是鷇音子。
哎呀呀，那個小時候不聲不響，只會往自己背後躲的胞弟，不見了呢。
該欣慰啊，該欣慰的……
這麼想著的天踦爵卻是覺得視線越來越模糊了，本來就不怎麼清晰的視野現在全成了暈染的色塊，更是什麼也看不清了。
“你不睡？現在很晚了吧。”鷇音子有氣無力的聲音續道。
但是無夢生沒有回話。
說起來，別人知道的是小時候的無夢生就是個內向的孩子。而其實，雙胞胎的個性是差不多的，都不算是開朗的那種。但孤兒院那段稱不上陽光普照卻也算不上烏雲密佈的童年生活，不消半年，就讓天踦爵懂得了什麼叫做“會哭的娃兒有奶吃”。在這種看似純真卻多少帶有點小團體明爭暗鬥的環境，不能兩個人都是內向的性格，那是要吃虧的。
既然這樣，那就改變自己，讓自己成為能讓弟弟永遠躲在自己身後的兄長吧。
沒關係，站在我身後就好。
小小的天踦爵這麼想著，也真的這麼做了。
“過來睡吧。”是鷇音子的聲音，隨即聽到幾聲布料響動的窸窣。
能看到原本坐在椅子上的無夢生身子僵了一下，然後輕輕脫了拖鞋，就勢躺到床上去了。
這個被自己時刻保護的胞弟，似乎，如今已經不需要自己的庇護了呢。
天踦爵想著，手上下意識得用勁攥緊了身下的床單，吞回到嘴邊的一聲歎，該是疼的。
只是不知，那是因為腿上的傷疼，還是心更疼罷了。
也許早上唱給無夢生聽的歌，更適合的人不是別人，就是自己。

無夢生其實是趴了上去，根本算不上躺。
在這種意識極為清醒又不是醉酒的情況下，睡在同樣意識清醒的這個人旁邊，會睡得著才怪。於是靜溢的空間又是只能聽到呼吸聲和心跳聲。無夢生覺得，自己也快得心臟病了，要不明天去做個全身檢查好了，反正正好在醫院，也很方便。
“想什麼呢？”鷇音子的聲音在耳邊傳來，低低的，很慢。
“沒什麼。”
“沒什麼的話，心臟不要跳那麼快，當心跟我一樣。”鷇音子打趣地道。
“我才不會。”臉朝下埋在枕頭上，無夢生說話的聲音有些悶悶的。
“哦，承認了。”很淡定的聲音。
“承認什麼？”
“承認你心臟跳太快啊，你在想什麼。”
“……”這人絕對是老狐狸，只要他想，三下兩下總能把自己繞進來，“那個，對不起。”
“嗯？”
“害你們拼命救我，對不起。”這麼說著，無夢生把臉又往枕頭裡埋了一寸，像是想把自己的腦袋就這麼種進枕頭裡似的。
他早上也想對天踦爵這麼說，但是，應該是因為白天視野太清晰的關係，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吧。現在晚上了，看不到對方表情，自己又能把臉埋到枕頭裡，反而比較輕鬆地說了出來。
倒是鷇音子沒說話。
隨即無夢生感到旁邊的被子動了動，然後，自己後腦勺一聲悶響，眼前是瞬間星星點點的亮光。
“嗚，很疼啊，你幹嘛！”無夢生抬手抱著腦袋，眼角滑過幾滴淚，似是疼的也似是笑的，也可能是剛才殘留沒擦掉的。
“嗯，疼就好，這樣就算是不欠我的了，還清了。不過其實你該謝的是天踦爵。”
“我知道……”無夢生揉了揉後腦勺，聲音有些莫名低落，又重複了一遍道，“我都知道。”
“你都知道？”這回倒是鷇音子驚訝了。
“那種麻藥，起效快，退效也快。你們救我的過程，我是醒著的，只是動不了而已。”
所以，你能懂那種感受嗎？能感知到自己兩個兄弟玩命地在救自己，而自己卻使不上半分力氣，只能聽天由命的無力感。
半晌沒了動靜，久到無夢生以為鷇音子睡著了，抬頭想看看他是否真睡了，卻是剛挨了個爆栗的後腦勺碰上了一個溫暖的觸感。
鷇音子摸了摸他的腦袋，但是始終沒有開口說話。
“天踦爵一直保護我，我知道，從小時候就是了。”被這麼摸著腦袋，居然會有一種安心的感覺，無夢生愣了一會兒，就從趴著的姿勢轉過身來躺著，把鷇音子的手抱過來握好，“你知道為什麼後來我不讓他來我房間睡嗎？因為我覺得，一直這樣下去，我會變成他的負擔，而我也會永遠想依賴他身後的那個位置。”
無夢生會講自己的童年，這倒是從來沒見過的事情。鷇音子任由無夢生把他的手握著，不發一語，靜靜地聽。
“也就是那個時候，意識到了跟你比賽的樂趣所在吧，哈。”
“哦，我以為你是天生好勝心強呢。”鷇音子笑了笑，雖然無夢生並看不見，“然後呢。”
然後啊……
最早的時候，之於自己，鷇音子是一個目標，一個似乎永遠趕不上的目標，雖然看起來觸手可及，卻又總是夠不到的目標。
因為無夢生知道，就算自己偶爾僥倖在某個比試中贏了鷇音子，那也是鷇音子在故意放水。
而人偏偏是會更加注意自己缺少，但別人擁有的東西。
那可以是才華，可以是天賦，也可以是實實在在物質存在。但無疑有一點，一旦你開始帶著這樣欣賞的眼光關注一個人，時間久了，就會自然而然地模仿起他來。從行為舉止，甚至是心態都開始向這個人靠攏。
人會討厭自己嗎？
很顯然大部分的人不會。
有句話說，“我喜歡你，於是我把自己活成了你的樣子”，而對無夢生而言，大概就是把這種因果關係徹底調了個個兒。
當然，這是他想了快兩天才頓悟出來的，因為最初的無夢生並不認為自己喜歡鷇音子，他只覺得鷇音子是個單純的目標。雖然這目標讓真正的目的變得有些模糊，最後，比試反倒是成了他們相處的一種普遍模式。
其實換句話說，因為比試，所以可以一直光明正大地在你身邊。觀察你的一舉一動，然後想出自己下一步的棋，該在哪裡落位。
但縱使這樣，你也不過只是一個棋逢敵手的弈棋者罷了。如若只是個這樣可以對弈的棋者，那天下之大，再找一個類似的誰來做目標，似乎也不是太難的事情。
但顯然，如果換了個人，自己大概早就沒了比試的興趣。所以，這個“誰”，似乎很早就被註定了，而並非是一個任何人都可以替代的代詞。
這就是從昨天下午就愣愣看著鷇音子的無夢生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然後，他得出了一個結論——
“你的戒指，放哪兒了？”

朔朢

2015-07-08 12:40

之二十六
兩大集團的董事長雙雙住院，還附加了一個中了槍傷的副董事長。
這個消息讓整個商界報刊又熱鬧了幾天，從開扒兩個集團收購逆海事情的種種經過；到槍支管理的漏洞；再到後來話題乾脆歪到了當初是否該為了城市規劃開挖山體。
然後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報紙開創了先河，挖掘了一個新鮮的問題——素還真收養了四子，而如此龐大的財閥集團的繼承人，究竟是誰？
報導寫得有頭有尾，排除暫時年紀尚幼的四智武童，整篇報導頭頭是道地從大小事件分析了其他三個養子的性格、才華和智商。順便還不知從哪里弄到了鷇音子和無夢生小學時候的成績單，然後把他們的生活和學習經歷挖出來曬了一遍。報導的最後，有意無意地給大家留了個不算懸念的懸念。
報導說，“有趣的是，素還真的四位養子，都沒有繼承素姓，不知素還真本人，是否另有打算”。
其他人大概看了就罷了，只當是一句作為開放式結尾，意圖發人深省卻並沒達到什麼效果的廢話。
起初看到那張報紙的時候，鷇音子也不過一笑置之，但過了一段時間醞釀，這個不大不小的事情似乎就發酵了沉在心底。
他倒是並不在乎誰來繼承，但是他有些在意那一份信任和該有的親近。反思，其實四兄弟入了家門以來，便順從地接受了直呼素還真其名的規矩。名字是原來在孤兒院的名字，姓氏自然也沒有變更。於是現在思索起來，自己和三兄弟們在這個家裡，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存在？

鷇音子調養了沒幾天便出院了，和無夢生一起忙著接手逆海集團的大小事宜。
十二月底，剛過過耶誕節的第二天，天踦爵也被宣佈可以出院。
鷇音子和無夢生一起來接他，剛進門就看見那人坐在床上，翹著打了石膏的傷腿在等，笑得一臉陽光燦爛沒心沒肺。
“哎呀，終於可以離開這裡了。”
“怎麼，你嫌棄啊，好歹是每天住院費要趕上五星級賓館的高級套房啊。”無夢生挑了眉毛調侃道。
“唉，沒有自由，生無可戀。”天踦爵故作姿態地把眉毛皺作一團，歎了口氣。
“好啦，我們來接你回家。”鷇音子從旁邊推過來輪椅，放在天踦爵床邊。
“小四沒跟來？”
“小四吵著要來，被屈世途扣下了，說是怕他來礙手礙腳。說起來那小子也粘你，整天念叨你呢。”無夢生打量了下房間，看看有沒有落下什麼。然後把收拾好的包裹遞給鷇音子，讓他拿著拎下樓，把車開到近便的地方等。
“哦，難怪我天天打噴嚏。”天踦爵笑了笑，看著那邊鷇音子出了房門，複又看了看另一邊的輪椅就打算挪過去，倒是被無夢生攔住了。
天踦爵怎麼也不會想到，無夢生會從側面給自己來了個公主抱，然後慢慢把他放在了輪椅中。
無夢生的身材一直都不是健壯的那種，但也絕非是弱不禁風的骨架。只是這麼主動把天踦爵抱起來，倒還是頭一次。
所以被抱起來的時候，天踦爵整個人都呆住了。大氣不敢喘一聲，顯得有些局促起來。然後竟是本來白皙的臉頰微微泛紅，隨即在剛著落在椅子裡的時候，便有些掙扎著忙不迭地推開了無夢生。
他曾經幻想過無夢生會抱抱自己，無論是出於兄弟關懷的那種還是別的什麼，只是從來沒想過是在這種情況下。而在無夢生懷裡的時候，他明顯感覺到一種略有些異常的熱度，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無夢生的。旋即想到昨晚自己睡得並不安穩，身上時有時無的莫名感受不知道是否是自己多心。
轉頭剛想詢問無夢生是否生病了的時候，卻是在無夢生正推著輪椅的手指上看見一物，便又若無其事地轉了頭回來。
坐在輪椅的天踦爵淡淡地苦笑，那種曾經的嚮往如今雖然實現，但已然註定沒有結局的餘思早已讓這種今非昔比的反差化作利刃，一寸一寸剖開心房，刮劃著心底最柔軟的某處。
疼嗎？
疼。但——
餘光再次撇到無夢生手上的戒指，在陽光的照射下，細小的鑽石泛著耀眼炫光。
沒想到獨自在醫院裡平復了這麼久的心情，終究還是沒什麼長進。
天踦爵暗自攥緊的手不著痕跡地緩慢鬆開，心卻反被寸寸收緊，嘴角的笑容從苦澀變成一種無奈，然後漸漸化消於無形。
罷了。
你開心就好。

又過了那麼兩個月左右，也就是在春節前夕，逆海的接手問題逐漸解決利索。鷇音子和無夢生也終於從早出晚歸或者早出不歸的狀態中解脫出來。而若不是在他們住院這段時間裡，素還真和葉小釵已經基本把公司內部的小勢力和暗樁之類提早擺平，他們還要忙更久。
天踦爵的腿漸漸好了起來，只是如果走遠一點的路，還是需要拐杖這種東西。平時在屋裡走兩步或者蹦達著去拿點東西倒還是沒問題的。
照醫生的說法，畢竟傷了骨頭，可能會有點小後遺症，但是問題不大，沒什麼大礙。

不過大約是在家憋著太無聊，這天，天踦爵乾脆拖著無夢生跑去他屋裡翻了無夢生的衣服來。
“你要幹嘛？”無夢生把衣服遞給他，有些好奇。
“玩啊，”裡面一件簡單的襯衫，外面套上無夢生剛遞過來的毛衣開衫，天踦爵一瘸一拐地走到衣櫃門口的鏡子前面照了照，“嗯，過來過來。”
看天踦爵沖自己招手，無夢生便乖乖地走過去，然後看著鏡子中的兩人——同樣的穿衣風格，藏不住不一樣的氣質。
能看得出無夢生的知性謙和，也能看得出天踦爵的陽光活潑。只是如果不是長接觸二人的話，那把二人弄混倒也是正常的事情。
天踦爵摸了摸下巴，然後看了無夢生半天，同時調整著面部表情。然後無夢生就驚訝地發現，鏡子中站著兩個自己。
“像吧，我也覺得很像。”天踦爵對著鏡子，滿意地點了點頭，“早知道那天我該假扮成你去開發佈會，讓老大和大哥去救你啦。”
無夢生聽了，皺了皺眉，剛要開口，卻被天踦爵先搶了話頭，歎了口氣又道，“老大肯定比我聰明，不會落入對方圈套。”
“謝謝你，沒有你們——”這句話憋了很久，不過天踦爵並沒有給他說完的機會。
“說起來，在公司的時候，經常有人把我當成你。”天踦爵的語速飛快，似乎比平時還要快了那麼幾分，好像急著想把話題轉開。
“是啊，偶爾也有人以為我是你，”無夢生聳了聳肩，倒也順了天踦爵的話頭又道，“那你怎麼解決？”
“哦，我就在要求簽字的檔上簽上你的名字咯。”天踦爵笑眯眯地說。
“無所謂，你簽還是我簽不都一樣。”
“不過，就算我們穿著同樣的衣服，有一個人肯定不會認錯。”天踦爵平平淡淡地說道。
“誰？”

佛壇前焚著線香。
絲絲嫋嫋，香氣純正，正是上品白檀的味道。
從繁忙中解脫，卻又深陷自己思維苦海。於是一個人出門散心，歸來時正巧被這陣白檀的香味吸引，鷇音子便繞了個彎，直接去了一頁書的院中。
院中本來就沒什麼擺設之物，簡單而潔淨。院內石桌上的落雪被掃掉，一頁書坐在石凳上，品著一壺剛沏好的大紅袍。
“前輩。”望著那銀髮人的身影，鷇音子禮貌地喚了一聲。
“你有疑問。”
“嗯？”鷇音子皺了皺眉，似乎不明所以。
“和素還真有關。”一頁書續道，並沒有轉頭看他，卻仿佛已經將人一眼望穿，什麼都看得透徹。
鷇音子卻是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肯定還是否定，一時間竟是難以定奪。
“你還在意素還真不准你們認他做父親的事情。”平靜而似乎沒有感情的語調，平述著幾個月以來一直縈繞在鷇音子心頭，揮之不去的疑問。
若不是最近一直為逆海的債務問題在忙碌，也許自己會更早的理清思路，不至於讓問題拖到現在，反而理不出頭個緒來。
“人非木石，豈能無感，倒是有人正因為有感太多，而想方設法給別人以立足的支點。”一頁書呷了一口茶，再開口的話，似乎已經超出了鷇音子的理解範圍。
“還請前輩明釋。”
“稱呼和姓氏，並不能代表遠近親疏，反而有時會成為一種限制。其實你們離他更近，近得就像是他自己。”
一句話好似突然有一道光劃破濃厚雲靄，鷇音子對那背影鞠了個躬，便退了出去。
牆角陰影，閃出一個熟悉的身影來。那人帶著儒雅的笑意，對著同樣的背影緩緩地道，“前輩，敢問佛者可有情乎？”
“多情乃佛心。”
“心有所住，即為非住。那再問，前輩之情，又可寄何處。”
“一花一葉之間即可。”

“我啊。”一雙手蒙住了“無夢生”的眼睛，這人正是剛散步完，從一頁書那裡回來的鷇音子。
看起來他心情不錯。
說時遲那時快，鷇音子這邊不忘遮住“無夢生”的眼睛，同時那邊還能本能地單手接住了旁邊“天踦爵”沖著他腦袋砸過來的一盆水仙。
雖然並沒能避免被水仙盆灑出的水澆濕的命運。
再看“天踦爵”，人已是轉身奪門而出。
“天踦爵今天怎麼這麼暴力？話說他剛跑出門的動作倒是真利索……嗯？你笑什麼，眼睛周圍有水，都笑出眼淚了。”鷇音子依舊蒙著“無夢生”眼睛，一頓又道，“對了，猜猜我是誰？”
這木魚腦袋居然偶爾還挺有情調的？
這麼想著，“無夢生”笑得更是樂不可支，索性拍開鷇音子的手，笑嘻嘻地對鷇音子說，“不如，你先猜猜我是誰？”
然後“無夢生”轉身抓了鷇音子手中的水仙，狠狠地給了鷇音子腦袋一下，接著就一瘸一拐地跑出門去追那個“天踦爵”去了。
眼前金星萬點，腦中嗡嗡轟鳴。
鷇音子一愣，這才意識到不妙，也趕忙飛奔出去追人。
就在鷇音子跑出門廳之後，門後閃出了其實並沒有跑出很遠的天踦爵。
天踦爵就這麼遠遠看著小樹林方向。
其實這個地方視野不壞，正好能清晰地看到那邊追上去的身影二話不說直接抱住了前面的一個人。後者雖然是掙扎了片刻，但也馬上停了下來，安靜了一會兒之後，兩人便牽著手，沿著黑松林的林蔭小路越走越遠。
天踦爵就這麼默默地看著，思緒卻是飄回了以前的某處，那時候的無夢生還是個喜歡拽著自己衣擺，站在自己身後，帶著有些畏懼和好奇的神色打量著身邊人事物的孩子。
恍惚之間，天踦爵下意識地伸手往身後摸索，似是要牽起自己那年幼胞弟的手，卻是手下所觸，除了空氣，一切皆無。
然後他微微動了動手指，抬起的手緩緩垂下，收回在自己身側。
動作極小，應該並沒人看到。只是放在身側的手卻似乎始終覺得放在哪裡都是多餘，很不自在的感覺。
於是索性把手插進褲子口袋，仰頭看天。
雪後初霽的天很藍，很清新的那種，襯著浮雲輕飄，一朵一朵。然後那浮雲不知為何，就變得像是在往未幹的水彩染料上撒鹽，讓原本沁藍的天空開出了暈染的漂亮水花，一點一滴。
凝固的酸澀，仿佛心底肆意徜徉的某條河，遙望過去看不見前端終點，人在河上游走得漫無目標。看到、感受到，卻永遠尋不到，這種近似虛無的絕望與無力，在人的心底烙下了一個深且寬的傷疤，可縱使這傷疤血流成河，別人也是永遠不會知道。
這是秘密，一個只能由自己一人帶入棺材的秘密。
倚了身後冰冷的牆，身上還穿著無夢生衣服的天踦爵環臂抱住了自己的肩，把臉儘量埋在了臂彎。
然後，有些殘破的嗓音，哼著幾乎聽辨不出的熟悉音調。
清朗的天毫無預兆地開始飄起雪花。
一場太陽雪。

闇冬夜	2015-07-11 13:00
嗚嗚~~~ <UTO\w% ID<[=es6 你寫得好好喔~~~~~ 6]4=8! J =?N$0F! 我好想好好疼疼天踦啊啊~~~~ kv2 H3O ^),;`YXZ (馬上拿自家天踦蹭~~ P0k.\8 qz *?>52 -&b 一直，一直，一直好喜歡爵爺 S>Gb Jt(] -KZ9TV # R 喜歡到真的買了一尊 :8N{;aui IGlM} ?x by$mD_sr

木樨

2015-08-28 16:44

想到了雨。滴落在樹葉上“噼啪”的嬉笑，最後卻沒入土滋潤哪怕是一株小草，然後自己再消失。我不想談類似于“奉獻"的話題，雖然我只舉的出這麼爛的梗來比喻~啊啊我到底在說什麼0.0 文章很細膩，我以為情節會一直鷇夢互相暗戀天踦撮合甜甜甜的，結果。好心酸啊！然後又想到一頁書葉小釵素還真也是三個人簡直就是心酸的延伸啊啊啊

好想哭又哭不出來的感覺QAQ

朔朢	2016-01-20 15:21
谢谢喜欢~抱歉现在才看到回复~写完这篇以后我也开始喜欢天踦爵了OTZ……写完以后觉得天踦爵写的比鷇梦要出彩QAQ 确实很让人心疼的一个孩纸~~

朔朢	2016-01-20 15:22
谢谢~嘿嘿我写完以后也动了买天踦爵的念头……然后开了天踦爵JP团嘿嘿~

sister04

2017-07-16 17:57

在火车上看完的这篇文……哭的不能自已，以至于差点在厕所栽倒……，尤其是殇音最后小四那块π_π心悦君兮君不知。后来却又带出了另一个心悦君兮君不知。我本来看到那里以为会有转机，九四什么的，结果并没有。小四心里的那个九点真是太暖了，太暖了，暖到我想再吼一声国欠兄，但是揪心的只有默然，难过的睡了一路，浑浑噩噩的那种睡……
爱上一个人从来不是错，有的人为此做的事情却是错了，不过小九点……唉。那段说他本来和无梦生一样是内向的人，为了保护弟弟而变得和他不一样那块特别扎心……特别扎心。

朔朢

2017-07-30 20:10

又见长评QWQ 谢谢！！！！
其实~商音到完结那里~就是一场太阳雪那里~包括肉的部分~是我自己哒~
后面殇音~是另一位的文案~我来写的~所以一起发啦~
我还是想要he一点~所以后来出本的时候，就没有收录殇音~
因为老实说……我也不想他挂掉- - 如果没挂掉的话说不定以后还有希望呢？
不过确实小四会和小九在一起~
小四当初长大了版本原型~就是那会儿霹雳出的老素番外里的十九素哈哈~
那版和小九特别像有一种我长大以后就成了你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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