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4 [琅琊榜]--狐--(六、完結)--藺蘇 5F 同人文學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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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思

2016-03-10 01:46

別名：因為擋不了一杯酒而引發的特殊任務(X
W?is8r:
狐族情絲繞梗，二設，人身狐耳狐尾，OOC，見血，理智崩壞，互攻，獸形有，慎入(但是沒有人獸請放心)。

二設：
狐族平時的型態就是人形加上狐耳狐尾。
火寒毒會耗損狐珠的靈力，且讓任何狐族都變成最普通的白狐，化成人形的時候體質虛弱不堪一擊。
但是在狐的型態下，力量與速度都和普通狐類無異。
然而不論再健康的狐，和人身比起來還是屈居弱勢。
狐的型態對狐族而言等於裸奔與失去自控，非常羞恥，所以沒有狐會以真身在外人面前或公開場合出現。
會以狐的型態示人，可能是重傷重病、被下藥、狐珠靈力無法維持人身，或是某些和親密之人獨處的特殊場合。
情絲繞一般只能用在狐女身上，如果男性喝了情絲繞，會有更嚴重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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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梅長蘇看著眼前華貴精緻的酒杯，有種怒極反而想大笑的衝動。
除此之外，更多的是對於眼前這個狐族君王個性多疑寡恩的洞悉與心冷。
赤焰狐族十多年前就是因為被眼前這隻從毛皮到狐珠都黑透的老傢伙猜疑忌憚，一個不留地滅了。
現在他當然也不會放過自己這隻充滿謎團的區區白狐。

事情走到如今這個地步，景琰已是太子，放眼國境之內無人能動搖他下一任狐君的地位。
而自己只怕是看不到他為赤焰一族和祁王翻案，也看不到他登基了。

梅長蘇看著那杯滿懷惡意的瓊漿，心中忍不住浮現一抹飄逸素色。

藺晨。
我可能真的撐不過這次。

「喝了這杯酒就准你走出宮門，或是你永遠都不用再出去了。
兩條路給你選擇，如何？」
年邁的狐君眼中是深不見底的狠辣與算計，充滿威壓。

梅長蘇雖然心中已經有了最壞的打算，但面上仍是傲然不屈，雪白的耳朵直挺挺的，蓬鬆若新雪的尾巴優雅地立貼在背後，嘴角一抹淡笑有如霜雪中綻放的寒梅。
「陛下就不怕我身上真有火寒之毒，百毒不侵，區區一杯毒酒根本拿不下我的命麼？」

細蔥一般的手指執起了檀木螺鈿盤上的玉杯，酒液盪開圈圈漣漪。

「蘇先生！」
太子蕭景琰見狀幾乎要炸了毛，他搶上前去握住了梅長蘇的手腕，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看著面前仍是雲淡風輕的白狐。

「父皇，僅憑一個罪犯瀕死掙扎的反咬，您就要毒殺一位布衣客卿，難道不怕朝議和輿論嗎？」

狐族君王冷冷地看著面前一派自在的白狐布衣，以及驚怒交加的狐族太子，心中還在撥斤秤兩地估量著這兩人聯手欺瞞君主的可能性。

的確如他所言，眼下並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蘇哲就是當時的赤焰狐府嫡子林殊。
但哪怕只是細微毫末的可能性，也不能輕易放過。
寧可錯殺。

光是憑此狐的心計智巧竟能令夏江也栽了跟頭，周旋於幾位皇子之間輕易攪弄風雲，卻又做得不留痕跡，威逼不得、無從利誘，沒有任何破綻與把柄。
無法將之收於麾下的麒麟之才，就如同一隻鮮豔卻充滿劇毒的蝴蝶。
朕的天下容不得如此具有威脅的存在。

「蘇卿說得什麼話，既然能讓你選擇走出宮門，又何必擺上毒酒。
今日你飲罷此杯，此後我可以不再追究你的身份底細，如何？」

雖是問句，但帝王語氣中滿是不容拒絕。

「父皇！」
太子一把奪過梅長蘇手中酒杯。
「這一切事情的起因都是為了這太子之位，兒臣不願他人代為受過。」

手微微傾斜，作勢便要將酒液倒掉。

狐族君王嚴厲無情的聲音此時如銅砧鐵杵般不容反抗。
「君無戲言，太子竟膽敢挑戰朕說過的話嗎？！
今日蘇哲不飲此酒，休想走出這個宮門。
或是太子竟與蘇卿有如此深篤交情，願意代他飲此酒？！」

梅長蘇一個眼神安撫了還想再說些甚麼的黑狐太子，伸手拿回酒杯。

要讓一個人消失，有很多方法。
看來皇帝陛下是要讓自己明明白白地走出皇宮給世人看，然後安安靜靜在自己的宅子裡不明不白地死去。
打得一手好算盤，連逼殺客卿的臭名都不用擔。

自己的狐珠已經快要油盡燈枯了。
就算沒有今日這杯酒，梅長蘇也剩不了多少日子。

如果真的讓太子為了一介客卿---梅長蘇在心中百感交集地笑著，還是個眾人皆知平時與太子少有往來的客卿。
和狐君在這御殿上鬧翻，那才真是坐實了自己的身份可疑，也讓夏江對於景琰包庇逆犯的指控有了憑依。

自己策劃多時的努力與景琰的太子之位將毀於一旦。

白狐隨意地晃了一下狐尾，態度從容，彷彿手上拿的當真只是一杯好酒。
深褐色的眼珠光亮亮地，如水晶一般通透寒冷，眨也不眨地看著那位狐族至尊。

然後玉腕翻轉，將杯中液體一飲而盡。

「多謝陛下賜酒。」
被酒液濡濕的唇畔揚起了一抹傲雪欺霜的笑容，坦然無畏。

二、

踏出御殿的霎那，梅長蘇覺得一陣暈眩襲來，腳步有些不穩，氣息也亂了，白茸茸的耳朵沒精神地向後耷拉著。
沒想到藥效發作甚快。

他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去面對景琰，瞞了那麼久的事情，突然以這種方式被揭露，饒是梅長蘇智計無雙冷靜理智，心裡也免不了一團亂麻。

更何況他現在的情況……

他必須儘早回到蘇宅。

黑狐太子擔憂又躊躇地看著蒙摯把梅長蘇接走。
雖然有太多話想問想說，但是他看得出來蘇先生…不，小殊現在並不想和自己交談。
蒙摯那隻耿直的棕狐看到自己連眼神都不敢接上，尾巴都僵了，肯定是早就知道了蘇先生的真實身份。

被蒙在鼓裡的不甘、沒認出昔日好友的悔恨、得知真相的欣喜，激盪著蕭景琰的內心。
但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杯酒究竟是什麼？
他必須要弄清楚才行。

雖然御殿之內的對質已經將風向引導到令父皇對夏江徹底失去信任，但是父皇想除掉蘇哲的心也是真的。
一想到這裡，蕭景琰就止不住內心滾沸的焦慮。

對了，高湛……

黑狐太子袖袍一揮，大步往芷蘿宮走去。

三、

返回蘇宅的途中，梅長蘇強忍住令他幾乎要臥倒在馬車上的不適，眼前開始模糊。
並沒有服下穿腸毒藥該有的疼痛，而是熱。
從四肢百骸竄出的熱意，以及詭異的焦躁與騷動。

陪在一旁的甄平見狀著急得不行，只能讓馬車盡量加快趕路。
好不容易到了蘇宅，甄平躍下馬後也顧不得栓馬，上前去就伸手扶住了他家宗主。
沒想到才下了馬車沒兩步，梅長蘇突然使力把甄平推開。
一個力道沒能讓甄平退後，反而是腳步已經不穩的梅長蘇踉蹌向後倒去。
早就等在門口的黎綱嚇得耳朵直豎衝上前去，卻來不及攙扶他家宗主，眼看就要摔了。

如風般迅捷飄逸的一道身影此時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梅長蘇背後，堪堪把人扶住。
是藺晨。

梅長蘇已經發覺自己的狀況不太對。
這和中毒不同。
這個認知在確定自己身邊的人是藺晨之後，更加變本加厲地擾亂梅長蘇的感官。

藺晨有些憂心地看著剛剛差點倒在自家門口的白狐，銀灰色的尾巴尖端焦急卻又克制地微微在背後掃來掃去。
而梅長蘇從這個角度只要一側頭，就能看見藺晨的下頷、頸子、喉結，近在眼前。
分不清是想要吮咬還是啃噬的衝動將他釘在原地無法動彈。
血液裡的某種本能正在甦醒，彷彿自己只要隨意再動一根指頭，就會破殼而出。

不能這麼做。
梅長蘇逼自己不去看那段線條優美剛健的頸子。

下一刻藺晨二話不說把他抄了起來就往內室奔走。

閉上眼睛之後，銀狐脖頸處的溫熱氣息不停地挑戰他的神經。
他只能盡可能地縮著，用盡力氣試圖開口說話而不是咬上藺晨的脖子。

「皇帝想用毒酒除掉我，但這並不是普通的毒酒，藺晨，我快維持不住人身了，別讓他們過來。」

正快步疾行的銀狐腳下一頓，銀灰色的狐尾一個橫掃把身後跟著的黎綱和甄平嚇了一跳。

藺晨氣得想把那隻混帳老黑狐給直接掃死。

「你們別跟過來，也別讓飛流靠近，我來處理。」

三千思

2016-03-10 13:11

四、

進了內室，藺晨把梅長蘇放到臥榻上，接著轉身就把所有門窗關了起來。

這種情況之下，別說顧慮蘇宅的人會嚇壞，就算他們足夠鎮定，藺晨也不會讓他們看到長蘇的樣子。
這隻白狐的性子他可清楚了，把臉皮看得比命還重要的傢伙，他可得幫梅大宗主把臉面給兜好來。

窗子一關，室內幽幽暗暗，尚未適應亮度的眼睛只看見臥榻上裹在毯子裡的人形動也不動，毫無雜色的蓬鬆白尾巴半露在外頭，沒有半點放鬆的跡象，反而是高度警戒地緊貼在腿側。

藺晨在臥榻邊坐下，手掌輕輕地放到梅長蘇的肩上，感覺到毯子裡的身體抖了一抖，又繃得更緊了。

「長蘇，我把個脈。」

聽到藺晨軟言相告，把自己縮在毯子裡的白狐才伸了一隻手出去。
過了一會兒，藺晨要換隻手把脈，便去翻梅長蘇另一邊的毯子，順帶把蒙在頭上的毯子也掀開一些。

「你是想把自己給悶……」

話還沒說完，藺晨就被露出毯子的一雙眼睛看得消了聲音。
原本深褐色琉璃般的眼珠子，在光線昏暗的內室看起來幾近深黑，像是泛著霧氣的子夜。
眼中是被壓制之後仍然隱藏不住的侵略與深沉。

那種眼神，藺晨只有看過兩次。
一次是江左盟成功併入最後一個大幫派前夕，梅宗主下令各部開始行動的時候。
一次是現在。

那是雄性混合著野性的眼神。
是猛獸準備給獵物致命一擊時才會有的眼神。

饒是藺晨這般見過大風大浪，又和梅長蘇交情深厚，被這樣盯著也不禁咽了口唾沫，耳朵微微耷拉著。

「長蘇…你現在什麼情況？那個酒是怎麼回事？你得告訴我才好想辦法解決啊。」

正陷入天人交戰的梅長蘇反手握住了藺晨的手腕，掌心一片熾熱。
他該說些甚麼？
說他想要咬斷所有人的脖子？
說他被眼前這隻銀狐熟悉又讓人安心的氣味撩撥得快要無法思考？
還是告訴他自己一直以來都非常喜歡他待在自己身邊的感覺，而這種感覺現在正驅使著自己做出某些不得體的舉動……。

他僅存的理智告訴自己，藺晨不能待在這裡。
他不知道要防備自己，太危險了。
但是本能反應卻眷戀著銀狐手腕的溫度，並且叫囂著還要更多。

這不是被下毒，是被下藥。
被野性本能折磨著的白狐恨恨地想著。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顏面，但是他不能容許自己在失去理智的情況下傷害身邊的人。
尤其是這個人。

讓自己如此渴望，難以拒絕的人。

銀狐血液的甘美、以及層層衣料覆蓋下的溫暖軀體，尖銳的利齒划過皮膚、刺入血肉……

梅長蘇痛苦地閉上雙眼。

藺晨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等到炸毛的白狐開口，索性把他的手拽過來繼續把脈。

而現在隨便一點動作都會刺激到梅長蘇的神經。

坐在臥榻邊的藺晨本就因為榻沿不寬，側著身子坐得並不很穩，忽然毫無預警地被白狐撐起上身一撞，就往旁邊跌了下去。
輕功一向出神入化的銀狐接地時一個撐持，堪堪穩住了身形不至於跌得四腳朝天。
正要站起來的時候，白毛狐卻撲到了他的身上，壓得他一屁股又倒了回去。

「梅長蘇你大爺的！你得讓我給你解毒啊！」

銀毛狐有些抓狂，跌下的時候壓到了尾巴，痛得他耳朵都蔫了。

撲在他身上的那人卻沒有起身的意思，反而埋頭在他的頸間，用鼻子、嘴唇輪番摩挲著他頸部的皮膚，呼出的熱氣吹拂過，讓藺晨忍不住縮了脖子。

藺晨對梅長蘇早就動心已久。

雖然他沒有親口確認這隻狡猾嘴巴又壞的白狐是不是和他有一樣的心思，但是平時梅長蘇是怎麼和他相處的，他心知肚明。
兩人雖然親暱無間，卻始終沒有逾越那條界線。
現在梅長蘇突然主動打破了彼此最後的距離，藺晨固然覺得心醉，卻也知道這表示梅長蘇喝下的東西十分糟糕。

他抬起了上身準備要把正在自己身上作亂的傢伙扶起來，已經被蹭開的領口被動作拉扯得更加門戶大敞。
冷不防一陣劇痛讓藺晨倒抽一口氣。

梅長蘇一口咬在他鎖骨上。

突然起身，所以讓他咬歪了，白狐原本對準的地方是銀狐的頸側。
而他並沒有要鬆口的跡象，還在加重力道，牙齒和鎖骨嗑在一起的疼痛讓銀狐叫出了聲。

「嗷……長蘇！長蘇你鬆口！！」

一個翻身，藺晨情急之下把人壓在下面，伸手搖晃著梅長蘇的肩膀，撕扯之間疼痛又更加劇了一些。

「梅長蘇！」

瞬間拾回理智的白狐怔愣著看了眼藺晨，有些慌亂地掙扎起身。
藺晨扶著他坐了起來，兩人衣冠凌亂，狼狽不堪。
隨著血腥味飄散開來，藺晨領口的布料透出鮮紅，染得淡藍與月白的的衣料一片艷色。

梅長蘇看著逐漸擴散開來的血跡，眼中寫滿了震驚、無措、擔憂、自責。
他伸手想要幫藺晨壓住傷口，但是血的氣味挑起了白狐更深層的慾念，他自己完全不清楚當下的眼神在銀狐眼中看來有多嚇人。

「長蘇，我沒事，你快告訴我你喝了甚麼。」
藺晨一把攥住了梅長蘇的手，急切地問著。

「....我....喝了....我也不曉得，我以為是毒酒。」

「甚麼！以為是毒酒你還喝！」
切了脈之後，藺晨竟毫無所獲，只是脈象頻快且氣血浮躁，完全就是喝醉了酒之後的樣子。
這得怎麼解？用解酒方子解??
藺晨已經顧不上生氣了，他現在就是隻熱鍋上的銀狐。

白狐抿著唇，舌尖掃過沾在嘴邊的，銀狐的鮮血。

太近了，那個溫暖太近了。

不，還不夠近。
那是我的。

藺晨的聲音已經遠如隔世，讓梅長蘇聽不真切。
只有被血的氣味挑起的，狩獵的本能。
還有另一種東西。
對那一份甘甜如蜜的溫暖的渴望。

「藺晨，點我的穴道。」
趁一切還不至於太失控之前。

五、

重新安頓好梅長蘇，藺晨再次走出內室，一開門就被黎綱嚇了一跳。
「你暗搓搓待在門邊想嚇死誰？！不是要你別過來。」

黎綱也是一臉驚嚇地看著藺晨，手指著藺晨的肩膀半天說不出話來。
平時光風霽月的瑯琊閣藺少閣主，何曾如此鬢髮凌亂還身上帶血？

踏出房門走了幾步之後，藺晨突然想到了甚麼，覺得不妥。
「飛流。」

神不知鬼不覺地，少年突然從藺晨的身後竄出來，在他身前站定。
雖然這隻小青狐平時怕藺晨怕得要命，但是現在他也知道有大事發生，藺晨叫他，他還是乖乖地過來了。

「小飛流啊，你蘇哥哥在裡面睡著了，他交代過不能讓任何人打擾他，你可以幫忙在門外顧著蘇哥哥嗎？」

小青狐順從地點點頭，只是聽到不能進屋，耳朵和尾巴都不太情願地垂著。

銀狐揉揉小青狐的頭髮，讚許地笑了笑。
「小飛流最聽話了，蘇哥哥一醒來，就趕緊來叫藺晨哥哥。」

飛流有些哀怨地看了藺晨一眼，蹬上房頂就不見了狐影。

方才對著孩子一臉笑容的銀狐，轉過身就瞬間垮下了臉。
他看看一旁的黎綱，又低頭看看自己的左肩。
「放心不是你家宗主的，跟我過來。」

黎綱垂著尾巴想要解釋自己不是那個意思，但是轉眼間藺晨已經走得大老遠去了，只好放棄解釋趕緊跟上。

只憑脈象和症狀其實也不難配置出相應的藥物，但是藺晨心裡跳得厲害，總覺得今天這件事情沒那麼容易善了。
就在他絞盡腦汁想配出個解方的時候，甄平進來通報，說太子殿下要找他。

「太子？我不認識他，找我幹嘛？沒空。」
想方子的時候最討厭被人打攪，何況還是這種刻不容緩的狀況，藺晨抖了抖耳朵，銀灰色的尾巴十分不愉快地掃來掃去，繼續秤著手裡的藥材，並不打算搭理。

「他說要找宗主的主治大夫。」
甄平又補了一句。

這才讓藺晨停下了手裡正在配的藥。

他轉過頭去看著正在提筆記錄自己手上藥材藥量的晏大夫。
而髮鬚皆白的年長狐族則是當作沒聽見，一副"應付大官的麻煩事兒別來找我"的嫌棄表情。

「好吧，請他到前廳等我。」

「太子殿下早就進到前廳來了，這世上敢讓太子殿下等在外面還不一定有空見他的，怕是只有藺公子您了。」
黎綱在一邊幫忙生火，一邊小聲的嘀咕著。

「本狐我耳朵好得很呢，我就讓他等怎麼了？你捨不得他等，你去見他呀！」
藺晨抽出扇子戳了戳黎綱的脊樑骨，戳得黎綱只好拿起自己手上薄弱的生火扇去抵擋銀狐公子的狐威。

等到氣勢洶洶的銀狐公子出了藥室，晏大夫才嘆了口氣。
「出了這麼大個事，連平時最會鬧的人也不鬧了，多虧你，還能讓他緩一緩。」

黎綱斂起了表情，心裡有些發堵。
「以前盟裡出大事的時候，只要看到藺晨公子在那裏瞎抬槓，好像再難處理的事也不算個事。
現在看他那麼嚴肅，反而讓人覺得慌。
晏大夫，你說宗主這....」

「盡人事，聽天命，其他的，多思無益。」
老者低下頭，繼續提筆寫著醫案。

三千思

2016-03-11 14:14

六、

一到前廳，最基本的禮儀行畢後，兩個明白人並不多作寒暄，直接切入正題。

「長蘇他在皇宮裡到底喝了甚麼東西？」

狐族太子的面色有些奇怪，好像見到了甚麼可怖的事物一樣，直盯著藺晨的衣服瞧。
愣了一下之後藺晨才又想起衣服這個茬，肩上的傷口給老晏隨便包紮一下得了，他還沒找時間換身衣服。

「別看了這不是長蘇的血。」
藺晨的耐性消減掉一大格。

蕭景琰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帶著歉意向藺晨點了點頭。

「他喝的是....情絲繞。」

接著又把一個錦緞小包拿給藺晨。

「我母妃特地親自配了藥，說要交給醫治小殊的大夫，應該能對小殊的情況有所幫助。
小殊他，他現在...」

他怎麼也沒想到，當初用在霓凰郡主身上的東西，父皇竟然會拿來對付小殊。
這酒雖然藥性猛烈，但也並非致命之物，難道父皇真的只是想給蘇哲一個下馬威？
不過這方法也....實在是太損。

當靜妃聽到高湛的回答時，一瞬間臉色非常凝重。
高湛也是個久經風雨閱歷無數的老狐了，他甚麼也沒說，只是帶著些許憐憫，搖搖頭。
等高湛離去之後，靜妃匆匆走到藥櫃前，自顧自地抓起了藥。
蕭景琰好不容易從"情絲繞"這三個字裡回過神來，急切地向母親詢問事態的嚴重性，靜妃只是溫言安撫他，復又沉默著繼續包秤藥材，面色如紙。

出宮之前，靜妃又細細問了一遍梅長蘇飲下情絲繞的時間。
然後囑咐他一定要立刻趕至蘇宅，把她準備的東西交給梅長蘇的主治大夫。

蕭景琰並不是個不懂事理的人，他知道這種藥對小殊而言是嚴重的折辱，他也對父皇的作法感到十分氣憤。
但是母妃的神情態度與強自鎮定的臉色，讓他隱約覺得有甚麼地方不對勁。
實在令人擔憂。

見到藺晨身上的血跡時，因為滿心掛念小殊的安危，著實讓他震驚了一會兒。
然而更讓他震驚的是眼前這位銀狐大夫的舉動。

藺晨看完靜妃的手書之後，用了不知是哪們哪派的奇詭身法，猝不及防地移動到他面前，將他的領子一把拽住。

同樣習武的黑狐太子面對突如其來的不敬舉動，自是二話不說動手拆招。
一個是沙場武將，招式俐落剛猛；一個是武學奇才，路數迅捷輕靈，一時之間兩人你來我往，誰也不讓誰，讓聞聲趕來的甄平瞪著眼睛愣在當場。

「藺公子，不可對太子殿下無禮，藺公子！！」

徹底火大的銀狐哪肯停下來，拳掌不夠，他就把扇子也拿來揍人。

「這裡可是蘇宅，藺公子，你這是會害整個宅子被降罪的啊！」

「他不會！」
藺晨理直氣壯替黑狐太子回答了，扇子唰地往他腿腳掃去。

「藺大夫這是何意？我不記得我有得罪過你。」

蕭景琰格開扇子，出手攻向藺晨手腕，試圖將他擒住。
然而久經沙場用慣刀劍的黑狐太子，要面對以快取勝招式瞬變的銀狐，在沒有武器也沒有戰意的情況下還是屈居了下風。
藺晨的扇子骨敲上蕭景琰的前臂，兩人很快結束了纏鬥。

「蕭景琰，你家老頭子真他媽夠狠的。
還是趕緊把他踹下來，你自己去坐那個位置吧。
要是長蘇今日能渡過這關，我再考慮讓他留個全屍怎樣？」

藺晨使扇如使劍，手腕一翻，將扇骨貼到了當朝太子的脖子邊。

「太子殿下，藺公子只是太擔心宗主了，您....」
「難道小殊有危險？他怎麼了？」
蕭景琰一聽到林殊可能有危險，連方才足以誅九族的大不敬話語都當作耳邊風過，焦急地詢問著藺晨。

心寒透骨的銀狐現在只想解決梅長蘇的問題。
「多謝殿下關心。
再危險，我也會盡力保他無恙。
太子殿下請回，我還要去幫長蘇治療。
……還有，請代長蘇向娘娘致謝。」

說罷，便頭也不回地出了前廳。

七、

回到藥室，藺晨把靜妃的錦緞布包放在桌上。

裡面有兩包藥，還有一封手書。

從霓凰郡主事件之後，靜妃便開始查閱宮中古籍，試圖找出關於情絲繞的相關文獻。
如此卑劣的藥物，如果能找出解藥，或是了解製法，也許可以及時挽回一些尚未發生的悲劇。
然而除了對於此酒作用的描述之外，尚無法找到任何與配方或解藥有關的內容。

而身為琅琊閣的少閣主，閣內典籍他幾乎都翻過，對於情絲繞這種酒他是有些印象的。
因為這是少數沒有解藥的致幻催情藥物。

因為男性誤服情絲繞造成的傷害比狐女服用還要更兇險，所以這種酒再也沒有在檯面上被拿來用過。
服下情絲繞之後，男子會退回狐形，並且同時引動狐族體內的血性本能，變得比平時更加兇暴。
狐族退回狐身之後，本還保有心智只是無法交談，然而受情絲繞影響的狐卻只剩野性。
此時若以狐的型態行事，雖能解除藥性，但雌狐極有可能被咬死。
根據過去的誤服案例記載，如若放著不管，飲下情絲繞三個時辰之後就再也無法回復人身。

靜妃當然也知道這點。

而她準備的兩包藥，一包能夠令人失去一段短暫時間的記憶，一包能夠稍微拖延失去人形的時間。

她的手書寫道：

不管做甚麼樣的選擇，對小殊的傷害都已經造成，無論醫者採取什麼樣的決定，代價都會很大。

若要保小殊人身，無論救他的人是生是死，畢竟傷人名節，他醒來之後必定會心中痛苦。
第一帖藥可以免除他心裡的負疚，讓他再也不記得那段期間發生過的事情。
救命之恩妾身當盡己所能報答，唯請切勿做出迫人非愿之事。

若是一時之間難以抉擇，第二帖藥可以幫忙爭取一些時間。

若是決定放棄小殊的人身。
在此先謝過醫者保全了小殊身為人的風骨與尊嚴。
妾身與太子願意接續小殊為赤焰軍與祁王府平冤的未竟之志。

若是日後小殊願意，親人必會護他周全，讓他在金陵安穩度日，再不受任何苦楚。

當朝太子雖然有個混帳老子，母親卻非常深明大義堅韌果決。
如此危急的狀況，她卻能立即分辨情勢做出應對，也很明白長蘇在乎的是什麼。
這位充滿智慧與慈愛的皇妃讓藺晨也深感佩服。

只是如同她所說的，現在不管做出什麼樣的決定，都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藺晨心裡已經有了計較。
但是在這之前無論如何至少再試試別的方法。

離長蘇喝下那杯該死的情絲繞已經過了快兩個時辰。
也許是因為火寒之毒的緣故，雖然意識受了影響卻還維持著人身，算是不幸之幸。

藺晨讓所有人都離開藥室，只留了晏大夫和他在裡面進行嚴肅的學術討論，末了只見白毛老狐搖頭瞪眼，表示自己就試著行一次針，但是別期待效果。

且不論他不能拿梅長蘇試藥，加上火寒毒這個變數，誰也拿不準會出什麼狀況。
一開始不就是因為梅長蘇的症狀與記載不同，所以藺晨才無法察覺他中了情絲繞嗎？
……不過就算知道也沒什麼幫助就是了。

討論還沒有個結果，飛流突然從藥室外探頭進來。

「小飛流，你蘇哥哥醒了嗎？」

「蘇哥哥，毛毛狐。」

眨眼間，藺晨就奔了出去。

三千思

2016-03-12 17:02

本章蘇藺，獸化，慎入。

八、

一踏進內室，藺晨反手將門扣落栓。

臥榻上的衣袍凌亂堆疊在一處，一隻白狐就站在衣料堆上，毛色純粹有如冬日陽光照射下的新雪，正在打量著闖入他視線範圍的銀狐。
亮褐色的雙眼充滿了漫不經心的警戒與審視，還有威嚇。

藺晨不是沒有看過這樣的梅長蘇。
但是那隻他熟悉的白狐從來沒有用這種陌生又睥睨的眼神看著他過。

他太大意了。
以為長蘇沒有退回狐身，是因為火寒毒已經遏止住了藥性。
他和晏大夫都沒有遇過這樣的事情，以至於兩人過份專心投入在找尋如何解去情絲繞的藥效這件事上，忽略了長蘇還是有可能化狐。

藺晨的心涼了半截。

他不希望讓長蘇感到難堪與屈辱，所以遲遲沒有用最簡單直接的途徑解決這件事情。
真是太天真了，本末倒置。
銀灰色的狐耳抖了抖，尾巴也垂了下來。

無論如何，他要先將白狐制住才行。

要抓一隻狐不難，然而要抓一隻野性大發的狐，還要不傷到他，並不容易。

小小的內室裡，一人一狐對峙著。
只要藺晨移動，他就逃；只要藺晨接近，他就咬。

白狐動作輕靈身型嬌小，內室裡的書架與桌几都是他閃避的遮蔽物，縱使藺晨輕功絕頂，還是幾次讓他溜了去。
藺晨邊追邊忍不住在心中腹誹著，平時人形的時候病懨懨，化狐了倒是能跑。

幾次來去之後，銀狐漸漸抓出了白狐奔竄的節奏與方向，增加了正面交鋒的次數。
白毛團子機警地察覺了，咬人的勁頭也越發地狠戾。
終於在藺晨把他逼到牆角的時候，狠狠地給藺晨留了一口血印子，爪子一撥，又逃了。

銀狐按著被啃一口的上臂。
看著白影一溜煙竄得離他老遠，然後轉過身來朝他耀武揚威地齜牙。
尾巴都被氣得炸了起來。

藺晨滿心都是對梅長蘇再也回不來的擔憂，時間一點點過去，他的內心越來越焦急，這隻白毛團可好，完全對事態不管不顧，只管撒野。
平時要他別想東想西、擔心這擔心那，他不聽。
現在換做他自己的事情，倒真的全撒了不管了。
果真是小沒良心的。

雖然知道梅長蘇化狐之後會受到藥性影響理智全失，但眼前這隻白狐畢竟和自己相交了十多年，一直心意相通默契無間。
如今挺著背脊對自己擺出攻擊的姿勢，一副反抗到底不死不休的樣子，還是刺痛了藺晨。

賭氣似地，銀狐開始和白毛團子較起真來了，出手也漸漸發了狠。

狐本來就不是人的對手。
之前藺晨一直不願意下重手，怕傷著他，反而被處處掣肘。

認真起來手下不留情的銀狐迅捷如風，終於逮到了白毛團子。

被拎住後頸壓住背脊的白狐狂躁地扭動著，蓬鬆的狐毛滑順柔軟，腰背一個擺動就讓藺晨滑了手，正好讓白狐轉頭咬住。
倔強而驚懼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像是在看仇人似地。

藺晨被咬得發了脾氣，猛地把手甩開，抓住了白狐的後腿。
掙動不已的白狐翻了個身，也不顧一條腿被扯住，蜷起了腹部往藺晨手上又是一口，然後瘋了似地蹬著腿。
手上的口子不小，火辣辣地疼，卻仍是死死抓著狐腿不放，鮮血淋漓地把白狐的毛也染紅了。

「梅長蘇你鬧夠了沒！」
徹底抓狂的藺晨忍無可忍地大吼，好像這樣就真能把那人吼醒似的。

而回應他的卻是白狐尖細的哀鳴。

抓住狐腿的手失了輕重，讓白狐痛得大叫，蹬在藺晨手上的另一條腿一陣陣地抽搐著，前爪扒拉著想要掙脫。

白狐的叫聲簡直要刺穿藺晨的心臟。

他抓起自己的外袍下擺包住了白狐的身體，另一隻手制住了白狐頭，深怕自己又弄痛了他。

「長蘇！你到底要怎樣才願意讓我幫你！？」
藺晨又氣又難過，眼看著時間只剩半個多時辰，再這樣下去，名動天下智計無雙的江左梅郎就永遠是隻不通人性的白毛團子了。

然而朝著他齜牙的白狐並不懂，仍舊掙扎著試圖咬上藺晨的手。
看著白狐，藺晨覺得一陣絕望，眼眶都紅了。

「我信得過你。」 E0.o/3Gw6
「我也相信我自己～」

看著白狐，藺晨想起了那人笑著說出這句話的模樣。

長蘇，相信我，我一定可以讓你恢復。

九、

緩了一下心緒，藺晨放開了白狐，讓他一瘸一拐地又跑遠了。

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他甩了甩銀灰色的尾巴，逕直在原地坐了下來，閉上雙眼。
原本豐神俊朗的男子傾刻間化形，變成一隻有著銀灰色毛皮，眼珠與四肢濃黑如墨的銀狐。

突然嗅到了同類的氣味，縮在遠處舔著後腿的白狐立刻抬起頭，蓬白的耳朵豎得高高地，眼神定在銀狐身上。
小巧的黑色鼻頭向銀狐的方向探聞了幾下，雪白的尾巴晃了晃，一步一步朝銀狐靠近。

由於曾有雌狐被咬死的案例，藺晨不敢大意，坐在自己的衣服堆中靜靜地看著白狐，保持著警戒又不挑惹白狐的姿態。

與銀狐剩下些許距離，白狐放慢了腳步，側身繞著銀狐打量著。
野性的本能讓他對這隻雄狐抱持敵意，傷口的血腥味更是挑起他嗜血的衝動，但銀狐身上的氣味卻讓他想要親近。
讓他莫名安心的氣味。
相當具有誘惑力。

銀狐順從地放低姿態，任白狐在他周身四處嗅聞，以及用前爪去撥弄他的狐尾。
確定白狐沒有咬他的意圖之後，他緩緩側臥下身體，在白狐面前揮了揮自己漂亮而濃密的銀灰色長尾巴，並抖了抖尖端的白毛。

白狐似乎很喜歡他這麼做，瞇起了琥珀似的眼睛，動也不動地用視線跟隨著那撮顯眼的白毛尖尖。

撩狐而已，也不難嘛。
藺晨有些沾沾自喜地想著。

沒想到下一刻白狐突然動作，一瞬間撲向銀狐並將他撥翻在地。
正在賣力逗弄白狐的藺晨來不及反應就被他掀個正著，柔軟而脆弱的腹部暴露在白狐能夠立刻撕咬的攻擊範圍之內。

狐族的防禦本能拉響了警報，但是他也知道，現在任何的防衛動作都會讓方才拉近的距離功虧一簣，甚至會激起白狐的攻擊性。
兩相掙扎之後，藺晨決定完全不抵抗。
這個決定有如走在生死線上，他只能賭一賭了。

居高臨下的白狐審視著這隻完全順服的同類，像是王者巡視著自己的領土。
他把銀狐籠罩在自己身下，鼻尖湊到銀狐的頸部，舔了一口。

藺晨覺得自己已經死了一回又活過來了。
狐不會冒冷汗，如果會，藺晨現在一定連背後的毛都濕透。
毛色淺淡的腹部快速起伏，心跳被方才的驚嚇逼得又急又快。

還來不及讓銀狐喘口氣緩緩，白狐像是開始享用大餐一般，粉嫩靈活的舌頭與漆黑濕潤的鼻尖不停地挑弄著銀狐的脖頸。
然後一路拱著舔著，優美尖瘦的狐吻埋進了銀狐腹部的絨毛裡。
癢絲絲的。

白狐被銀狐身上令他極為喜歡的氣味給安撫了心神。
溫溫熱熱，有些草木的微苦，帶著不知所起的懷念感。
不知不覺間連眼神都放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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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思

2016-03-13 18:37

十、

「藺公子...藺公子？掌燈時分了，內室點個蠟燭吧，你和宗主還好嗎？」

梅長蘇醒來的時候，隱約聽到外頭黎綱正朝著裡面問話，想喊又怕吵著人一般，貼著門又壓低了聲音，活像幹壞事時在外頭把風傳訊似的。
正想回話，有些低啞疲憊的嗓音卻先一步說道：
「活著呢，別管燭火了，幫忙燒個熱水、多一點，還有讓吉嬸煮一碗粥和一碗粉子蛋先熱著。
等一會兒就出去了。」

黎綱在外頭躊躇了一陣，最後還是應了一聲就離開了。

雖然極度暈眩，但是梅長蘇可以分辨出那是藺晨的聲音。
方才還可以感覺到那人說話時胸腔的震動，從溫熱的背部一路傳導到緊貼著的，自己的胸口。

梅長蘇猛然睜開眼睛。
門窗緊閉尚未點上燭火的內室非常昏暗，眼前一片漆黑。

他懷裡抱著個人。

「醒了就出個聲，現在感覺怎樣？」
藺晨有些悶悶的聲音從身前傳來。

一向精明睿智的白狐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
特別是剛恢復了意識卻發現自己的某一部分正埋在別人柔軟溫熱的身體裡的時候。
感覺簡直不能再詭異。

「藺晨，我....我先起來。」
說完便扶住藺晨的腰際，緩慢小心地退了出去。
惹得那人繃著身子顫抖了一下。

才探起上半身，披在背上的衣料便滑了下來，夏末的晚間雖然悶熱，但是未著寸縷的身體還是感到了些微的冷。

同時起身的銀狐藉著漸漸適應的夜視撿起腳邊的衣服，給一向怕冷的那人又披上了。

「先披我的，我去拿你的衣服，你別動。」

取回衣物，有些磕磕絆絆地互相幫著對方穿戴好，藺晨撈過梅長蘇的手又仔細地把了一次脈。

「能走路嗎？還暈不？」

「有點暈，但是還行。藺晨....」

「話可得想清楚了再說，你知道有些話我是聽不得的，你現在腦袋八成不太清醒，還是甚麼都別說吧。
我讓黎綱備了熱水，你先去梳洗一下。」

「....那你呢？」

「我去找老晏先幫你配一帖藥熬了，你藥喝完好休息。」

「藺晨。」

「難不成要我和你一起洗？我是不介意，但是你甚麼時候變得這麼放得開啦？」
藺晨聳著肩膀笑了，轉身就要推門出去。

很顯然他不想再繼續現在的談話內容。
而當下的情況的確也不適合再多說些甚麼。

「你手上的傷，讓我幫你上藥。」
模糊的印象漸漸被拼湊起來，口中隱約還有一絲血腥味。

有晏大夫在，藺晨本身也是個大夫，其實根本輪不到梅長蘇去做這些。
但他真的很想要為這個人做點甚麼。
無關討好或是補償。
只因為這個人是藺晨。

他承認自己的確是有些慌了。
兩人之間原本維持著微妙的平衡，一下子被打破，現在不管說些什麼，傳達給對方的想法可能都會被曲解成其它的意義。
梅長蘇不想要這樣。

但他若當真什麼話都不說，比起曲解話意也好不到哪裡去。
而且他沒辦法在這樣的情況下放著那人默默包紮傷口。
他做不到。

銀狐抖了抖毛耳，十分不稀罕地嗤笑了一聲。
「就憑你那三腳狐的包紮功夫？我還是找老晏比較靠譜。
怎麼，梅宗主在心疼他家的江湖郎中了？」

「是啊。」

也許是沒料到平常牙尖嘴利就會擠兌他的這個人竟然會有如此老實的反應，藺晨剛跨出去的步子頓了頓。

「長蘇，我和你之間不會有甚麼誰欠誰還這種事，但我也不是個眼前放著機會卻在那兒客套的人，然而你也知道我為什麼不現在就和你把話說開。
你的心願我懂，你的顧慮我也懂。
一點時間而已，我給得起。」

黑暗中，藺晨轉過身來面對著梅長蘇，雖然眼前只能隱約描繪出那人的輪廓，但是梅長蘇能感受到他投過來的灼灼視線。

「重點是，你願意讓我給嗎？」

十一、

驚濤駭浪的一日過去，雖然情絲繞的效力並不留有後遺症，但梅長蘇還是免不了在榻上倒了兩天。
等白狐又能甩著毛尾巴起身走動之後，這兩個情商與默契相當的人又很快找回了相處的平衡點，並且對那日發生的事情絕口不提。

然而被捅破的窗紙哪有不透風的。

那風把黎綱和甄平這兩個隱約清楚內情、又和宗主與藺少閣主走得最近的人，吹得是東倒西歪、內傷加心塞。

晏大夫老成持重足夠淡定，但也不願平白受到精神攻擊，十分乾脆地把梅宗主的事情都交還給藺少閣主去頭痛，自己就照時去號個脈。
省得看了心累。

青狐小飛流最近更常躲著可怕的銀狐大壞蛋了。
只要被逮到，除非躲去蘇哥哥背後，否則一定會被變著各種花樣戲弄。
但是自己怎麼比以前還要更容易被銀狐逮住？
青狐歪著小腦袋抖抖耳朵，百思不得其解。

白狐與銀狐之間每天瀰漫著濃濃的＂明明有些甚麼，卻當作沒有甚麼＂的有毒煙幕，而且汙染日益嚴重。
甄平和黎綱每日的＂金陵臨時總部舵主小會議＂都可以清楚明列出那兩人各種閃瞎狐眼的交流方式。
比如看著對方的眼神比以前還要更溫柔深邃，笑容也越發地深入心坎，眼睛不由自主黏在對方身上的次數也以倍數暴增。

這柴都燒得火旺了，怎麼水就是不滾啊？！
被打擊得尤其嚴重的黎舵主簡直痛不欲生。

「你沒看那兩人在討論處置璇璣公主暗樁的時候，那種幾乎要挨在一塊兒、連半個纍詞贅字都沒有，一個人眼神過去另一個就摸著下巴點頭的樣子。
明明好得很呢，結果話說完之後兩人又突然悶不吭聲，宗主眼神一轉，就起身走到外頭院子去了。
一個眼睛直直地看著人走出去，想追又不去追。
一個在院子裡嘆氣，白尾巴毛都垂到地上去了。
你說這兩人究竟還能不能好好過日子啊？
就算那天真發生了些甚麼，不過就是比以前再多了一點那啥....＂互動＂嘛，幹嘛糾結成這樣。」
默默陪在梅長蘇旁邊一整天的黎綱按著太陽穴一臉生無可戀，只能藉著絮叨宣洩壓力。

「明天就換我了，你可以稍微喘口氣。」
甄平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和這個直線條的同僚解釋那麼複雜的問題，只能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

聰明人談感情，累。

看聰明人談感情，欲哭無淚。

十二、

梅長蘇看事情的態度其實有點悲觀。

說好聽點是實事求是、步步為營，也很清楚自己的目的是甚麼。
但他每往前走一步，卻總會在心裡想著如果這一步走壞了會是甚麼情況。

進金陵前，他想著如果那兩個皇子硬是不上鈎的可能性。
進了金陵，他想著如果景琰完全無心於皇位要怎麼辦。
做了景琰的謀士，他想過奪嫡失敗同船共沉的下場。
剛見到了翻案的希望，他思考著若狐君不願承認自己的過錯，那麼景琰只能先取得皇權，再行翻審前朝舊案。
眼看當朝翻案的計畫正在一步步實現，他又顧慮朝史與世人對這樁案件的猜測與看法。

一個完美的目標，和一連串不完美的可能。

對於他這樣一個隨時有可能失去人身、朝不保夕的狐來說，如此過分謹慎又有些灰暗的估算，實在也是情有可原。
他的時間不多了。
光是雪冤翻案就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心力。

幾乎。
不是全部。
梅長蘇很清楚自己心裡還有那麼一小塊，是和權謀詭計、朝堂恩怨完全無關的。
只屬於某人的部分。

然而要圓滿這一小片私心，卻比翻案雪冤還要難。
世人看琅琊榜首麒麟之才，總以為自己無所不能料事如神，但這世上哪來真正的算無遺策呢？
一次入監懸鏡司，一次宮內誘殺，其實梅長蘇每次都覺得自己可能跨不過那道坎。

他這樣的一個人，要怎樣才能讓這段私心不被辜負？
所以梅長蘇只能克制而珍惜地懷著這片私心，做著今生只能相負的打算。

他相信藺晨。
但是他信不過自己。
既然如此，他又怎麼可能對藺晨做出違心的承諾。

＂重點是，你願意讓我給嗎？＂

藺晨坐在廊簷子底下，拎著冰續草的瓶子在手上轉來覆去看上大半天。
白狐好似漫不經心地看著飛流在一邊搗鼓著東西玩兒，其實看著看著，眼光又全給了那隻銀狐。

就算自己不願意，那人也已經給得太多。

藺晨和魏崢他們幾人所說的話，梅長蘇一字不漏全都聽了去。
雖然平常兩人之間對於這樣的問題從來都是直來直往、毫不避諱，但是聽那隻銀狐故意和自己抬槓似地口無遮攔，和聽他正經嚴肅地對別人曉以大義，感觸卻截然不同。

他和藺晨都是心志堅強，不被命數囿困的人。
因為太清楚彼此的根底心性，所以反而忽略了一些事情。
再怎樣堅強瀟灑的人，心也都還是肉做的。
藺晨和魏崢的對話、看著瓶子若有所思的表情，都讓梅長蘇覺得痛。
因為他能感受到那人的心就像正在被石臼百轉千迴絞磨輾壓似的。

就算自己不願意，那人也沒少為自己痛過。

而自己真的不願意嗎？

梅長蘇覺得這真是個蠢問題。

三千思

2016-03-14 16:45

十三、

夏季一過，蘇宅裡的氣氛終於明朗了起來，隨著初秋金燦燦的陽光越發澄亮輕快。
一方面是梅長蘇的心境有了變化，另一方面則是大家努力了十多年的事情終於有了著落，霸道不可一世的狐君同意下旨重審赤焰舊案。

當初宮內賜酒的事情，知道的人非常少。
客卿蘇哲在群臣起而附議、聲浪一面倒向太子，惹得狐君大發雷霆的時候，在太子親隨的護衛下走進了金殿。
整個大殿之內的人都以為黑狐君王是因為蘇哲言辭犀利、與太子同氣一聲而受到冒犯，並且認定他極有可能是祁王府舊人，故而驚怒交加、反應劇大。

只有在殿上龍顏盡失、老態盡顯的狐君自己知道箇中滋味。
皇權與君威原來擋不住一個夜夜入夢悲泣的林樂瑤，也擋不住一個從梅嶺煉獄回來的林殊。
至於在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竟然兩次親手把親外甥往地獄裡推之後，心中有多少的悔意，也只有狐君自己才曉得。

十三年來心裡最大的牽掛塵埃落定，梅長蘇心情很好，笑著的時間也多了。
藺晨當然也察覺到了白狐的改變。

翻案的審理一步一步進行著，藺晨也開始計畫要和梅長蘇離開金陵。
然而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這隻白狐還是緊閉著嘴巴不肯給他答覆，很顯然問題只有那麼一個。

藺晨一向是個主動追求自己想要的事物的人。
壽數這種事情，沒有人說得準，他只能盡己所能地去努力。
而感情這種事情，卻是需要兩個人都願意了，才有那個立場去談盡力與否。

「不要給自己設限，也不要再去想究竟能支撐五個月、還是十個月的問題。
你只要盡力，我也盡力，可好？」

終於，今天讓藺晨等到了一聲「好」。

「我就把自己託付給你了。」
當著下屬的面，梅大宗主大大方方地自己開口了。

果然人想通了之後，決定甚麼事情都爽快，藺晨滿心寬慰地想著。
「那咱們可一言為定。」

十四、

秋日的夜晚微涼，蘇宅的宗主起居室已經燃起了火盆。

藺晨拿著本言豫津借他的閒書邊看邊樂，梅長蘇則是披著一肩烏髮，拿起一封信，小心撕開了，就著滿室燭光看了起來。
看著看著，白狐挑了挑眉毛，噗哧一聲笑了。

「甚麼事讓你笑成這樣？也說給我聽聽。」
銀狐饒有興趣地湊了過去，順勢身子一歪就橫臥在白狐前邊，到了秋天變得越加厚實的銀灰色尾巴在腿上拍呀拍呀地，沒個正形。

梅長蘇抬眼看著藺晨，笑得有些促狹。
「靜姨今天托景琰拿信給我，問我近日的情況。
你也知道景琰大婚之後接著監國，靜姨對他已經沒甚麼好操心的了，於是這心就放到了我身上來。
她對那天救我的人特別感興趣，之前就已經問了好幾次了，今天果然還是提到了這上頭。
她也不再追問是誰，直接提醒我＂莫辜負了人家姑娘的救命之恩＂。」

說完又抖著肩膀、瞇著眼睛，活像一臉壞笑的狐。

橫臥在蓆榻上的銀狐聽了，一抖耳朵就蹭地坐了起來，抬起手往笑得正歡的白狐身上戳。
「你個小沒良心的，還笑呢！
人家靜妃娘娘這是細心體貼重情重義，有甚麼好笑的。」

「是是是，藺姑娘說得是，敢問姑娘，希望在下如何報答這救命之恩？」

「那當然是要好好安慰安慰我囉。」
＂藺姑娘＂笑得一臉賊兮兮，伸手摸了一把梅公子的臉蛋，勾住了他的下巴往上微微挑起。

「來，給本姑娘笑一個~」

「哪家的姑娘像你這麼粗俗。」
梅長蘇有些嫌棄地撥開了自己下巴上的那隻爪子。

「粗俗又怎樣？梅公子你喜歡最重要啊。」

梅長蘇看著笑得一臉花開燦爛的人，竟也不再和他瞎抬槓，只是帶著笑意斜了一眼在面前湊得老近的臉，然後伸手握住了藺晨的手腕。
「傷口都好了嗎？」

撩起了藺晨的一截袖口，梅長蘇放軟了眼神仔細看了一遍，之前纏纏繞繞的紗布藥繃都拆掉了，就是受傷的痕跡還深深淺淺地留著。

「到現在被咬的地方還疼著呢。」
銀狐耷拉了耳朵，一臉小媳婦求安慰的模樣。

「這不是都癒合了嗎？」

「你沒聽過“身心受創”啊？身上的傷口好了，我心還疼著。」

「那你想怎麼樣？」

「你這麒麟才子冰雪聰明的怎麼連安慰人都不會啊？」

「不會。
你不是說我的心和石頭一樣硬麼？不會安慰人也是很正常的事。」
白狐就看著那人使勁兒耍無賴，重新幫他把袖子拉回原樣之後擱著就不管了。

「你這小沒良心的傢伙……」

呵，這人在不好意思了。
藺晨收回了手，看著故作淡定卻抖了抖毛耳朵的梅長蘇，深深地笑了笑。

「好吧，不鬧你。
時候不早了，我回廂房去，你也早點睡。」

然後起身站穩了就要走。

「如果藺少閣主不嫌棄，可願意教我？」
梅長蘇語氣不急不緩，卻帶了些不易察覺的急切。
好似真怕藺晨就這麼走出去了，說到後半句，還有些底氣不足地放小了聲音。
特別可愛。

收起不甚正經的態度，藺晨壓低了嗓音，沉郁醇厚有如陳年的照殿紅。
「你可想清楚了，我琅琊閣的學費可不是能隨意打發的。」

梅長蘇一言不發，只是抬起頭看著藺晨，眼睛被燭光映得水亮亮。
那眼神讓藺晨心中一動。

他慢慢地挪到梅長蘇身邊坐下，執起梅長蘇的手，輕輕一吻。
「像這樣。」

滿室靜謐，只聽見衣料窸窣的摩擦聲。
梅長蘇正親手把藺晨腰上的衣帶解開，鬆了鬆層疊交錯的前襟，露出那日被他一口咬住的鎖骨。

藺晨傷在哪裡，梅長蘇就吻到哪裡。

鎖骨的傷口還沒完全復原，瘀血已經全散了，新長好的皮膚是有些深的粉紅色，剛好看得出來一圈牙印子。
梅長蘇看著自己弄出來的痕跡，有些微赧，尖尖的白耳朵都軟了下來。

藺晨練武，鎖骨和脖頸的肌肉線條十分緊實好看，平時包裹在層層衣料中，又都是寬鬆飄逸的款式，完全看不出隱藏其中的健實身形。
如今寬衣解帶，衣襟敞開，肩臂與胸口半露的模樣，實在是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梅長蘇坦然地握住藺晨的肩頭，傾身湊近，在鎖骨的印子上蜻蜓點水般地一吻。
靈敏的狐耳捕捉到了某隻銀狐吞嚥口水的聲音，喉結在眼前微微地上下移動。
白狐也不戳破，只在心裡偷偷笑著。

「還有呢？」

「這裡。」

「這裡。」

「和這裡。」

白狐順從地隨著指示，吻上了銀狐的手臂、手指，最後來到了左胸。
那是心臟的位置。

梅長蘇眨眨眼睛，眸光半晗，小心翼翼地撩開藺晨的髮絲，像是對待一件無比珍貴的寶物。
吻上那片皮膚的時候，梅長蘇彷彿能感受到熾熱的溫度從藺晨的胸口傳了過來，溫暖了他微涼的唇。

吻罷，梅長蘇將手貼上藺晨的胸膛。
藺晨的心跳有點快，充滿力量，生機勃勃地鼓動著。

他的手曾經挽過大弓、降過烈馬，也曾經覆手朝堂、攪弄風雲。
從來沒想過能有這麼一天，他的手可以觸摸到這樣一顆溫熱的真心。

他是真的想要陪這個人一生一世。
無論長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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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重審歷經兩個多月，終於為林家帥府、祁王府，以及七萬英魂沉冤昭雪。
梅長蘇拿著詔書，坐在明亮的院子裏讀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黎綱提醒他該起身前往林氏宗祠祭奠。

進入祠堂的時候，梅長蘇一眼就看到了那塊被紅布包裹的牌位。
那是屬於林殊的。

祭禮完畢，他上前去一個一個看著親族的名字，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還有深深的懷念。
就像是一個離鄉背井久未歸家的遊子，終於回到家中見到父母，只想抱著長輩落淚的衝動。

他其實很想把紅巾掀開。

那樣多好，林殊終於和他的家人重聚在一起了。

就算現在不掀開，牌位上的紅巾也遮不了幾個月。
也許等不到他和藺晨回到琅琊山。
到了那個時候，他不是林殊，也不是梅長蘇。
就只是一隻普通的白狐。

梅長蘇突然覺得自己很羨慕那些在梅嶺死去的親族與弟兄。

日子過沒幾天，戰事爆發的消息就傳到了金陵。
藺晨和梅長蘇發生了他們相交以來最激烈的爭吵。

梅長蘇從沒看過藺晨氣到眼眶發紅幾欲崩潰的樣子。
也許他梅長蘇天生就是要來傷藺晨的心，這是早就知道的結果。
只是時間來得太突然，還是以這種讓藺晨難以接受的方式。

雖然他們在一起了，但是兩人之間並不以此為束縛。
如果兩個人的情感維繫需要以一段關係來綁住，那這樣的關係比握在手裡的沙子還更容易流逝。
他和藺晨從相識到相互欣賞，再到對彼此萌生感情，一直以來都非常懂得互相尊重，不管是江左盟宗主與瑯琊閣少閣主，還是梅長蘇與藺晨，他們從來不會用任何一層關係試圖去干涉對方。

然而他們新建立起來的關係還沒能夠讓梅長蘇去適應。
當藺晨轉頭就要往外走的時候，梅長蘇曾經產生了一瞬間的遲疑。

他在想，藺晨是否會以離去為作為籌碼，要求自己不要上北境參戰。

一向思路飛快的梅長蘇幾乎是反射般地立刻在腦海中迅速鋪陳出幾條說服藺晨的方式。
然後在意識到自己竟然正用應付對手的思路來思考怎樣應對藺晨的時候，幾乎要抑制不住地憎恨起梅長蘇來。

你怎麼能這樣對他。

梅長蘇近乎絕望地問藺晨要去哪裡。
也許他真的會失去這個人。

沒想到藺晨給他的答案瞬間填補了他空洞的絕望，卻讓他的心難過得都要碎了。

「長蘇，我答應過你要陪你走到最後一日。
你雖失信，我卻不能食言。」

雖然他看不到藺晨的表情，但是他又感受到了藺晨心中的痛。
梅長蘇到底哪裡好了？
值得讓你這樣一傷再傷？

最後的日子就讓林殊陪你吧。
他是個守信又可靠的人。

那天晚上到了快要就寢的時候藺晨才從外面回來。

梅長蘇以為藺晨會直接回到廂房去睡，但是不一會兒就聽到了藺晨朝內室走來的腳步聲。
他有些無措地擁著裘毯坐了起來，盯著室門看。

藺晨側著身子，低著頭，進來之後很快地把門關上了。
把頭抬起來看著他的時候，臉上沒甚麼表情。

梅長蘇往臥榻內側縮了縮，好讓藺晨可以坐在榻沿。
藺晨從懷裡掏出了一片竹製的兵籍牌，往梅長蘇面前晃了晃。

「這個給你，冰續丹還我。」
說著便伸出了手心等著。

「藺晨...」

「兵籍牌交給頂頭上司，冰續丹交給江湖郎中，各司其職。
沒有我的醫囑，你知道這東西怎麼吃嗎？」
銀狐揣起手來沒好氣地說著。

梅長蘇看了看藺晨的表情，垂下了目光，轉身在臥榻邊找出了紅色的小瓶子交給藺晨，然後接過了竹牌子。

手指觸碰的瞬間，藺晨越過了梅長蘇的手腕，抓住了他的肩膀，有些惡狠狠地吻住了他。
溫熱寬厚的手掌托著他的後頸，絲毫不給他躲避的空間。
狂躁，卻不粗暴的吻。
舌尖緊貼著刷過上顎，讓他渾身發熱。
吸吮、勾勒、廝磨，這個人連生氣時候的吻都讓人如此眷戀。

梅長蘇緊繃了一天的身體終於在藺晨的懷裡放鬆了下來。

「長蘇，你就真的那麼想做回林殊嗎？」
藺晨擁著他，有些悶悶不樂地問著。

「我本來就是林殊，我是林家的兒子，身上流著林家的血，父母叔伯、所有的親族家人，都在林氏祠堂裡。
別人可以不知道我是林殊，但是我自己不能不知道。」
梅長蘇的聲音很小，只有藺晨湊得這麼近的距離才聽得清楚。

「藺晨，你不喜歡林殊嗎？」

「我甚麼時候說過這種話？」
藺晨懷疑這傢伙最近是不是吃錯東西變傻子了，飛流前陣子跑到不知道誰家後院去拔了一堆的果子，覺得好吃就整兜給了梅長蘇，也不先問問他。

「白天我說我不認識林殊，那是氣話，你是誰我還不清楚嗎。
我在氣甚麼你自己最知道，你的狐珠根本支撐不了多久，還想頂著林殊的責任去北境，我怎麼從來不知道，原來你這麼想要當隻狐啊？
你這隨手把醫生扔牆角的習慣還真是得改改。
進金陵前你是怎麼說的？結果現在冤也平了案也翻了，我這江湖郎中沒用了可以早早擱一邊去了是吧？
良心呢？」
越說越生氣，抬起手就往梅長蘇胸口戳。

「誰會想當一隻狐啊？
把你擱一邊去，一隻連話都不會說的白毛畜生還能去哪？」
梅長蘇也急了，那些話簡直像把利刃正中梅長蘇的心槽，插得他心都要淌血。

藺晨把手揣回袖子裡，直勾勾的眼神盯著梅長蘇的眼睛，半天不說一句話。

他就知道梅長蘇心裡肯定有疙瘩。
從詔書下來之後這個人就一整個不對勁，既不像失去目標那樣茫然，也不像在為了自己的身體擔心，卻好像靈魂被掏空了似地整日心不在焉。

怎麼平時那樣聰明的傢伙，遇上和自己有關的事情卻那麼會鑽牛角尖？

還白毛畜生。
聽到自己喜歡的人被這樣叫，揍人的心都有了。

臉色有些刷白的白狐也不願示弱，皺著眉頭瞪了回去。

僵持了一陣子，還是藺晨先轉開眼神敗下陣來。

「長蘇，就算你是隻狐，我也要你。
林殊也好，梅長蘇也罷，你都是我認識了十多年的那個人。
你不想待在金陵，很好。
你心繫大梁安危要去北境，我陪你。
不管怎樣，我都會陪著你。
所以你也陪陪我，那怕是隻狐也無所謂，好嗎？」

藺晨把那副單薄卻傲骨不屈的背脊擁入懷裡。

「長蘇，讓我做你的家，可好？」

尾聲

幾場仗打了四個多月，大梁總算是又保住了。
南境戰線拖得久了一些，但是勝得漂亮。
而北境戰線早在一個月前就以告捷收場。

隨著捷報傳入金陵的，還有梅長蘇的死訊。

林氏宗祠裡，林殊牌位上的紅巾已經被揭下，蕭景琰看著那顆鴿子蛋般大的珍珠有些出神。

小殊最後留了一封信給他。

「此身猶在，此血仍殷，日後天涯遠遊，望景琰與靜姨勿念。」

蕭景琰願意再相信他最後一次。
欺君還是唬弄朋友這種事情，大梁的下一任狐君可以完全不和他計較。
只要他平安活著，比什麼都好。

往撫仙湖必經道路上的一間小鎮客棧菜色十分地道，尤其是茶香魚片這道菜，用的是仙露茶老株的熟葉和撫仙湖出產的鯉魚，清爽鮮嫩讓人讚不絕口，每到了用餐時刻總是座無虛席。
方才店裏來了兩位客倌，一位身穿白衣手執畫扇，瀟灑飄逸，另一位年紀頗輕，表情冷冰冰地不太搭理人，一進來就要了間包廂。

白衣公子看樣子是個懂門道的，兩人點了四樣菜，都是店裡出名的拿手菜色。
不過最後一樣讓店小二有些摸不著頭緒。
那白衣公子請廚子另外調理了一條鯉魚，骨刺全去了，不加蔥蒜薑絲、鹽糖油醋，只用茶葉單獨烹煮。
這種吃法，店小二在這裡十來年了，今天是第一次聽過。

菜都上齊了，包廂裡面兩人看店小二退了出去，白衣公子往寬袍大袖裡一撈，竟然撈出了一隻通體雪白、毛豐尾絨的白狐。
那隻白狐優雅地順了順毛，就在藺晨的懷裡坐得挺直，琥珀似的眼睛明亮又靈動。

「長蘇，來嚐嚐鯉魚。」

這個把白狐揣在身邊的白衣公子自然是藺晨。
他把那道特製的魚肉端到白狐面前，白狐嗅了嗅，頗為開心地抖了抖毛耳，又對著坐在一旁的飛流咿唔了一聲。

「我們菜多著呢。
飛流快吃飯，你蘇哥哥怕你餓著了。」

飽餐之後，藺晨把小碗裝了淡茶水給白狐飲用。

「長蘇啊，我看我們這行程得改一改，秦大師那裡我們就不去了，你現在沒辦法吃素齋，寺院裡也不好準備肉食，諸多不便。
我們就先去小靈峽吧。
未名他們那裡，如果你不介意我們再去。」

白狐想了想，看著藺晨搖搖頭，把前爪按上了藺晨胸前拍了拍。

藺晨笑了一下。
「好，我們還是去找未名，他們都不是那麼拘泥於世俗的人，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只要你放得開就好。」

伸手摸了摸白狐的後頸和背脊，藺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有些誇張地歎了口氣。
「唉！太可惜了，你不能吃素齋就算了，頂針婆婆的辣花生你也不能吃了呀！
但是她做的辣花生真是絕妙美味，花椒和辣椒配得剛剛好，花生炒得香脆酥口，一咬下去那個又麻又鮮的味兒唷………」

白狐轉頭就往他的手啃下去。

「蘇哥哥咬，活該。」
飛流在一旁拍手笑得開心。

從此之後，眾人皆知世上再無江左梅郎。
而瑯琊山上多了一隻白狐，總是待在瑯琊閣的少閣主身邊。

數年之後，曾有識得藺晨的當地人在瑯琊山腳下看到藺閣主與一位素衫文士交談甚歡，一點也沒有傳說中瑯琊閣主人的高冷神秘，反而風趣健談得很。

據說那位素衫文士的長相與當年已在北境殞落的麒麟才子梅長蘇十分神似。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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