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4 【琅琊榜】傾盡天下 50+尾聲，74F (靖蘇) 同人文學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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忌子蘭

2016-03-14 23:10

　　傾盡天下楔子

　　武英殿上，蕭景琰提起了劍，神情冷漠地直指著蕭庭生。

　　偌大的空間裡，靜肅地不聞一絲人聲，兩人對峙的身形文風不動，而立于下方的大臣們，這時卻逐漸模糊了起來，就連他們的臉面也似乎看不清楚。

　　梅長蘇不明所以，焦急地想要上前阻止，卻一點也無法動彈。

　　這時，只聽蕭景琰彷佛極力平穩的嗓聲，對著一臉無懼的少年道：「這皇位，你是真想要？」

　　蕭庭生迎上對方進逼的眸子，抬頭直言道：「本該是我的。」

　　一個斬釘截鐵地回答，讓這凝滯的氣氛更加冷了幾分。
　　
　　而蕭景琰的臉上似是蒙上了一層寒霜，他閉上眼，終究透出了然的神情，隨後對著圍繞四周的禁衛軍，冷冷地道：「將蕭庭生拿下，押入天牢，候審。」

　　梅長蘇卻知道，這一次天牢候審，下場便只有死字，因為有太多的前車之鑒，太多的曾經過往，還有無數個逝去的人，讓他不敢再去賭，賭一個庭生可能會存活的機會。

　　「皇上！」

　　他呼喊著，但蕭景琰卻似沒有聽到，依然站在大殿上，漠然地觀望。

　　梅長蘇無暇多想地只想上前，身後卻彷佛有股拉力，將他整個人緊緊地禁錮著，一步也踏不出去。

　　他從未如此無助過，深怕當年祁王所留下的遺腹子，錯步之下，就會毫無生機地死於非命。

　　而更從未如此害怕過，那個他恍如從未識得的幼時好友，當今大樑國的皇帝，蕭景琰。

　　他不解地自問，卻無法得到任何答案。

　　明明在這之前，他與他都還在那溫暖祥和的暖閣之中，笑顏以對，互道趣事，還有許多訴說不完的未來展圖。

　　何況庭生那知書達禮，十分懂事的模樣，談吐之間的謙遜更是深深印在自己的記憶裡。

　　如今……如同隔世一般，頃刻夕變。

　　剎那間，一瞬的天旋地轉，抹去了眼前的種種，梅長蘇再也看不清，而後終於落下了黑幕。

－－－

後話：

●今天是情人節，開新坑囉，慢慢補。

●新坑食用注意：
1.本篇可視為落梅時節的後續接著演，但是畫風會完全不一樣。
2.人物可能OOC，請慎入。
3.原創人物可能有。
4.有鑒於落梅的景琰描述不是很多，在這裡應該會多一些，因為會黑化，至於會黑到什麼程度就看文章進展了。
5.本文不走清水風格，因為兩人感情已明朗，在番外也有了關係，所以這篇走有汙的風格。

忌子蘭

2016-03-15 20:04

　　《傾盡天下》

　　章一風起　01

　　建平五年，自大梁新任皇帝蕭景琰上位後，已過了五年。自那日的禍起宮牆之後，期間正是海晏河清，時和歲豐，上者君王體健安康，朝無大事，下至濟世安民，百姓安居樂業。

　　朝興之初，中央居首的六部中，除了部分舊有的繼任者外，其餘位缺也已完成了新任者之甄選。

　　蒙摯依舊為守護京城帝都之禁軍大統領。而重建邊關防線之重責大任，落到了聶鋒夫婦，以及長林軍副將衛崢之手。而與南境之相互制衡，自然也歸於常勝的穆王府。

　　三年過去，終於奠定了未來雄厚的基礎，兵多將廣，可謂是一解往年武力的不足。

　　直至此刻，皇朝才真正的走至平穩的盛世。

　　
　　夏日豔陽，即使是地處林間一角的梅宅，也避不開如此炙熱的天氣，比起人來人往的熱鬧街坊上，不過只是稍涼了幾分，但也因此成了梅宅眾人在這種時候無事便足不出戶的理由之一。

　　梅長蘇漸漸地從夢中醒轉，方睜眼，隱約地緩了口氣後，也不急著喚飛流來扶自己起身，便側頭看向屋外的耀眼光芒，不知過了多久，卻又累得閉上了雙眼。

　　雖是臨近午前的時刻，但他倒覺得這樣的天氣恰好地適合自己，雖然比起平常稍熱了些，但總比冷了還要能夠應付。

　　起床梳洗過後，還來不及用上早飯，便見一人衣袂飄飄，穿過長廊，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梅長蘇一見來人，便道：「梅宅初建之時，總不見你藺少閣主大駕，怎麼近年來，你無事便往我這跑了？」

　　藺晨一臉的不稀罕，哼聲道：「你以為我愛見你啊？我是來見我家小飛流的。」

　　說完，他便開始到處高喊著飛流。

　　可想而知，沒有人應聲，也不見半個身影。

　　梅長蘇忍俊不住，嘲弄道：「藺少閣主總愛欺負人的脾性怕是要改改了，否則人人見了你就怕，對你也不好。」

　　「怎麼你就不怕呢？」藺晨翻了翻白眼，滿臉無趣地往對方為他所準備的位置上坐下。

　　十分熟稔地伸手拿起小桌上的茶杯，將溢滿茶香又溫熱暖心的茶水一飲而盡。

　　梅長蘇看了一眼對方，反問道：「你很希望我怕嗎？」

　　「我希望你怕我，就跟怕晏大夫一樣。」藺晨一字一句地清楚道，隨後按上了對方的脈搏，閉起了嘴，直至診斷結束了後才接著道：「省的你老是浪費我的藥。」

　　「放心吧，一切都好。」梅長蘇淡淡地道。

　　相安無事，也就這麼樣的過了三年。

　　「一切都好？」一聽對方一副胸有成竹的話語，藺晨忍不住實話道：「你以為我這三年來沒事就往這裡跑是為什麼？難道是因為我閒得發慌嗎？」

　　梅長蘇這次倒沒有配合的點頭，只是安靜地聽著這個知心摯友的刀子嘴，豆腐心。

　　只聽藺晨繼續道：「你也不想想你今年貴庚啊，越到最後這關鍵之時你越要謹慎，好好調理，搞不好還能讓你多活個幾年。」

　　「怎麼，這麼怕我死啊？」梅長蘇壞心地一笑。

　　藺晨一聽，佯裝不悅地道：「怕？我看這滿京城大概就只有你那位好……朋友緊張你的命吧。」

　　聰明如他梅長蘇，又豈不知道所指何人？

　　梅長蘇倒不自覺地嘆了口氣，坦然道：「是啊，這三年來景琰也忒辛苦了，實行新政不說，要屏除朝野間多年來的積弊與惡習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再加上白天治理朝政，面見朝臣，夜裡還要批閱奏章，準備隔日的早朝。」

　　依照景琰這多年不曾改變的直性子，認定在其位必勤奮行之，所以這些事他肯定是辦得有模有樣，沒有一絲馬虎，但要不是他身子骨向來健朗，恐怕也得熬出個病來。

　　藺晨瞧著對方神色有失，不禁挖苦道：「怎麼？心疼了？當初要扶他上位的時候，你就該想到如今這個局面。」

　　梅長蘇緩緩起身，走向廊外，悠悠道：「我自然也是想過的，但你也知道，當時的我別無選擇。」

　　見眼前之人又開始在胡思亂想，藺晨趕緊出聲打斷，搶道：「好好好，我知道，那既然是已成定局的事，我看你也不用白費心思了。」

　　梅長蘇一聽，只是微微一笑。

　　事過境遷，逝者逝矣。對方所言除了為己所想之外，卻也不無道理，這麼多年的心願如今已然了卻，然而本該釋懷的念想卻總像得不到解放的心一般，時時刻刻地懸著，令他不自覺地便受觸動。

　　藺晨無奈地搖了搖頭，從懷中拿出了一小藥瓶，問道：「上次給你的吃得差不多了吧，拿去，這藥得持續吃。」

　　梅長蘇走上前去，伸手接過了精緻的藥瓶，拿起來看了看。

　　「看什麼？又不是沒見過。」見對方故意不答，藺晨不忘補充道：「這藥好，除了壓你一身的毛病，還能治治你那複雜的腦袋。」

　　梅長蘇不禁一笑，反駁道：「我現在一介江湖散人，有什麼好複雜的？」

　　「你忘了我什麼來著？」藺晨理所當然地提醒，而後也回以一笑，自信道：「琅琊閣呢。」

　　既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聞的琅琊閣，那又有什麼事是瞞得過如今這當家的少閣主呢？

　　梅長蘇點點頭，隨即坐向了他的身旁，小聲問道：「那請問藺少閣主，能否向你打聽一些事情？」

　　「不能。」藺晨直截了當地道。

　　梅長蘇頓時無言，只能眼看著某人拿翹，一臉不以為然的樣子。

　　「我知道你又想探聽什麼，不過我什麼都不會說。」說完，藺晨便起身準備告辭，走出了房門。

　　梅長蘇也跟了上去，心下雖然還想追問，但見對方如此難得一見的決絕態度，倒令他猶豫了起來。

　　這時，黎綱卻快步地走向兩人，身後還帶著一名老者。

　　梅長蘇見狀，率先便問：「這位是？」

　　藺晨一見，也停下步伐，轉過了身。

　　黎綱道：「宗主，這位老先生在門外說一定要見一見此地的主人，我只好把他請了進來，還請宗主見諒。」

　　「無妨。」梅長蘇擺了擺手，轉向老者道：「不知老先生有何指教？」

　　只聽老者道：「老朽向來鐵口直斷，每日皆測一卦，而今日恰巧路過此地，隨手一卦，結果倒是讓老朽吃驚，定要一見此間主人，所以冒昧來訪，還請主人見諒。」

　　「那又是什麼樣的結果，讓老先生定要一見我這主人？」梅長蘇不解問道。

　　「卦象顯示，此間主人乃世間難得的奇才，若誰人得之，那這天下便如囊中取物，非這人莫屬。但可惜的是，你命中曾有一劫，此劫犯難，也因此你一路辛苦，並非順遂。這點，不知老朽說的可對？」

　　梅長蘇不言，但臉上的神情卻已告訴了答案。

　　「昔年琅琊閣曾經流傳過一句話，江左梅郎，麒麟之才，得之可得天下。但自古麒麟生性仁慈，能成就其一，但卻恐難以成就其二，孰不知，得之卻也可毀天下。」

　　「你在胡說什麼！」

　　此話一出，藺晨與黎綱同時吆喝。

忌子蘭

2016-03-19 13:23

　　02

　　送走了老先生後，藺晨也只是告誡了幾句不許多想，人便瀟灑地離開了梅宅。

　　梅長蘇知道，這個人向來不受拘束慣了，嚮往過著逍遙的日子，彷彿天下沒有什麼事可以撼動的了他一般，即使如今隻身管理一個天下名士所欲一探究竟的地方，也同樣得心應手，凡事手到擒來，因為無所求，便能無所執著，而唯一例外的，也大概只有他這名摯友吧。

　　有時候他覺得，或許藺晨才是他們之中最聰明的人，甚至還比起他超越更多，就因為景琰太過執拗，所以過了十二年後，他仍舊放不下他心中的那些曾經，而自己因為不甘，所以當他繞了一圈回到這裡之後，才發現屬於他的一切早已不復存在，餘下的，也僅有他純粹的心。

　　才回到他的屋子裡，還來不及飲一杯熱茶暖胃，後腳蒙摯便跟著匆匆地上門。

　　還沒等他發話，蒙摯便已搶道：「方才我見藺公子臉色不大好的離開，怎麼？你們又起爭執啦？」

　　梅長蘇一聽，倒也不感意外，只是道了聲放心，便將剛才所發生的事簡單地陳述了一遍。

　　「居然會有這種事情，小殊啊，你可別放在心上。」想來如今朝政見穩，卻總有些見不得好的人意圖作亂，搧風點火這種事他也早見怪不怪了。蒙摯坐在軟墊上，向著對方又安慰幾句道：「像這種多半是沒什麼作為卻要擺出點事的人，你完全不用擔心。我會上奏提醒兵部李大人，請他的巡防營多加注意。」

　　梅長蘇不禁嘆氣，不解問道：「蒙大哥，我說你上奏什麼啊？」

　　「本啊。」蒙摯理所當然地答道。

　　「你上了奏本，不就打草驚蛇了嗎？」梅長蘇有些無力，不過還是十分有耐性地解釋道：「既然算不上什麼事，何必讓朝臣們，讓景琰也跟著煩心？」

　　「這……」蒙摯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只得虛心問道：「那難道就什麼也不說嗎？」

　　再次回想那名老者所說的話，從輕而論可說是胡說八道，但畢竟朝中多少人也有聽從怪力亂神之輩，甚至信以為真，若是有人以此拿來說嘴，那仍不免會引起麻煩。

　　蒙摯不禁憂心，雖然方才他一個勁兒地安慰，但怕是小事一個搞不好，還有可能惹禍上身，尤其小殊身分特殊，即使不在朝中，但他的存在並非滴水不漏。

　　「蒙大哥，你先別慌。」梅長蘇一臉平靜，似乎已然知道對方心中所想，語帶逗弄地道：「怎麼這些年過去，你什麼沒學好，就變得這老愛多想的毛病？」

　　「你還說我呢！」要不是得替他多擔點心，他哪需要這般瞎操心，蒙摯不甘示弱地道：「我怎麼沒學好？就都跟你學的！」

　　梅長蘇嘴角一揚，倒是樂得大方承認，待思索了一番後，最後才道：「罷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至於景琰那邊，蒙大哥，你也得替我瞞著。」

　　「又瞞著？」蒙摯聽了不禁大聲說道，就連門外玩耍的飛流也皺起了小小眉間，不悅地盯著他看。於是他清了清喉嚨，降低嗓聲道：「你當現在的皇帝陛下還能像以前那樣讓你耍著騙著？」

　　「那你就沒聽說過何謂善意的謊言嗎？」梅長蘇神色平淡地反駁，接著道：「總之時候到了，我自然會跟景琰說明白的。」

　　蒙摯一聽，邊起身，邊微笑反問：「你所謂的時候到了，總不會是最近吧？」

　　「為什麼這麼問？」梅長蘇一陣遲疑，抬眼問道。

　　「你們倆都半個月未見了，不正常啊。」蒙摯毫不諱言地道。

　　梅長蘇聞言，卻不說話了。他起身走向窗邊，看著外頭斜陽普照，那紛紛落在樹葉上的金粉，一瞬間屋子裡變得靜悄悄地，就連細微的呼吸聲彷彿都能約略耳聞。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說錯了話，蒙摯支吾了一聲，問道：「呃……小殊啊，你別多想，我這也不是有意探聽什麼，只是……」

　　這皇帝陛下在朝上的言行舉止，神色喜怒，他就算站一邊什麼也不問，也總能看出一些端倪。

　　近年來，皇帝陛下的脾性似乎變得更加難以捉摸了，以往執拗的性子可想而知，在做任何決斷時也能尋出些軌跡，但最近看來，卻又有種說不出的變化，令他直覺地產生了一種陌生感。

　　不過他倒明白立身至尊之位的使命，本不能事事與他人道之，況且這倆人他向來是看不穿也猜不透的，這點想來，他心中所思忖的便就有些不足為奇。

　　梅長蘇像是陷入沉思了一會兒，這時才道：「自從景琰登基之後，也過了這麼些年，也多虧有他把持朝政，如今政局一片清明穩當，再不見百姓怨聲載道，光憑這點，早已遂了當年所有人心中的寄望不是嗎？」

　　見對方點了點頭，他又繼續道：「即使高處孤獨，但景琰從來就不是孤軍奮戰，至少他的身邊還有你們，還有一群忠心為主的將士們，願意聽他一聲號令，至死方休，不是嗎？」

　　說到此處，梅長蘇不禁淡淡一笑。

　　「但你少說了一人。」望著對方已是一臉欣慰的神情，蒙摯出聲提醒道：「別忘了還有你，一直都陪在他的身邊。」

　　梅長蘇嘆了口氣，卻是一臉笑意，語氣隱約透著自信地道：「是啊，為了他，我可是一直都努力的活著。」

　　「既然如此，那你跟他又有什麼彆扭好鬧的？」話繞了一圈，蒙摯還是忍不住八卦地問道。

　　梅長蘇停頓了片刻，才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倒是你，既然有事上門，便把話直接說了吧。」

　　蒙摯一聽，不禁乾笑，有些慚愧地道：「就知道凡事都瞞不過你，我都已經繞了這麼大圈子了，還是被你一語說破。」
　　
　　沒理會對方的恭維，梅長蘇直截地問道：「難道是跟泯州視察一事有關？」

　　「這你也知道？」蒙摯這回可驚訝極了。

　　「雖然這幾年我深居簡出不管俗事，但江左盟的情報可未曾斷過。」梅長蘇一邊道，一邊坐回自己的位置。

　　「原來如此。」蒙摯點點頭，便接著道：「前些天庭生向皇上提出與沈大人一同前往泯州的請求，卻被皇上一口回絕了。」

　　「理由呢？」梅長蘇問道。

　　蒙摯回想了一陣子，道：「也不是什麼特別的理由，只說了目前應該先以學習功課為主，外出體察這類事還不需他這年僅十八的孩子上陣。」

　　梅長蘇一聽，只是淡淡地道：「看來景琰還是顧忌庭生的身分，只要是有關他的一切都十分謹慎小心。」

　　「但護也不可能護他一輩子吧。」依稀想起數年前的慘案，蒙摯明白地道：「紙是包不住火的，總有一天庭生也會知道他的身世，一樣也要面對那些過往，到時候舊事重提，怕是有你們受的。」

　　想到這樣一個積極上進的孩子，只因上一輩的恩恩怨怨，如今卻要百般地受到限制，令他不禁深感惋惜。

　　梅長蘇心下猶豫，卻也明白這非是長久之道，於是道：「好吧，這事我會再與景琰說說。」

　　知道事有轉機，蒙摯點頭道好，頓時起身便要離開。

　　梅長蘇見狀，心血來潮地問道：「不如蒙大哥與我一同從暗道去見皇上？藉由你提出意見，而我再從旁勸導，想必促成此事便能事半功倍。」

　　「不了。」蒙摯趕緊搖手回絕，想起先前經驗，不由得悶道：「你當我傻啊，這不是擺明了告訴皇上，我又往你身上找事了？」

　　「若我今晚前去，景琰不也一樣會懷疑到你的身上？」梅長蘇坦言道。

　　蒙摯自信一笑，道：「那可不一定，朝堂上這麼多人這麼多張嘴，還不見得一定是我通風報信。」

　　梅長蘇一聽，不自覺地笑了。

　　景琰可也不傻啊，又豈會猜不到？

　　黎綱送走了蒙摯，回來便見梅長蘇已換好一身衣服，飛流也正在一旁幫忙整裝打理。

　　「宗主今日如此慎重，是有什麼事嗎？」

　　而梅長蘇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卻是若有所思一般未再多說。

　　黎綱自也不再追問，想來自家宗主也已半月未入宮，如今這一念之間，兩人怕是有多少事得處理了。

　　如此一想，黎綱便往藥櫃裡多拿了幾份，遞給對方。

　　梅長蘇整好袖子，見到對方為自己備著的東西，狐疑問道：「要這麼多做什麼？」

　　「怕是宗主得在暖閣裡小住幾日了，所以事先備好，別忘了藺少閣主說了，這藥可不能斷……」黎綱自顧自地提醒道。

　　一聽對方如此誠實體貼的叮嚀，梅長蘇不禁白了幾眼，卻也只好收下。

流火

2016-03-21 16:37

不愧為萌大統領，
在這裡還是那麼可愛。

每每在劇中看到蒙大統領，
都會給我一種溫暖的感覺。
他雖是粗線條，
不過於重要時期是能夠依勢作為，
穩住局面的，
長蘇有了這位摯友真是幸事。

老者最後那幾句話應是本文重點吧。
想想心都會吊著~~

忌子蘭	2016-03-30 19:40
To 流火^Q^ f [^Aw(o 'W,jMju 是呀是呀！蒙大統領真不愧是萌呆萌呆， XJ5. 但是他這樣的個性讓人更加欣賞XD yU}qOgXx 也因為這樣才能成為蘇哥哥最優先告知秘密的人， 4u47D$= 嫁人當嫁萌大統領這型的XDDDDD j;iAD:nf 那句的確是本文重點啊!!!接下來會慢慢的鋪.....>< &7wd?)s 謝謝你的回文哦~^Q^

忌子蘭

2016-03-30 19:42

　　03

　　在見到景琰之前，梅長蘇本以為自己可以神色自若地站在他的面前，可以無視那總是隨著心繫之人而緊揪忐忑的心，但是他發現自己錯了，錯得一蹋糊塗。

　　曾幾何時，那張坦率的笑顏如今只在他的面前為他而展開，更別說其他人，甚至連揣測君心這樣的事也難以辦到，既是如此，他又還有什麼好不能釋懷的？

　　梅長蘇走進了書房，就在對方滿臉欣喜地注視下，走到了他的前方，試圖跪下行禮。

　　「小殊！」蕭景琰見狀趕緊喝止，心怕對方執意，又補充一句：「你、停下！」

　　梅長蘇只得又站直了身子，貌似一臉無辜地瞧向對方。

　　蕭景琰這時早已走上前去，一把拉住了對方的手，有些著急地問道：「你這又是什麼意思？」

　　「行君臣之禮，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梅長蘇泰然道。

　　「你既非是我臣子，又何來君臣之說？」蕭景琰只道對方心中有氣，刻意鬧騰，便問：「你是存心的吧？難道還為了上次的事心有不快？」

　　「皇上多心了。」梅長蘇只是任由對方緊握著自己的手，神情依舊淡漠地道：「皇后娘娘乃皇上的結髮妻子，打理後宮已是不易，還要分神照顧小皇子，皇上有時間應該多陪陪，好生安慰才是。」

　　「就因為這個，你半個月不來見我？」蕭景琰忍不住反問，但畢竟知道對方心思向來千迴百轉，所說的話也可能有好幾種意思，令他不自覺地再次確認。

　　「皇上若有急事，大可前來梅宅。」梅長蘇理所當然地道。說穿了，他也並非閉門不見。

　　但對於心虛的人聽起來，還是覺得分外刺耳。

　　「小殊……」一聲無奈地叫喚，蕭景琰此時是真沒轍了。

　　原本小皇子的誕生是何等的喜事，但是皇后生產的當晚，景琰卻因為一樁不大不小的事，整夜與他待在暖閣裡，而此事隔日也就從後宮傳開了，雖然他梅長蘇的存在尚未到眾所皆知的程度，但在有心人眼裡，也許任何蛛絲馬跡都有可能引發朝堂的動盪。
　　這對如今平穩漸佳的朝局來說，恐怕會成為一個失衡的因素，這也是他答應留在景琰身邊，但卻最不願意見到的。

　　然而此刻見對方一臉苦惱的樣子，梅長蘇的心其實早已軟下，不禁嘆了口氣，低聲道：「當擁護你的人越多，在你有把柄可捉之時，構陷的人自然就會越多，景琰，此時此刻，你走的每一步，其實都該更加謹慎小心才是。」

　　蕭景琰見對方臉色和緩，便也鬆了口氣，跟著道：「你的顧慮我明白，但你也該想想我的感受。」

　　「小皇子的出世，你難道不開心？」梅長蘇反問。

　　「開心是自然的。」蕭景琰不假思索地答道，只是很快地又有了但書，直言道：「但是我更重視你的安危。」

　　對方直視的目光如火一般熾烈，令梅長蘇不禁垂下了眼，不自覺地逃開。

　　他沉默了，只因為他一直都十分清楚景琰對他的在意，早已超越了往昔年少的時光，更並非只是單純的友誼。而他自己，竟也在這不知名的歲月流瀉之中，漸漸地越陷越深。

　　思及此，他又還有什麼好怪罪景琰的？若然角色互換，即使只是個未經證實的消息，或許他也會是同樣的選擇。

　　再回過頭望向對方，他忽然心有不忍，於是伸手覆上了景琰仍然緊捉著的手，還是說出了他最擅長的勸撫話語，道：「你就放心吧！這半個月過去，也不曾有任何的風吹草動，更何況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難不成那群人還能闖上門來嗎？」

　　蕭景琰一聽，卻是閉口不言。想起那日臨時接到巡防營的通報，驚傳發現城裡有人無故焚燒麒麟的畫像，殘片散落四處，原本只是零星幾處而起人疑竇，到最後數量越發得多，終至引人注目，一夜之間便將訊息傳達至城內各處管哨。

　　當晚，蕭景琰得知消息後，便再也沒有離開過小殊身邊一步，以至於落得今日兩人的爭執。

　　而事實的真相，除了對方滴水不漏的行動之外，無論是巡防營的深入調查，還是京兆尹府衙役的挨戶搜查，盡皆一無所獲。

　　可想而知，這絕非偶然，而敵暗我明的狀態下，蕭景琰是說什麼也無法放心，然而小殊卻是一氣之下，半個月避不見面，讓他一顆像是懸吊高掛的心，前後擺盪地沒個穩固，讓他除了加派人手暗處盯哨外，也只能多派蒙大統領沒事去走走了。

　　好在江左盟高手如雲，梅宅裡更是可比龍潭虎穴，再加上還有飛流貼身護衛，蕭景琰相信，若說安全無慮，這世上大概再也沒有任何一處能比得上梅宅，也因此這段日子以來，他才能放下心中擔憂，全心處理政事。

　　想到這些天的追查苦無結果，他氣惱地道：「究竟是什麼人如此無聊，竟用這等事意圖恐嚇。」

　　「你該想的是，到底是何人如此關注我的存在。」梅長蘇放開對方的手，走向一旁的茶几。

　　蕭景琰聞言一愣，卻是立即領悟對方的意思。

　　梅長蘇輕輕一笑，順手倒了兩杯熱茶，並將其中一杯遞給了對方，續道：「不過也不必過於擔心，既然已露出了蛛絲馬跡，那便不可能是永遠的無懈可擊。」

　　尤其此時風聲鶴唳，敵人又怎可能會在這種敏感時刻有所作為？

　　「你說的我明白，一旦對方以為我們鬆懈，或是淡忘了，那麼接下來他們漏洞百出的機會怕是不會少的。」蕭景琰點頭道，而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望向對方，話鋒一轉地問道：「所以小殊，你可不生氣了？」

　　「你擔心我，我還能怎麼生氣？」梅長蘇似是無奈地道。

　　「你既然來了，我自然就不擔心了。」蕭景琰露出微笑，再一次仔細地瞧著對方，卻不禁皺眉道：「不過小殊，你的臉色比起前些日子憔悴了許多，是發生了什麼事嗎？還是身子又如何了？」

　　不經意地想起前晚那擾人的夢境，再加上稍早的那名老者，梅長蘇即使明知不該在意，但仍是難免放在心上了，只是他輕鬆帶過，佯裝不滿道：「沒事，還不都讓你給氣的嗎？」

　　說完，便語帶笑意著轉身離開，打算再拿取幾樣素果。

　　不料，他人還沒走上幾步，就被一股強勁的力道一把拉了回來，如此突如其來之舉，讓他就這樣防不慎防地撞在景琰的臂膀之中。

　　而就在他掙扎之中的一個抬眼，便見對方的唇已貼了上來，迅速地吻住了自己。

忌子蘭

2016-04-03 22:52

　　04

　　到了此時，蕭景琰的心裡才覺得有些踏實，他不由得收緊環繞著對方的雙臂，將人往自己拉得更近些，他綿密地吻著對方的唇，身軀更是貼合地彷佛找不到一絲空隙。

　　直到對方似乎因為缺氧而產生了推拒，他才心甘情願地放開那雙早已泛著微紅的唇瓣。

　　然而多日不見，情動卻僅在一時，蕭景琰眼眸裡透著渴望的光，隔著極近的距離，就這樣毫無隱晦地望著對方。

　　梅長蘇自然看出了對方眼神裡的意思，於是就在他點頭之際，蕭景琰立即伸手將一旁桌上的物品一掃在地，一連串的響聲之下，下一刻已將身前的他一把推上冰涼的桌面上。

　　「景琰！」他忍不住低聲喚道。

　　蕭景琰沒有回答，就像是絲毫未聞一般，此時的他彷佛就像只野性滿身的豹子，敏捷地解向對方繁複的衣帶。

　　無視一地的淩亂，待衣帶落地，他便強硬地分開對方的雙腿，將自己擠了進去。

　　「等……等等。」梅長蘇突然舉手喊停。

　　蕭景琰滿臉疑惑地抬眼瞧向對方，語氣有些急道：「等？還等什麼？」

　　然而對方手勁之大，令梅長蘇不自覺地試圖掙脫，不料才稍作掙扎，卻引得施加在自己軀體上的力道更加得重。

　　還沒來得及明白，便聽蕭景琰突來一聲喝道：「別動。」

　　見對方一個皺眉，明顯地強壓漸重的氣息，梅長蘇頓時懂了，一動也不敢動，當下轉移注意力道：「景琰，我今天來，其實是有事與你商量。」

　　「有什麼話不能等會兒再說嗎？」蕭景琰有些不滿道。

　　梅長蘇露出一抹尷尬的笑容，誠實道：「這是眼下需要處理的事，現在不說，怕等會兒我便是想說也說不出什麼有條理的話了。」

　　想起蒙摯所提的，明日沈追便會啟程前往泯州，若是景琰無法在明天早朝時下達旨意，那麼庭生勢必會錯過此番陪同視察的大好機會。

　　「你梅大宗主才情洋溢，足智多謀，有什麼事還需要與我商量？」蕭景琰終於鬆開手上力道，退了開來，心想仍不免冷哼一聲，故意如此說道。

　　梅長蘇見狀，除了陪笑外，自當奉承幾句道：「我的身邊既然有你，哪還需要什麼智啊謀的，此事只需要得到陛下首肯便可一解，你若心急，也可先行答應我，咱們省事事省。」

　　「你都這麼說了，要是你給我設下圈套，我不就成了最傻的那個？」蕭景琰忍不住瞪了瞪對方，理所當然地反問。

　　這往日一次兩次的瞞騙，他可是記憶猶新，時時記取教訓。再加上小殊向來聰明絕頂又自作主張，不是事關朝廷的決策他絕對不會主動與自己商量，若然開口，那便不會是可以隨意答應的事。

　　見對方露出異樣的微笑，蕭景琰心下卻似看出了端倪，不禁直言問道：「你在這時機點提出，難道是泯州視察一事？」

　　「皇上英明。」梅長蘇抱拳，佯裝一臉諂媚地道。

　　蕭景琰又思考了一陣，這時他已然明白，冷然地反問：「你想替庭生說情？」

　　「是。」梅長蘇又是一揖。

　　「理由？」蕭景琰十分乾脆地反問。

　　「景琰，你不也沒有不讓去的必要理由嗎？」梅長蘇淡淡地道。

　　蕭景琰這下倒是一語不發。

　　見對方陷入沉默，梅長蘇接著道：「我知道你擔心的是什麼，畢竟我也曾經為了庭生的身世而猶豫不決，但如今既然你已收了他，又何必自我設限，杞人憂天呢？」

　　蕭景琰沉吟了良久，才終於道：「你說的我都明白，只是若沒有當年的事件，或許這皇帝的位子，將來會是他的。」

　　「各人的際遇皆不同，未來的事也猶未可知，否則你又豈能料到自己終有一天，會成為大樑的皇帝？」而庭生既已與皇位無緣，自然該有自己的一番作為，思及此，梅長蘇繼續道：「既然無法預料，不如順其自然，至少也能圖個朝廷棟樑之材，以慰故人在天之靈，那不也挺好的？」

　　說起故人，思緒猶如回到了少時，令蕭景琰心中不禁一震，當他再度看向對方那張透著自信微笑的臉龐時，他不禁露出無奈的苦笑，因為小殊從來就懂得如何說服他，讓他一句辯駁都說不出。

　　梅長蘇不經意地見狀，問道：「笑什麼呢？」

　　蕭景琰忽然收斂了表情，淡道：「沒什麼，你啊，總有理由，記得當初心有餘悸的人也是你。」

　　梅長蘇嘴邊揚起一絲淺笑，勉強正色道：「此一時彼一時也。」

　　「好吧，就照你所說的。」蕭景琰稍歎了口氣，忍不住瞥了對方一眼，又道：「那麼請問梅大宗主，還有什麼吩咐嗎？」

　　「啟稟皇上，沒有了。」梅長蘇拱手說完，便欲離開那張危險的桌子。

　　沒想到他還未動作，對方已是一個近身，在他驚訝之余，只見景琰伸手一攔，輕易地便制住了他的行動。

　　「做什麼？」沒等對方發話，梅長蘇先是向後挪了挪，才開口問道。

　　「我做什麼？」蕭景琰語調稍揚，瞇著一雙狡獪的眼眸，刻意地反問：「你的事做完了，總該換我的事吧？」

　　「哦，皇上難道還有興致嗎？」經他這麼一鬧，梅長蘇明知故問道。

　　「興致可以培養。」蕭景琰斬釘截鐵地應道。

　　梅長蘇還欲顧左右而言他，向一旁看了看，提醒道：「不過景琰，現在這時辰是該看點奏章了，不如我一旁看書陪你吧？」

　　蕭景琰這下無言了，但面對對方的誠摯邀請，他總感到拒絕了可惜，不拒絕也同樣可惜。

　　「怎麼了，不想嗎？」梅長蘇又再一次問道。

　　霎時間，他陷入了天人交戰之中，卻見這出難題的始作俑者彷佛在看好戲一般，頓時心中湧起千濤百浪，擊散了他向來秉持的理智。

　　「想。」蕭景琰忽然抬眼望向對方。

　　兩人目光一對，蕭景琰迅速地撩開了對方早已鬆開的衣領，二話不說地便往那光滑白皙的頸項吻了上去。

　　「景琰！」梅長蘇不禁一個驚呼，突來的舉動令他一時招架不住，身子頓時向後傾倒，好在對方雖然情動，卻仍不忘及時伸手攬住。

　　熟悉的溫熱身軀重新貼上，恍如天雷勾動地火一般，再度喚起那相擁依存的欲念。

　　錯落的吻彷佛正找尋著記憶中的痕跡，沿著光裸的肩頸線條，直搗而下，來到敞開的胸前，蕭景琰不禁壞心地咬向那暈紅的敏感點，更刻意地驅使著舌尖恣意逗弄。

　　梅長蘇的手登時一緊，嘴邊再難自抑地溢出了低吟。

　　蕭景琰耳裡聽得清晰，頓時心情大好，將手穿入對方衣襟裡，撫上那滾燙的肌膚，毫無障礙地便開始遊走。

　　每過一處，彷佛帶著火苗，深種在那逐漸燒起的寸寸軀體之上。

　　而此時手裡的人也早已沒了反抗的力氣，蕭景琰立時將對方扶上桌，解開自己的衣帶，將那早已挺立的欲望對了上去。

　　原本已在欲海裡載浮載沉的梅長蘇這才驚覺，脫口而出一聲：「不要！」

　　但蕭景琰哪裡肯，只是給予一個安慰的深吻，隨後在對方的耳邊道：「小殊，別怕，抓緊我。」

　　下一刻，便是一個挺身。

　　「唔……」梅長蘇即使咬牙，卻還是抵擋不了嘴裡那破碎的字句一一傾出。

　　此時的他只能緊緊地擁著景琰，忍著下身一次次貫穿的痛楚及快感交織，讓他又再一次地放任沉淪，忘了自己是誰。

　　然而唯獨記著的，是給予彼此的真心。

　　入夜後，天氣漸涼。

　　即使多日未見，蕭景琰擔心對方身體倒也不敢多要，不自覺地看了看身旁的人，發現對方已疲累的即將入睡。

　　起身將身旁之人的被子掖緊，隨後才小聲道：「小殊，再多留幾天可好？」

　　梅長蘇彷佛聽到了對方的聲音，本將閉上的雙眼有些微睜，隨後吃力地點頭，應了一聲：「嗯。」

　　蕭景琰見狀，只是微微一笑，伸手輕撫了對方的睡顏幾下後，便輕悄地起身下床，穿好衣服走向書房。

　　只是眼看距離朝會的時間尚早，他倒也沒了睡意，思及此，便往書桌前一坐，認真地翻起了奏章。

忌子蘭

2016-04-06 19:29

　　05

　　這一晚，梅長蘇睡得並不安穩。

　　夢境中是一片漆黑，不聞一絲聲響，他毫無方向地走著，每走一步，便依稀感覺到腳下似乎踩到了什麼一般，細細長長的，甚至有些易折。而就在轉眼間，似乎出現了一個不明形體，疾速地自他的面前呼嘯掠過，尚未定睛，赫然便是一陣黃光大作，刺目的讓人無法直視。

　　頃刻之間，四周竄起了漫天大火，而瞬間的火光一照之下，他發現了地上盡是斷箭殘骸，放眼望去恍如經過一場激戰般怵目驚心。再看那身在火圈之中的不明形體，只見牠此時已是動彈不得，彷佛成了困獸之鬥。

　　此時他才終於發現，方才的一瞥竟會令他覺得十分的熟悉的原因，原來在他眼前的不明形體並非只是一般野獸。

　　而是古籍神話之中，擁有雪白洗亮外身的神獸麒麟。

　　然而就在大火延燒，即將吞沒一切的同時，本是背對的麒麟忽然轉向他所在的位置，下一刻，便是四目相接。

　　這時候，梅長蘇也自夢中醒了過來。

　　他緩緩地睜眼，還未側過頭，就聽到耳畔旁的聲音，對著他問道：「作夢了嗎？」

　　一聽來人的聲音，心想原來都已是早朝後的時辰了，他微微轉頭，朝著坐在一旁的景琰點點頭，雖然神思清楚，然而身體卻是疲憊的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累的話再睡一會兒吧，我就在這兒陪你。」蕭景琰看出了對方的樣子，一邊道，一邊伸手替對方將被子拉個嚴實。

　　勉強露出個微笑，不一會兒，他便再度沉沉睡去。

　　待梅長蘇再次醒來之時已是日上三竿，一覺醒來感覺身體輕鬆了不少，他才緩慢地坐起身，睜著惺忪的雙眼四處張望，卻不見景琰。

　　他納悶地下床，一抬眼，卻見高湛已在一旁等候。

　　一見梅長蘇，高湛立即行了一個禮，隨後便向門外道：「來人，伺候先生梳洗。」

　　詫異之下，梅長蘇本欲拒絕，然而高湛卻已率先搶道：「皇上正在與大臣們議事，知道先生向來不喜勞師動眾，所以吩咐臣前來替先生打點。」

　　梅長蘇一聽，心想既是景琰的意思，那麼他也不便違逆，僅致意道：「勞煩高公公了。」

　　高湛微微一笑，卻似看了對方一眼，神情彷佛欲言又止，但很快地便又收斂去了表情。

　　梅長蘇梳洗過後，有些無奈地被拉去換了一身衣服。

　　衣服上繡著細密精緻的暗紋，即使不是行家也能看得出繡工極佳，需得費時多日，比之他平日所穿的素衣白袍，價值不斐不說，光是如此華麗耀目就已非他向來的低調風格。

　　宮裡知道他存在的人極少，但卻也非絕對的秘密。高湛侍奉大樑國三代，恪盡職守，忠心不二，也因此任何可能危害朝廷的事物他都會設法杜絕，任何該緊守的秘密他也絕對會用盡一切手段防止洩漏，在這點上梅長蘇是相信的。

　　基於此，那麼前來暖閣的人，想必也是都能信任的了。

　　與高湛寒暄了兩句，他便打算告辭，但臨走前想起他曾答應景琰會多留幾天，恰巧近日盟內無事，倒也就不急著離開，於是向外頭守著的人吩咐了幾句後，便往暖閣週邊走去。

　　偌大的皇城，高起的宮牆。曾幾何時，有這麼一群追求名利，角逐權勢的人們，就在這陰詭的漩渦之中父子相殘，兄弟相爭，即使此際正是風光明媚的大好時光，然而暖陽普照，進了此處卻儼然成了冷風颼颼，讓人不禁顫起哆嗦。

　　雖然他早已不再是那曾經攪弄風雲的人物，但每每故地重遊，往事回首，總讓他不自覺地勾起那潛藏在內心深處的惆悵。

　　思緒紊亂之間，梅長蘇不知不覺地走到了一處園子，再望過去，園子盡處似是一處寬敞的空地。

　　這時，他才依稀聽見遠遠地傳來了箭支射出的破空之聲，以及擊中箭靶時的啪啪作響，看來空地上有人。

　　走近一看，卻發現是庭生。

　　而蕭庭生似乎也發現了梅長蘇的到來，趕緊收起了手上的箭勢，走上前去。

　　「先生。」蕭庭生拱手作揖，恭敬地道。

　　即使數年過去，蕭庭生謹守的禮數依然不少，更因對方曾為自己的啟蒙恩師，這恩情始終銘記於心，因此除了太傅之外，在他的心裡，也同樣認定對方為自己的老師。對於向來溫順懂事的他而言，這是他唯一堅持的事情。

　　梅長蘇見對方如此禮數，倒也不好再拒絕，輕輕地將對方扶起，露出一抹淺笑，問道：「庭生，許久不見了，記得上次見你是在數月之前吧？」

　　「是，老師身體還好嗎？」蕭庭生舉止嚴謹，但仍面露關心地問道。

　　梅長蘇點了點頭，想起對方的泯州之行，關切問道：「馬上就要出發泯州了，怎麼不去準備準備？」

　　「臨行之前，想再練練箭，舒活一下筋骨，於是就來了。」說起此行，蕭庭生這才想起，趕緊抱拳道：「庭生還未謝過老師的金口一言，才得以讓父王准我前去。」

　　梅長蘇卻未回答，只是緩緩地走向園子，選了裡頭的一處石椅坐下，悠悠地道：「庭生，你今年也有十八了吧？」

　　歲月如梭，從初見的孩子如今一轉眼已成了意氣風發的少年，雖然眉清目秀卻稍嫌稚嫩，但在個性上，嚴謹守禮，再加上剛毅木訥的處世外表，幾乎與景琰同一個模子印出。

　　但或許是早年際遇悲苦難熬，成長之路備受挫折，以至於相較與景琰，對人對事似乎也更加的沉默。

　　蕭庭生聞言不明所以，只是跟上前去，應了一聲。

　　梅長蘇於是又接著道：「你自小便跟著皇上，他的個性想必你是最清楚的，又因為他是個穩紮穩打的人，所以阻止你急進，那是為你好。但若有機會卻也不能不進，所以泯州之行，我是贊成你去的。」

　　蕭庭生一聽，心下甚喜，欣然道：「庭生明白，多謝先生。」

　　「想來書中道理你也看得不少了，聽蒙大統領說，你近日時常找他切磋是嗎？」梅長蘇笑著問道。

　　蕭庭生一聽，臉不禁一紅，有些羞赧道：「蒙大統領何等高手，庭生自不量力，倒讓先生見笑了。」

　　梅長蘇卻道：「有什麼好見笑的，滿朝文武百官，除了文官，那便是武將了，不論文還是武，都同樣重要。庭生若想學，儘管找蒙大統領好了。」

　　蒙大哥會是個好老師的，想當年他也曾經教導過自己，射出了一手好箭。即使如今的他再也拉不開弓，射不出箭，但與之曾有的記憶與恩情，是怎樣也不會改變的。

　　「是，多謝先生教誨。」蕭庭生不知對方心思，只繼續道：「承蒙先生所言，就是庭生所求的，文能夠在朝理政，替父王分憂，武能夠戰場殺伐，建功立業。」

　　梅長蘇頓感欣慰，然而他不經意地望向庭生，卻見對方眉眼之間，卻似透出了雄心壯志。

　　這樣有所祈求的神情，倒令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了。

　　正當他尚處在視覺震撼的同時，只聽庭生再度發話，而這下，真的讓他徹底的愣住，久久都無法回神。

　　而他的心裡，彷佛一直懸在空中的大石就這麼毫無預警般地斷了根繩，直直落下。

　　瞬間，一陣大風刮起，吹得他的衣襬不住地擺動，甚至強勁地令他難以邁開一步。

　　蕭庭生已然走遠了，他向自己道了聲告辭，便準備離開京城，與沈追前往泯州視察。

　　他看得出，這名十八歲的少年，即使表面無動於衷，卻是滿心的雀躍。

　　想起方才，蕭庭生用一種極淡的語調對著他道：「等我有更有能力時，也許就能知道我的父親是誰了。」

　　梅長蘇這才明白，原來，庭生從未停止找尋過自己的身世，既然求問不到，那麼便靠自己的能力取得。

　　至於今後如何，就連他也說不準了。

　　望著少年離去的單薄背影，梅長蘇不禁自言自語道：「看來這宮牆裡的風，怕是要再起了。」

　　【章一‧完】

shanmay604	2016-04-06 20:14
看到這裡心也整個吊起來了，不會庭生最後發現了他的身世才會跟景琰在大殿上對峙吧qwq RwLdV+2\R` 如果真的是這樣梅長蘇一定會努力想阻止，但會不會因此讓情況越來越糟糕啊qwq ,lGwW8$R 好緊張 \|a~&E@0c MrjB[3Td 風起了QQ

忌子蘭	2016-04-07 23:43
墨羽您好^Q^ ]3cf}Au $ }bC$?^ 千萬別擔心~到這裡只是第一章而已(喂)， ml \yc' 我會好好對待他們的>////<(說謊)。 Y:Tt$EQ xaaxj 美好的果實都必須要付出許多代價， ! 6`nN1A 尤其對他們這般的特別人物， zEL[%(fnc 不過，真的還好啦！(拍拍) 4'e8VI0 感謝你的觀看~~ *y@]zNPD 看到後面也許會有更多感觸哦~^Q^

忌子蘭

2016-04-08 22:13

　　章二、麒麟

　　06

　　當梅長蘇回到暖閣時，蕭景琰也已從議事處返回，正坐在書桌前凝神地翻著奏摺。

　　見對方專注政事，於是他放輕腳步，悄然地走進屋子裡，隨手拾起了桌上的書冊，也不上前招呼，便坐在一旁的木椅上跟著看起書來。

　　不知過了多久，蕭景琰奏摺一本接著一本，期間不經意地一個抬眼，見到了獨坐一旁的小殊。

　　他不禁微微一笑，隨即出聲喚道：「小殊。」

　　原本注視著手裡書冊的梅長蘇一聽叫喚，便轉移了視線，卻見對方正向著自己招手示意。

　　「過來。」蕭景琰邊道，邊指了指自己對面的空位。

　　梅長蘇哪裡不明白對方的意思，雖然不願打擾景琰處理政務，但也知道自己在這一點上實在拗不過，只好乖乖地起身上前，走至寬廣的書桌前，拉了張椅子過來，便即坐下。

　　「這桌子夠大，我用一半，你用另一半。」滿意似地點點頭，蕭景琰十分大方地道。但話才說完，隨即又補充道：「不過，你要過來一些也是可以的。」

　　「我只是看看書，用不了多大的桌子。」梅長蘇依舊悠閒地翻著書，嘴裡隨意搭理地道：「你以為還像以前一樣啊，可別忘了我是江湖一介閒人，這桌上的事，我可不管。」

　　「這倒是。」聞言，蕭景琰理所當然地道，接著又從旁放上一本奏摺翻閱，兩人靜默不過幾刻的時間，他突然好奇問道：「不過高湛說你到附近的園子走走，又不是御花園，才這麼丁點兒大，怎麼繞到這時候才回來？」

　　梅長蘇這才抬起頭，道：「我見到了庭生，與他說了些會兒話。」

　　「他會來到這園子，怕是借機想見見你吧。」蕭景琰雖然臉色一凝，但仍是微笑著，平靜地道：「這麼多年過去，脾性雖然比起從前大有不同，能多說些話，但大多時候，他還是閉口不言的。」

　　即使因為身分地位的關係，父子之間彼此交流不多，但畢竟是從小跟隨在側的皇子，雖然仍屬義子的名目，但在他人眼中看起來似乎也少有不同。

　　當年小殊深知一切，向他伸出救贖的雙手之時，他蕭庭生便早已視對方為救他脫離困境的救命恩人，在那之後，更是他心目中敬重的啟蒙恩師，這點蕭景琰是明白的，也因此自他離開靖王府進入皇宮生活的那刻起，他與小殊便聚少離多，以至於借著進宮請安議事之機來見，倒也不足為奇。

　　年輕氣盛這梅長蘇自然明白，但還是安撫道：「庭生向來懂事，斷不會出什麼差錯的，你就放心吧。」

　　「話是不多，雖然沉穩內斂，但到底還是小孩子心性，倔得呢。」想起這硬性子，蕭景琰歎口氣道。

　　梅長蘇忽然笑了起來，道：「你們倆父子連心，如今倒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同個樣，也不枉他自小把你當作楷模，學了個十成有八，只是啊，他可沒你牛。」

　　「可不是嗎……」蕭景琰一聽，這才露出笑意地附和道，但立時又覺得有些不對勁，轉頭瞧著一臉泰然的對方，沒好氣道：「小殊，你拐著彎罵我是吧？」

　　「這話可是你自己承認的，可別冤枉我啊。」想起當年的水牛一說，梅長蘇忍不住又拿來說嘴。

　　經對方這麼一提，蕭景琰也只好認了，反正論口才，他就算學了個爐火純青，到最後還是一樣說不過小殊，倒不如兩手一攤。

　　說到此處，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當下便道：「對了小殊，前些天向母后請安時，她說了想見你，你這就同我去見見她好嗎？」

　　「靜姨？」梅長蘇不自覺地一愣，問道：「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也沒有說是什麼特別的事，大概就是想見見你吧。」說著，蕭景琰已站起身，繞過桌子走向梅長蘇身旁，自然而然地伸手將對方扶了起來。

　　梅長蘇倒也配合，任由對方的攙扶一步步地走向門口，卻不由得笑道：「看來皇上這伺候人的功夫已越發的習慣，做得更是順手了。」

　　蕭景琰一聽，手一緊，佯裝不悅道：「你還說，還不都是伺候你來著。」

　　「你這樣說，皇后娘娘可不高興了。」

　　「……你可不可以說點別的。」

　　這人總是這樣，那壺不開提那壺，卻又是這麼的切入重點。

　　但他又不自覺地心中一酸，因為他知道，這是小殊對自己的體貼，希望能藉這個機會，提醒自己千萬別冷落了自己的髮妻。

　　心知對方一點即通，不需多說，梅長蘇才又改口道：「好，那皇上想聽什麼，我遵命便是。」

　　「說點好聽的吧，比如你……」

　　「等等。」沒等對方把話說完，梅長蘇已趕緊喊停，不識趣地問道：「你認識我這麼久，聽過我在你面前說過什麼好聽的話嗎？」

　　「小殊你……」蕭景琰只得咬牙，想想要不是現在正往芷蘿宮的路上，他早就忍不住地小小的欺負一下。

　　那個只有他才知道、他才能碰的弱點。

　　當然，梅長蘇又哪裡知道對方打了什麼主意，於是兩人就這樣邊鬥著嘴，邊往太后的芷蘿宮前去。

　　當靜太后見到梅長蘇之時，彷佛像是久見故人一面，露出欣慰的一笑，趕緊免了兩人的禮，並命人上茶招待，還拿出早已備好的自製點心，頓時一眾婢女進進出出，似是深怕怠慢一般的周到。

　　靜太后揮去了旁人，這時此間只剩下她三人，才道：「景琰，一路走來，雖說不遠但畢竟也不在屋內，怎麼不讓小殊披件衣服再來？」

　　蕭景琰還未答話，梅長蘇已率先答道：「我不打緊呢，天氣還熱著。」他又看了看景琰，接著道：「景琰一直都很照顧我，從飲食到作息，什麼都管了，靜姨可別錯怪他。」

　　「是嗎？」靜太后微微一笑，又看向一旁蕭景琰，隨後擺手道：「知道你喜歡茶，日前夜秦使者來朝，進貢的銀針白毫，皇上讓給了我，自己都沒留，你來了就嘗嘗吧。不過此茶性寒，雖能解暑，但你體質不一般，可不能多喝。」

　　「多謝靜姨，我明白的。」梅長蘇恭敬地微微一揖，便拿起桌上的茶杯，嘗起茶來。

　　蕭景琰只在一旁靜靜地瞧著，不發話，也不喝茶。

　　一杯過後，靜太后忽然道：「小殊，你過來我這坐，讓我診診脈吧。」

　　梅長蘇聞言登時一怔，直覺地便往蕭景琰的方向看去，遲遲未有動作。

　　「你不用看景琰，我只是診診脈，這些年過去，我想明白些你的狀況。」說罷，靜太后已主動朝對方的位置走去。

　　見對方已端坐在自己身前，梅長蘇不好再推拒，只好卷起袖子，緩緩地伸出手，讓靜太后為自己診脈。

　　剎那間，一室之間恍如空間凝結，安靜地彷佛陷入無人之境一般。

　　靜太后忽然眉間微擰，抬頭看向梅長蘇，欲言又止。很快地她轉向蕭景琰，對著他問道：「景琰，戶部沈大人不是約了你談政事，你是不是該去赴約了？」

　　蕭景琰心下納悶，回想道：「兒臣今日才與沈大人見過面，沒聽他提起這事啊。」話才說完，他便突然想到，這場面是如何的似曾相識，立刻問道：「難道，母后這次又想支開我嗎？」

　　靜太后不答。

　　想來可知，蕭景琰便道：「母后想說什麼便說吧，小殊的狀況，兒臣也想聽。」

　　梅長蘇在一邊也忍不住喚道：「皇上。」

　　「不管你們今天說什麼我都不會離開。」蕭景琰忽然語氣一冷，君王權威盡顯，他執拗地注視著兩人，再一次問道：「不說嗎？」

　　靜太后不禁歎了口氣，才終於道：「你近來可睡得安好？」

　　「時常惡夢纏身，睡得不深。」梅長蘇誠實答道。

　　而一旁的蕭景琰一聽，臉色雖變，卻仍專注地聽著。

　　「食欲呢？」靜太后又問。

　　「茶倒是喝得多，饑腸轆轆的時候也不少，但吃下肚的卻有限。」梅長蘇說得保守，目的也是希望一旁的景琰可以稍微收斂他那直直而來的銳利目光。

　　「思慮不斷，油盡燈枯這些話想必你也聽多了，我也不再多說，但氣血長久積壓無法舒活，這樣鬱結在心不可不散，為你拔毒的那位醫者應該明白吧？可有做什麼治療嗎？」靜太后憂心地問道。

　　梅長蘇神色平靜地道：「靜姨，你放心吧，藺晨有為我準備了藥，並要我持續不斷的按時服用，這是可解的。」

　　靜太后一聽，倒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便起身回到她的座位。

　　過了良久後，她才又回過神，一如以往的叨念著兩人。

　　出了芷蘿宮，還沒走遠，蕭景琰已忍不住對著身旁的人道：「小殊，回頭你可得好好跟我解釋了。」

　　什麼惡夢連連，睡沒睡好，飯吃不下諸如此類的大事，他是一件都不知情的。

　　「景琰，我……」

　　還來不及解釋，一旁高湛已快步朝兩人走來，一見蕭景琰便即行禮，低身道：「啟稟皇上，刑部蔡大人捎來訊息，說抓到了一名在市集販賣麒麟圖樣的小販，還有他的藏身之處，看起來行跡十分可疑。」

　　聞言，蕭景琰頓時臉色丕變，全然不見方才的和顏悅色。

　　「我這就過去。」

　　說罷，交代了人另外將小殊送回，便欲往議事廳前去。

　　「景琰。」

　　身後突來叫喚，蕭景琰不由自主地停步。

　　「讓證據說話，千萬別將事情鬧大了。」

　　在離開前，梅長蘇還是決定提醒一句，然而卻不見對方有任何回應。

　　望著景琰離去的背影，梅長蘇的心情不禁複雜了起來。

shanmay604	2016-04-08 22:29
哈哈～景琰跟蘇蘇之間的鬥嘴真的沒有消停的時候XD \|v:8^C7 景琰依照慣例的又輸了XDDDDDD(笑滾 $D1Pk %mg \|kb6n 梅長蘇到現在還會做惡夢喔？心疼qwq WADNr8. 要好好睡覺身體才能養好啊阿蘇你又在煩惱什麼？qwq

忌子蘭

2016-04-13 00:15

To 墨羽~^Q^

偶爾鬥嘴是情趣呀，所以怎麼可以省呢>///////////<
而且咱們沒大宗主什麼沒有，就有個巧舌XDD
景琰還是早些認輸吧！
他的噩夢又是另一種的，其實也是他心中心心念念擔憂的一件事，
所以日有所思便夜有所夢了~~
其實他都有好好的休養啦只是腦子不聽使喚XDDD
謝謝你的看文跟回文哦>W<//////////

忌子蘭

2016-04-13 19:15

　　07

　　梅長蘇一回到梅宅，黎綱便已在門口等著，一見到來人，趕緊上前道：「宗主，江左盟傳來消息，城裡的一名小販因為當街燒毀麒麟圖像引來街坊鄰居的圍觀，恰巧被巡防營的侍衛撞見，當下立刻被拿回京兆尹府衙。」

　　「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梅長蘇淡淡地道，但方才高湛來去匆匆，再加上景琰也在一旁，諸多不便之下，其實並未取得太多訊息，於是他又問道：「人被帶走了之後呢？現在狀況如何？」

　　黎綱接著道：「當時，這小販的住處立即被歐陽遲給抄了，據回報的確翻出了不少麒麟圖樣的東西，目前四周皆有重兵把守，防的滴水不漏，江左盟弟兄暫時無法接近。宗主，看來皇上甚是重視這個案子。」

　　梅長蘇似是已陷入了思考，久久未曾答話。

　　而黎綱只好靜靜地立於一旁，見自家主子匆忙回來後尚未歇息，連口茶都未喝，頓時憂心了起來，深怕從前那什麼都想管，什麼都要插一手的性子又再度複燃。

　　三年前的記憶赫然湧上，而當時的情景恍如昨日般清晰，令他一閉上眼，腦海便不自覺地浮現。

　　梅長蘇自然不知已經有人替他擔心了幾千幾百回，神情依舊思索地道：「太奇怪了。」

　　黎綱心中滿是疑問地道：「什麼奇怪？」

　　「如果對方真想暗地裡謀劃些什麼，那麼做的也太粗糙了。」想起巡防營的人所搜出的大量麒麟圖像，梅長蘇忽然平靜地道：「讓人有種刻意的感覺。」

　　「但也有可能是事蹟敗露，或是這件事本身就是個圈套呢？」黎綱抓著頭，胡亂猜道。

　　梅長蘇一聽後，轉頭看向對方，露出一臉頗為讚譽的表情，點頭道：「你說的也不是不可能。」

　　「啊？」黎綱心想，自己只不過是隨口說說。

　　「不管如何，坐在這間屋子裡是永遠得不到真相的。」才說罷，梅長蘇便緩緩地往門外走去。

　　黎綱不由得瞪大了眼，本能似地在對方還沒走出門時就沖了上去，硬生生地擋在門板之前，急問道：「宗主，這會兒是要上哪？您的身子不說，別忘了皇上說了，你這陣子不可外出。」

　　畢竟麒麟一案未果，不論是不是真與小殊切身相關，蕭景琰也絕不願意冒這個險，所以當時也的確好言相勸地囑咐過對方不可擅自出門，但究竟當事人肯不肯聽那又是另當別論了。

　　梅長蘇望向對方一臉視死如歸的豁命神情，忽然低下頭，淡然地問道：「黎綱，到底景琰是你的宗主，還是我才是你的宗主？」

　　「是……當然是你。」即便對方一句狠話也沒說，黎綱還是乖乖地讓出了一條路，一邊無奈道：「但……這要是皇上怪罪下來，我不也沒命嗎？」

　　梅長蘇聞言只是淺笑不答，隨後向屋簷上飛竄的孩子喚道：「飛流，蘇哥哥帶你去街上玩好不好啊？」

　　飛流一聽，旋即一躍而下，不偏不倚地落在梅長蘇的面前，一臉興奮地點頭道：「好。」

　　「悶久了是吧？」梅長蘇逗趣地微笑著，對著眼前的孩子心血來潮地問道：「蘇哥哥帶你去吃東西，想吃什麼呀？」

　　飛流似乎是想了許久，才道：「蘇哥哥，也吃。」

　　梅長蘇聽了只是寵溺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跟著附和道：「好，什麼都吃，那我們走。」

　　說完，兩人便一個扶一個地往外門走去。

　　黎綱見狀，只得搖搖頭，然後心不甘情不願地招人準備馬車。

　　想來也著實沒辦法，誰讓這屋裡最孩子心性的兩個人湊在了一起，並且恰巧地也都已許久未出門，這回可是讓人逮到機會了。

　　馬車行駛到人潮擁擠的地方之後便停了下來，為了不讓飛流本著雀躍的心情落得太過失望，梅長蘇心想，這段路怕是得走走了。

　　就在他才作勢起身，飛流就已立刻走了過來，向他伸出了雙手。

　　梅長蘇見狀，露出溫和的笑容，稱讚道：「我們飛流真是越來越懂事了。」

　　「嗯！」飛流一聽，自是開心地一個挺胸。

　　下了馬車之後，飛流早已迫不及待的走進街坊，愉悅地東家瞧瞧，西家探探，一張小臉佈滿著新奇的神采，走跳之間，各路小販自然也不放過。

　　梅長蘇不禁心想，要不是此刻對方正攙扶著自己，說不定人早已飛身翻牆，如履平地一般的在人家屋瓦之上呢。

　　想來倒令他不自覺地莞爾，不經意地朝前一看，才發現原來已不知不覺地走到了目的地。

　　果然，此間周圍一個閒雜人等都沒有，倒是佈置了不少的侍衛在出入口嚴密地把守，梅長蘇此番前來本就有意一探究竟，但若只能這樣遠遠的一瞥，怕是來再多的人也毫無用武之地了。

　　想了想，於是他試圖走近一些，沒想到卻立時讓兩旁的侍衛橫刀攔住。

　　身旁的飛流見狀，小臉頓時惱怒地一垮，當下手勢一起便要動武。

　　「飛流，別亂來。」梅長蘇趕緊喝道，反手拉住了對方。

　　雖然避免了衝突，但飛流仍是一點移動的意思也沒有，兩眼狠狠地盯著那膽大欺負他蘇哥哥的人。

　　就在兩方僵持不下之際，身後突然有人出聲，對著兩名阻擋的人命令道：「讓他們進去吧。」

　　梅長蘇心下詫異，滿心疑問地回頭，才見得來人，於是他轉過身，拱手作揖道：「原來是言侯爺。」

　　言闕見著對方，便開門見山地問道：「現在，我該是稱呼蘇先生，還是梅先生？又或者是另一個你我皆熟悉的稱呼？」

　　「過去已是過去，雖然過去至今仍存在你我的心中，我想，言侯爺不如就照舊吧。」梅長蘇內心一緊，卻仍淡淡地道。

　　言闕並沒有馬上答話，他一語不發地注視著對方，眼神似是有些悠遠，彷佛透過對方，卻不知瞧見了什麼。咽下了滿腹的話語，最後他終於點了點頭，道：「那麼蘇先生，同我一起進去吧。」

　　「言侯爺，請。」

　　看著言侯率先走進，梅長蘇此時才總算鬆了口氣，但當他望向對方的背景時，卻也忍不住歎了口氣。

　　不論家國，舊夢，還是故人，如今皆早已不復當初，想來言侯爺心中也已然明白，再如何的追尋回首，還是耿耿於懷，終究是毫無意義的結果。而他梅長蘇，卻也不是當年的林殊了。

　　思及此，見兩旁侍衛不再阻攔，而言侯也即將走遠，於是他便快步跟了上去。

忌子蘭

2016-04-15 19:16

　　08

　　兩人一並進了遭到查封的屋子，抬眼望去，果真見到一片狼藉，倒落地上的物品淩亂不堪，皆心想，看來此處早已被翻個徹底，想必結果也定是讓人直接傳回了宮中。

　　梅長蘇不禁暗自揣測，景琰或許是知道了什麼，但卻沒有捎來任何消息。

　　於是他就近一看，發現散落一地的物品之中，果然摻雜了不少麒麟圖像，其中還不乏撕毀的、焚燒的痕跡。

　　梅長蘇再往四處看了看，在一道不起眼的牆面上隱約瞧見了幾樣潦草的字句，雖然如此，但他還是愣住了，赫然停住腳步不再往前，而這時一旁的言闕也似乎是發現了，走上前仔細地辨識，嘴上亦不自覺地跟著念了出來。

　　「麒麟者，得之必毀天下。」

　　言闕一念完，便轉頭望向了梅長蘇，卻見對方眼眸微抬，神色平靜，彷佛一點也不驚訝。他忽然開口問道：「蘇先生看上去倒是一派從容，是覺得此麒麟並非彼麒麟嗎？」

　　梅長蘇聞言，微微一笑道：「侯爺難道認為這所謂的麒麟是在指我嗎？」

　　「想當初江湖盛傳，麒麟才子，得之可天下，難道說的不是先生嗎？」言闕反道。

　　梅長蘇一聽，笑而不答。

　　他緩緩地走向那寫著字跡的壁面，看著那一筆一畫，筆勢雖走行草，但筆鋒遊刃有餘，毫無遲疑，貌不似一般為非作歹之徒，反而讓他有一種預謀的感覺。於是他接著謙虛道：「侯爺過譽了，江湖上的事大多道聽塗說罷了，至於當年的麒麟一說，實在也未免言過其實。」

　　「若真是言過其實，天下便也不會是如今的光景，麒麟才子的美名，蘇先生倒是當之無愧了。」言闕只是淡笑，隨後了然地道：「又若非如此，蘇先生斷不會出現在此地，你說是吧？」

　　「自然瞞不過侯爺慧眼。」梅長蘇滿是敬意地微微一揖，反問道：「那麼不知侯爺來此意欲為何呢？」

　　言闕似乎沉默了一陣，思索一番才道：「也不知為何，近來想起了一些舊事，自幼我與林大哥相識，一直以來便兄弟相稱，當年更是輔佐新皇左右，時刻共商大事。而自他走後，對於皇上，我心灰意冷，對於朝政，我更覺索然無味，直到你的出現，帶出了朝野的新氣象。」

　　梅長蘇也不發話，始終靜靜地聆聽著。

　　言闕又繼續道：「即使現在新皇執政已過了五年，相安無事的五年過去，但又怎麼能保證未來的五年，十年，仍能如過往一般的平靜安和，毫無改變？」

　　且若能平靜無波的度日，又豈來今日的麒麟事件？

　　梅長蘇這下懂了，他忽然明白了對方的言下之意，問道：「言侯難道擔心景琰會變？」

　　就像先皇晚年那般，疑心善忌，彷佛要人無法識得。但他不相信曾經對他許下承諾的景琰，會忘記自己當初所說的話，即使物換星移，人事漸非，那年城牆上的信誓旦旦，他猶然記得一清二楚。

　　言闕歎了口氣，搖頭道：「我不知道。」

　　畢竟帝王之路是條孤高無伴，卻充滿著人性挑戰的獨行之路，所處的地方位高權重，所說的話語無人抵觸，一聲令下便是生命的代價，於此，又有誰人能做到如鐵一般的心無所動搖呢？

　　他炯炯地眸子望向對方，深吸了口氣道：「我只知道林大哥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即使你將來不能夠為家門開枝散葉，傳承後代，那麼至少，你必須好好的活著。」

　　梅長蘇聽了，心中雖然震撼，神色卻依舊淡然地道：「侯爺今日前來，只是要告知我這些話嗎？」

　　「是，你向來機敏聰慧，必然知道我的意思。」刻意未將話說明白，自然也是為彼此心中留些餘地，說完他不禁看向牆壁上的字眼，意有所指地道：「除此之外，我怕是也不好說什麼了。」

　　梅長蘇這才轉頭看向對方，道：「侯爺請放心，我會有分寸的。」

　　言闕一聽微微一笑，眼眸裡看顧著故人之子，露出滿心欣慰的笑容。

　　「這裡大概也沒有什麼可看的了，需要我派人送蘇先生回去嗎？」言闕忽問道。

　　「不用了，飛流在我身邊呢。」說著，梅長蘇才向門外那正耐心等著的孩子招了招手。「對了，許久未見豫津了，他還好嗎？」

　　「這孩子，出了門便不知回家，我已捎信告知他端午務必回來一趟。」言闕語氣雖惱，但神色卻沒有一絲慍怒，反而帶著一種安心的微笑。

　　梅長蘇見狀，心下便也放心了許多。

　　這時飛流已走了進來，一來到對方面前便垮著臉道：「回去。」

　　「好，咱們這就回去。」

　　說完，梅長蘇告辭了言闕之後，與飛流兩人走出了此區，不再逗留地上了馬車返回梅宅。

　　一回到梅宅，黎綱已出來迎接。

　　見著來人，梅長蘇隨即問道：「景琰來了嗎？」

　　黎綱只是搖頭。

　　「那可有捎來消息？」梅長蘇又問道。

　　黎綱還是搖著頭。

　　梅長蘇心裡頓時覺得不安，卻又說不上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照理說，事情皆與他息息相關，更何況抓到了嫌疑人肯定會有一番審訊，但如今卻沒有任何審訊結果。

　　今日所見很明顯的就是人為預謀在先，刻意捏造出這唯恐天下不亂的謠言，雖然用意不明，但可想而知的，打著這樣的旗幟而來，來者恐怕並非善意。

　　想必景琰也是知道這一點，所以選擇封鎖消息吧。

　　既然事已至此，梅長蘇便也不再多想，決定再等景琰幾日。

　　然而就這樣三日過去，卻仍是一點消息也沒有。

　　說來說去只有黎綱好不容易探到的一項消息，那就是這三日景琰皆未上朝，說穿了並非去了哪裡，而是天天移駕天牢，親自審訊。

　　這讓梅長蘇震驚不已。

　　就在他正想主動前往宮裡追問景琰之時，藺晨卻到了。

　　來人大搖大擺地便走進他的主屋，看了對方一眼後便一屁股坐下，卻見茶杯中空空如也，納悶問道：「怎麼？今日無茶招待啊？」

　　「藺大少爺來的可真不是時候，剛好茶喝完了。」梅長蘇胡謅道。

　　「茶喝完了？」藺晨十分不以為然，但似乎也不打算追究，接著道：「那也無所謂，等等讓吉嬸做個粉子蛋來給我嘗嘗就好，至於你，除了來給你送藥，還有些事跟你說。」
　　
　　「何事？」

　　「先說藥吧。」說著，藺晨從懷中取出一小瓶子，正色道：「這瓶與先前給你的不同，裡面只有一粒，用在當你只剩一口氣時，服下去，至少能保你十二個時辰不斷氣。」

　　「拿去，記得隨身攜帶。」說著，便將瓶子交至對方手上，親眼見著對方收進懷中才放行。

　　梅長蘇將東西收下後，便即問道：「你又要出遠門嗎？」

　　「是又怎麼樣？」藺晨反問道，一臉不是滋味地道：「我向來自由慣了，什麼年少輕狂，遨遊江湖，快意恩仇，怎麼樣都比待在這兒守著一個病秧子好得多是吧？」

　　梅長蘇又豈不明瞭？雖是如此，他卻仍彷佛像是陷入沉思一般，無法控制地怔了許久。

　　藺晨見著，忍不住道：「你啊，少胡亂多想，就不能讓我安心的走？」

　　「這回你打算去多久？」梅長蘇忽然問道。

　　「不知道，或許三五個月，也或許一年半載，這說不準。」藺晨故意隨意地道。

　　不料梅長蘇卻語氣一轉，道：「那你在去之前，先幫我辦幾件事吧。」

　　「你……」藺晨聞言不禁咬牙。

　　他就知道，這人不能同情，不能心軟，能用則用的道理，他梅長蘇向來實施的徹底。

　　那麼這下他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日子，怕是暫時享受不到了，想來就讓他覺得無奈啊。

　　而這時，黎綱卻匆匆地走了進來，稟報道：「宗主，有消息了，不過……」

　　「不過什麼？」梅長蘇反問道。

　　另一邊，藺晨也回過頭看向他。

　　好不容易猶豫了一會兒，他才終於道：「那名小販受不了嚴刑逼供，一心求死，皇上……皇上准了。」

　　梅長蘇一聽到這毫無預警的噩耗，胸口氣血登時一陣翻騰，一下子令他忍不住咳了起來。

　

shanmay604	2016-04-15 19:53
蘇哥哥QAQQQQQ MEOVw[hO 景琰到底在想什麼呢？感覺得到他在意蘇哥哥，可是為什麼有種變了的感覺qwq

忌子蘭	2016-04-20 19:37
To 墨羽^Q^ B&l5yI b [Lwmzm V+F 我想，這應該就是一個關心則亂。 4M) s 或是在意越深越容易扭曲的概念(毆)。 cx]&ae* 放心沒事的，他們就是典型的床頭吵床尾和。XDDDDD r!qr'Ht< 謝謝你的看文及回文和小花兒。(大心)>//////////////<

忌子蘭

2016-04-20 19:38

　　09

　　「宗主！」

　　「蘇哥哥！」
　　
　　一見梅長蘇劇烈咳了起來，黎綱趕緊奔上前探視，而原本躲得老遠的飛流，也聞聲沖了上來，將人一把扶住。

　　看著對方如此難受，兩人頓時露出一臉不知所措的樣子。

　　而這時一直冷眼旁觀的藺晨終於有了動靜。

　　他歎了一口氣，無奈地起身道：「你們別急著哭喪著臉，先把他扶到床上躺下吧。」

　　兩人於是跟著照做，在鬧騰了一陣之後，梅長蘇總算恢復平靜，很快地便陷入沉睡。

　　藺晨雖已診視完畢許久，卻是一句話也沒說，原本一派輕鬆的愜意神情彷佛換了一張臉似的，變得凝重了起來。

　　一旁的黎綱自是瞧得仔細，不自覺地憂心了起來。

　　這三年來，因為無事纏身，又調養得當，一派清閒之下梅長蘇身上的寒症幾乎沒怎麼再發作，儘管到了冬天也只是多沉睡個幾天，處於休養生息的狀態，但如今一個突來的反復，就宛如一條緊繃已達極限的線，受到了外力的侵襲再無法抵抗之時，也許會硬生生地斷成兩截，也或許會彈性疲乏，但不管如何，終究是傷及自身。

　　再加上，歲月如梭，年歲增長，距離藺晨當年所下的那僅有的壽命已是越來越近，試問又有誰不擔心？

　　想到此，心中鬱悶再也憋不住，忍不住大吐了一口氣。

　　耳邊一陣聲息，讓藺晨似是想起了什麼，突然看向黎綱，問道：「之前交給他的藥，他可有按時服用？」

　　黎綱點點頭，肯定道：「從未間斷。」記得對方屢次將自家宗主從鬼門關拖回來，一句藥不能斷，他的心裏便時刻懸著這一件事。「不僅如此，若是宗主進宮，皇上也會盯著宗主把藥吃完。」

　　藺晨一聽，彷佛松了一口氣，看來長蘇知道眾人皆憂心他的病況，倒是收起了執拗的性子，變得更加的自愛。

　　於是他接著道：「這陣子你們可要多加注意了，以免病情惡化，這些年好不容易穩定下來，可別功虧一簣了，讓你們那位皇上悠著點。」

　　說到蕭景琰，藺晨不禁白了幾眼，想到要不是這個人，也許梅長蘇的歸宿就不是這裏，而是廊州了。

　　對一個心性這般強的人，近廟堂而不得碰，善智計卻不得用，滿腹經綸與抱負，最終卻成了一場空，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折磨？

　　梅長蘇不說，他便不問，因為他即使不問他也能夠明白，但他卻猜不透，難不成只要他梅長蘇不說，那麼蕭景琰就不會懂嗎？

　　見對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地，黎綱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多道幾聲好。但事關宗主安危，皇上那裏怕是也不得不說。

　　「你放心吧，有我在，不礙事的。」藺晨忽然微微一笑，逗弄般地向一旁的孩子道：「飛流啊，你藺晨哥哥可厲害了吧？」

　　只見飛流忽然板起了臉，仍舊死死盯著床榻上的人，悶道：「蘇哥哥，不死。」

　　「對，不死。」說著，藺晨伸手輕輕地拍了拍對方。

　　果不其然，即使心中沮喪之際，飛流還是不忘閃躲了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幾個人總算盼到了床上之人的轉醒。

　　「蘇哥哥。」飛流率先出聲喚道，原本垮著的臉隨即刷上了一層喜悅。

　　梅長蘇緩緩地睜眼，等看清了眼前的眾人之後，才讓黎綱給扶坐起身。

　　「我睡了多久？」梅長蘇問道。
　　望著自家宗主一張蒼白的臉色，黎綱只好保守地道：「兩個多時辰了。」

　　梅長蘇一聽，未答話，只是轉頭看了外邊的天色，看似已近黃昏時分，知道黎綱心中的顧忌，他也不予說破，當下便欲起身下床。

　　就在他抬眼一看，便發現藺晨仍坐在小桌前，逕自喝著不知回沖幾次的茶。

　　「藺晨……又讓你費心了。」梅長蘇竟不自覺地心虛了起來。

　　「不好意思，你是我認識的梅長蘇嗎？」藺晨的臉色並不怎麼好看，話也說的直接。「如果是的話，麻煩聽我一勸，想想自己到底該不該再繼續留在這裏。」

　　「藺晨……」

　　沒有理會對方，藺晨繼續道：「京城本就是個是非之地，即使那個人待在你的身邊，但他的世界卻並非只有你一人，他還必須顧及天下人，你待在這裏，不論是養病、養壽，還是退隱，做一個江湖的閒散人，都不適合。」

　　然而對方所說的話，梅長蘇又豈會不知？他的心又何嘗不是萬千掙扎，一旦感情與理智相互抵觸之時，他又該何去何從？

　　「罷了，你向來自有主張，旁人也勉強不了你什麼。」藺晨最後自己下了結論，無奈道：「只希望梅宗主若有什麼狀況，別忘了捎個信給我，反正我就當自己是個打水救火的人。」

　　這時，黎綱忽然插嘴道：「可是藺公子，你遠水救不了近火啊。」

　　「所以我才給了藥啊，那是用冰續丸的殘汁做的，量不足，所以這世上僅有一粒。」藺晨解釋道，隨後又瞥了一眼梅長蘇，耳提面命似地道：「你可別給我糟蹋了。」

　　見對方話已說盡，眼下梅長蘇除了點頭應允，怕是也改變不了什麼。眼前他尚有該做的事，雖然此刻實在不想去見景琰，但有些話他卻又不得不說儘早說明白。

　　在進宮前，梅長蘇特意送了藺晨一段路。

　　兩人就這樣默然地走到了門口，而在對方離去前，梅長蘇終於開口問道：「藺晨，你我還會再相見吧？」

　　傍晚的風輕輕地吹拂，帶起梅長蘇肩上散落的發絲，在他的頰邊陣陣飄動著。

　　藺晨望著他許久，原本凝重的神情忽然和緩了下來，嘴邊勾起了一絲淺笑，道：「如果你想，那就一定可以。」

　　在小販抓捕歸案的事件發生後，梅長蘇首度主動前來找尋景琰，本不該他管的事情，就在這人遭到賜死之後，他毅然決然地改變了心意。

　　才踏入暖閣的同時，蕭景琰已接到了他今晚前來的消息，先替他開了暗道的門。

　　一見來人一張蒼白如紙的臉色，蕭景琰緊皺著眉，問道：「怎麼弄成這樣？」

　　在梅長蘇來之前，蕭景琰已接獲對方在得知小販最後的處置之後發病的消息，當下也不打算舊事重提，只是仍忍不住惱火，出口質問了一番。

　　梅長蘇並沒有馬上回答，只是撇開對方的注視，默默地逕自走向裏面。

　　而蕭景琰的視線就這樣追了進去，雖然心知對方正在氣頭上，但面對小殊這樣冷淡的態度，他卻是無法忍受，於是直接地問道：「小殊，你有什麼話直說便是了，何苦這樣為難自己？」

　　梅長蘇這才回頭，再不掩飾地道：「景琰，從前的你不是這樣的。你雖然慣戰沙場，殺敵無數，但在你冷峻的外表下，你的心是憨厚的，仁慈的，厭惡任何手段的。」

　　蕭景琰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眸望著對方，沒有否認。

　　「但如今，那曾經讓我稱羨的赤子之心，看來似乎是不在了。」梅長蘇不禁愁悵地道。

　　蕭景琰卻道：「我知道，你知道我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

　　梅長蘇不答，只因他的確明白。

　　景琰此舉反向作法，意在引蛇出洞，一旦除掉臺面上的人，那麼對方便再也不能選擇按兵不動，因此他就能有更進一步的行動，設法拔除隱憂。

　　但選擇這樣做的他，卻是不仁不義。

　　梅長蘇是怎麼樣也不希望景琰成為這樣一個草菅人命的君王，行使骯髒手段的人，他一個人就已足夠了。

　　知道對方依舊介意，蕭景琰直截了當地道：「縱然你有再多不滿，但對我來說，只要你能平安無事，那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嗎？」梅長蘇不悅地反問。

　　蕭景琰冷道：「為了你，就是為了我。」

　　梅長蘇一聽，心下已然動怒，然而雙手一緊，胸口又是一陣難受，當下便又咳了起來。

　　蕭景琰見狀，深怕對方病勢再起，只得收起犀利的言詞，低聲道：「小殊，你身體不適，就別跟我談這個了好嗎？」邊說，邊翻起了對方扔在一旁的藥袋，又問道：「今天的藥吃了嗎？」

　　好不容易止了咳，梅長蘇不禁長長地歎了口氣，再也不看對方一眼地轉過身，搖搖晃晃地往暗道走去，不料他還未走上兩步，下一刻人已被一把拉了回去，他一個腳步不穩，重重地落在對方的懷抱之中。

忌子蘭

2016-04-24 21:07

　　10

　　入夜後，偌大的暖閣裡靜得可以，豎立一旁的屏風上映著兩道幾乎重迭的身影，一動也不動地，彷佛誰也不願意率先破壞此刻勉強築起的祥和。

　　蕭景琰就這樣緊緊地抱著，完全不給對方絲毫掙脫的機會。

　　而梅長蘇起先有些略微抗拒，卻因為對方的強硬裡帶了些許忍讓的態度，讓他一瞬間軟下了與之抗衡的脾性，漸漸收起了本來滿身是刺的狀態，任由對方如此的貼近自己。

　　「小殊。」終於打破沉默，蕭景琰伸手輕撫著對方頸後的發，在對方耳邊誠懇地道：「我知道你心仲介懷的是什麼，但這件事不只是為了你，你該知道的，如果你有了什麼萬一，你覺得我還能像現在這般安好嗎？」

　　梅長蘇聽著，微微地低下頭，閉上了眼。

　　見對方的舉止似是接受了自己的說法，蕭景琰又繼續道：「記得我還是靖王的時候吧？那時你曾說過，一切骯髒惡毒的事都由你來做。現在，不需要了，不管以後發生了什麼事，都讓我為你阻擋，好嗎？」

　　從前，小殊為他抱著病弱的身體，為他籌謀策劃，彈盡竭慮，即使達成了最終目的，然後一步步地將他送上了至尊之位，但卻也賠上了頤養天年的機會。

　　如今的小殊已不能再有任何的虛耗，即使他仍有這個能力，仍是那個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江左盟宗主，他也不允許。

　　話雖說的決斷，但每字每句都能聽得出他深藏內心的後悔與無法挽回的沉痛，過去已無法重來，所以他只能把握現在的每時每刻，即使他知道，小殊或許會怪他。

　　梅長蘇聽完了對方的一席話，似乎停頓了許久，最後才終於緩緩地點了點頭。

　　然而，這一瞬之間他卻想起了藺晨先前對他所說的話，恍如那些話，已在他的心中埋下了不安的念頭，不自覺地讓他覺得自己與這裡越漸變得格格不入。

　　蕭景琰不禁展開欣然的笑顏，又更加用力地抱了抱對方。

　　雖然妥協，但梅長蘇心中仍有疑惑，於是他起身拉開兩人距離，抬眼望向對方，開口問道：「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小殊，你就別再管了。」蕭景琰耐著性子勸道。

　　「好吧。」思索了一番，梅長蘇又問道：「那你必須告訴我，那名死去的小販可還有什麼親人？」

　　蕭景琰知道對方心思，躊躇了一陣，才道：「家中尚有老母，兩人多年來相依為命，我已安排人前去照顧她的生活起居，這點你不需費心。」

　　梅長蘇聞言，忍不住望向了對方，有些欣慰地道：「看來，是我多擔這份心了。」

　　也許如今的景琰，漸漸走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即便現在已不似從前的他一般，不擅權謀，不使手段，但他仍能感覺得到對方那耿直不繞彎的內心，以及聰穎卻不露鋒芒的低調性格。

　　除此之外，便是對自己的重視，卻是不減反增。

　　有這麼一些時候，礙于景琰的身分，反而會令他感到有些負擔，甚至也擔心自己成了對方的累贅。

　　只是，這些話他不能說。

　　即使他與景琰自幼相識，長伴在側，且在歷經了浩劫重逢之後，相輔左右，風風雨雨一起走到了今日，但只要景琰一日為君，那麼他與他之間便有著無形的一道牆，雖然這道牆是由他親手建起的。

　　總歸一句高處不勝寒，令梅長蘇不禁同情起了對方，因為景琰內心的孤寂與落寞，除了他，又有誰能懂？

　　「小殊，在想什麼這麼入神？」

　　這一個打斷，好不容易回過神，才發現方才景琰所說的話他一句也沒有聽進去，他只好陪笑道：「你知道的，身體才恢復不久，注意力無法集中便容易走神。」

　　蕭景琰點點頭，不過提到身體狀況，他的問題适才並未得到答案，於是又再問了一次：「小殊，你藥怕是還沒吃吧？」

　　「才不過晚了幾個時辰，不會有大礙的。」梅長蘇微微一笑，試圖化解尷尬。

　　「你啊，現在，立刻吃。」蕭景琰不由得皺了一雙好看的眉，佯裝不悅道，隨後將人拉至一旁的長椅坐下，接著才道：「我去幫你倒水。」

　　梅長蘇一聽，自知理虧在先，自然也只好乖乖照做。

　　而蕭景琰自是擔起監督一職，以免有人委屈自己慣了，不拿自己的生命當做要緊事。

　　等到藥吃完，梅長蘇才想到剛才沒有將對方的話清楚聽完，便問道：「景琰，方才你有說什麼嗎？」

　　「方才？」蕭景琰立刻回想，突然神情一亮，像是想起了什麼事，道：「再過一個月就是端陽節了，那天宮裡的事辦完，晚上一起過可好？」

　　畢竟團圓過節，普天同慶，宮裡除了母親之外，他最想陪伴的，也就只有那麼一人而已。

　　梅長蘇心中頓覺一片柔軟，嘴邊露出了一絲淺淺笑容，當即便道了聲：「好。」

　　蕭景琰見對方笑了，內心一陣蕩漾，忍不住低下頭，深深地吻了上去。

　　那一夜的暖閣，月光映照，燈火微亮，微暈的色調融化成一室的平靜柔和，每一分流泄出的情感都充滿著濃濃的珍惜。

　　只是後來才明白，原來端陽節過後，那才是真正一連串的惡夢開始。

　　半個月過去，京兆尹仍舊查不出個水落石出，城裡再無麒麟的任何消息，此案也就不了了之，但卻又有種山雨欲來的刻意靜肅之感，導致京城的巡防部署依舊不敢有絲毫的鬆懈，似乎打算借著此時漸消的情勢趁機各個逐破。

　　而這段時間，梅長蘇的身體也已調養的差不多，至少自家房門進出無礙。

　　這日，他才聽聞沈追前幾日已領著隊伍完成視察，正自泯州返回金陵，沒想到才剛過下午，他便見到庭生風塵僕僕，卻是一副神采洋溢地前來梅宅拜訪。

　　蕭庭生長年待在宮中，授以皇子的教育長大，再加上他自小就十分勤奮刻苦，即使成了皇子之後他的性子也是少言多做，甚得朝中大臣們的讚譽，但以往根本沒有機會到宮外走走的他，這次一回到京城竟未依照規定返回朝中稟報，反而一下子便出現在梅宅大門前，這不止嚇壞了梅宅裡的一干人等，就連梅長蘇也不禁暗自詫異。

　　蕭庭生似乎跑得有些喘，仍不減一身年輕活躍的氣息，一見到梅長蘇，原本淡漠的神情立時換上一張隱隱雀躍的淺笑，語氣關切地道：「先生，庭生在回來的路上聽說先生身體微恙，便想在回宮前先趕來看您，不知道現在狀況如何？」

　　這一問，蕭庭生跟著順勢看向一旁的黎綱。

　　一接收到對方詢問的目光，倒讓黎綱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於是他又理所當然地望向了身旁的自家宗主。

　　梅長蘇這才淡笑道：「沒什麼大礙，你不用擔心。」見對方似是松了口氣，他又忍不住繼續道：「倒是你，才一回朝，還沒有經過稟報就擅自過來，這怕是亂了規矩，皇上知道了肯定不會饒你，還不快些回去。」

　　雖然疼愛，但為了避免當年奪嫡的舊事再度發生，蕭景琰對皇子們的規矩更是分外注重，尤其以蕭庭生的身分最為特殊，加上又是年紀最長者，相對起來亦不免多些嚴格。

　　蕭庭生抿緊唇，狀似無所謂地道：「知道先生安好，庭生就算是受了些罰也是沒關係的。」話說完，他便拱手行了禮告辭。

　　還未走出門外，已讓後頭的梅長蘇叫住。

　　「庭生，這次泯州之行，想必收穫良多吧？」

　　蕭庭生一聽便即回過頭，果然見到對方那張充滿希冀的笑臉，剎那間，他彷佛如沐春風，震撼地幾乎快要移不開視線。

　　即使他知道，他與眼前之人的距離仍是那般的遙遠，但此時的他，也只奢望能多看一眼。

　　於是他也回以一笑，點了點頭，隨後才轉身離開。

　　片刻後，一陣馬蹄聲朝著宮城的方向，噠噠地越離越遠。

　　隔日，宮裡傳來了消息，蕭庭生擅離職守，未依規定返回朝中，被罰一個月禁足，但又因泯州之行視察有功，念其守禮向學，德行兼備，受封郡王，是為堯王。

忌子蘭

2016-04-29 23:13

章三、詭譎

11

　　到了端陽節的這一天，街坊小道上一樣是人潮洶湧，來往的馬車商旅，返鄉的異客遊子，彷佛皆為了此等佳節，共同齊聚在這廣大的金陵城之中。

　　梅宅自然也不例外，一大早黎綱便囑咐著下人清掃宅內環境，整理庭院的花花草草，在不擾人清夢的節奏下，逐一按部就班地佈置。

　　飛流今兒個也起了大早，之後也絲毫沒有閑著，除了又往院子裡折了幾朵花四處裝飾之外，他也大顯身手地飛越遊走在宅內各處，認真地在屋子門口懸掛起做工精緻的艾草包。

　　而吉嬸正在廚房裡一邊哼著小曲兒，一邊忙著炊熟他所包好的粽子，不一會兒便見到晏大夫拎著藥包進門，於是開口打了聲招呼。

　　「晏大夫，給宗主煎藥嗎？」

　　晏大夫面無表情，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道：「我來這裡不煎藥，難不成跟妳搶工作嗎？」

　　吉嬸笑著聳了聳肩，心想恐怕又是誰惹到了他們最不能招惹的晏大夫，隨意虛應了一下故事道：「別這麼大火啊，宗主也忒辛苦了。」

　　「他辛苦？他難道不知道他一辛苦，眾人就得陪著他辛苦嗎？」晏大夫瞪著眼道。

　　「好啦，事情都過去了，忙活了這麼多年，要人一下子改變也不是這麼容易的事。」吉嬸試著安撫對方幾句，突然又想起手邊的工作，道：「宗主應該也快醒了，我得先弄早飯，可不能讓人餓著了。」

　　才說罷，黎綱已走了進來，向吉嬸催促道：「宗主醒了。」

　　「好好，再等我一會兒，馬上就好。」揮了揮手，人便轉過身去開始專心地準備吃食。

　　而主屋這邊，梅長蘇甫起身，就已先被喂了一碗藥，待梳洗過後，他的人也就稍微精神了許多。

　　雖然身體底子向來不好，但經過了這些天的調養，此時也恢復了差不多，反正對他而言，沒有更好不打緊，只要不是每況愈下便謝天謝地了，思及此，就不禁想起晏大夫的疾言厲色，這若讓他再繼續病下去，恐怕他的臉早已被瞪穿了好幾個孔。

　　他看向門外走廊上的飛流，此時正拿著靜太后送來的點心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出言念道：「飛流，又吃個不停，不想吃吉嬸包的粽子了嗎？」

　　飛流一聽，登時露出驚喜的表情，咽了咽口水問道：「有粽子？」

　　「有哦。」梅長蘇逗趣地瞧著對方，故意道：「但是你還吃得下嗎？」

　　飛流猛地點點頭，將點心往手邊一放，道：「飛流要吃！」

　　見對方瞪大的眼睛期盼似地朝著自己，梅長蘇滿意地道：「飛流真乖。」

　　梅長蘇欣然地一笑，那清逸飄然和著暖陽照下，彷佛足以融化掃蕩那多日來積鬱已久的沉悶氣息。

　　他抬眼望向沿著屋簷攀爬的細枝綠葉，不禁想起初來此地之時，這裡還只是一片短小的青草綠地，枝枒未發，更何況這些蔓延著生生不息的美麗景物，未料一念瞬間，已是如今所見。

　　也許能活到現在，對他來說本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才回到屋裡，人還沒坐穩，便透過敞開的窗門，見到言豫津與蕭景睿遠遠地跟著黎綱，從廊下的另一端走來。

　　當他們進入主屋時，梅長蘇也已另外倒好了兩杯茶，語帶調侃地道：「豫津，看來言侯的話你還是聽的，如此準時的來我這裡拜訪。」說完，便又向著蕭景睿道：「這次你離家甚久，可得趁這些時日多陪陪長公主。」

　　言豫津忍不住先行搶話，道：「蘇兄怎麼這麼說，我向來是最聽父親的話。這次外出，也沒多惹什麼麻煩。」

　　蕭景睿一聽，忍不住道：「你應該說沒少惹什麼麻煩吧，要不是我們身在廊州，有蘇兄的人替我們收拾善後，不然這次端陽還不知道回不回得來。」

　　言豫津還欲辯解，臉紅道：「欸景睿，你也太不夠意思了，怎麼能在蘇兄面前笑話我。」

　　蕭景睿只是一攤手，故作聽不見般地喝起茶來。

　　梅長蘇看著兩人這般鬥嘴，微笑地勸解道：「都是小事，也多虧了豫津路見不平，這樣世間也少了一樁遺憾之事，不是嗎？」

　　「就是說嘛。」言豫津跟著答腔道，還對身旁的蕭景睿小聲地作勢一哼。

　　蕭景睿不禁白了對方一眼，便又聽梅長蘇向自己問道：「出去遊歷了一陣子，應該有了另一番的眼界吧？」

　　蕭景睿忽然端坐起，雖有些遲疑，卻還是點頭道：「是，這三年來的浪跡江湖，雖有豫津伴隨左右，但仍是看了許多的人情世故。」

　　梅長蘇放下手邊的熱壺，靜靜地聽著。

　　「人心複雜，好像任何事在人心面前，都變得不值一提，我曾經認為，只要我心中坦蕩，便沒有什麼好後悔的事。但現在我覺得我想錯了，即使心無罣礙，誠心待人，到最後依舊是輸給了人心。」

　　他又接著道：「蘇兄進京前的所作所為以往我無法理解，後來雖然釋懷了，但是我終究無法感同身受。」

　　「那麼現在呢？」梅長蘇突然問道。

　　即便他早已知道答案，但他仍然希望，他身邊的這些弟弟們，能夠避開他所走過的道路，真正地為自己的人生而活。

　　蕭景睿一雙帶有深意的眼眸微亮，娓娓道：「知其人，能知其行，如此而已。」

　　梅長蘇聞言，卻是笑了。

　　「在廊州的時候，我總想，也許等我年華將盡時，能夠在那樣如世外桃源般沉靜的地方深居，遠避人群，獨身自處，即使日後離世，那麼也能少去許多悲傷跟痛苦。」蕭景睿悠悠地道。

　　梅長蘇一聽，心中卻像是猛然受到了觸動一般，不由得愣住。

　　言豫津卻已在一旁道：「我說景睿，你這樣也太不意思了，怎麼可以忘記我這個鄰居呢？」

　　蕭景睿臉上頓時忍不住一垮，囁嚅道：「你不會也想來吧？」

　　「那是當然。」

　　說完，兩個人轟然而笑，全然沒發現一旁的梅長蘇神情微異，思緒仍停留在蕭景睿方才所說的那一番話裡。

　　直到片刻的寧靜之後，他倆才覺得奇怪，轉頭喚道：「蘇兄？」

　　梅長蘇這才回神，淡笑道：「景睿這也不易，見多識廣了，卻仍能如此豁達，怕也是個性所致吧。」

　　「要說豁達，景睿可比不上我呢。」言豫津一旁湊著道。

　　「是是，但你那是沒神經吧。」蕭景睿難得主動出擊。

　　「景睿你……」

　　果不其然，而後一陣笑鬧，就這樣在梅宅裡展開了。

　　梅長蘇的神情再無異樣，即使蕭景睿的話已在他的心中踩出了深刻的痕跡，他還是照常地說了幾句勉勵年輕人的話，一副泰然自得的模樣。

　　幾杯茶下肚，三人就這樣閒聊家常似地過了一下午，才意猶未盡地告辭離去。

　　當晚，飛流多吃了幾粒粽子，讓梅長蘇念了幾句，說吃多了會傷著胃的。

　　立時就讓一旁的晏大夫諷道：「知道要說別人，怎麼就不見你聽話？」

　　梅長蘇這下無言以對，只好閉上嘴巴。

　　這讓難得一見晏大夫大展威能的家僕，簡直就是大開眼界，無法避免地廳裡又是一陣笑聲傳出。

　　夜裡，人都散去了之後，梅長蘇哪裡也沒去，就坐在房外的走廊上，倚靠著窗門。

　　仰望月色，零星的閃耀點綴，然而人卻是一動也不動，如此凝神般的模樣，倒驚住了在旁觀察已久的黎綱。

　　畢竟這樣的模樣他曾經見過一次，而那次之後，梅長蘇便倒下了。

　　於是他忍不住走上前去，問道：「宗主，夜已深，該就寢了，您這身子哪能熬夜。」

　　「景琰說了，今晚他會過來，我想等等他。」梅長蘇沒有看向對方，只是平淡地道。

　　「這宮裡大概也都熄燈了吧，皇上還會來嗎？」黎綱不禁反問道。

　　「他會的。」梅長蘇語調輕柔地道。

　　黎綱忽然忍不住問道：「宗主看似有心事？」

　　梅長蘇沒有回答，只是緩緩地閉上了眼。

　　黎綱見狀，心中雖然仍有疑慮，但也不再打擾，見燭光太過刺眼，於是上前吹熄了幾支蠟燭後，人便退出了房。

忌子蘭

2016-05-04 20:58

　　12

　　蕭景琰到的時候，梅長蘇已然在原地睡著了。

　　當他進到房中之時，卻見本該有人的床上竟是空蕩蕩的，心下納悶，四處一尋之後，在窗門的另一邊發現了他所熟悉的身影。

　　蕭景琰悄然地走至對方身旁，見一雙長長的羽睫不住顫動，似是睡得不甚安穩，忍不住蹙起了眉，沒有多想地便低身將人抱了起來，轉而進屋，將人安置在床榻上。

　　然後他又替他蓋上了被褥，習慣性地將人裹個嚴實，彷佛深怕對方著涼似的。

　　蕭景琰在原地不知道待了多久，終於像是看夠了，滿足了，於是轉身即欲離開，不料一步邁開，衣服已被人緊緊地拉住。

　　他回頭一看，發現梅長蘇已睜開了雙眼，正直直地瞧著他。

　　「吵醒你了嗎？」見對方一醒，蕭景琰才往床榻上一坐，伸手輕撫著對方的臉頰。

　　梅長蘇微笑道：「我本就睡得淺，更何況你把我從那兒搬過來，我要是還不醒，不就真成豬啦。」

　　「我倒希望你是頭豬，好好吃，好好睡，什麼煩惱也沒有，也不會成天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蕭景琰有些一廂情願，卻也知道這樣子的希望並不會成真，又不經意地回想起日前母后診完脈所說的話，便即問道：「小殊，你老實告訴我，現在覺得怎麼樣？」

　　梅長蘇卻是滿臉疑惑，反問道：「你這沒頭沒腦的，問的是哪方面？」

　　蕭景琰想了想，舉例道：「比如說，現在還會做惡夢嗎？」

　　梅長蘇想了一會兒，輕描淡寫地道：「偶爾吧。」

　　「還是當年的舊事嗎？」蕭景琰細心地又問起了夢境的內容。

　　梅長蘇聞言不禁一怔，抬眼望了對方許久，隨之卻是歎了口氣，側過頭道：「是啊，即使如今早已事過境遷，但故人的身影卻始終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逝者已矣，更何況你已做了你所該做的，甚至……」說到此處，蕭景琰卻是一個咬牙，再難繼續說下去。

　　為了當年的赤焰逆案，小殊即使僥倖重生，但他仍選擇步向死亡的那一條路，情願放棄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只為換得真相與清白。

　　事既至此，他總認為夠了，該放下了，就讓往事如煙，灰飛煙滅，將痛苦與悲傷盡散。

　　見對方如此感同身受，梅長蘇忽然緩緩地坐起身，隨後握住了對方的手，平心地勸慰道：「景琰，我現在很好。」

　　「真的？」蕭景琰不禁想再次確認。

　　梅長蘇點了點頭。

　　他不能否認，今日景睿的一席話的確搧動了他深藏內心已久的念頭，但一直以來與景琰的彼此相伴卻又是無庸置疑的令他感到眷戀，甚至漸漸地沉溺，有時他就像那纏縛支架的藤蔓，越攀越密，越密越緊，若有那麼一天，他深怕自己會放不開，舍不下。

　　就像是染上了毒癮一般，終會引得無法自拔，但他知道，他仍必須奮力地保持著清醒。

　　蕭景琰癡迷地望進對方一雙看不盡的眸子，卻也知道自己在對方面前總是這麼的一覽無遺，毫無秘密，但對方仍是那般的深不見底，看不通透。

　　他長歎一氣，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伸手輕輕地將對方攬進懷裡。

　　罷了。

　　無論是否猜得透，他又何必在乎？只要這個人可以安穩地陪在他的身邊，那麼他已沒有什麼好在意的了。

　　梅長蘇忽然從對方的臂膀中探出頭，問道：「想什麼？」

　　「在想……是讓你好好的繼續睡，還是陪我……」蕭景琰低下頭注視著對方，似乎真的在認真地思考。

　　梅長蘇一聽，忍不住白了對方一眼，隨後再往旁邊一挪，伸手拍了拍他旁邊的位置，道：「不如你陪我吧？」

　　言下之意，是要他這個一國之君陪睡。

　　蕭景琰不怒反笑，溫言道：「就算你不說，我也要等到你入睡之後再走。」

　　邊說著，邊讓對方重新躺回床上。

　　「真的不要？」梅長蘇露出有些壞心的笑容，再一次問道。

　　畢竟現在夜已深更，兩人又不是沒有同榻睡過，但眼下景琰猶豫不決，倒是令梅長蘇甚感不解。

　　只聽蕭景琰道：「我不困，而且我還有摺子要看。」

　　「摺子自然是要看的，但是覺也要睡，你若不睡，我只好陪你看摺子了。」梅長蘇立即回道。

　　「小殊你又……」蕭景琰語結。雖是一臉無奈，但也說不了小殊的不是，更拗不過對方這滿是善意的說詞，他只能妥協地道：「好吧。」

　　有時候不禁想，他們倆又豈不是彼此互相寵著呢？

　　於是他換下一身外衣，很快地就鑽進了那充滿著小殊體溫的被窩之中，難得在如此清醒的狀態之下，就這樣與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比肩躺著，什麼也不做，兩人一樣的視線，一樣的只想著對方。

　　若是時間能夠就此停止，哪怕是這個皇帝他也甘願不做。

　　曾幾何時，他與小殊也時常半夜三更不睡，鬧騰的累了之後便同榻而眠，那時他們之間那單純天真的性情，是非對錯的懵懂，彷佛到了如今，即使景色依舊，人事變遷，他們卻還像是當年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有時候任性故我，也有時心高氣傲，但他們的真實始終也只對著彼此展露。

　　這一夜，兩人都睡得十分的安穩，彷佛只有枕在對方的身旁，才能夠擁有暫時的平靜與安寧。

　　隔日，蕭景琰起了個精神抖擻，在不打擾枕邊人的清夢之下，一聲不響地便回到了宮中。

　　當梅長蘇醒來時，黎綱已經在門口等候了一段時間。

　　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蒙摯一大早便來了，估摸是早朝之後的事，但又怕影響自己的休息，以至於吩咐人不要驚擾，而他沒想到這麼一等，就真的等到了現在。

　　蒙摯非常近地仔細觀察了對方後，松了口氣道：「小殊啊，你氣色看起來不錯啊。」

　　「怎麼，難道你希望我生病嗎？」梅長蘇一笑反問，一邊替對方添了點茶水。

　　「欸不要亂說。」蒙摯忍不住嘖嘖道：「怎麼這麼說話，見你氣色好，自然替你開心，我還可以省了不少擔心呢。」

　　「你又擔心我什麼？」梅長蘇納悶問道。

　　「吶，你想想啊。」蒙摯忽然伸手數了數，道：「你若有什麼好歹，皇上鐵定第一個不高興，皇上一不高興，臣子們可就得苦了，那不是也同樣苦到我嗎？再來，你生一場病，飛流心情不好，他一心情不好見我就動手動腳的，你說說，我能不擔心嗎？」

　　梅長蘇一聽，倒是不禁一笑，歉疚道：「是是，請蒙大哥多多擔待了。」

　　「可不是嘛。」

　　梅長蘇只得一臉苦笑地搖搖頭。

　　「不過我今天來，是要跟你說一件事。」見對方身體狀況不錯，蒙摯倒也不加隱瞞，坦言道：「近日宮裡不知為了什麼原因，不甚平靜。」

　　「為了何事？」梅長蘇好奇問道，不由得心想，難怪景琰昨日遲了好些時候才來。

　　蒙摯只是聳了聳肩，不明所以地道：「你也知道，武人哪聽這些無端來風的事。」

　　看來八成是什麼都不清楚吧，梅長蘇如此想著。

　　然而蒙摯像是又想起了什麼，問道：「江左盟是否也可以打聽一下？」

　　「朝中的事為何需要江左盟？」梅長蘇更加不解了。

　　「唉，這你就有所不知了。」蒙摯不禁露出一臉苦惱，終於道：「麒麟一事到現在還未有定案，如今似乎爆發了民怨，京兆尹府辦事不力，惹得皇上大怒啊。」

　　梅長蘇聞言，臉色微變。

　　雖然如此，但他仍然不動聲色，而是心裡暗自地盤算了起來。

　　就在這時，黎綱匆匆地闖了進來，立即拱手道：「宗主，不好了！」

　　未等梅長蘇開口詢問，他已率先搶道：「江左盟弟兄來報，得麒麟，必毀天下這句話已在城裡傳開了，引起百姓的恐慌騷動不說，眼下正是人心惶惶。」

　　「此事一日未有結果，怕是無法善了。」梅長蘇歎了口氣道，卻見一旁的黎綱尚未退離，便問：「還有？」

　　「還有另一件。」此時黎綱臉色更加的難看了。

　　「你說吧。」梅長蘇擺手道。

　　黎綱只是依舊低著頭，接著一字一句地清楚道：「麒麟入主朝中一說，也在朝野裡傳開了，都說皇上身邊有著麒麟之才，而那個人就是當年在京城攪弄風雲的蘇哲。」

　　蒙摯這下立刻站了起來，怒道：「你說什麼！」

忌子蘭

2016-05-07 12:13

　　13

　　頃刻間，本是談笑風生的地方一下子變得靜謐嚴肅，在場的人皆不再說話，而蒙摯更是少有的怒火中燒，一雙急欲發作的拳頭握個死緊，但在盛怒之下，仍不自覺地覷向一旁始終毫不表示的梅長蘇。

　　終於，他再也忍受不了如此虛偽的平靜，率先打破沉默道：「小殊，你怎麼看？別不說話啊。」

　　梅長蘇緩緩地閉上眼，彷佛沒有聽到一般，很快地便陷入沉思。

　　蒙摯見狀，知道小殊此時不宜打擾，又轉向黎綱，接著問道：「還有什麼消息？江左盟難道沒有更準確一點的嗎？譬如說是誰在城裡散佈謠言，妖言惑眾，又是誰，本是倒不小，居然能把腦筋動到宮裡去。」

　　「暫時……沒有。」黎綱只是頹喪地搖了搖頭，又道：「江左盟也是方截獲這件消息，可以得知策劃人十分的小心謹慎，一點風聲也沒有走漏。」

　　蒙摯更加不安了，立即起身道：「那我得立即回宮面見皇上，既然巡防營不能成事，那我便稟報皇上調動禁軍，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怎麼查？」梅長蘇這時才插口道。

　　「我……」見著對方朝來的銳利目光，蒙摯話語突然一頓，只得全數咽下。

　　「木已成舟，難以挽回，就算真讓你查出了什麼，難道就能杜絕天下百姓的悠悠之口嗎？」就著目前情勢，梅長蘇冷然地繼續道：「再說了，皇宮裡人多嘴雜，意見分歧，你難道能夠面請皇上，將一干人等都下令處置嗎？」

　　「那，那還能怎麼辦？」見對方反應如此的淡然，蒙摯這下更加不知所措。

　　因為他心中明白，只有出了大事，小殊才會露出這般神色，若不是到了需要冷靜以對的情勢，斷不會如此嚴肅。

　　只聽梅長蘇忽然向一旁正待命的人說道：「黎綱，傳我命令，讓江左盟的弟兄暗中探查，但不得與朝中之人起爭執，記得，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行。」

　　「是。」雖然百思不解，但黎綱仍趕緊應聲道。

　　緊接著他又補充道：「還有，不得針對景琰。」

　　「皇上？」一聽到提及皇上，蒙摯這才忍不住發問：「小殊啊，你是又想到了什麼事嗎？不然，江左盟的人為什麼要針對皇上？」

　　梅長蘇幾乎是停頓了許久，見眾人的目光始終聚集在他的身上，才終於緩緩地道：「雖然目前情勢尚不得而知，但整件事來看，無疑的是在針對我，而我又與景琰糾纏不清，這也並非絕對的秘密，到最後論誰也脫不了干係，若到了非不得已的時刻，景琰必須做出決斷。」

　　「什麼決斷？」蒙摯一臉驚愕地大聲問道，然而心中卻已有譜。

　　梅長蘇似乎不欲解釋，僅道：「照我說的去做便是，其他的既然還未發生，也不需要急著杞人憂天。」揮去了黎綱之後，他又轉道：「蒙大哥，宮裡的事就要麻煩你多加費心了，景琰若有什麼需要，希望你能給予他適時的幫助。」

　　「你在說什麼呢，他是皇上，我怎麼可能不幫……」說到此，蒙摯更起疑竇，反問道：「小殊，你老實告訴我，你現在在想什麼？」

　　見梅長蘇仍舊不答，他忍不住狠道：「你今天若是不說出個什麼來，休想讓我離開這裡！」

　　蒙摯雖為習武之人，但脾氣向來大度溫和，從不無端生怒，但想他大樑第一高手威名已久，治軍之手段更是人人所熟知，平常只要他稍稍疾言厲色或者口出威嚇，又有哪個人敢不言聽計從，舉手投降。

　　唯獨他這個舊時小友，早將他百般看穿，也許這逼不得已落下的狠話，對對方來說，只不過是無關痛癢，到頭來他依舊拿對方沒轍。

　　梅長蘇見對方忽然有些垂頭喪氣，不禁歎了口氣，溫言道：「蒙大哥，不是我不想告訴你，而是事發突然，我到現在其實也還未想好。」

　　不等對方驚訝之余急欲的問話，他又接著說道：「這件事，我一直覺得有些蹊蹺，但話到了嘴邊卻又說不上來，只能說，也許自一開始的麒麟事件，咱們就已經踏入了圈套裡。」

　　是了，蒙摯依稀想起，那日小殊所提及的那位卜卦老者，他不由得恍然大悟，彷佛一切都有了底。

　　「只要這幕後黑手一日不出現，那麼我們就沒有確實的目標，更別說奪回主動權了。」梅長蘇語調無奈地道。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你不會告訴我，這個想法你也沒有想好吧？」蒙摯一臉不信地問道。

　　梅長蘇驀然地目光黯淡了下來，露出了一絲神傷，卻又宛如隨著飛越的思緒一閃而逝，一瞬之間，感傷淡去，就像隱忍般地強自恢復一樣，漸漸變得若無其事。

　　蒙摯卻似乎沒有發覺對方神色上的變化，只是再一次追問道：「你說啊。」

　　知道自己拗不過對方，梅長蘇終於道：「也許，是時候了。」

　　那是他一個許久的念想，一個令他躊躇不定，寢食難安的決定。

　　「什麼時候？」蒙摯不解。

　　梅長蘇坦言道：「離開京城，天大地大，總該有我容身的地方。」

　　「離開金陵？」意外對方會下如此的決定，蒙摯這下可嚇得不清，急問：「那皇上怎麼辦？」

　　梅長蘇不禁苦笑道：「景琰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再說了，我總不可能一輩子陪在他的身邊吧？」

　　即便他曾經想過，但現實的情況不允許，當一年又一年的過去，他不得不正視這個潛在的問題。

　　既然早知道終有一天他會離開，那麼又何必獨留這個悲傷給景琰呢？

　　眼不見，便不會去想，不得心，便不會去思念，他只能期盼，時間或許會沖淡一切。

　　「皇上不會答應的。」蒙摯斬釘截鐵地道。

　　「我並不打算告訴景琰，所以蒙大哥，你可得好好守住這個秘密。」梅長蘇不忘地告誡道。

　　「小殊你！」蒙摯不由得叫苦。「這不是為難我嗎？」

　　從前皇上還是靖王之時，對自己還多些禮遇及尊重，對隱瞞小殊真實身分一事幾乎是不予追究，但如今對方已貴為一國之君，又豈能接受臣子的欺瞞，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現在為難，也總比事後後悔的好。」梅長蘇見對方一臉苦惱，試圖安慰幾句，想起對方一直以來無條件的支持，淡笑道：「但我知道，你是贊同我的。」

　　蒙摯無語了一陣，白了對方不知幾眼，終究還是點頭道：「就現在的局勢而言，你離開避避風頭確實也是好的。」

　　見對方那微抿的雙唇，他又問道：「但你會回來的吧？」

　　梅長蘇忽然起身，走向微開的門窗，背著對方，淡道：「或許吧，等事情過去了，便會回來。」

　　說著，他的手，不自覺地緊緊抓著一旁的門柱，就連他的心，也苦澀地發痛了起來。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走？」渾然不知此刻對方的想法，蒙摯又問道。

　　梅長蘇似乎思索了一會兒後，才終於像是回過神了一般，有些不舍道：「我想再見見景琰。」

　　而此番消息回傳大樑宮城，連同無數上奏的摺子一起到了蕭景琰的手中，讓那獨坐議事殿的年輕皇帝勃然大怒，一下子便將書桌上的東西全都掃落在地，令一旁的高湛及婢女們嚇得紛紛跪了一地。

　　消息走漏，導致有心人刻意渲染，即使於事無補，極可能無功而返，他也定要下令讓人徹查。

　　但真正令他頭痛的，是散落地上的這些摺子。

　　經此一事，朝臣們不禁想起前朝無數的風雲之爭，而蘇哲之名就更像一根刺般，梗在許多人的心中，成了陳年舊事的錯誤。

　　即使新君上任之後，迎來的是極佳的氣象，昌隆的國度，但在那些人的眼裡，蘇哲曾是謀士，一個無所不用其極的陰詭之士，所使的更是令人所不齒的策略手段。

　　世人的愚鈍，朝臣的懼怕，如今化成了一字字保家衛國的勸諫，長篇大論地寫在這一本本的摺子裡。

　　左一句囚禁，又一句驅逐，更甚者處死。

　　蕭景琰遏止不了內心的憤怒，如今的小殊再也承受不了任何的波折，不管到他手裡的摺子寫了什麼，他絕對不允許。

　　他可以力抗群臣，也可以無視百姓輿論，無論如何，他都勢必要保護好小殊。

　　於是他向一旁躲得遠遠的高湛道：「傳朕意思，告知蘇先生這幾日千萬不可進宮。」

　　高湛聽了，只得應聲領旨，隨後又望著他這高高在上的君王，意義深遠地歎了口氣，才動身離開。

忌子蘭

2016-05-19 23:41

　　14

　　就在東窗事發的隔日，梅長蘇接到了蕭景琰從宮裏捎來的訊息，要他這陣子就待在梅宅哪都別去，尤其更不能進宮。

　　眼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倆身上，即便梅長蘇行事低調，宮裏實際上知道他存在的人並不多，但此番消息走漏，無疑是有心人渲染的大好機會，何況這等無端的空穴來風，更起人疑竇。

　　午後，梅長蘇獨坐在他心愛的軟墊上，一杯茶一杯茶地飲下肚，手裏還握著一本書冊，時不時地翻閱著幾頁。他不由得細想，本想再見景琰一面的念頭雖遭到打亂，但仍不足以成為他止步不前的擋腳石，若說如今的他能為景琰做些什麼，大概也就只有離開一途了。

　　六月的氣候格外地炎熱，白日裏豔陽高照，過了午後便開始下起了雷陣雨，磅礡雨勢，宛如瀑布傾倒一般聲勢浩大，但不消幾個時辰，雨便停了，斜陽映落，大地恢復一片寂靜。

　　梅長蘇總想，一切也都該如同帶著驚雷的午後陣雨般，很快地便會雨過天晴。

　　如此想著，又不自覺地翻了幾頁書，卻惹得一旁的黎綱不安地問道：「宗主，您還有心情看書？」
　　
　　梅長蘇只是側頭地望瞭望對方，隨後又翻了一頁，道：「為什麼沒有心情？」

　　「眼下這件事，大家都急得跟什麼似的，難道宗主您不急嗎？」黎綱心亂如麻，卻又主不了事，見自家宗主仍一派泰然的模樣，更是滿心不解了。

　　「急啊，怎麼不急。」梅長蘇理所當然地表示，反問道：「但是急有什麼用？能成事嗎？」
　　
　　知道對方向來自有盤算，黎綱終於坦言問道：「宗主，您……真的要離開這裏嗎？」

　　梅長蘇一聽，只是垂下眼，並未回答。

　　黎綱又道：「待在這裏的三年多裏，多少也待出了些感情，縱使不比廊州待的時間久，但對宗主您而言，這裏應該有著更不一樣的感情才是，不然您也不會如此煩心，這幾餐更是茶飯不思。」

　　即便對方沒有將愁雲慘霧全寫在臉上，但跟隨梅長蘇的這些年，歷經多少生死攸關的大事，此刻又豈能不知道自家宗主的心緒？

　　越是閉口不言，就表示越躊躇，表面上越顯得平淡無波，而內心就越是天人交戰，這就算梅長蘇不說，他也能明瞭。

　　只見梅長蘇緩緩地倒了一杯茶，正欲坦言之時，忽然有人推門走進。

　　來人正是甄平，他快步走上前，拱手道：「宗主，堯王來了。」

　　「庭生？」梅長蘇不禁面露疑惑，道：「請他進來吧。」

　　「是。」說罷，甄平隨即退了出去。

　　梅長蘇雖然心下甚疑，不過庭生自小便在景琰與自己的薰陶下成長學習，見面的時日就算不多，但梅宅位置特殊，再加上出入都是些位高權重的人，消息自然靈通，也因此風聲多少都會傳進他的耳裏，比如受了什麼功，或是得了群臣的稱讚，諸如此類。

　　就像上次雖然對庭生下了禁足令，但看在他有功的份上，以及平日溫和守禮的表現，景琰倒也沒有多加為難，以至於現在就把人給放了出來。

　　想到他還來不及前去慰問個幾句，如今卻如此不巧地發生了這一連串的事情，眼下庭生自個兒前來拜訪，剛好也省去了些麻煩。

　　而這一會兒很快地，蕭庭生穿過長廊，進了主屋。

　　一見到梅長蘇，蕭庭生快步上前，禮貌地行禮之後，關切地道：「先生近來可好嗎？」

　　梅長蘇微微一笑，淡道：「庭生，被罰禁足的可是你，怎麼反過來問我呢？」

　　庭生忽然低下頭，道：「庭生自知明知故犯，父王罰的已經算輕了。」

　　梅長蘇見對方自知理虧，溫言道：「罷了，事情既已過去，就不必再多想，今天來到我這裏，想必有什麼話要告訴我吧？」

　　經對方一提及，蕭庭生忽然間頭一抬，正色道：「先生，趁現在人還沒找來這裏之前，還是趕緊走吧。」

　　梅長蘇聞言一愣，卻立刻苦笑道：「連你也知道了，那恐怕宮裏的人，也大概準備有所動作了。」

　　蕭庭生點點頭，道：「宮裏雖有父王擋著，但若真的群起激昂，恐怕勢必會要先生您親自去宮裏一趟，到時候怕是連父王也避免不了朝臣們的當面直諫，更何況天下百姓的眾說云云。」

　　心知對方所言無誤，令梅長蘇不禁一陣默然。

　　蕭庭生又接著勸道：「先生若能安然離開，對父王而言，即使傷心難過，但至少能保先生周全，我想，他會接受的。」

　　梅長蘇聽著，卻是若有所思地瞧向了眼前的這名少年。

　　不知是否在經年累月之下，對方發現了他與景琰之間的不單純，也或許對方的成熟與細心，發覺了一些在他這年紀所還未能承受的事實。

　　他總是一廂情願地期望，對方能夠過著單純平安的日子，擺脫過往的束縛，即使一生沒沒無聞，無權無勢，那又何妨？

　　而如今，他只能希望藉由他的離開，能夠真真正正地讓這件事能夠就此銷聲匿跡。

　　除了自救之外，更是免去景琰在朝堂上的困局。

　　他的勤政這五年來得之不易，又豈能如此輕易地毀在這個無端而起的謠言裏？

　　思及此，梅長蘇忽地深吸一口氣，似是終於下定了決心，道：「你說的我已明白，我會離開的。」

　　蕭庭生一聽，不由得再次問道：「先生決定了？」

　　梅長蘇緩緩地點頭，道：「雖然你年紀尚輕，所經歷的世事不多，但景琰那邊，還望你能多加陪伴。雖然他從來都不說，但我也能知道他其實是害怕孤單的，帝王之位太過孤獨，如果不是情非得已，我倒希望……」話說一半，他突然一頓，卻怎樣也說不出口，只得自嘲道：「但現下說什麼都是遲了。」

　　「我會的。」蕭庭生卻道。

　　「你也是，得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梅長蘇不忘叮嚀，接著笑道：「等日子平靜一些後，你再來找飛流哥哥玩吧。」

　　蕭庭生也忍不住微微一笑道：「好。」

　　互道了幾聲保重後，蕭庭生便即回轉自己的府邸。

　　送走了蕭庭生後，黎綱匆匆地走了進屋，一見自家宗主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當即問道：「宗主，還在猶豫嗎？」

　　梅長蘇搖頭，道：「不，我只是在想，該告訴景琰一聲，還是就此不告而別，或許對彼此都好。」

　　何況離開這件事對他而言，早已停駐在他心裏好一段時間，如今只是這個契機來臨，而他願不願意跨出這一步罷了。

　　不料黎綱立即潑了桶冷水道：「若是不告知皇上，以皇上的脾氣恐怕翻了大樑的國土也要找到你，到時後定然是雞飛狗跳。但若是告訴了他，准不准不說，宗主您離開前的日子怕是都不好過了。」

　　梅長蘇的臉色倒是有些難看，問道：「那你說怎麼辦？」

　　「這……」黎綱認真地想了想，卻也不知怎麼樣才好，再度抬眼，哪里還見到自家宗主的蹤影。

　　這時，梅長蘇已走到廊外，對著房頂上的飛流喊道：「飛流，還不下來收收你的東西！」

　　過了一會兒，才遠遠地聽到有人不情願地應聲。

　　待梅長蘇回到自己的位置，黎綱才又再問道：「所以宗主，您到底是說，還是不說呢？」

　　梅長蘇見對方一臉認真，想了想，將桌上的書隨手闔上，終於道：「不說。」

忌子蘭

2016-06-18 17:48

　　15

　　而自從梅長蘇與麒麟之事在京城傳開之後，蕭景琰就再也沒有上過早朝，在他還沒有做好準備之前，他知道一旦面見群臣，便是永無止盡的勸諫與請求，他也知道，即便有人想替小殊作保，如今恐怕也再無時機。

　　更何況若然把天下百姓拿來做籌碼，他又豈能不妥協？

　　翻著一卷又一卷的摺子，蕭景琰的耐性彷佛被時間一點一滴地消磨，竟有些心浮氣躁。

　　這時，門外列戰英一臉凝重地前來晉見，蕭景琰一見對方，便急著問道：「狀況如何了？」

　　列戰英依照慣例行跪拜禮，正欲低頭陳述：「啟稟皇上……」

　　「行了，快起來，直接說。」蕭景琰當即打斷，催促道。

　　列戰英趕緊起身，道：「果然如皇上所料，眾位大臣仍不死心，目前已連署上書求皇上做個裁決以穩定天下人心。」

　　「連署上書？」蕭景琰一聽，不禁變了臉色，起身拍桌怒道：「他們是想幹什麼？造反嗎？」

　　「武英殿外尚有幾位大人不肯離去，說……非要等到皇上您願意上朝為止。」眼看對方的神情越發上火，列戰英不由得心驚膽戰地陳述道。

　　蕭景琰深吸了口氣，繞到桌前走了幾步後，終於壓下了情緒，咬牙道：「既然這麼喜歡罰站，那便隨他們去吧。」

　　「皇上……」列戰英卻是欲言又止。

　　蕭景琰回頭，反問道：「難道還有什麼事？」

　　列戰英似乎是思索了一番，終於開口問道：「如果照這情勢下去，蘇先生會怎麼樣？」

　　畢竟這一路走來，列戰英是自始至終看在眼裡的，兩人自幼的淵源與交情，以及梅嶺之役過後，獨自沉痛且封閉了十二年，當再度相逢時，悄然而至的傾心眷戀，還有真相大白後的不舍與後悔，無論是哪一個時期，他認為都是不可抹滅的曾經，更何況是當事的兩人。

　　梅長蘇能為了蕭景琰殫精竭慮，耗盡最後一絲氣力，只願對方心願了結，坐上高位。

　　而自家皇上亦能為了梅長蘇拋下政事，即便面對的是天下百姓，文武百官，他也想方設法地要護之周全，只願對方活得安好。

　　列戰英不平地想著，是不是蒼天對他兩人太過苛刻，原以為平靜無風的三年過去，天下便再無大事。

　　然而，世事卻總與願違。

　　這時，只聽蕭景琰決絕地答道：「不管發生了什麼，我都不會讓他有事的。」

　　只要能夠堅守一刻，他絕對不會放棄。

　　正當兩人談到一半，卻見高湛在外頭與一名婢女交頭接耳，神色甚至慌張，蕭景琰遠遠一看，那名婢女樣貌令他覺得十分熟悉，但一時間卻叫不上名字。

　　那名婢女離開後，高湛匆忙地走了進來，一臉不安地到蕭景琰的耳邊說道：「皇上，後宮傳來驚天消息，小皇子的膳食遭人下毒。」

　　蕭景琰登時大驚，喝道：「你說什麼！」

　　一旁的列戰英雖不明所以，卻也知道宮裡又發生了大事。

　　高湛連忙道：「請皇上不用擔心，小皇子安然無事。」

　　蕭景琰怒不可遏，也終於想起方才的婢女正是皇后宮裡的其中一名貼身侍女，乍聞小皇子無恙，他怒氣稍平，又問道：「那現況如何？」

　　「目前只知有毒膳食被收監了去，皇后娘娘已將一干人等一併下獄，靜候待審。」高湛如是說道。

　　蕭景琰點點頭，語氣驟降，冷然道：「聽好了，傳令下去，給朕徹底地查。」

　　「臣領旨。」

　　一應聲，高湛旋即快步往外頭走去。

　　至此，列戰英倒也大致明白了來龍去脈，開口道：「皇上，您先去後宮探視皇后娘娘及小皇子吧，蘇先生這兒我會注意的。」

　　蕭景琰一聽，似乎是沉思了許久，才道：「我明白了，若有任何事必須立即通報我。」

　　「下官領命。」說罷，人也退了出去。

　　來人盡皆離去，偌大的議事廳頓時只剩蕭景琰一人。

　　面對如此靜謐沉寂的空間，他不禁陷入了情緒的波動，思慮紊亂了起來。一想起事關小殊，再加上這次的突發事件，彷佛這一切都像是有預謀一般，單看雖是毫無關聯，但卻同時來得如此巧合。

　　然而，卻不見任何的蛛絲馬跡。

　　他若有所思地想著，緩緩地出了議事廳，隨後轉往正陽宮。

──

　　到了正陽宮，探視了小皇子後，蕭景琰對皇后道了幾聲辛苦，並承諾會徹查，雖沒有多加著墨，卻也彰顯著此次他的重視。見小皇子安穩地沉睡之後，便也不再多待，就在他方出正陽宮大門之時，卻見蕭庭生迎面而來。

　　蕭庭生自然也看到了對方，當下便行禮道：「兒臣參見父王。」

　　蕭景琰倒沒什麼心思，只是擺了擺手，道：「見你今日突然進宮，想必也是得到消息了。」

　　蕭庭生點頭，神色關切地道：「好在一切安好，母后肯定急壞了。」

　　的確，方才一見仍是驚魂未定，畢竟若一個不小心，中毒的除了小皇子外，就連她也可能難逃池魚之殃，蕭景琰焦心地歎了口氣，道：「你去吧，多陪陪你母后也好。」

　　「是。」蕭庭生再次行禮，正欲離開之際，卻想到了一事，即道：「對了父王，沒有去梅宅看看蘇先生嗎？」

　　蕭景琰一聽，本已極力穩定的心口彷佛像被什麼觸動了一般，令他不自覺地一頓，但仍不動聲色地問道：「蘇先生怎麼了嗎？」

　　麒麟事件不論在京城內還是宮城裡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蕭庭生如今已貴為郡王，府邸更屬城裡的一處，因此會知道這些消息並不足為奇。

　　見對方不答，蕭景琰接著又道：「這些天民間謠言四起，為避免更多的猜疑，只得切斷他與宮城內的聯繫。」

　　蕭庭生卻又哪裡不知，當下神情便躊躇了起來。

　　「你快進去吧。」蕭景琰面色一沉，催促道。

　　「父王，您就去見一見蘇先生吧。」沒讓對方走上幾步，蕭庭生在後頭追著道。

　　蕭景琰終於感到有些不對勁，回過身，語氣稍急地問道：「庭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蘇先生就要離開了。」

──

　　梅宅裡，梅長蘇依舊坐在他的軟墊上，瞧著在場眾人收拾他的物品，而他自己倒是無事清閒，飲茶自娛。

　　「我說宗主啊，你就真打算不告而別嗎？」黎綱忍不住問道。

　　雖說這話他已問了不下十遍，得到的答案都一樣，但他仍舊抱著一絲希望，希望對方能夠改變心意。

　　「那你覺得說了還走得了嗎？」梅長蘇反問道。

　　黎綱沉吟了一會兒，才認真道：「皇上並非不通情理之人，宗主會這樣認為，應該是自覺理虧，所以心虛了吧。」

　　話說到最後，雖然越說越小聲，但還是讓梅長蘇聽得清清楚楚，他忍不住白了對方一眼，不滿問道：「所以我心虛了什麼？」

　　黎綱悠悠地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時常騙人吧，不過宗主大都出於一片善意，旁人可怨不得。」

　　他聳聳肩，也不知怎地，今兒一個興起，說著十足的反話。

　　梅長蘇這下倒是無言了，不禁沉默了一陣。

　　他從來不覺得善意的謊言就不是騙，兩相對等付出的人，無論誰多誰少，便也不代表著誰就能多讓著誰，或者騙著誰。對他而言，永遠都只有最後一注，別無選擇之時，他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他又何嘗不躊躇，又何曾不煎熬？

　　想著，他歎了口氣，淡淡地道：「既然最終都要離開，那不如早些時候，畢竟長痛不如短痛，一旦日子過去了，這些事都會變得微不足道。」

　　既然無法長久停駐，那又何必多方流連，讓人徒受折磨呢？

　　然而此話一出，通往暗道的方向，卻傳來另一人道：「就因為這樣，你就如此待我嗎？」

　　幾日不見，熟悉的嗓聲此番再聽，增添了無數的怨怒。

　　來人正是蕭景琰。

　　只見他臉色沉冷，夾帶的帝王之氣盡顯，滿腔的怒火彷佛隨時都會爆發一般，讓在場眾人不禁一愣，久久無法自處。

　　梅長蘇終於緩緩地起身，沒有答話，沒有回頭，似乎也不打算迎向對方目光。

　　「小殊，你必須回答我。」

　　見對方依舊不理，蕭景琰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燒起了熊熊怒火，更氣憤地隨手將一旁行囊掃落於地，頓時散落了一地的書冊。

　　「皇上！」

　　這一陣巨響，眾人彷佛瞬間回了神，紛紛地出聲急欲勸架，但卻也知道，解鈴還須系鈴人。

　　而這時梅長蘇才終於出聲，沉聲道：「你們都出去，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准進來。黎綱，把飛流帶走。」

忌子蘭

2016-06-25 21:40

　　16　R18慎入

　　自眾人盡皆退出了房門之後，梅長蘇始終沒有回過頭，他就這樣將蕭景琰晾在一邊，自顧自地低下身，撿起散落一地的書本。

　　蕭景琰見著，心中的怨怒早已燒至了頂點，他向來都知道，小殊的無情狠絕，總是建立在所有人對他的關切及重視之上，他更明白，對方刻意地視而不見，原是因為太過想見。

　　而屢屢承受痛苦折磨的人，永遠都是那個選擇將真實嚥下的那個人。

　　究竟是怎麼樣的自私，竟能如此輕易地毀去他與小殊之間的承諾，又究竟是什麼樣的絕決，令對方不顧情分而甘願放手。

　　前愁舊怨，如今正源源不斷地湧進腦海，震撼著蕭景琰此時恨火高昂的心口，而他的心彷佛遭受萬箭穿心一般深入見底，似乎要撥開一片片的血肉模糊，才能得見一根根的斷箭殘骸。一旦痛到了深處，下一刻空虛來臨，而人也恍如行屍走肉一般。

　　若真如此，蕭景琰絕不願意。

　　於是他一個咬牙，快步走上前，猛地拉起了對方扯到身前，硬是要對方抬起視線朝向自己。

　　梅長蘇雖不意外對方的惱怒，卻未料到對方竟會有此舉動，當下一個震驚，下意識便欲閃避。

　　然而蕭景琰的動作更快，緊扯著一手絲毫不放，另一手更是捏住對方的下顎，使勁地將臉扳向自己。

　　迎向對方一副深沉的目光，蕭景琰壓抑地道：「為什麼不敢看我？」

　　是心虛了？還是又不值得一提？

　　梅長蘇只是凝視著對方，沒有答話，但蕭景琰卻已是怒極一冷，反道：「為什麼不說話？你不是很能說嗎？」

　　受不了對方帶著一副侵略的逼人眼神，梅長蘇不禁別開視線，但此舉就像是觸怒了對方一般，下一刻蕭景琰已傾身進逼，強勢地吻住了他。

　　「唔……」

　　梅長蘇想要後退，但對方的手卻仍緊緊按著他，熟稔地限制了他所有可能的躲避，他忍不住緊閉雙眼，卻發現這樣的霸道掠奪更加清晰地侵襲著自己此時的每個感官。

　　他接著只能咬緊牙根，緊閉著雙唇，卻沒想到對方趁機一個使勁，在他本能地呼痛的同時，將恣意掠奪的舌探了進去，帶著瘋狂的噬咬，逼得他簡直快要無法呼吸。

　　他開始奮力地掙扎推拒，然而鎖住自己的禁錮卻彷佛遇到了阻礙便更加堅固一般，令他如何都擺脫不了，沒料到這一抵抗，卻勾起了對方極欲征服的帝王之威，惹出了火。

　　蕭景琰終於放開了對方，他著彼此之間的喘息，熟不知他一雙明亮的眸子已然變了神色。

　　而這一個鬆手，讓梅長蘇險些就要因為腳軟而站立不住，就在他即將應聲而倒之際，他的身子竟讓對方扛了起來，二話不說地便往寢房走去。
　　
　　「快把我放下！」梅長蘇心中一跳，這下終於開口喝道。

　　不一會兒，他的眼前忽然天旋地轉，才一下子他的人已被扔到了床上。

　　梅長蘇不禁一陣吃痛，還未反應過來，身上已然罩上了一層陰影，他抬頭一望，蕭景琰正準備欺上他的身子。

　　他一個咬牙，試圖將人猛力推開，怒道：「蕭景琰，你瘋夠了沒有！」

　　蕭景琰見對方來氣，氣焰更是高漲，隨即反手壓制住對方，將人推倒在床，邊道：「我就是瘋了那又怎麼樣！」

　　「你到底想怎麼樣，你說啊？」梅長蘇語氣驟冷，反問。

　　「我要你。」迎上對方的目光，蕭景琰直接明白地道。

　　雖然心中有底，但梅長蘇還是不禁一怔，開口拒絕道：「……現在不行。」

　　蕭景琰眉間一蹙，又進逼了幾分，道：「你似乎搞錯了，我沒有在徵求你的意思。」

　　說著，他飛快地低下頭，咬吻著對方的頸間，而他的手，開始急促地扯向對方的腰帶，緊接著更是順勢而上，一整個像是拆禮物般的迫不及待，瞬間便拉開了對方的衣襟，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膚。

　　「景琰！」梅長蘇忍不住叫喚。

　　沒有理會對方的制止，依循著對方以往的敏感地帶，含住了對方的耳垂，肆意逗弄，隨後才在耳邊道：「我要你，我現在就想要。」

　　梅長蘇心想，今天他是阻止不了對方了，就像是他知道無法令自己回心轉意是一樣的。

　　於是他放棄了掙扎，既然他無法預料日後的情勢會是如何，那不如好好地把握，無論是不是最後，至少此次沒有了遺憾。

　　思及此，他漸漸地展開了自己的身軀，知道景琰心中氣苦，下定決心不管對方有什麼要求，他都會盡力配合。才方有了這般思想，他的身子已被翻了過來，隨後一股熱燙就這樣地貼在自己光裸的後背之上。

　　撩開髮絲，綿密熱吻覆上了纖瘦的後頸，接著他沿著肩線，伴隨著刻意地啃咬吸吮，而他的手更環繞著他的身子，逗弄著他胸前的敏感堅挺，他的指尖彷佛帶著火苗，所到的每一處都像著火般的灼熱。

　　此火能夠潛進體內，竄入骨髓，進而吞噬任何人的理智。

　　梅長蘇本能似地閃躲退縮，然而對方的手卻更快地向下遊擊，一舉便探向那早已硬挺不堪的欲望。

　　「啊……」梅長蘇猛地一驚，忍不住低吟出聲。

　　讓滿是厚繭的手包覆住的異樣感覺，雖然暖熱，但梅長蘇還是不自覺地發顫了起來，內心突然一陣忐忑襲上，下一瞬間，對方的手果然不安分地動了起來，而每一下幾乎就要奪去他自豪的定力。

　　「放手……」他受不了如此折磨。

　　「不放。」蕭景琰故意地道，隨即側頭吻住了對方。

　　品嘗般地吻了許久之後，才一放開，他便壓下自己的身子，對準目標，毫無預警地挺身撞了進去。

　　「唔……」

　　一陣猛烈的刺痛感就這樣從後頭硬是推進了體內，梅長蘇險些叫了出來，即便他知道對方有意借著這個機會懲罰自己，但如此的對待，就好比暴怒之下的雄獅，一旦抓到了獵物，便會無所不用其極地大肆玩弄，直到膩了，累了，才吃下果腹。

　　而這時，蕭景琰卻緊緊地擁著他，再度地挺身而入，更在他的耳邊道：「不准走，朕不准你走。」

　　一句話，不斷地重複訴說著。

　　不適感依舊侵襲著他，梅長蘇的腦子恍如凝聚著一片空白，他是聽進去了，內心的百感交集油然而起，他曾想過景琰所有怒極的反應，卻從沒有想過，這次會令他如此地氣憤。

　　直到蕭景琰忽地退出了他的身子，將他的人整個翻了過來，隨後再次強壓上陣，而此時緊窒的甬道也早已習慣對方的進入，逐漸地，穿刺律動由緩而快，擺動推進由淺至深。

　　「不……不要了。」

　　梅長蘇的神智有些不清，說著他平時所不會說的話，而他面對面地朝著對方，避無可避，一身的狼藉與風情卻早已讓對方一覽無遺。

　　蕭景琰見狀，俯身吻住了對方，這一次，是不帶任何怒氣與懲罰的憐惜之吻，深刻地，纏綿地進行著。

　　汗水與體液的交雜，早已被視而不見，疲憊與快感的交織，更是如浪潮般退了再漲，去了又來。

　　外邊的天色漸漸地暗了，驀然間黑夜來臨，月光照入了寢房裡，透出了點光亮，似乎也消去了一室裡晦暗的種種情緒。

　　蕭景琰想不起自己究竟要了對方幾次，也未曾想過自己竟會有如此失控的一天。

　　或許原來他對小殊的心，早已不如以往般單純知足。

　　而此時此刻，又讓他不禁想起了好些年前，他曾經數度的失去過那個他最在乎的人。

　　梅長蘇躺在床上，一夜無眠。

　　原本這種時候他該睡得無法無天才是，再加上這次景琰真的是狠下心地對待自己，身體各處的疲累疼痛的確正在叫囂著，但思慮紊亂，心緒難平，他想今天的這一晚，怕也不是幾杯安神茶就能夠解決的。

　　百般難耐之際，他忽然坐起身，望著遠遠的牆上，小聲地歎了些氣。

　　沒想到，一卷風暴過後，此時竟會如此的寂靜。

　　「你還是會走，對嗎？」一旁躺了許久的蕭景琰忽然開口問道。

　　梅長蘇回過身，見對方睜著如此明亮直率的雙眼，看似全無睡意，口吻卻不同方才地問向自己。

　　他並沒有回答。

　　蕭景琰似乎也不等著對方的回答，又癡癡地問道：「你只要告訴我，我們還能再見面嗎？」

　　梅長蘇聽著，心中忽然一慟，伸手握住了對方。

　　蕭景琰忍不住回握了幾下，這才起了身，傾身向前抱住了對方。

　　他又有些悽楚地道：「明日讓我送送你，好嗎？」

　　梅長蘇點了點頭。

　　「既然你明天便要離開，現在咱倆也睡不著，陪我聊聊吧。」蕭景琰突然興起道。

　　「好。」梅長蘇倒也一口應允。

　　隨後兩人又躺回了床上，共同蓋著一件被子，然後在被窩裡，共用著彼此的溫度。

　　「小殊，不管去到了哪裡，都記得給我捎個信，讓我安心。」蕭景琰認真地交代道。

　　梅長蘇微微一笑，側頭看向對方，應允道：「我知道。」

　　「那你就沒什麼事要跟我交代嗎？」蕭景琰又問。

　　似乎是思索了一下，梅長蘇便道：「梅宅就交給你了，別忘了吩咐人給飛流最愛的花園澆澆水，嗯……還有晏大夫的藥草，那很重要，得好好顧，至於黎綱跟甄平，他們時常跟著我到處跑，也沒留下什麼東西。」

　　「小殊，那你的東西呢？」蕭景琰打斷對方，又問了一次。

　　「我嗎……」梅長蘇忍不住失笑，倒還真沒想到自己，索性道：「櫃子裡的書，你想看都可以拿去，上面有我這些年所下的批註，都是我所經歷過的事情。我相信你看了便會明白的，也甚至比我更珍惜，是吧？」

　　蕭景琰雖不回答，但臉上的淺笑已是回應。

　　「還有……」似乎是突然想起，梅長蘇慎重地道：「身為大梁的皇上，請務必多保重自己，凡事多為自己想些。」

　　「我明白。」蕭景琰自是答允。

　　「景琰，從前我們都有個希望，你還記得嗎？」梅長蘇不禁提起往事，又接著道：「你說你只想暢遊山水，縱情江湖，不喜拘束，只想自由。而我，雖然如今像個閒散的江湖人，但至少也是江左盟的宗主。你說，若以後我們老了，還能這樣嗎？」

　　想起對方的身體狀況，蕭景琰沉默了，但過了一會兒，他仍笑道：「那你可得等我了，我得趕緊把皇子們養大，好傳位給他們。」

　　梅長蘇一聽，附和道：「那是當然，我不等你等誰呢。」

　　此話一出，兩人都十分有默契地不再答話，然而滿腔思緒卻也不知飛到了何處，宛如真到了他們所希冀的那個未來，行走天涯，但卻也知道再過幾個時辰，這個夢將會醒。

　　而這時的蕭景琰，心中激蕩，眼淚已不著痕跡地悄悄落下。

忌子蘭

2016-06-28 21:26

17

　　翌日，天才方亮，梅長蘇人便起來了，然而他起床的時候，蕭景琰已坐在窗門外的長廊下，一派沉靜地望著外邊的曙光微暈，置身在清晨涼爽的氛圍之中，任由著清風拂面，就連他走到了身後，對方也似乎渾然無所覺。

　　他無聲地走到了對方面前，緩緩地坐下。

　　看著一夜無眠，眼睛有些發紅的眼前人，梅長蘇忍不住伸手輕撫對方有些憔悴的臉，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見對方微皺著眉，蕭景琰反而率先發話，道：「你醒了。」

　　想起前晚的粗暴對待，他心疼地來回輕揉那擰住的眉間，似乎想盡辦法地想要為對方撫平。

　　「身體還疼嗎？」蕭景琰關切地問道。

　　梅長蘇搖了搖頭，反道：「你呢？你的精神不太好。」

　　「也許是近日宮裡不甚平靜吧。」蕭景琰有苦難言，但仍輕描淡寫地道。

　　「宮裡發生了什麼事？」梅長蘇詫異地問道。

　　蕭景琰不答，事關宮牆院內的事，又他怎可能願意讓小殊再為他多費心思？

　　知道對方心思，梅長蘇索性不問了，只道：「你昨夜也沒睡好，要不要再回去躺一下？」

　　「不了。」蕭景琰淡淡回絕，若有所思地道：「要是不小心睡過了頭，沒送到你可怎麼辦？」

　　梅長蘇只覺得自己就像在哄小孩兒一樣，有些無奈地道：「我會叫你，好嗎？」

　　蕭景琰微微一笑，道了一聲：「好。」雖說如此，但蕭景琰依舊沒有移動位置的打算，他只是牽起了身旁之人的手，隨後微倚在對方的肩上，接著悠悠道：「小殊，昨晚我像是做了一個夢。」

　　梅長蘇配合地問道：「你夢到了什麼？」

　　只見蕭景琰似是陷入了一段沉思，隨後才微笑道：「我夢到你回來了，你告訴我，你想留在我的身邊。因為知道不可能，所以才是夢啊。小殊，為何千山萬水，我卻只想擁有你一個。」

　　然而這唯一的一個，他卻留也留不住。

　　梅長蘇聽得心中酸楚，卻一句話也無法辯駁，他沉默了許久，凝滯的空間彷佛結了層冰一般，需要人敲打擊碎，才得以再向前跨出一步，然而遺憾的是，他卻無法踏出那一步了。

　　「景琰，總會過去的，是嗎？」梅長蘇歎了口氣，問的雖是對方，卻又像在問自己。

　　當初十二年過去，無論是誰，不是也同樣能安好平靜地度過每一日嗎？

　　然而他並未聽到對方的回答，側頭一看，原來蕭景琰已靠著他沉沉地睡去。

　　
　　當蕭景琰再度醒來的時候，馬車已經備好，眾人也已安排妥當，準備啟程。

　　一路上已有飛流及黎綱伴隨，甄平則留下來處理後續，雖然梅長蘇一再拒絕，但蕭景琰仍堅持陪他走一段路。

　　兩方僵持之下，最後梅長蘇也只好妥協，由著對方一同上了馬車，一路向著城門駛去。

　　顛簸的路上，兩人默契地不發一語，就這樣靜靜地彼此倚靠著，他們就像回到孩童時代的樣子，拉著彼此的手，而他們也時不時地望向彼此，淺笑以對，試圖深刻地記著彼此熟悉的體溫。

　　直到馬車駛出了城外，一陣子之後，停在了官道口。

　　梅長蘇終於開口道：「景琰，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我明白。」蕭景琰沉沉地一應，旋即下了馬車，離開之際，他回頭道：「小殊，請你記得，一定要為我保重。」

　　梅長蘇一聽，露出了一抹微笑。

　　而在之後，蕭景琰永遠不會忘記那一日對方的那張笑容裡，其實究竟包含了多少種的意思，原以為只是單純普通的應允，但實際上他卻想錯了。

　　只是，那時的他早已悔不當初。

　　隨後他目送著馬車離去，才騎上一路尾隨的馬兒，直接返回宮中。

　　自蕭景琰回到宮中之後，便至正陽宮探望了小皇子與皇后，接著就直奔靜太后的芷蘿宮。

　　靜太后就這樣一語不發地瞧著自己的兒子坐在一旁，卻始終失魂地一聲也不吭，就連她親自做的幾樣點心都無心品嘗，恍若無睹。

　　近年來，蕭景琰身為一國之君，勤於政事，日理萬機，除了為人子應盡的禮數之外，已不如往日般勤跑芷蘿宮。

　　但如今上門，卻是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讓靜太后心裡不免一慌，雖然久居深宮，但宮裡宮外的風波她並不是一無所知，不探不問，是相信景琰有獨立解決的能力，裝作無知，是為了避免造成景琰心裡更大的壓力。

　　然而事到如今，似乎已不如表面所見的一般簡單。

　　靜太后不禁走上前去，在對方的身邊柔聲道：「景琰，是遇到了什麼困難嗎？」

　　蕭景琰聽了，好不容易才有些回神，一雙眸子卻有些悠遠，找不到焦距。他忽然緩緩問道：「母后，為什麼？」

　　靜太后不明所以，同樣反問道：「什麼為什麼？」

　　蕭景琰點了點頭，接著道：「為什麼朕的江山如此之大，卻唯獨沒有小殊的容身之處？」

　　盼了十二年之後，到了最終他還是必須忍受別離，必須再度看著對方的背影，送他離開。

　　靜太后一聽，卻十分明白對方心中的苦楚。

　　她忽然道：「你與小殊相知，卻不能相伴。但這世上，又有多少人即使相伴，卻永不相知呢。」

　　蕭景琰聞言，心中頓時一動。

　　見對方似乎有些反應，靜太后又繼續道：「也許小殊的離開對你會是種傷痛，但我相信，這既然是他的決定，那便不會有錯。」

　　這話一出，竟讓蕭景琰有些慚愧，一直以來母后對小殊的信任及期望，都比自己還要高出許多。

　　但並不是他不相信小殊，而是每每遇到與小殊有關的事情，他便容易失了判斷，甚至無法控制情緒。

　　「關心則亂，太過在意則看不清方向。」指出對方的問題所在，靜太后最後提醒地道：「景琰，相信他吧。」

　　蕭景琰望著她的母親，又想起了小殊，只覺得自己本是紊亂複雜的心緒終於稍微平復了許多。

　　人才方出芷蘿宮，蕭景琰隨即遇上了沈追。

　　看來是知道他人進了芷蘿宮，所以打算在這裡堵人的嗎？

　　蕭景琰立即問道：「沈卿在此，是有何事要奏？」

　　沈追行禮之後，難為地勸道：「皇上，事已至此，您不能再逃避面見大臣們了，為了防止有人有機可乘，明日早朝，您必須前來主持朝政。」

　　「到底又有什麼事？」蕭景琰不耐地問道。

　　沈追這才坦言道：「有人欲連署上奏，要皇上下令交出麒麟，毀去禍源，以正國本。」

　　蕭景琰一聽，心想著小殊既然離開，那麼他已無後顧之憂，於是應允道：「朕明白了，讓他們明早都進武英殿吧。」

忌子蘭

2016-07-03 23:29

18

　　夜幕低垂，已入三更，但蕭景琰仍然沒有回到自己的養居殿，而是留在暖閣裡。

　　月光微弱，零星黯淡，偌大的園子裡，僅剩一點盈亮落下，讓本是靜謐寂然的空間似乎更增添了幾分蕭條，蕭景琰在門前不知站了多久，卻似乎沒有一點想要移動的跡象。

　　腦海中的離人依舊，令他不禁想起了對方臨行前的一番話語。

　　那日在啟程之際，小殊不明所以地向他詢問，道：「景琰，你可知道皇室宗法，是否可改？」

　　他一聽，不由得一愣，卻也坦言答道：「為何有此一問？皇室宗法早已深根固蒂，改之不易。但畢竟是前人所立，所以自然也能由人所改。」

　　這話一出，小殊卻不說話了，似是陷入了沉思。

　　他當下不敢打擾，知道小殊會有這般反應，怕是又想到了什麼。但小殊既已決定離開，廟堂之事又何須他來掛心？

　　如今想起，不知為何地，蕭景琰的內心忽然有些不安，彷彿在他眼底之下，還有許多的事正在悄悄地進行著，說起近日所發生的案子，幾乎就像是環環相扣般，十分巧合地一件接著一件，但要從中尋出些相關的線索，卻又毫無關聯地讓人理不出頭緒。

　　他不自覺地走向書房內的藏書櫃，點亮了四周的蠟燭，拿起其中的一個燭台，仔細地照著架上的書冊，發現有幾本書比起其他所覆蓋的灰塵少了許多，而在此處若非他本人，那也只有小殊才有這等機會，於是他一本本地拿下來翻閱。

　　才一翻開，就見到上面的幾樣註解，果然是他熟悉的字跡，蕭景琰知道，這是小殊向來的習慣，只要看過的地方，便會加上幾個自己的想法。

　　而再接下來的幾本書，內容幾乎都與皇室宗法相關。

　　但小殊又為何要知道這些事情？若想知道，又為何不直接來問他？

　　蕭景琰開始細想，卻在思來想後發覺，這眼前所有的一切的確來得事不單純。

　　而幕後黑手，既然對他們如此了解，那麼定然是他們身邊的人。

　　思及此，忽然門外有人徘徊，雖未進入，但還是打亂了他的思緒。

　　「皇上，五更了，該準備早朝了。」前來叫喚的人正是高湛。

　　蕭景琰將書冊放回原處，當下便步了出去。

　　見到又是一夜未眠的自家皇上，高湛眉心微擰，幾句勸解，卻也知道效用不大，一切憂心只能看在眼裡。

　　就在蕭景琰梳洗了差不多之後，高湛這才稟報道：「皇上，蒙大統領一早便在閣外等候。」

　　「蒙大統領？他怎麼會知道朕在這裡？」蕭景琰倒是詫異，但想來其實也不難猜測，更何況對象是蒙摯。於是他道：「罷了，如此時間前來，必然有事，先讓他進來吧。」

　　才將朝服穿戴完好，這時蒙摯從外頭匆匆地走了進來，沒等對方發話，便即道：「皇上，今日的武英殿，你可絕對不能去。」

　　蕭景琰一聽，心下納悶，問道：「蒙大統領為何這麼說？武英殿上難道會有什麼事？」

　　「你先別問，趕緊讓高湛去報個訊，說你……唉，說你身體抱恙也好，有急事在身不克前往也好，總之，這個早朝你絕不能去。」蒙摯焦急地心直口快，簡直就是口不擇言。

　　蕭景琰卻十分鎮靜，反問道：「蒙大統領說的這是什麼話？讓朕別問，難道有什麼事是朕不能知道的嗎？」

　　「這……」蒙摯不由得語結，卻也知道以對方的性子絕不會答應，只好匆忙解釋道：「皇上還記得肅王嗎？」

　　蕭景琰一愣，久遠前的記憶似乎被喚回，答道：「記得，先皇的兄弟之一，可說是朕的伯父。」

　　而當年的眾皇子之中，屬紀王年紀最小，也最無權力高位之心。除此之外，當年五王之亂，傳言肅王曾經參與，卻在形勢危及之刻退卻收手，試圖置身事外，力求自保，以至於後來並未遭到肅清，但從此之後也成了先帝心中的一名眼中釘。

　　「當年他與先皇先有嫌隙，再後來一言不合，從此冷落在外，這次卻選在這個時候回朝，肯定不會有什麼好事。」蒙摯一臉篤定地道。

　　「他能有什麼事，朕既已即位五年，難道他現在還能反對嗎？」蕭景琰冷然地道。

　　蒙摯艱難地想了想，依然勸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尤其是這等見風轉舵之人，就怕他拿這陣子發生的事，又想惹出什麼事端。」畢竟傷腦的事向來非他所長，小殊不在，他只好勉為其難地動動他極為少用的腦子，卻仍忍不住哀聲嘆氣道：「唉，如果這個時候小殊在的話……」

　　蕭景琰立刻打斷，接著道：「他在又怎麼樣？只要朕在，他什麼也不許想。」

　　蒙摯這下只好小聲地搭腔道：「是是是……」但回頭一想，問題依然無法解決，只得再次問道：「那皇上，你……」

　　「這早朝，朕還是必須去。」沒等對方說完，蕭景琰不假思索地道。

　　「皇上！」

　　「蒙卿就不用再說了。」蕭景琰忽然間神色落寞，悠悠地道：「若朕逃了，又怎對得起小殊？」

　　「小殊怎麼可能會在意？」蒙摯反道。

　　「他當然不會在意，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最不在乎他自己的人，也就只有他了。」這也是為什麼小殊總讓他放心不下的原因，蕭景琰隨後道：「不管如何，這次總該要有個結果。」

　　語罷，他便不再多說，留下蒙摯一人，離開了暖閣。

　　武英殿上，一陣靜肅，一股油然而生的對峙之氣，彷彿正隱隱地竄升著。

　　蒙摯這時已然回到了岡位，望著階下眾位朝臣，除了沈追、蔡荃之外，無不是一臉心浮氣躁，無所適從的模樣。

　　而蕭景琰這時也已看到了久未謀面的肅王，便率先道：「許久不見了，肅王。久未入京，此次不知是為了何事呢？」

　　肅王姑且行禮道：「身為皇家子弟，未來得及參與新皇即位一事，是臣的不是。」

　　蕭景琰卻道：「既已過去，便不必再提。」

　　「但此番臣遠在京外，卻聽聞一事。」肅王忽然瞥向了左右兩旁，然後繼續道：「江左梅郎，麒麟之才，他化名蘇哲，在八年前進京，參與了奪嫡之爭。這在當時，其攪弄風雲之能為傳遍京城，皇上想必記憶猶新。」

　　蕭景琰一聽，雖未答話，但臉色已瞬間變得冷峻。

　　對於武英殿裡的任何一位，也都曾經是這塵浪裡的一粒沙子，隨風翻騰，對此自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試問這樣子的人，又怎能讓他進入宮中？」見對方沉了臉色，肅王又道：「臣擔心皇上受小人蒙騙，萬一因而左右朝政，豈不應驗了外界傳聞？」

　　得麒麟，亦可毀了天下。

　　「住口！你又有何證據？」蕭景琰不禁怒斥。

　　這話問得直接，就連肅王一時也難攖其鋒，稍微收斂了些。

　　一旁，忽然有人站出，做足了禮數，道：「啟稟皇上，為今之計，應先穩定天下百姓之心，至於蘇哲此人，可先行收押天牢，若證實真為冤枉當可還他清白。」

　　此人正是司農寺少卿王喻，向來輔佐戶部，專辦糧倉發放之事。如今卻與肅王攪上了關係。

　　「證明，你要怎麼證明？還是告訴朕，你想要怎麼樣的證明？」蕭景琰知道對方不具好心，反問：「再者，你可曾在宮裡見過蘇哲？」

　　王喻聞言，倒也是語塞，支支吾吾地吐不出半句言語。

　　突然，又有人接話道：「皇上，不管如何，騷動已然造成，為了平復此番群起激憤之心，皇上勢必要做出選擇，一是交出蘇哲，以定亂象，二的話，則是再添一樁喜事，以立皇威。」

　　看來這你一言我一句的場面，怕是已排了許久吧。蕭景琰如此想，冷然問道：「諸位有備而來，朕倒想知道還能有什麼喜事？」

　　這時，王喻終於開口道：「望皇上能新立太子，以穩固國勢，定百姓之心。」

　　蕭景琰猛然一聽，剎那間恍然大悟。

　　原來，這才是他們想要的？

　　「皇子年幼，尚不足以立為太子。」蕭景琰按下情緒，緩緩地道。

　　肅王卻道：「據聞皇上膝下尚有一子蕭庭生，如今已封為堯王，外界風評倒是不錯的。」

　　「堯王乃朕之義子，非皇族血統，豈可隨意立為太子？」蕭景琰反駁道。

　　「皇上，世人皆不知，蕭庭生的真實身分為已故祁王之子，血統並無不正，實際上雖未入皇世子弟，但宗法規則可寫亦可改，咱大梁人才得之不易，必須為日後江山設想，望皇上三思。」

　　而這一番話，讓一干支持的人盡皆站出附和。

　　「荒唐！」蕭景琰頓時怒道。

　　雖然世上本就沒有永遠的秘密，然而他卻沒想到，庭生的身世竟會這樣毫無預警的就被揭開，更是讓有心人如此的利用。

　　赫然之間，他的記憶再次回溯到先前小殊所言，想起了對方所提及的皇室宗法之改寫，不由得心下一凜，抬眼望向堂下的諸位重臣。

　　而一旁的蒙摯早已著急地緊握著拳，深怕若是有變，他就算豁命也得護著皇上。

　　蕭景琰只覺得疲累不堪，眼看紛亂之勢依舊，他卻已聽不清任何人說的一句話，然而此時每個人似乎就在等著他一句話。

　　一是選不了了，難道他得選二？

　　「皇上，為防止民心動搖，還請快做選擇。」

　　這句話，蕭景琰聽得清楚，他不禁朗聲一笑，想來也許這就是他當年逼迫先皇翻案的報應，沒想到竟來得如此之快，原來當年先皇嘴裡不斷唸著亂臣賊子時，心中竟是如此的徬徨蒼涼。

　　很好。
　　如此一想，他忽然站起了身，緩步地走至階前。

　　而就在這個時候，武英殿的大門亦隨之開啟，而烈陽照射下的光芒更從漸開的縫隙中流瀉而出，帶著燙人的熱度，毫無情面地烙在每個人的臉上，登時耀眼萬丈，幾乎讓人睜不開眼。

　　即使如此，蕭景琰卻還是看清了，他不禁徹底地怔住，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心中彷彿受到撞擊一般，落入了深深的池水般沉痛無比。

　　他不由得茫然了起來，因為此時武英殿門口所站的，正是他心中最熟悉的那個人。

忌子蘭

2016-07-10 18:16

　　19

　　梅長蘇就這樣緩步地走入了大殿中央。

　　此刻大殿之上靜謐無聲，居下的重臣們似乎也屏著氣息，目光隨著他的身形移動，而對方此番的自投羅網，令每個人的臉上無不是寫滿了不可置信般的驚愕，彷彿畫面停止，盡皆愣在了當場。

　　就連向來親近的蒙摯也大感意外，臉上佈滿了焦急的神色，卻懊惱自己只能安靜地立於一旁，什麼忙也幫不上。

　　蕭景琰一語不發，臉色變得更加的沉冷，彷彿對方的每一步，都沉重地踩踏著他的心口，鑿空了他的意念。

　　梅長蘇恍如視而不見，他走到階前，隨後低身行跪拜禮。

　　「草民蘇哲，參見皇上。」

　　見來人如此，蕭景琰蹙著一雙怒眉，極力壓抑著內心的澎湃，眼神始終專注地瞧著對方，冷道：「起來。」

　　這時，一旁的肅王搶先開口，道：「這就是盛名遠播的蘇先生？今日一見，果真不凡。」

　　梅長蘇輕巧一笑，應道：「肅王爺過獎，蘇某對您的事跡也是略有耳聞，今日一見，頓覺得豁然開朗。」

　　此話一出，似褒似貶，聽者有心便有意。

　　王喻卻跟著道：「蘇哲，大殿之上豈是你語帶嘲諷之處，麒麟一事你尚無任何辯解，難道不先擔心擔心你自己？」

　　梅長蘇微微一笑，拱手道：「王大人言重了，蘇某的事目前尚未明朗，當事人都不發話了，又豈是大人所能評斷的？」

　　王喻一聽，冷哼道：「倘若今日未果，那先生恐怕也踏不出皇宮一步了。」

　　梅長蘇倒是從容不迫，接著道：「大人別急，蘇某今日前來，便是有話要說。」

　　見王喻還想語出反駁，蕭景琰這便出聲，道：「你想說什麼？」

　　梅長蘇回過身，坦然迎向對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近日來京城裡所發生的事情，想必諸朝廷棟樑都略有耳聞，但是否細想過，如此巧合之下，又在一夕之間爆發，會不會是人為操作呢？」

　　眾人不禁沉默深思。

　　他又道：「八年前蘇某入京介入的確屬實，若你們要為如此陳年舊事定蘇某的罪倒也無妨，但散播不實謠言有損國本，嚴重者甚至意圖皇權，此等有心之人，又豈可錯放？」

　　說到意圖皇權之時，他的視線忽然一轉，落到了隔壁肅王的身上。

　　肅王似乎也與對方對到了眼，不禁惱怒了起來，立即反駁道：「蘇先生言詞厲害世人皆知，但是否有這樣的人，全是你一面之詞，要大家如何相信？」

　　梅長蘇卻是沉默了，不自覺地抬眼看向了階前的蕭景琰。

　　王喻見狀，忍不住乘勝追擊，幫腔道：「是啊，誰會知道這是不是你用來脫罪的理由，除非你拿出證據，否則怎能如此容易就洗脫罪名？」

　　蕭景琰聽了，卻是屏息以待。

　　他不知道小殊為什麼回來，當初狠絕地說要走，讓他全然沒有準備。他知道若然他去仔細釐清，一定可以從這一切裡知道理由，但他不願意，他忽然不想去想，也不想明白小殊的用意，因為他害怕一旦知道了事實，他會後悔放了小殊離開。

　　他絕對不能接受，小殊是為了他而選擇回來。

　　只聽梅長蘇終於道：「證據我現在沒有。」

　　此話一出，突地一陣嘩然，彷彿所有人都在等的這句話出口。

　　但他馬上又接著道：「蘇某雖然沒有，但王大人有。」

　　王喻一聽矛頭再度指向自己，忍不住喝道：「你胡說八道！」

　　梅長蘇恍若未聞，繼續道：「在京城裡的麒麟圖像無以計數，卻總查不到來源，若不是有人從中調度，試問怎可能憑空而來？」

　　「這只是你的臆測，又何來憑證？」王喻依舊怒目反道。

　　「那就要問問王大人您了，您的府中珍藏，是不是願意讓大家見識一下？看看到底是些什麼東西！」梅長蘇語調平順，卻說出了驚人之言。

　　「你！」突如其來的揭發，令王喻忽然間啞口無言。

　　而這句話不僅詫異了在場眾人，亦將蕭景琰給徹底震撼了。

　　迷霧散去，他依稀看懂了這一切，卻也更加地拉扯著他的內心，將他帶入了萬丈深淵。

　　梅長蘇隱隱地唇畔一勾，道：「王大人也不必急著辯解，只要您的一句話，敢不敢讓皇上派人去搜呢？」

　　王喻怒道：「你竟敢擅闖……」

　　他想起江左盟之中高手如雲，區區夜闖自是難不倒，若非如此，這般隱密之事又豈能被人發現？

　　蕭景琰這時卻發話了，他果斷地向一旁的蒙摯道：「蒙大統領，朕這次派你前去，帶著你的人，給朕好好的搜。」

　　蒙摯立刻道：「臣領旨。」

　　肅王一見情勢不對，道：「王大人既有嫌疑，那便該等同視之，不過臣認為，在事情尚未查個水落石出之前，蘇先生怕是不能離開。」

　　蕭景琰臉色一沉，不耐問道：「那肅王還有什麼意見？」

　　肅王卻沒有馬上回答。

　　梅長蘇接著道：「我明白王爺的意思，意思是希望蘇某到天牢住上幾天，運氣好的話，清白洗刷之後也許還能出來，若是運氣不好，恐怕要死在牢裡了。」

　　肅王卻道：「蘇先生說笑了。僅是暫留罷了，蘇先生乃皇上身前的紅人，論大梁皇室之中，又有誰膽敢對蘇先生做出傷害的舉動呢？」

　　梅長蘇卻笑了，一雙眸子明亮通透，笑得意義深遠。

　　他又怎麼不明白，這句話其實是在對景琰說的，一句話就省去了景琰所有袒護的可能。

　　肅王轉向蕭景琰，稟道：「皇上，還請定奪。」

　　蕭景琰一聽，不由得遲疑了，他沉默了許久，才問道：「眾卿以為如何？」

　　然而話一出口，卻無人反對。

　　比起蘇哲一人的安危，真相對眾人來說才是必須追究的，姑且不論八年前的風雲之爭舵手為誰，如今既已事過境遷，也不是此次著墨之重點，再加上人早已不問政事，若再苦苦相逼也只會落得焦點模糊。

　　「皇上，請下令吧。」

　　蕭景琰此時早已看不清究竟是何人催促著他，他也無心計較。

　　他不禁咬緊牙，努力地找回自己視線的焦距，好不容易他終於將目標停留在那道身影上，迎向了那人的目光。

　　懊惱地卻又不捨地看盡了小殊的眼底，卻發現對方也正望著他。

　　他讀出了小殊眸子裡散發出來的訊息，卻也知道一旦他答應了，小殊就會被押進那暗無天日的天牢裡，那不論是對小殊的身體，還是精神，那都是極大的負擔。

　　他想視而不見，想裝作不懂，然而即使他百般不願，到頭來卻怎麼樣也無法違逆對方的意思。

　　思及此，蕭景琰微微一動，終於揮開了手，低聲命道：「帶下吧。」

　　他不再看向梅長蘇，就連對方離去的背影他也再不忍看，甚至不再看向底下的任何一人。

　　「皇上起駕。」

　　高湛一聲喊道，緊接著眾人也跟著退出了大殿，一瞬間，武英殿裡再無別人，空蕩蕩地一絲聲響也沒有。

　　蕭景琰就這樣站著一動也不動地，似乎沒有離去的打算。

　　高湛見狀，忍不住喚道：「皇上……」

　　蕭景琰沒有理會，腦中轟然地亂成一片，胸口鬱悶得緊，他的眼前彷彿漸漸地罩上了一層黑暗，直到完全蓋住了視線。

　　「皇上！」

　　耳邊突然傳來一陣驚慌的呼喊，下一刻，他已不支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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忌子蘭

2016-07-16 23:32

　　20

　　記憶中，蕭景琰去過很多次天牢。

　　那年祁王蕭景禹因赤焰一案遭誣陷謀逆而鋃鐺入獄，自那之後，蕭景琰便只有在天牢之中，才能得見他向來景仰的皇兄一面，他曾苦苦哀求，極力辯護，到最後卻仍換不回那渺茫的一線生機。

　　所以他痛恨天牢這個地方，然而卻又不得不來到這個地方。

　　蕭景琰摒息地走過一間間陰暗的牢籠，寂靜的四周只聽得到鎖鏈挪動的哐啷聲，所得見的，是一個個落魄潦倒，慘不忍睹的模樣，他每走一步，雙腳就有如綁著沉重的鉛塊般艱鉅。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而就在他快要到達目的地之時，忽然間，前方傳來了滴答滴答的聲音，下一刻，前方的景象令他猛地一震，當下赫然止步。

　　那個人的身形似曾相識，一襲白衣，上頭卻沾滿了鮮血。那個人的面孔模糊不清，但蕭景琰依稀覺得，自己識得這個人。

　　他忽然心痛了起來，接著兩手猛然抓上了牢門，用力地扯動。

　　他想要呼喊，無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想要再靠近一點，著急著想要上前確認眼前的這個人，到底是不是……

　　小殊……

　　他內心不斷地吶喊著，再來他的視覺彷彿受到強烈的衝擊，緊接著下一瞬，他便從驚嚇中醒了過來。

　　好不容易終於平穩了喘息，蕭景琰坐了起來，環顧四周後發現自己回到了養居殿，稍作回想了一陣，才隱約想起自己方才在大殿裡暈了過去，以及在那之前發生的所有事情。

　　他乍然想起了小殊，還有他在夢境中所見的畫面，內心不禁狂跳了起來，當即下床。

　　這時高湛正端了熱騰騰的湯藥進來，一見對方動作，趕緊道：「皇上，您不能起來，太醫說您這陣子太過勞心，氣血受損，必須多加休息。」

　　蕭景琰無視對方手上的那碗湯藥，一邊穿衣，一邊道：「休息什麼？朕方才睡了一會兒，已經好了。」

　　「皇上……龍體要緊啊。」高湛依然試圖阻止。

　　蕭景琰立即截斷對方的話，道：「好了，出去別再多說一個字。」

　　「皇上這是打算要上哪？」高湛愕然道。

　　蕭景琰看了對方一眼，神情頓時變得複雜且焦慮，卻硬是壓下語氣道：「朕必須去一趟天牢，高公公就留下吧。」

　　他心裡有許多的話，滿腹的疑問，必須要親自詢問小殊。

　　才說完，還來不及等高湛開口阻止，他人已出了殿門而去。

　　蒙摯就這樣在牢門前來回地走，繞個不停。

　　見靜坐裡邊的人全然沒有發話的跡象，他終於開口道：「唉，小殊，我說你……你又回來做什麼啊？」

　　梅長蘇這才道：「蒙大哥，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蒙摯聞言停下了步伐，將頭卡在了牢門前，正色道：「你說，只要我辦得到，都給你辦好。」

　　「如果景琰來了，你就算冒著大不敬之罪也要把他帶走。」梅長蘇語帶堅決地道。

　　「什麼？」蒙摯幾乎以為自己聽錯，反射性地提高了語調，再次問道：「你要我冒著殺頭的危險阻止皇上前來？」

　　「景琰不會殺你。」梅長蘇淡淡地道。

　　「我當然知道，這還用你說。」知道對方避重就輕，不欲主動說個明白，蒙摯不禁暗惱道：「那你阻擋他做什麼？」

　　林殊是什麼人？他心知肚明，那梅長蘇又是什麼人？天下人皆知，今日不論蕭景琰的身分地位如何，只要小殊人在這兒，若他來了那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倘若他不來，那才真是奇怪。

　　梅長蘇沒有答話，只是直直地盯著眼前滿臉疑問的人。

　　「你不要不說話啊！」蒙摯就怕遇到這種情況，兇也兇不怕，說也說不過，他又道：「你現在不說，等會兒皇上來了，他也一定會問你。」

　　「不是讓你帶他走了嗎？」梅長蘇悠悠地反道。

　　蒙摯立即道：「我又沒答應你。」

　　梅長蘇一聽，思索了一陣才問道：「方才蒙大哥不是答應的十分爽快？」

　　蒙摯搖了搖頭道：「那不一樣，你跟皇上的事，你倆自己解決，我不插手。」

　　才說完，牢門口傳來了幾句聲響，他內力深厚，耳力向來極好，所以能夠隱約聽到「皇上」兩字。

　　他心下有譜，不動聲色地問道：「小殊，你老實說，你到底在盤算什麼？還是，你發現了什麼不對勁兒的事？為什麼肅王知道庭生的身世，庭生自己知道嗎？」

　　見對方一口胡亂猜測卻幾乎要正中問題點，他只好退一步道：「我說蒙大哥，你就別再問了，時機到了我自然會跟你們說明白。」

　　「什麼時候才是時機？」忽然有人插口道。

　　一聽來人低沉的嗓聲，滿口質問，梅長蘇就知道是蕭景琰來了，既沒有預兆，問題又切的剛好，他忍不住瞪了一眼旁邊納涼的蒙摯，不知道是哪學來的聰明伶俐，讓他不能不當著景琰面前，好好地面對這個問題。

　　只聽蕭景琰語氣間飽含著怒氣，卻是極力地壓制，繼續道：「你是什麼樣的身體，進牢房你捱得住嗎？難道這還不是時機？」

　　梅長蘇知道對方此時肯定怒火中燒，嘆了口氣，安撫道：「景琰，你先不要急。」

　　「我怎麼能不急？」蕭景琰瞪眼道，隨即向身後的侍衛命道：「開門。」

　　「別開。」梅長蘇忽然衝口道，讓正準備動作的侍衛愣在當場，一臉不知所措。

　　蕭景琰的臉沉了下來，語氣冷冷地問道：「還不開？」

　　侍衛一聽，驚嚇地渾身一毛，趕緊抽著鑰匙開了鎖，便即退了開來，眼角不經意地瞥向了老遠的蒙大統領，果然是聰明人就該遠離戰場。

　　蕭景琰走了進去，好不容易地，他總算可以如此靠近地看著對方。

　　迫不及待地仔細瞧了一陣，見對方手腳皆無枷鎖，上上下下倒是一點也不像個囚犯，心裡不禁放鬆了許多。

　　他注視著對方，卻忍不住目光閃動，心口又像是被什麼緊揪了一般，懸吊了起來，他道：「小殊，你得給我個解釋，告訴我，你為何回頭？究竟是為了什麼事？為何逼著我讓你入獄？」

　　一下子一連串的問話，令梅長蘇不禁懊惱了起來，原本他也沒期望蒙摯會真的幫他阻擋景琰，但卻也沒想過竟是如此大剌剌地就這樣作壁上觀，絲毫不打算介入。

　　他只得坦然道：「先從最後的問題來吧，這件事想必蒙大哥已經辦妥。」

　　「你說的不錯，王喻府中的確藏有麒麟圖像。」蕭景琰道。

　　梅長蘇卻很快地接著道：「但若他抵死不承認，的確沒有是他指使的證據，所以這個牢飯我還是得吃的，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現在他們肯定以為我們手上苦無證據正沾沾自喜著，而我又如同他們的希望入了獄，但其實這才是我們的機會，因為一旦鬆懈了，就有可能會露出馬腳。」

　　蕭景琰終於有些平靜，點了點頭。

　　「至於製造什麼機會，應該不用我再多說了吧？」梅長蘇反問道。

　　這時蒙摯才又跳了出來，插口道：「咱們來個請君入甕，如何？」

　　梅長蘇淡淡地笑了起來。

　　「你還能笑，那其他的問題呢？」蕭景琰臉上又冷了幾分，直截地問道。

　　「其他的問題知不知道，對你來說並不是這麼的重要。」梅長蘇十分誠懇地道。

　　「小殊！」蕭景琰不禁咬牙，但這個人心思深沉，思緒更是百轉千迴，獨行獨斷的習慣早已積累難改，他只得暫時妥協卻又忿忿地道：「總之，我會想辦法，等你出去之後，看我怎麼不饒你。」

　　「是。」梅長蘇應聲道。

　　見對方如此配合，蕭景琰臉色才有些緩和，轉而憂心道：「但在這之前，你一定要多保重，天牢環境惡劣，就連常人也不一定待得住。」

　　「我明白。」梅長蘇點頭道。

　　想來蕭景琰還是不放心，便道：「我會讓太醫每天來看你一次。」

　　「這特權我接受。」梅長蘇微微一笑，卻道：「倒是你，身分地位尊貴，可不能再來了。」

　　蕭景琰一聽還要反駁，就聽對方釋出了誠意，道：「我答應你，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會告訴你。」

　　他心中一震，隨即反問：「那我得等到什麼時候？」

　　「我走出這裡的時候，好嗎？」

　　天牢裡黯淡無光，唯有火燭微暈搖曳，然而佇立的人影始終未動。

　　梅長蘇誠摯地望向對方，專注的神情包含著許多潛藏在內的情分，至親至深，從記憶中的許多年前到現在，說不出也不需要說，就在對方再度嘆了口氣後，兩人終於達成共識。

忌子蘭

2016-07-29 19:52

　　21

　　而這牢獄之災，一關就是一個月過去。

　　那天之後，蕭景琰便不曾再出現過，一回到朝堂上，他立即一改溫和手段，雷厲風行地徹查了起來，挨家挨戶地搜查不說，鐵了心似地定要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幾乎將禁軍的人馬都點選來用。

　　就在這敏感的期間，他與蒙摯合作無間，暗地裡蒐集了多張麒麟畫像，又故意放出消息，好讓宮裡的蕭景琰配合著下令追查。

　　當然，王喻肯定會以為是自己的人走漏了風聲，深怕事跡敗露暴露出自己，於是他派人前去殺人滅口，這便罷了，卻又聰明反被聰明誤，因為不夠信任，怕有所差錯而親自前往，正好中了蒙摯設下的圈套。

　　梅長蘇所指的請君入甕，倒是一字不差地成了事實。

　　現下王喻自然也同在這天牢之中，只是十分諷刺地，入了朝臣權貴的那一區，與梅長蘇所在的位置相差了些許距離，所以在他身處水深火熱之時，全然見不到此時天牢的另一邊是如此的祥和愜意。

　　啪！

　　這時，天牢裡傳來陣陣落子的聲響。

　　蒙大統領奔波勞累了幾天，一得閒便闖了天牢與自家小殊閒話家常，雖說是閒話家常，但話題依舊還是圍繞著此次事件，一點也由不得這無辜的受害者有一絲清幽的時候。

　　「我說小殊啊，你說你人這麼聰明，怎麼棋藝總不見好啊？」大致解釋了王喻如何上當，如何被捕之後，蒙摯突然不解地開口問道。「你看，就連我都能贏你幾把了。」

　　梅長蘇笑了笑，倒也不介懷，隨口道：「這麼認真幹嘛？下棋對我來說，只不過是一項消磨時間的閒事，若要全神貫注，精打細算，那多累啊，嫌我平常還不夠煩心嗎？」

　　蒙摯想來也覺得有理，卻又隱隱感到有些不對，突然抬頭問道：「所以你棋藝差都是裝的？」

　　梅長蘇一聽，模稜兩可地道：「我可沒說。」

　　蒙摯瞥了對方一眼，碎唸道：「嘖，裝什麼神秘。」

　　沒理會對方的小小抱怨，緊接著梅長蘇手上的棋子一落，又是一回合的結束。他嘴角一揚，微笑道：「這回是我贏了。」

　　「唉，罷了罷了，兩個棋藝爛得不相上下的人，誰輸誰贏哪有什麼差別。」蒙摯邊說著，邊伸手攪亂桌上的棋子。

　　梅長蘇見狀，只是淺淺一笑，心下倒也隨意。

　　蒙摯這才又切入重點，小聲說道：「皇上大概這幾日就會把你給接出來了，他知道你辛苦，要我轉答你，再忍些時候。」

　　逮到了王喻之後，蕭景琰尚有一連串後續事務得處理，再加上他還得擬旨發佈有人蓄意造謠之始末，緩下浮動不安的人心。

　　除此之外，剷除了王喻，他還有下一個目標。

　　所以當梅長蘇勸阻他再次前來，他是聽了進去，但其中亦包括著他心中的盤算，為了避免徒增對方的瑣事煩擾，這點他是決計不願讓對方知曉的。

　　「不急，我在這兒也挺好的。」梅長蘇一臉泰然，悠悠道：「有得吃有得睡，還偷了個清閒，只是讓景琰自己孤軍奮戰了。」

　　「你想攪和，他還不讓呢。」蒙摯直言不諱地道，但想想又怕對方擔心，便立即改口：「放心，皇上行事越發的慎重縝密，你倆在某些程度上，還真有些相似。」

　　即便與以往的蕭景琰不同，但那思維細膩，冷靜沉著的性格，凡事沙盤推演，面面俱到的態度，又有哪一項不是深受梅長蘇的影響？

　　唯一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一個藏不住心思，而另一個總是讓人猜不透。

　　「總之，蒙大統領閒時還是多多替皇上分攤些事，少往這裡跑。」梅長蘇淡然地下了結論。

　　蒙摯只得白了對方一眼，什麼反駁的話也一時間說不出口，便轉移話題道：「你啊，藥要記得吃，不只皇上要我傳話，就連晏大夫也沒放過我。」

　　梅長蘇聽了不禁莞爾，無奈地應道：「知道了，還用你說嗎？」

　　乾笑了幾聲，只見待了許久，倒也是該走的時候，於是蒙摯就這樣心不甘情不願地被請了回去。

　　空蕩蕩只餘一人的牢房瞬間冷了幾分，四周靜得幾乎聽不到一點瑣碎的聲響，而獨坐裡中的梅長蘇，不自覺地收斂了面上的笑意，立時也跟著變得凝重了起來。

　　因為他心中十分明白，即使麒麟事件塵埃落定，但他相信宮裡的風，如今還不到停歇的時候。

　　

　　沒想到才過了兩天，梅長蘇就聽聞了王喻遭受降罪處死的消息，對內來說，是企圖叛變，煽動民心，對外來說，是代替麒麟，招了個毀滅天下的罪名，藉以平息眾怒。

　　在這種朝廷用人之際，他從不認為景琰會對王喻下殺手，但此番卻是讓他出乎意料，看來這件事的確已踩到景琰所能容忍的底線。

　　思及此，時辰已至中午，卻見典獄長正收拾東西走了出去。

　　梅長蘇頓覺疑心，當即叫住，問道：「大人，今日怎麼這時候便要走了？」

　　這名典獄長似乎與蒙大統領十分交好，於是跟著也待他不薄，食物飲水幾乎都是親自送上，也之所以梅長蘇待在這裡令蕭景琰得以放了一半的心，安全無慮之下，自能集中精神對付朝中的有心人士。

　　典獄長見對方一臉疑惑，便道：「蘇先生有所不知，上頭派了差事讓我處理，之後會有人來看顧你的，你且不用擔心。」

　　梅長蘇聞言，卻像是愣住了一般看了對方許久。

　　「蘇先生若沒什麼事，我便離開了。」

　　就在對方即將離開的同時，梅長蘇似乎才回過神，拜託道：「大人，可否替我轉告堯王殿下，請他送些榛子酥前來給我，這幾天特別想吃。」

　　「榛子酥？」典獄長不禁納悶，又道：「這讓廚房去做不就可以了嗎？」

　　梅長蘇搖了搖頭，道：「我喜歡吃的其中一種，你只需告訴堯王，他定會明白的。」

　　「那好吧，我走了。」

　　看著典獄長離去的背影，梅長蘇心中已然有個底了。

　　果不其然，沒多久牢裡送飯的人過來了，他走到梅長蘇所待的牢房前，將餐盤擺入固定的位置，一句話也不說便走了。

　　梅長蘇看著那個人，心下油然生疑，再看向盤中那熱騰騰的飯菜，即使再怎麼色香俱全，飢腸轆轆，他也知道絕不能吃。

　　於是他又回到牆邊緩緩地坐下，閉眼沉思。

　　新來的典獄長沒多久之後終於露面，他一臉肅殺之氣，神色黯淡，讓人直覺地猜不透心思。

　　梅長蘇沒有搭理對方，只是依舊故我的翻翻書，偶爾品著熱茶，再不然便是無所事事地睡上幾個時辰，絲毫沒有吭聲的打算，然而一天過去，他卻是一點東西也沒有吃。

　　傍晚時刻，典獄長似是終於受不了，見對方一點也沒有想要動筷子的意思，他攆走了收拾剩飯的人，獨自開了梅長蘇的牢門，隨後一個箭步，便即抓上對方的手腕。

　　「給你飯吃，你居然一口都不吃！是在擺什麼架子！」

　　「我不吃飯，可礙著你了？」梅長蘇雖是一個吃痛，但嘴上功夫依舊不落下風。

　　「還有力氣耍嘴皮子。」那人說著，手上力道更是逐漸加大。

　　然而梅長蘇哪有多餘的力氣抵抗，光是要保存體力對他而言就已是極度困難，此時更是雪上加霜，頓時一個不支軟倒，順勢被壓制在地上。

　　只見那人神情猙獰，手上的動作更是打算致人於死，他無視對方毫無殺傷力的掙扎，使勁地掐著梅長蘇的脖子，便狠狠地道：「不管你吃還是不吃，你的命有人要了！」

　　梅長蘇被勒得滿臉通紅，氣息一滯，全然說不出一句話，就在他眼前即將一黑，昏厥過去之時，眼前之人忽然一聲驚呼，隨即飛身而起，狠狠地撞在一旁的堅硬的石牆上。

　　頸上的桎梏一鬆，梅長蘇游離的神智湧上，猛地咳了好幾聲，難受地連起身的力氣也沒有。

　　「蘇先生！」

　　梅長蘇一聽叫喚，終於微微地抬起頭，見到蹲在身前的來人，充斥著一臉憂心的神情，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看來，他又僥倖地賭贏了一場。

　　來人正是蕭庭生。

忌子蘭

2016-08-16 00:04

　　22

　　將無力軟倒在地的梅長蘇一把扶起，蕭庭生露出一臉不忍，語氣有些強硬地道：「先生，我帶你離開這裡。」

　　梅長蘇一聽，好不容易穩下氣息，出言阻止道：「千萬不可，你堂堂皇子怎可劫獄？」

　　蕭庭生愣頓了一會兒，反道：「管不了這麼多了，再留下來，先生還沒等到父王下旨放人，就先被他們害死了。」

　　「你知道是誰要置我於死地？」梅長蘇望著對方問道。

　　蕭庭生還沒答話，就聽到遠遠傳來的腳步聲，知道肯定是驚動了附近的守衛，當下不再多想，硬是將對方拉了起來，穿過重重牢房及階梯，一路往外走。

　　梅長蘇此時早已清醒了許多，見著地上幾具倒臥的身軀，想來定是方才對方一路闖進所打倒的。

　　兩人步履蹣跚地走了許久，眼看天牢大門就在眼前，下一刻，聞聲趕來的幾名守衛已湧了進來。

　　逼不得已，蕭庭生只好將梅長蘇護在身後，在不傷人命之下一個個反擊。

　　這些年，他勤奮向學，苦練武藝，跟著軍隊日夜操練，有時還不畏辛苦地隨同邊境駐軍防線，絲毫沒有身為一個皇子的頤指氣使，更別說嬌貴之氣，而現下的以寡敵眾，更是他經年累月所學的成果展現。

　　直到兩方纏鬥了好一陣子，蕭庭生總算拖著梅長蘇出了天牢大門，而在下一波的來人之前，分秒必爭，蕭庭生也不再經由對方同意，直接將人拉上了早已準備好的馬車，奔馳出了宮城。

　　似乎事先研究了逃亡路線一般，馬車很快地就駛出了京城，見後方無人追來，蕭庭生擔心梅長蘇身體無法承受太長時間的顛簸，索性放慢了速度，在林間小路走了好一陣子。

　　久久不聞後方聲響，他心道不妙，便將馬車一停，往後車廂一看，卻見梅長蘇也正直直地瞧著他。

　　「先生，你……」想起適才一連串脫韁似的舉動，令他此時想問問對方狀況，卻又不知該如何啟齒。

　　「我沒事。」彷彿知道對方想問什麼，梅長蘇微微一笑，突然誇讚道：「庭生，你武藝精進了不少。」

　　蕭庭生聽得面上一紅，一剎那間有些語塞。

　　他總認為梅長蘇若見著了他，不應該只是說這樣一個稀鬆平常的話題。

　　「先生難道沒有什麼話要問我嗎？」彷彿是琢磨了許久的說詞，語氣沉了不少。

　　梅長蘇輕輕地抬眼，反問道：「你知道我想問的是什麼？」

　　蕭庭生卻不答話了，他本想就這樣放任著，回到他的位置上，埋首地駕著馬車，充耳不聞，然而梅長蘇卻在他轉身的同時開口了。

　　「庭生，你想要什麼？」

　　蕭庭生握著韁繩的手忽然使勁地攥緊，他閉上眼，隨後冷冷地道：「我只是拿回我應得的東西。」

　　「比如什麼？權勢？還是皇位？」梅長蘇問得直接。

　　蕭庭生並沒有直接回答，只繼續道：「我的親生父親是誰，先生恐怕比我更明白。父王為何收我為義子，答案不也是如此。」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梅長蘇嘆了一口氣道。

　　他與景琰總認為這事若能瞞得住，或許就是一輩子，世間又有多少人祈求一生都能活得輕鬆愜意，自由自在。沒想到是他想錯了，即使他倆不說，紙總是包不住火的，事實終有一天會有需要人面對的時候。

　　「先生心裡不是早已有個底了嗎？」若非如此，原本決心遠離京城的人，最後為什麼又回來了？

　　梅長蘇默然，也許自始至終，不敢面對的人是他。

　　於是他點點頭，開始悠悠地道：「所以，那名胡言亂語的老者是你串通好的？」

　　「是。」蕭庭生毫不猶豫地答道。

　　梅長蘇垂下眼，嘴邊露出一抹苦笑，又接著問道：「你與王大人是在去泯州視察前那時接上線的吧？畢竟他司農少卿掌管糧倉事務，恰巧正是你的機會。也因此在你離京的時候，麒麟事件一再爆發，對你來說便成了不相干的事，自然免去了所有可能的嫌疑。」

　　「但是到了最後關頭，先生還是不著痕跡地破壞了我的計策。」蕭庭生注視了對方許久，才總算甘心地開口問道：「為什麼？」

　　他不懂，為何梅長蘇會識破了他的用心，在緊要關頭的時候出現在武英殿。

　　「景琰若一旦封你為太子，或許下一步你們會處心積慮地讓他退位，更或者讓他再也做不了這個皇帝，而你這個太子，自然不得不上位。」梅長蘇緩緩地解釋道：「若不是你積極地讓我離開，又多此一舉地惹出了小皇子的事件，哪怕我人現在恐怕已不在京城了。」

　　蕭庭生卻是一臉詫異，隨後才又恢復平靜地道：「看來是我大意了。」

　　如此大意，便換來了滿盤皆輸。

　　「你做的這些事，難道不怕你父王知道？」想起景琰對對方的疼愛有加，梅長蘇反問道。

　　「只怕父王早已明白。」蕭庭生神情變得凝重，接著道：「先生怕是有所不知吧，我已多日未見過父王，先生在天牢的這段時間，朝中與我交好的幾位大臣都遭到莫須有的罪名被一一剪除，輕者革職，重者遠調邊疆成為苦役，恐怕還見不到回來的那一日。」

　　如今大概只剩下肅王一人，或許是念在皇族血親，而至今沒有趕盡殺絕。

　　梅長蘇一聽，早已是驚訝不已，因為這些事蒙摯從未同他說過，可想而知景琰又下了封口令吧。

　　「即便如此，景琰仍未治你的罪，是希望你有所悔悟。」梅長蘇語重心長地道。

　　蕭庭生搖了搖頭，淡淡地道：「敗了便是敗了，難道我還回得去嗎？」

　　望著眼前這本該有著少年心性的孩子，梅長蘇仍不死心地勸道：「既然你想一走了之，那又為何前來救我？有我這個拖油瓶在，你哪也去不了。」

　　蕭庭生一時間竟答不出來，彷彿是掙扎了許久之後，才低聲道：「先生向我求救，我便來了。」

　　梅長蘇不能吃榛子酥的事知道的人並不多，恰巧他也是其中之一，所以當他聽到有人告訴他，牢裡的蘇先生想吃榛子酥時，他便猛地覺得事有蹊蹺，於是想也沒想地，在他即將踏出宮城的那一步之後，毅然決然地往天牢的方向前進。

　　那當時，他的腦海裡也曾經一閃而過一個念頭，假若蘇先生能與他亡命天涯，那他也會是樂意的。

　　梅長蘇的胸口卻有些疼痛，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拿這孩子怎麼辦，只能道：「庭生，我知道，你本性並不壞。這個皇位，或許與你並無緣分，但人生在世，又不僅僅只是權位這麼簡單，現在的你，活得快樂嗎？」

　　「那是因為我還沒有得到。」蕭庭生斬釘截鐵地道。

　　他對不起亡父，對不起當年所有淪為滅門之下的犧牲者，所以他始終得不到快樂。

　　「你錯了，一旦你得到了，你只會更不快樂。你是個善解人意的孩子，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用鮮血和人命堆起來的高塔，你爬得上去嗎？」

　　更別說，景琰將他視為己出，這些年來言教身教，無不是給予最好的

　　蕭庭生無言以對，他本以為自己能開得了口，最後卻被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有些垂頭喪氣，卻仍是強自挺胸，故作堅毅地道：「罷了，什麼都不必再說。」

　　「庭生……」梅長蘇看著對方猶如賭氣似地回到了駕駛的位置上，他忍不住話說一半即止。

　　心想這段時間由著他，過些日子或許便會回心轉意，兩人至此也已是坦誠相對，比起先前心裡倒是舒坦了許多。

　　只不過當梅長蘇鬆懈下來之時，整個人卻是軟倒了下來，連柔軟的墊子也坐不住。

　　蕭庭生一聞聲，韁繩一丟，便趕緊往後方走了進去，立馬將倒落一旁的人扶了起來，焦急地問道：「先生，你怎麼了？」

　　只聽梅長蘇虛弱地道：「庭生，我好餓啊。」

　　天知道，他已經快要兩天沒有吃飯了。

　　養居殿裡，蕭景琰正為了蕭庭生劫獄一事而大發雷霆。

　　就憑現場的打鬥痕跡來看，在在顯示了蕭庭生越獄搶人的違法行徑，而那有毒的飯菜也早就不知道何時已不翼而飛。

　　蒙摯見著一臉惱怒，一句話也不說的自家皇上，勸解道：「皇上息怒，如果是庭生，必有什麼原因啊，相信小殊不會有事的。」

　　蕭景琰瞧了對方一點，眼神逐漸變得銳利了起來，冷冷地道：「朕知道他是什麼原因。」

　　想起先前的種種跡象，他早該明白了，要不是他念著舊情，遲遲沒有動作，又怎麼會有今天的事？

　　眼看小殊即將重獲自由，回到他的身邊，沒想到……

　　想到這裡，他心裡就不禁有恨。

　　他恨自己的懦弱無能。

　　更恨自己沒有決絕果斷的手段。

　　最恨的是，他總是保護不了他最在乎的人。

　　見蕭景琰滿臉自責的神情，蒙摯一時間也慌了手腳，不善言詞的他，只覺得自己說什麼都不對。

　　而就在這時，黎綱從外頭闖了進來。

　　本該被兩旁侍衛攔下的他，在蕭景琰沉聲放行的同時，人已迅速地跪到了他的身前。

　　蕭景琰神情不解，正開口問道：「黎舵主，你……」

　　沒等對方說完，黎綱便已倉促焦急地搶道：「皇上，得趕緊把宗主找回來，遲了就不好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蒙摯跟著問道。

　　「方才我在牢房裡檢查時，找到了宗主隨身的藥瓶。」話說完，黎綱即刻拿出懷中的藥瓶，一看果然是當初藺晨謹慎交代他的那一瓶。

　　眾人一見，盡皆震驚在當場。

忌子蘭

2016-08-22 20:20

　　23

　　蕭景琰伸手接過了黎綱手上的藥瓶，本是驚惶詫異的神色早已不知何時斂了去，變得銳利決絕。他立於眾人的目光之下，很快地沉聲道：「傳朕指令，封鎖各城，勢必要把蕭庭生緝拿歸案。」

　　此時一旁早已有人候著領命，一聽旨意，便即傳令下去，各自開始展開追捕行動。

　　隨後他又對著蒙摯道：「朕要你另外帶著一批禁軍前去搜查，時間緊迫，任何小殊可能會去的地方都不能放過，必須用最短的時間找到他，把他帶回來，知道嗎？」

　　他咬緊牙，壓抑著心亂如麻的情緒，就怕一個不小心全面崩盤，失了平心靜氣，壞了縝密思路。

　　天知道他有多麼地想放下政事，將一切事情拋諸腦後，就此隨著蒙大統領前往找人，但是他不能，也做不出來。

　　蒙摯聽得明白，心知對方此刻的心急如焚，堅定地道：「臣定不辱命。」

　　「將藥瓶裡的藥分裝起來發給各組人馬，這樣不論是誰先找到小殊，都不用再等。」蕭景琰朝著黎綱，一字一句地吩咐道。

　　「是。」黎綱應聲後微微抬眼，只見對方的神情複雜，卻仍逕自鎮定地一一指派。

　　他不禁想起，自梅長蘇重回金陵的那時到現在，即使與對方並不算真正的相處，但從旁感受這檔事他是最清楚不過的，比起當年一根腸子通到底的蕭景琰，當今皇上的確已能撐起這大梁的一片天。

　　交代完事，養居殿一下子人去樓空，靜得恍如沉入水底般襲來陣陣的窒息感。

　　蕭景琰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地立於桌前，失焦的目光彷彿看得很遠，宛如一眼望盡，就盼著可以見到那此時正梗在他心頭上，令他喘也疼，嘆也疼的那個人。

　　高湛也同樣一語不發地在一邊伺候著，不知究竟過了多久，才見對方終於閉上了雙眼，再張開時，那混沌不明的思緒似已清明。

　　蕭景琰忽然拿起案上的毛筆，開始在紙上一筆一劃地寫字。

　　就在他正要寫下第一筆的同時，他遲疑了。停頓了半晌，他才發現自己的筆勢不再穩健，氣息不若平時，更因為打從心裡就放不下小殊，導致手上仍舊隱隱顫抖個不停。

　　他緊緊地握住了筆，硬是寫下了一個字，忍。

　　但看了看，最後還是忍不住將紙一把撕了下來，重新再寫。

　　就這樣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反覆地等到足以停止的時候。

　　猶記得小殊曾對他說過，當他重獲新生的那十二年裡，沒有一天他不心繫著血債翻案，沒有一日他不焦急著重回金陵，他不斷地運籌帷幄，思慮不停，但也明白倉促求快無法成事，於是每當按耐不住時，他總會拿起筆開始寫字。

　　寫什麼都好，以至於小殊身邊的每本書，只要他讀過的，都有許多獨到的註記與見解。

　　思及此，蕭景琰總算是放下了筆，他繞過桌案走向大敞的門邊，外頭的陽光映上了他無助的眼眸，彷彿罩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他不由自主地細想，決定放小殊走，是否做錯了？

　　而選擇讓小殊下獄求得暫時的平靜，他是不是又錯了？

　　望著門外漸漸暗下的天色，只聽他終於開口，自言自語地道：「小殊，你一定要平安無事。」

　　梅長蘇醒來的時候，就見到蕭庭生正安靜地坐在一旁，滿臉憂心忡忡的神情向著自己。

　　他想起身，卻感到渾身無勁，好在對方見狀，趕緊靠近將他扶坐了起來。

　　梅長蘇勉力地微微一笑，問道：「庭生，怎麼哭喪著臉？還是……想家了？」

　　蕭庭生聞言臉色一垮，鬱悶地搖了搖頭。

　　知道對方鐵了心似的不想回去，梅長蘇倒也不是存心，只是不難想像此時的宮裡恐怕已得到了消息，正忙亂成一團吧。

　　他不由得想起景琰那張惱怒的臉，此刻應該滿腹的怨怪自己，要不是他執意讓對方將自己關入天牢，也不會落得如今流落在外的困境。再加上庭生惹出的事端，雖然目前知情的人屈指可數，但畢竟事關重大，即便他不是真正的叛逆份子，但卻做出了堪稱造謠生事，企圖謀權的作為。

　　要是今天大梁收不回百姓的愛戴與信任，那庭生將會是千古罪人，景琰又怎可能再原諒他？

　　設局謀權再加上劫獄脫逃，罪上加罪，罪加一等，這樣難解的死結令梅長蘇只覺得心口一憋，頭痛得緊。

　　且若是這個難關庭生依舊闖不過，仍然執意那不再屬於自己的東西，那日後會演變成什麼樣的對立，梅長蘇已不敢再想。

　　所以這個當下他自然得多多提及，試著百般說服，想盡辦法地勸對方回心轉意。

　　只不過才這麼一會兒，他的思緒已是千迴百轉，繁雜紊亂，好不容易理了清些，一股難以壓抑的暈眩感竟立時湧了上來，忍不住咳了幾聲，白了一張苦思的臉。

　　「先生是生了什麼病嗎？」蕭庭生看了許久，欲言又止了好一陣子，還是問了出口。「雖然知道先生向來體弱，卻不曉得竟是這般的差。」

　　見對方難得直接，梅長蘇簡直有些哭笑不得，故作傷心道：「既然知道我病了，卻還這麼問，這不是在我傷口上灑鹽嗎？」

　　蕭庭生一聽，彷彿真以為說錯了話，便抱歉似地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梅長蘇窮追猛打地反問。

　　「我……」這話倒讓蕭庭生一陣無言，只好投降地轉移話題，信以為真地問道：「所以，先生的病嚴重嗎？」

　　梅長蘇卻是輕鬆一笑，一雙柔和的眼眸帶著玩笑，答道：「哪有什麼病，我就是太餓，餓得老眼昏花了。」

　　才說著，他已環顧了一下四周，彷彿正尋覓著食物。

　　「我陪先生下樓吧，這裡樓下是食堂。」蕭庭生瞧著眼前連站都站不穩的人，想了想又遲疑地問道：「還是，要讓店小二送上來？」

　　梅長蘇思索了片刻，道：「下去走走吧，我想活動活動筋骨。」

　　他知道，這一路上的昏睡不是沒有理由的，藺晨千交代萬交代的藥瓶沒有帶在身上，是在他上了馬車之後才知道，但即使當下能夠回頭，他也不願庭生冒著生命危險再救他一次。

　　牢裡的毒飯菜，下殺手的典獄長，幾乎是毫無預兆，若不是他從中發覺到一絲不對，循線發出了求救信號，他又怎能賭贏這一個絕對的死劫？

　　但究竟是誰要置他於死地？

　　忽然間，梅長蘇心中重重地一跳。

　　兩人就這樣在客棧食堂裡用起了簡單的菜飯，梅長蘇這一探聽，才弄清楚了東南西北，原來庭生這一股勁兒地策馬狂奔，就這樣莽撞進了昆城，從穿越林間到市井大街，卻沒想到竟離金陵已有好一大段的距離。

　　但庭生卻有所不知，新朝在新制度下於特定城鎮皆有駐守的巡防兵，為的是城裡治安及百姓安居，而昆城便是所選的其中之一。

　　他不自覺地開始聯想，想起景琰不安跳腳的樣子，卻也不由自主地想念那總在自己身旁的溫柔嗓聲，以及時不時因為關心而板起臉的耳提面命。也就只有在這種思慮空檔，他的腦海裡才會這樣不分輕重地佔滿著那個人。

　　若他沒有錯估自己的重要性，還有對方的判斷及行動速度，此刻的京城想必已是傾巢而出，各城門口更是全面封閉，緊迫追緝。

　　而眼下這小子，梅長蘇不禁瞧向身旁的少年，無奈地一笑，竟還能如此泰然的拋頭露面，大搖大擺地在這種人多嘴雜的場合裡吃喝。

　　「先生，不是餓嗎？」看著久未動筷的梅長蘇，蕭庭生似乎觀察了許久，接著道：「先生的臉色不佳，真的沒事嗎？」

　　蕭庭生臉色也突然凝重了起來。

　　這次的事件本該是他一肩挑起，就如今來看，木已成舟，不論成敗他內心多少都有個底了，但令他猶疑的是，若要連累他向來傾心景仰的梅長蘇，他是說什麼也不願意的。

　　梅長蘇淡淡一笑，卻是使不上什麼力氣，僅簡短地道：「沒事，不用擔心。」

　　而這一會兒，客棧外竟來了一批身穿重甲的巡防兵，帶頭的人手拿著兩人畫像，狀似正在沿街搜查。

　　梅長蘇倒是見著了，還沒發話，一旁的蕭庭生卻立馬起身，道：「我讓他們來帶先生回京。」

　　「什麼？」梅長蘇猛地一愣，勉強提起精神追問：「那你呢？」

　　「我說完就逃。」蕭庭生很快地擺了擺手道。

　　他心知事已至此，如何能回得了頭？索性浪跡天涯，雲遊四海，即便京城容不下他，又無處不得歸？

　　梅長蘇聽著一時內心複雜了起來，想說些什麼，卻也知道多說無益，不經意地再次看向那群巡防兵，就在恍然大悟的那一瞬間，他內心猛然一震，奮力起身開口阻止。

　　「庭生別去！」

　　就在蕭庭生嘎然止步，狐疑轉身的同時，他的腦中一閃而過，那是陷阱。

忌子蘭

2016-08-30 20:05

　　24

　　兩人一回到房裡，蕭庭生就迫不及待地問：「先生，方才究竟是怎麼回事？」

　　梅長蘇沒有立即答話，只是一派泰然地往桌上的空杯斟滿了茶，喝了幾口之後，才抬眼道：「庭生，你初出茅廬，對很多事情都不甚熟悉，經驗自然也就不夠。」

　　蕭庭生雖是不解，卻也隱隱感到有些不對，問道：「難道是方才的巡防兵有什麼問題嗎？」

　　梅長蘇淡淡一笑，接著解釋道：「那些人雖然身著重甲，但只需要仔細一看，就能明白其實穿得技巧並不好，再加上巡防兵平日訓練有素，又豈會如我們所看到的那般毫無秩序，散漫無忌？」

　　「經先生這麼一說，看起來的確不同於京城裡的巡防兵。」蕭庭生試著回想了方才所見，不由得恍然大悟，點頭道：「先生竟能一眼看穿，庭生佩服。」

　　「等過些時日，你也可以做到如此地步的。」梅長蘇微笑道。

　　蕭庭生一聽，心中頓時一暖，想起問道：「那我們現在該如何呢？」

　　「嗯，是該好好想一下。」梅長蘇忽然垂下了眼，注視起桌前的茶具，拿起了另一只空杯把玩了起來，過一會兒才道：「說不準那些人若是查得一無所獲，還是會再繞回來，此地並非是能夠久待之地。」

　　蕭庭生端坐前方，十分認真地聽著。

　　梅長蘇接著道：「就方才所見，那些人不但不是景琰所派，更不清楚其心意欲何為，貿然出去，恐怕只會適得其反。就這幾日所遇到的事情來看，可以肯定的是，現在有兩派人馬正在追著我們。一者，自然是逮你這個劫獄的小傻瓜，二者，大概就是要我的命了。」

　　乍然聽聞，蕭庭生連忙站起，惱怒地反問：「難道是牢裡的那些人？竟能從京城追到這裡。」

　　可想而知，這些人想要梅長蘇的命，可說是勢在必得。

　　「你先冷靜下來。」梅長蘇無奈地勸道，畢竟除此之外他們所掌握的信息太少，並不足以抵抗這些未知的勢力。「既然無法主動出擊，但也不一定是坐以待斃。」

　　只不過庭生本身已有了麒麟之事纏身，如今又因為自己的關係再扯上殺身之禍，真所謂禍不單行，但既然已成定局，那麼即使自己性命不顧，他也必須為了景琰保全對方。

　　見對方如此胸有成竹，蕭庭生猶疑地問道：「難道下毒手的人，先生心中已有了底？」

　　「算是吧。」梅長蘇面露苦澀，推測道：「能對我的行蹤這麼清楚的人，我想這天下間也沒幾個人。」

　　就連江左盟的親信部眾都不一定能夠這般準確地掌握他的一言一行，只能說這個人，必定不是外人。

　　「是先生熟識的人？」蕭庭生忍不住追問。

　　梅長蘇沒有回答，只是抬眼望向了對方，不知道是不是該告訴對方，有些事情其實不必要追根究柢，尤其在答案還未明朗之際，便該多多把握這樣的懵懂時期，感受這短暫的清閒自在。

　　因為到頭來謎底終將解開，屆時還能不能如平常那般自處，論誰也無法說得準。

　　然而蕭庭生就這樣瞧著對方沉思不語，一句話也沒敢打擾。

　　排除這些緊追不捨的人，眼下他所擔心的事只有對方的身體狀況，既不能長途跋涉，也不能長住此地，且在把對方安全送回京城，送到皇上身邊之前，他更是一步也不能離開。

　　思忖至此，蕭庭生不禁開始有些不知所措，不安了起來。

　　梅長蘇卻是看出來了，於是心中打定了主意，問道：「現在，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先生請說。」蕭庭生馬上問道。

　　「你當真……不想再回京城嗎？」梅長蘇一字一句地清楚問道，而此話一出，對方更是渾身一震，他便又繼續道：「也許，你這樣一走了之就等於是畏罪潛逃，你這一生就真的只剩下浪跡天涯，江湖為家了。」

　　「先生……我……」

　　沒有等待對方的答覆，梅長蘇接著道：「也許，返回京城等的會是一個未知的結果，但勇於認錯，誠懇面對，那才是一個男子漢大丈夫所該為的。還是，你始終不認為自己有錯？」

　　是了，蕭庭生不禁想起了自小所學的聖賢書，便是對方所傳授的第一門學問。

　　他迎上對方那雙洞悉一切的清明眸子，只覺得自己在對方面前彷彿就像一個藏不住秘密的稚子，所作所為都是那麼的不成熟，更能屢屢感受到自己內心的堅定正不斷地摧毀著。

　　「我的錯，便是把先生捲了進來。」縱然動搖不定，他仍是選擇了將錯就錯，無法否認的是大錯鑄成，後悔已晚。

　　「看來你還不夠明白。」梅長蘇卻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罷了，稍作休息，我帶你離開吧。」

　　蕭庭生聞言一驚，立刻問道：「先生要去哪？」

　　梅長蘇看了對方一眼，自信地淡笑道：「別忘了我是誰。」

　　放眼江湖，江左盟無所不在。

　　為避免行蹤洩漏，兩人一路上東躲西藏，總算來到了一戶人家的門前。

　　蕭庭生環顧四周不見追兵，便不由得抬頭一看，門板上寫著大大的三個字「臨仙莊」。

　　見已安然抵達目的地，他鬆口氣道：「先生，沒想到這一路上竟會如此順利，連個追兵也不見。」

　　「真當我們運氣這麼好嗎？」梅長蘇忍不住笑了出聲，一臉被打敗的模樣，才解釋道：「是我先讓江左盟的人將他們給引開了。」

　　蕭庭生一聽，不禁紅了雙頰，深深覺得自己不論心性還是判斷能力，即使從小受教，卻仍遠比不上對方。

　　梅長蘇只是暗咳了一聲，此刻他勉強壓下身體的不適，帶著庭生躲到這個地方，是怕到時候自己若是不支倒了，對方至少還能有個庇護的地方，朝廷的人不知此處，自然暫時不會造成什麼威脅。

　　門很快地打開，隨即出現一名老者，身形矯健，一看就知道年輕的時候武功底子並不差。

　　蕭庭生不禁打量了一下，隨後恭敬地行了禮。

　　本想接著上前解釋，但還沒等他發話，老者臉上已然變色，大聲道：「小主！」

　　「噓，小聲些，先讓我們進門。」梅長蘇做出禁聲的手勢，語氣帶了點命令的口吻。

　　「好好……老天憐見，能讓我再見到小主子一面。」老者一邊滿臉喜悅地道，一邊將兩人帶進屋內。

　　臨仙莊整體並不似其名般依山傍水，也沒有像世外桃源般的奇景美地，但卻格外的幽靜舒適，彷彿就是為了避世而生，人說大隱隱於市，大概就是如此了。

　　一領入廳內，梅長蘇還來不及發話，對方已是一個勁兒地跪了下來，扯住了他的衣襬。

　　「小主，總算在我有生之年能再見到你。」老者激動地道。

　　「你別這樣，快請起來。」梅長蘇身子不免一晃，強自站住之後，低身將人扶了起來。

　　一旁的蕭庭生似乎發覺了梅長蘇的不對，趕緊上前攙扶。

　　老者總算起身，看著眼前一臉清瘦的人，忍不住心疼道：「這些年，小主辛苦了。」

　　「有什麼好辛苦的，不都是人生罷了。」想起身邊的親信，梅長蘇關切地問道：「十三先生還好嗎？有回來過嗎？」

　　老者點頭道：「幾個月前回來過一次，但是最近為了不知道什麼事件，去了京城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梅長蘇明白地頷首，十三先生留在京裡調查麒麟事件是他所安排，而此次離開地太過突然，江左盟裡的重要人士都尚未得到消息，而他決定在此突然現身，也就是需要利用江左盟的情報網將消息擴散出去，傳回梅宅。

　　又見一旁的蕭庭生一臉茫然，於是他簡單的介紹彼此之後說明了來意。

　　這名老者姓莊，附近的人都管他叫老莊，與十三先生當年一起在林府當差，更是赤焰舊人，位階不高，在梅嶺一役僥倖逃脫之後，入了江左盟，又因為性喜清靜淡泊，加上年邁，最後決定在此度過餘生。

　　能在劫難之後再次見到林殊，自是每個舊人的殷切盼望，他所幸自己除了親見之外，還能在自己離世之前出一份力，自然義不容辭地答應了下來，要對方只管將莊裡當作自家般長住。

　　當天晚上，老莊擺了一桌酒席，想為兩人洗洗一身疲倦。

　　梅長蘇倒是笑著不予拒絕，但還是多要了一壺茶。

　　酒他雖然喜歡喝，但是如今他已多年未喝，算是百般無奈之下戒了。反觀景琰不愛喝酒，卻總有許多機會可以喝，只是佳酒與白水，他寧願選擇淡而無味的白水。

　　命運本是如此，而人生的際遇就是這般的無法掌控，沒有既定的定律，也沒有說一便是一的終局，強求也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結果，又或者在一番堅持之後，換來的是另換一個事實。

　　就彷彿景琰身邊明明有很多人可以選，但最後他還是選了個生命短暫的人陪他終老一樣，莫可奈何，卻又不可言喻的感動。

　　老莊在黃湯下肚之後說了一句：「小主，你好像變了。」

　　梅長蘇聽著卻是愣了許久，不禁細想，時光飛逝，歲月境遷，哪有人是不變的？

　　他的大半輩子都花在運籌帷幄，愁思度日，是否換成如今的他，在當時就會毅然決然地放棄重回金陵？

　　琢磨著內心的答案，卻讓他想起了景琰。

　　若是沒有這一場的風雲色變，他與景琰如今又如何能走在一起？相知相惜，相愛相守，而這一切都是這麼的息息相關，環環相扣。即便多日未見，他也無法否認他的心裡無論何時都想著那個遠在京城的那個人。

　　酒席終會散了，那麼人生的聚散呢？梅長蘇忽然有些徬徨。

　　縱然如此，但他知道只要他心中一旦感到不安了，就算在夢裡，也會出現那雙令他安心的手，撫慰著他那深藏的孤冷之心。

　　
　　蕭庭生同樣喝了不少的酒，另一邊看著對桌的人一直處在沉思不已的狀態，滿腹擔憂，卻又說不上什麼勸解的話。

　　直到老莊離開後，他再注意到梅長蘇之時，對方已然一聲不響地靠在柱旁陷入了沉睡。

　　「先生？」他試著叫喚。

　　不料對方貌似全無醒來的跡象。

　　深怕對方著涼，蕭庭生便即起身，走到了對方的位置旁，猶豫了一會兒後，才將人一把抱起，將人帶進了寢房，輕輕地放在暖床上。

　　安頓好後，蕭庭生並沒有馬上離開。

　　他若有所思地坐在床沿，直直盯著眼前那副平靜安然的睡顏，這是他與對方相處的這些天以來第一次看到的表情。

　　他從來沒有這麼專注仔細地瞧著對方的容顏，也從來不在乎人的容貌，然而此時一見，才知道什麼叫做好看。

　　或許是酒喝多了，他的內心忽然沒來由地燃起一個悸動。

　　說他發暈了也好，酒迷心竅了也好，甚至撞鬼了也行。

　　他早已迷濛了雙眼，望著對方那緊抿的雙唇，他終於忍不住緩緩地低下了身，向著對方貼近。

忌子蘭

2016-09-10 23:30

　　25

　　蕭庭生只道自己起了膽子，一個直腸似思考的腦子就這麼不聽使喚地驅使著他，而他彷彿就這樣全然不受控制，屏息靜氣地朝著眼前的睡顏挪近，然而卻在緊要關頭的時候，赫然停下。

　　沒來由地停在了這個當口，如此靠近的距離，令蕭庭生幾乎可以清楚地細數著對方修長又根根分明的睫毛。

　　只不過數都還沒開始數，下一刻，這雙眸子的主人一動，忽然緩緩地睜開了眼，像是被眼前突來的景象詫異了一陣，目光就這樣直直地迎上了他。

　　蕭庭生一見狀，幾乎是瞬間酒醒，猛地彈立了起來，趕緊道：「先生，我……我……」

　　支支吾吾了半天，不善言辭的他，只覺得自己做了虧心事，一句辯解的話也說不出口，不知所措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才擠出了一句：「你……你別誤會。」

　　梅長蘇什麼也沒有說，只是一邊作勢起身，一邊道：「先扶我起來。」

　　蕭庭生一聽，隨即上前將人扶起，但又想起適才的窘境，因此觸碰起來變得十分小心翼翼。

　　「你覺得，我誤會了什麼嗎？」梅長蘇抬起眼，開口問道。

　　在對方的視線下，蕭庭生只覺得忐忑不安，即使看起來是這般柔和，卻仍然讓他覺得無所遁形，百般壓迫。基於深知對方聰明絕頂，他再怎麼個狡辯的說法都不對，倒不如選擇坦然以對，便囁嚅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麼你是什麼意思？」梅長蘇追問。

　　蕭庭生猶豫了半晌，終於坦白道：「庭生覺得……先生長得十分好看，讓人看著忍不住就想更靠近一點。」

　　這是他內心的實話，然而這句實話背後所帶動的真實情緒，更是不可言喻的澎湃激盪，他不懂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只知道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悸動，有如春暖花開一般的心境。

　　梅長蘇聽了卻是微微地一怔，隨後淡笑道：「你懂什麼是好看嗎？見識得太少，才會連男人也覺得好看。」

　　被對方這麼一說，蕭庭生不禁滿臉通紅，卻仍直言道：「見識得少是真，但覺得先生好看卻是不假。」

　　見對方心直口快，梅長蘇不禁莞爾，本想著轉移注意力的目的也已達到，便不再反駁，接著惋惜道：「若是沒有發生這些事情，以你這年紀，應該也到了娶門媳婦的時候了。」

　　蕭庭生聞言卻是一個呆愣，想也沒想趕緊揮起手。

　　「怎麼，這樣就害羞啦？」梅長蘇玩心忽起，笑道：「就你這麼薄的臉皮，還敢隨便誇人好看？說，是不是有心儀的人了？」

　　蕭庭生望著對方，點了點頭後又立馬快速地搖頭。

　　對於那個人，他不曉得這樣的情感會不會是永遠的秘密，只知道他的敬仰與感恩成就了許多年後的親近，憧憬與嚮往造就了如今的傾心。

　　他僅是順從心意地保守，至於結果會如何，他從來不願細想。

　　思及此，蕭庭生倒是一陣心血來潮，反問道：「那先生呢？可有喜歡的人？」

　　見對方雖然總是與父王走得近，但始終是孤家寡人，平日裡談論的都是兵家常事，不然就是論政講道，即使不乏偶然間的談笑風生，但說到底仍是少了一個常伴左右的人。

　　對方問得直接明白，梅長蘇一聽，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把視線別了開，悄悄地嘆了口氣。

　　幸福他曾經遇過，也曾經以為自己將會擁有，但無奈世路多舛，他再也掌控不了自己的命運，所以當他失去了一切之後，這樣的幸福也同樣已不在他的人生之中。

　　只是沒想到，因為那個人，他的生命再次豐富了起來。

　　人的一生何其有限，更何況是他梅長蘇？老天早已注定了他的終途，但他卻不曾想過，原來至始至終陪在他身旁的人，是他從小玩到大，親如兄弟的知心至友，繞了幾乎半生的時間，卻還是回到了當時的原點。

　　一想到了景琰，梅長蘇的內心彷彿暖和了起來，他唇間露出一抹笑意，一瞬間竟不自覺地沉浸在滿心的思念裡。

　　他不禁想，那個人遠在京城裡，如今是否安好？

　　又或者，如同此刻的他一樣，正在想念著自己？

　　多日未見，他相信黎綱會好好地照顧飛流，而甄平更能看顧好梅宅的裡裡外外，尤其是他心愛的茶具，還有滿屋子的書冊，可得清理乾淨別沾滿了灰塵。

　　思緒飄飛，宛如沒有盡頭一般，卻一步步地牽起他內心深處的憂思，喚起他潛藏心底的惆悵，他早已心知肚明，即使他再屢屢懷念，再殷殷期盼，那總是回頭可見的那抹身影，此刻並不在他的身旁。

　　想到這裡，梅長蘇只覺得身體有些沉重，眼皮子漸漸地支撐不住，怕是一閉上便能入睡。

　　蕭庭生一直沒有等到對方的回答，卻也沒再追問，見對方一臉疲憊，神態虛浮微弱，便上前將人扶著躺下，蓋緊被褥。

　　秋末漸涼了，他環顧四周後，請老莊多準備了幾個火盆，而他自己只是逕自地坐在一邊。

　　不料這一坐，蕭庭生卻沒有等到對方醒來。

　　一日過去，見對方一動也不動地依舊緊閉著雙眼，面色越發的蠟黃，他越來越慌，忍不住上前將人搖了搖，又多叫喚了幾聲，卻不得任何回應，眼看事態緊急，他二話不說地便找了老莊求助。

　　不一會兒，兩人疾步趕來，老莊一看，便露出了焦急的神情。

　　「糟了，小主又發病了。」如此熟悉的情景，老莊只能肯定地道。

　　蕭庭生聞言，愕然道：「你說什麼？」

　　
　　而就在養居殿的上空，幾道閃電彷彿撕天裂雲般急速劃過，緊接著陣陣悶雷轟隆作響。

　　蕭景琰自早朝過後，便始終立於殿外的台階前不曾動過。

　　那日劫獄過後，他曾派人將梅長蘇所待過的牢房徹頭徹尾地檢查，除了打鬥凌亂的痕跡之外，再也找不到任何的蛛絲馬跡，他不解的是，為何庭生會突然出現？又為何一個消息也不留下便將人劫走？

　　他不由得想起麒麟事件，即使庭生從頭到尾都不曾介入，但他亦想過，若照著部份大臣的意思發展下去的話，不管怎麼避開，得利者都會是庭生，即便他不願想通，但事實仍舊擺在他的眼前。

　　所以劫持小殊是為要脅？

　　還是仍心心念念著皇位，希望小殊為他謀劃？

　　然而一日一日的過去，蕭景琰的心卻是越來越沉，越來越痛，他每一天都過得心驚膽顫，矛盾地等待著傳回宮裡的消息，卻又深怕他望穿秋水得來的結果會令他失望，甚至絕望。

　　他不自覺地開始恨起了自己，要不是他的無能為力，小殊也不會落得如此地步。
　　若不是他的錯誤決定，小殊更不會有離開自己的一天。

　　倘若他不是大梁國的皇帝，那麼他的心是不是能夠不再分割，只給他想給的那個人，即使對方從來都不曾在意過。

　　「小殊，你現在……在做什麼？」蕭景琰終於出聲，喃喃自語地道。

　　忽然間，上天彷彿有所回應一般，一瞬間竟天色暗淡，伴隨著雷聲不斷，下起了傾盆大雨。

　　縱然雨打得疼，蕭景琰卻仍不為所動。

　　一想起小殊，他的心便會不自覺地隱隱作痛，無處可發的擔憂，焦急慌亂的情緒，他只能硬生生地撐著。而如今也只有這場雨，能夠分攤他內心所承受的痛楚。

　　即使大雨無情地打濕了他的衣袍，但他的心卻仍舊不冷。

　　「皇上，您不能這樣子。」高湛撐著傘，急忙地從殿內衝了出來，一到蕭景琰身旁，便趕緊替對方遮雨，他焦心地道：「為了蘇先生，值得您這樣糟蹋自己嗎？」

　　蕭景琰沒有回答，因為這個問題本不需要回答。
　　
　　「快同老臣進去吧。」高湛語氣央求，見對方仍遲遲未有動作，忍不住又道：「皇上若倒下了，蘇先生的安危誰來護著？」

　　高湛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也不僅僅是一時勸解，蕭景琰前思後想，這才挪動了身子，也些艱難地一階一階地走回內殿。

　　而當他才剛換下一身濕透的衣物，遠遠就聽到蒙摯語帶焦急的嗓聲，正朝著此處傳來。

　　蕭景琰心想必定有事，就立馬聽對方稟報道：「皇上，聽說江左盟傳來了消息，找到小殊了。」

　　「快說，在哪？他人還好嗎？」蕭景琰迅速地一連問道。

　　「昆城，詳細情況仍不清楚，黎綱他們已先啟程了，希望能趕得上。」蒙摯深深地嘆了口氣，神情依舊凝重。

　　蕭景琰見狀，懷疑問道：「看來蒙卿還有事未說？」

　　「這……」一下子就被一眼看穿，蒙摯不禁欲言又止。

　　「還不說？」蕭景琰一句話，不怒而威。

　　蒙摯心想這事的確無法再瞞，於是道：「查出來了。」

　　「你說天牢？」蕭景琰一點即通。

　　蒙摯點了點頭，接著道：「從牢房中搜到了一些飯菜的殘屑，據查含有劇毒，小殊定是有所發現……」

　　蕭景琰一聽，心中怒火已燒，不可置信地問：「所以你是說，有人要殺他？在天子腳下？」

　　蒙摯即使沒有親眼所見，也已然確定了八九成。

　　但他話還沒回答，就見對方朝高湛下了指令，道：「傳朕旨意，讓沈大人暫代政務，其他事情等朕回來了再行定奪。」

　　「皇上，萬萬不可，昆城如此遙遠，這一趟必是路途艱辛，老臣怎可讓皇上冒險，更何況您方才還淋雨……」高湛趕緊勸道。

　　蕭景琰卻打斷道：「別說了，朕心意已決。」

　　只見一旁的高湛滿臉擔心不已，卻又不得不領命。

　　蒙摯看了心裡自然也暗叫不好，只得小心問道：「皇上不再考慮一下？」

　　「還考慮什麼？」蕭景琰這時早已步向門口，毫不思考地回頭道：「小殊會等我的。」

　　所以，他只求在他趕到之前，小殊能夠好好的，等著他。

　　

忌子蘭

2016-09-19 20:06

　　26

　　雨依舊下得滂沱作響。

　　蕭庭生失魂落魄地呆坐在床前，望著榻上始終緊閉雙眼的人，一顆心早已亂得七上八下，一點辦法也沒有。

　　從梅長蘇昏迷開始已經過了三天之久，這當中滴水未進，更是不見一點轉醒的跡象。

　　而蕭庭生第一次見到這般狀況的梅長蘇，整個人茫然無措，自從向老莊求救之後就一直呈現這種狀態。

　　他一語不發，內心不斷地自責，不禁反覆地想著，要不是他強行將梅長蘇從京城一路帶到了這裡，舟車勞頓，食宿不濟，再加上煩擾的事情不斷，否則又怎麼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要不是為了自己，對方身為江左盟宗主，明明就有很多機會可以離開，但最後卻還是選擇留下。

　　再次抬頭瞧向毫無反應的梅長蘇，蕭庭生愁苦地喃喃自語道：「先生都是這樣為了別人而不顧自己嗎？」

　　他的話說的懊惱，說的埋怨，但也知道如今說什麼都早已挽回不了，只能求上天給予一絲奇蹟，讓老莊這封求救信號能夠盡快交到對方手中，並且趕得及前來，不然他一輩子也無法原諒自己。

　　如此失神地想著，卻絲毫沒有發現窗外的驟雨停了。

　　時光飛逝，而他的心彷彿也隨著時間的流失漸漸地失去希望，卻不斷地增添著許多悔恨。

　　就在他還在暗自懊惱的同時，忽然有人從外推門而入。

　　蕭庭生還未反應過來，一道黑影已迅速飛奔到床前，用著熟悉的嗓音苦兮兮地喚道：「蘇哥哥。」

　　見來人正是飛流，他訝異之際，也收起了武裝。

　　然而才鬆了一口氣，下一刻卻有人飛身而來，試圖將他擒下。

　　蕭庭生還沒看清來人，便本能似地起身還手，兩人頓時陷入一陣拳來腳去，一會兒掌風橫掃，一下又腳力比拚，兩人就在這狹小的寢室之中纏鬥了起來，一時之間竟是難分勝負。

　　「蕭庭生，你竟敢脅持宗主！」一句話飽含著怒氣，來者正是甄平。

　　雖然知道庭生身分，但此番一連串事件的始作俑者正是對方，不由得起了滿腔的武人血性，說什麼也得先制住對方再問話。

　　蕭庭生一邊吃力地閃避回擊，一邊回嘴道：「我沒有！」

　　見對方蠻橫直衝，他也跟著起了一股硬脾氣，當下不再多做解釋。

　　而一旁的飛流始終專注在床榻上的梅長蘇身上，一點也不理會此時正打得難分難捨的兩人。

　　「你們都給我住手！」

　　突來一聲氣急敗壞地大喝，吸引了在場眾人的關注，蕭庭生與甄平一聽自然也猛地停下了手勢。

　　只見晏大夫身後跟著老莊及護送的江左盟一行人，一眾皆是風塵僕僕，方才趕到的模樣。晏大夫雖是怒眉相向，然而臉色卻是不同以往的凝重，他匆匆走到梅長蘇的身旁，無聲地診視了許久，才朝著眾人道：「你們都出去。」

　　「晏大夫！」甄平一聽焦急道：「我可以幫忙。」

　　「不需要。」晏大夫神情一斂，正色道：「我需要絕對的安靜，要不然你們宗主若是出了什麼差錯，可別向我要人。」

　　狠話一出，倒沒有人敢再多說半句，便紛紛依言退出了房外，蕭庭生縱然提心吊膽，放不下心，但此時的他已幫不上任何的忙，索性遵照大夫的指示，一同在外靜心等候。

　　門一關上，幾名江左盟的弟兄便各自散開，只剩甄平與蕭庭生仍留在門口徘徊。

　　甄平看了看一旁的蕭庭生，想起蒙大統領所查到的消息，不由得試著問道：「當日你為何會到天牢？還是你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面對對方的質問，蕭庭生心裡雖然來氣，但想來事情本是自己造成，倒也不宜發作，於是坦言道：「是先生帶了消息給我，讓我前去襄助他。」

　　至於梅長蘇如何會知道自己即將遇害，甄平自知也不必再問，畢竟自家宗主的敏銳觀察幾乎超乎常人，倘若這人真的心存歹意，那第一個知道的人除了梅長蘇之外，大概也不會有別人了。

　　只不過這個帳，今日他甄平不討，飛流也無暇顧及，但他相信總有一個人會徹底追究的。

　　看來他今次的任務除了房裡的那位之外，還得看緊這個蕭庭生。

　　而晏大夫這一診療就是一下午的工夫，天色竟在不知不覺間已暗了下來，老莊在四周擺了幾盞燈火，聚集的眾人則依舊守在房門外。

　　寢房內始終靜悄悄地不聞一絲聲響，然而這般令人窒息的靜肅感更像是踩在一層凝結的薄冰上，稍動即碎，讓人絲毫不敢鬆懈，只得耐著性子靜等晏大夫的下一個指示。

　　等到了入夜，寒風颼颼，一下子冷了幾分，就在眾人突感冷風刺骨之時，忽然房裡傳來飛流的聲音。

　　「蘇哥哥！」

　　甄平一聽，心急地忍不住就想一把推開門，卻又擔心打擾到晏大夫而惹得一陣斥責，只好作罷。沒想到接下來卻聽到房內的晏大夫淡漠地道：「你們都進來吧。」

　　聞言後，蕭庭生率先推門而入。

　　眾人來到床前，見梅長蘇雖然醒轉，卻仍是疲憊地躺在床上，彷彿一點動彈的力氣也沒有。

　　見一夥人中規中矩地立於一旁，梅長蘇對著一旁的飛流道：「扶我起來。」

　　飛流隨即上前將對方扶了起來，並主動在背後放了塊軟墊，讓對方較能省些力氣地靠坐著。

　　看著許久不見的甄平，梅長蘇率先打破沉默，語帶輕鬆地道：「你們這是怎麼了？看見我醒了，各個還都這麼愁眉苦臉。」

　　「宗主，你這次太過凶險，這弄不好……」說到此處，連甄平也再難啟齒。

　　知道眾人的掛心，再加上他也的確離京過久，以往不管去哪這些人都得跟著顧著，如今他一走就是好幾天，想來自是理虧，只好姑且地安慰道：「我這不是好了嗎？」

　　「咳……」一旁的晏大夫忽然咳了兩聲，眼神銳利地瞪著對方道：「好了？你知不知道你這危險期還沒過？先說了，從明天開始，關鍵就是這三天，你什麼都不准想，哪裡也不許去，就在這床榻上好好休養。」

　　為了防止意外發生，甄平又再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過了這三天，宗主會怎麼樣？」

　　晏大夫一臉不悅地道：「好的話人就沒事，再來就只是時間的問題，但若是不好的話，你說會怎麼樣？這種事還需要我說明嗎？」

　　梅長蘇忽然淡淡一笑，勸道：「我說晏大夫，您就別再氣了，我這次真的純屬意外了，不是故意找事的，你可得相信我。」

　　晏大夫這才起身，對著一臉無辜的人作勢哼聲道：「你還敢說，你們這群江左盟的人，最不能相信的就是你。」

　　說完，人便頭也不回地走了，踏出房門前，再次叮囑道：「還有，藥別忘了喝。」

　　「是……」梅長蘇這才聽話地答道。

　　結果這三天下來，梅長蘇果真都乖巧地都待在床上，照三餐喝著晏大夫精心配製的苦藥，即使他對藥補這種事早已習慣成自然，但沒想到這次的藥卻足以苦到他的心裡，簡直令他苦不堪言，且在晏大夫的疾言厲色下自然只能硬著頭皮喝下，一滴也不敢剩。

　　他梅長蘇自小是沒畏懼過什麼，卻十分怕人唸，況且以他這樣的身分，能唸他的人幾乎掐指可數，所以當景琰也板著臉唸起他的時候，他也只好認輸了。

　　想起蕭景琰，那遠在京城的人，他的心便開始砰然劇跳。

　　但也因此，令他想起了重要的事。

　　見甄平就守在一旁，他隨即便問：「你們會來到這裡是接到江左盟弟兄的傳信吧？」

　　甄平點頭道：「是，盟裡的弟兄說見到了宗主，當下什麼也無法顧了，宗主的身子要緊，於是跟黎綱商量後便直接出發來尋，屬下們擅作主張，求宗主原諒。」

　　梅長蘇卻道：「你們帶著晏大夫前來救我一命，我能責怪你們什麼？」

　　甄平只是低頭不答。

　　「不管怎麼說，一路上辛苦你們了。」梅長蘇微微一笑，柔和地道。

　　「只要宗主能好好的，屬下們不覺得辛苦。」甄平一臉認真，一句話似乎道盡了眾部屬的心聲。

　　梅長蘇淡笑以對，下一刻卻是想到了什麼一般，又問道：「皇上呢？你們沒把我的行蹤告訴皇上吧？」

　　說著，他同樣看了一眼一旁的蕭庭生。

　　甄平一聽，只得坦承道：「皇上已經知道了，在我們離開前已向皇宮捎了信息。」

　　梅長蘇聞言，臉色丕變。

　　他猛地起身拉向身旁的甄平，氣息不穩地道：「糟了，得立刻就走。」

　　甄平卻十分不解，問道：「宗主，為何要走？」

　　梅長蘇強自壓下起伏的心緒，冷然問道：「你告訴我，現在能動武的江左盟弟兄有幾人？」

　　「除了我與飛流，大概就三四名。」甄平稍微思索，頓時猛地驚訝地道：「難道有人要來攻？」

　　「就你們幾個人，又怎麼抵得過一群假冒的巡防兵？」梅長蘇反問道，答案已然明瞭。

　　更何況對方是否又有加派人手還猶未可知，如果是，那接下來將會是場硬仗。

　　他開始不停地思考著，當下便想到一人，即喚道：「庭生。」

　　「是，先生。」蕭庭生隨即應道。

　　「你先離開吧。」梅長蘇有些催促道。

　　即便對方的所作所為有錯，他也必須想方設法地維護，為今之計怕就只剩下走為上策了。

　　「既知先生有難，庭生怎能離開？」蕭庭生立刻拒絕道。

　　梅長蘇一聽，卻是大聲道：「再不走便來不及了！」

　　蕭庭生卻是上前將人攙了起來，倔將地道：「先生走，庭生便走。」

　　甄平見狀，迅速地將對方衣服穿戴好後，跟著蕭庭生搭腔道：「好，你便護著宗主離開，路由我們開。」

　　而此時外頭寒冷，飛流一句話也不說，習慣性地取了件毛披風替他蘇哥哥披上後，簡短道：「蘇哥哥，走。」

　　梅長蘇的心卻動容地說不出話來了，大家各執一言的要他走，無非就是想要保全他，而他又豈不是僅僅地只想保全大家？

　　至少他明白對方的目標在他，也許他還能拖些時間換得這些人的生機。

　　就在這時候，門外傳出了打鬥聲，由遠而近。

　　來者正是日前在客棧前所見的那群冒牌巡防兵，此刻人數還比先前更多，一下子便將江左盟的弟兄團團包圍。

　　「交出蘇哲。」領頭的人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緩緩地道。

　　甄平一聽，神色一冷，頓時一個令下，大喊：「殺！」

　　一聲巨響後，殺伐聲四起。

　　而梅長蘇這時早已被拉著從後門出去，但才剛步了出去，他便奮力地將對方推開，有些勉強地自行站立。

　　「先生？」蕭庭生不由得大驚，卻不敢再進逼。

　　「庭生，人生只有一次，即使你有很多機會，但那些機會對你來說不一定都是好的。記住，別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梅長蘇彎眼地瞧著，不禁想起對方從小到大的樣貌，以及總跟在自己身旁那認真學習的模樣，他忍不住唇角勾起了一抹淺笑，盼著道：「好好活下去。」

　　「先生！你不可以！」

　　說完，不再理會身後的叫喚，他已毅然決然地往回走。

　　一群人見梅長蘇突然出現，除了江左盟的弟兄們震驚在當場之外，一眾殺手紛紛轉移了目標，眼看獵物即將到手，如今只差一刀下去就能解了這件艱鉅的任務。
　　
　　「我一個將死之人，大可以留下來任憑你們處置，只要你們讓其他人走。」梅長蘇神情平靜，從容不迫地道。

　　「宗主，萬萬不可！」甄平焦急大喊。

　　就在領頭之人尚在猶豫的同時，忽然間外圍竄出了伏兵，在他們還未回神之際，一瞬間竟已排列整齊地團團將他們圍住。

　　眾人定睛一看，才終於認了出來，是皇家禁軍。

　　梅長蘇依舊直挺挺地站著，即使他此時早已氣空力盡，晏大夫所提及的三日尚未結束，但即使如此，如今還未到放心的地步之前，他仍不能倒下。

　　他的素衣長袍臨風輕飄，一頭長髮隨風飛散並未梳起。

　　此刻夕陽便在他的後頭，照得他一身孑然，卻猶然光芒四射。

　　他依稀聽到了激烈的馬蹄聲，自他的方向奔馳而來。

　　很快地，他聽到了馬兒在他的身後嘶吼。

　　他望著眾人的表情露出的驚訝惶恐，但他卻不禁笑了，因為他知道，此刻的他該是安全了。

　　思及此，他強撐的身子再也支撐不住，頓時向後倒了下去。

　　而這一下，恰巧地讓身後的人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迷濛的意識之間，只聽對方在他的耳邊輕道：「弄成這樣，看你下次還敢不敢離開我。」

　　來人正是蕭景琰。

　　下一刻，他隨即下令道：「來人，朕要你們一個也不許放過。」

楓羽	2016-09-19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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忌子蘭	2016-09-22 20:58
引用引用第35樓楓羽于2016-09-19 20:38發表的回 34樓(忌子蘭) 的帖子 : T@K7DkP@ 雖不常回復但每每看見樓主的文都會很開心現在每次上網都會期待大大的文哦 g:3d<CS _Hz~HoNU Cbgj@4H 謝謝你的看文唷~^Q^ #Acon7Rp 如果可以讓你看得開心那就最好啦~~~ RL7C YB 一起愛琅琊榜~~//////////////

忌子蘭

2016-09-24 12:34

27

　　蕭景琰醒來的時候，只覺得身上有種沉重的感覺，彷彿被什麼東西壓住一般，低頭一看，才發現小殊早已趴在一旁沉沉底地睡了過去，方巧頭就正好枕在自己的腰際上。

　　他的頭有些重，喉嚨乾澀疼痛，想必是日前淋雨吹風，再加上連日馬不停蹄地趕路之下，風寒入侵不理，一直硬撐到見到小殊安然無恙之後，一放鬆下來才發了病。

　　他抬眼看了看四周，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陌生的屋子裡，雖然不若宮裡雕飾繁瑣，但窗明几淨，簡單樸素，想來應是小殊近日所待的地方。

　　他又看向身上睡得不甚安穩的小殊，容貌依舊清秀卻不減憔悴，眉間微蹙的模樣，令他內心突然一緊，彷彿許久未見到的人，如今就這樣活生生地在他的面前，即使安靜地什麼話也沒說，也已足夠讓他心動不已。

　　算一算大概也有一個多月了，然而對他來說，即使只是短短的一個月多沒有見面，那般失落的心情就恍如等了一年之久的時間。

　　他忽然伸手撫上了對方的睡顏，指尖來回輕柔地觸碰著那長年吃著補藥，肌膚甚是有些滑嫩的臉頰，隨後又滑至一邊，順著鬢邊梳好的髮流，在不吵醒對方的力道之下，不斷地輕撫著。

　　為了等待著這一刻的到來，蕭景琰不知道盼了多少時日，做了多少的努力。他日夜不休地徹查麒麟之案，又想方設法只求將對方從牢裡帶回，但他仍沒想過，最後卻還是陰錯陽差地錯失了機會，差點就鑄成無可挽回的錯誤。

　　一路上他曾試想過任何可能發生的狀況，但唯獨他無法想像一旦小殊永遠地離開他，他究竟會成為什麼樣子？

　　曾幾何時開始，他竟然已開始懼怕這樣的結果。

　　忽然間，有人推門進來，一看是列戰英，手上正端著熱騰騰的湯藥。

　　蕭景琰緩緩地起身，深怕吵醒仍在安睡的小殊，他輕巧地將對方的頭挪了些位置，隨後自己悄然地下床，隨意地套了件外袍後，指了指外邊的方向，朝對方低聲道：「出去說吧。」

　　列戰英應允，便端著湯藥跟著出去。

　　一關上房門，蕭景琰關切地直接問道：「說吧，小殊的身體如何？」

　　即便有千言萬語待詢問，但他心中最必須優先的還是小殊的事。

　　「皇上，先喝藥吧，讓末將再慢慢說給您聽。」遞出裝滿藥茶的湯碗，列戰英婉言勸道：「這可是晏大夫開的藥，說等你一醒就得趕緊喝了。」

　　蕭景琰聽了，只好退一步道：「那就邊喝邊說。」

　　說罷，便接過了湯碗。

　　「蘇先生身體虛弱，躺了幾乎快三天，才終於醒了過來。不過皇上您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又是淋雨又是快馬加鞭日夜趕路，再加上這陣子您為了蘇先生的事情勞心奔走，是累出病了。」

　　當時一見刺客已在掌握之中，終於一個支撐不住，也跟著倒了下去。

　　見對方一口氣把藥喝完，列戰英又繼續道：「蘇先生比您醒的早，詢問之下就到了您的房裡，他說想陪陪您，就這樣坐了一夜。」

　　蕭景琰聞言，詫異地只差沒摔了碗，激動道：「你說什麼？怎麼沒人勸勸？」

　　列戰英這下面有難色地道：「晏大夫那時正巧不在，滿莊子裡怕是沒有人能勸得動蘇先生吧。」

　　江左盟的人就不用說了，沒有一個人敢出聲，而皇上身邊較有份量的比如蒙大統領，自然早已是苦口婆心地勸過了，但如果有用，蘇先生也不會到現在仍在那個位置待著了。

　　蕭景琰沉默了良久，想想也是，畢竟小殊的硬脾氣他也明白，一旦堅持起來比他的牛脾氣還要棘手，不禁嘆了口氣，才終於問起正事，正色道：「那群刺客都抓到了吧？」

　　一聽對方問起，列戰英立即跪倒，低頭道：「末將辦事不力，請皇上恕罪。」

　　「你先起來。」見對方突如其來的動作，蕭景琰心中一凜，神色平靜地問道：「都死了嗎？」

　　「是，原來他們早已暗藏毒藥，為防落人把柄，都準備著隨時赴死。」列戰英神色凝重地道。

　　「那難道這些人都無跡可尋？」蕭景琰不信反問。

　　只要有人，就不可能滴水不漏，仔細一想，一般人又豈有能力可以佯裝巡防兵？若非這些人與京城有所連結，那便是身邊出現了叛逆，但他身邊眾臣千百人，又如何能分辨誰是幕後主使？

　　然而他不懂的是，為何要針對一個早已沒有任何利害關係的人？無論是蘇哲還是梅長蘇，亦或者是當年的林殊，皆已不再身陷朝野之間，不再是漩渦中心的那個人。

　　卻沒想到，從一開始的麒麟滅世，再到天牢中的飲食下毒，最後又是昆城臨仙莊的追殺，一波接著一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末將想……」列戰英忽然一陣猶疑，琢磨了許久後才道：「也許皇上可以去問一個人。」

　　「誰？」蕭景琰一愣，當即問道。

　　「蘇先生。」

　　列戰英毫不思索，說了一個最不可能的名字。

　　「你說蘇先生？」蕭景琰不敢置信地再問了一次，不解道：「為何你會認為蘇先生知道？」

　　列戰英稍微注目了一會兒房內動靜，隨後解釋道：「因為事發至今，末將從未聽過蘇先生問過一句，甚至打聽過一句，探問江左盟的人，他們也沒有接到任何搜查的指令，末將心想，不會有人不在意自己攸關生死的大事，所以斗膽一猜，也許答案只有蘇先生知道。」

　　這話一聽，蕭景琰忽然不再說話了。

　　他不得不承認對方分析的極有道理，忍不住心想，是否他不問，小殊就不會說？若真如此，那麼這個幕後主使，他似乎也能夠肯定，恐怕與他脫不了關係。

　　想起了房內之人，他將湯碗還給了列戰英，隨後便推門進入。

　　而當蕭景琰才甫踏進房內，梅長蘇已不知何時從睡夢中清醒，正坐在小桌前沏茶。

　　蕭景琰見狀，忽然內心一陣激動，多日不見再難壓抑，於是便走上前從對方身後伸臂抱了過去。

　　突來的溫暖令梅長蘇不禁一震，卻很快地緩下，他一動也不動地享受這久違的擁抱，真實地感覺到自己如今已真正的回到這個人的身邊。

　　他就這樣任由對方窩在自己的頸子邊，溫熱的鼻息微微撲來，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才聽對方悶聲道：「小殊，再也不允許你離開我了。」

　　經過這一番的折騰，他不管對方如何地想，總之他是怕了。

　　「不管如何，你還是來了，不是嗎？」梅長蘇淡淡一笑，道：「好在是有驚無險。」

　　蕭景琰卻是不悅了，反問：「這樣還叫做有驚無險？」

　　他立刻將對方從椅子上拉了起來，硬是把人轉而面向自己，目光仔細地上下橫掃著，隨後迎上對方那略顯明亮的眸子，心急而有些哽咽地道：「如果我沒有趕上，如果你發生了什麼事，如果你……不在我身邊了，你要我怎麼辦？」
　　
　　有太多的如果，他連想都不敢再想。

　　梅長蘇聽著，突然覺得有些心疼，彷彿有著什麼東西正不斷撞擊著他的心口，他不禁嘴角微揚，卻笑得十分酸楚，抬眼看向眼前的人，他終於正視了自己的思念，不捨道：「景琰，你瘦了。」

　　僅僅的一句話，幾個字，彷彿千言萬語都不足以形容兩人此刻內心的激盪。

　　蕭景琰將對方拉近了懷裡，低頭輕吻著對方的唇邊。

　　這一刻他彷彿等待了許久，直到親手觸碰到對方之時，他才真切踏實地感受到，他的小殊終於完好無缺地回到他的身邊。

　　梅長蘇就這樣任由對方忘我地細吻著他的唇，他的臉，直到對方終於捨得放開。

　　蕭景琰將對方的臉抬了起來，對上了對方的視線後，問道：「小殊，我想問你件事。」

　　梅長蘇一聽，頓時微愣，卻沒有說話。

　　雖然他已盡力維持平靜，但他不禁心想，景琰對他總是觀察入微，所以他眼裡的閃爍對方肯定也瞧了出來。

　　「你一定要現在問我嗎？」梅長蘇沒有逃開對方迫人的眼神，繼續道：「你難得出宮了，在還沒有回去之前，不如就放下這些繁瑣的事情。晏大夫也說了，你的風寒雖不嚴重，但仍須謹慎，免得落下病根。」

　　蕭景琰卻道：「但那些人要的是你的命。」

　　若他不下令徹查，小殊將永無寧日。

　　「我會告訴你的，只不過現在我不想你為了這些事煩心。」將意思表明，梅長蘇淡淡笑道：「更何況，有你在我身邊不是嗎？」

　　「小殊你……」蕭景琰一瞬間無從辯駁。

　　他早該知道的，對方總有辦法令他啞口無言。

　　見對方動搖，梅長蘇又補充道：「那不然，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一直纏著你，說不定哪天你就嫌我煩了。」

　　蕭景琰終於忍不住笑了，莫可奈何地道：「你啊，總是主意多，如果是這樣我還巴不得呢。」

　　說到此處，兩人不禁盡皆笑了起來。

　　蕭景琰又將對方拉了過來緊緊抱住，一邊道：「說好了，你哪都不能去，只能在我身邊。」

　　「好。」

　　小時候的感情是如此的隱晦純真，不識滋味，到大了之後彼此才知道竟能如此波濤洶湧，只盼能時時刻刻地抓在手裡。

　　蕭景琰又道：「回到宮裡你就立刻搬來暖閣住，你說了，我到哪你就跟到哪，不許反悔。」

　　「……好。」雖然答得有些遲疑，但梅長蘇還是應允了。

　　「有事情別自己一個人承擔，別瞞著我，好嗎？」蕭景琰總想，是不是多一點人分攤，小殊就不會如此的憂思不斷。

　　梅長蘇似乎是停頓了一會兒，才終於在他的懷裡點了點頭。

　　滿意地摟了摟對方，蕭景琰下意識地便想要親吻對方，不料門口忽然聽到一陣咳嗽聲。

　　「咳咳。」

　　兩人朝門邊看去，才發現晏大夫手裡端著兩碗湯藥，正面色鐵青地站在那兒。

　　梅長蘇率先道：「呃……原來是晏大夫。」

　　他瞥了眼身旁的蕭景琰，卻見對方自然大方地往床邊一坐，一點尷尬之意都沒有。

　　晏大夫走了上來，將湯碗放置在桌上後，才道：「你們兩個，生病的生病，體虛的體虛，吃藥這事兒一刻也不能耽擱。」

　　「是……」梅長蘇倒是應允地極快。

　　「還有。」晏大夫忽然看向一旁的蕭景琰，又朝著梅長蘇道：「記得老夫提過三天時限？」

　　梅長蘇歉疚地道：「記得，但卻辜負了晏大夫的一番苦心，功虧一簣了。」

　　蕭景琰這時卻插口問道：「敢問晏大夫，失敗了又會如何？」

　　晏大夫看著一臉無辜的梅長蘇，緩緩地嘆了口氣道：「老夫過來就是要告知你們，經過了這段時間的折騰，他的身體狀況的確是惡化了。」

　　「什麼！」

　　對方的一語驚人，令蕭景琰猛地震驚地站了起來。
　

忌子蘭

2016-10-02 20:57

28

　　晏大夫瞪著在座兩人，哼聲道：「你們也不用著急，老夫雖然提出了三天時限，但也早有預料失敗的結果。你們說說，若是一般病人，哪裡需要這般大費周章？」

　　梅長蘇被對方說的簡直頭都抬不起來了，卻也只能唯唯諾諾地諂媚道：「晏大夫說的極是。」

　　晏大夫繼續道：「惡化是惡化了，所以需要時間修補，這段時間切記不可再操勞過度。」

　　「是，我什麼都不忙，就把自己當成豬一樣不是吃就是睡，這樣總行了吧？」梅長蘇附和道。

　　「你以為什麼都不做就可以了嗎？」晏大夫板著臉，切中要點地道：「你的老毛病是什麼你自己不知道嗎？思緒不斷，憂慮不停，若是再這樣下去，怎麼補都補不回來，好好想想自己的年紀。」

　　經晏大夫一提醒，蕭景琰才猛然想起，距離小殊的四十大關也不過剩下幾年的時間，如今正是關鍵時期，大意不得，然而自己卻令對方身陷危機，幾乎差一點便釀成大錯。

　　思及此，他便道：「晏大夫的意思朕已明白，還請您吩咐接下來應該如何做，才能讓小殊的身體不至於再惡化下去。」隨後，他又看了眼身旁一臉無辜的人，接著補充道：「若是他不聽，朕自有辦法。」

　　晏大夫感覺到了對方的誠懇，淡淡地應了一聲後，拿出了藺晨當初給的藥，道：「這藥還是得繼續吃下去，不可再中斷，一旦發病可不是幾句休養就能彌補的。還有，除了該有的休息之外……」

　　晏大夫停頓了一陣，目光掃了掃兩人，隨即接續道：「這陣子得禁慾一段時間，免得影響成效。」

　　梅長蘇一聽，不禁臉上一紅，起身走向別處。

　　而蕭景琰聞言倒是一頓，但事關小殊的身體也只能釋懷，仍不免問道：「那麼一段時間大約是多久？」

　　梅長蘇躲在一旁聽了簡直就要昏倒，對方這樣直白坦然的詢問，這是要把他的臉往哪擱啊？

　　只見晏大夫沉思了會兒，答道：「就先兩個月試試吧。」

　　送走了晏大夫，梅長蘇才回到桌前坐下，忍不住抱怨道：「這種事，怎麼你倒是問得快。」

　　蕭景琰理所當然地道：「都是男人，生理需求，有人麼好害臊的？」

　　梅長蘇一聽只想翻白眼，無奈道：「就是因為都是男人，所以才得謹言慎行些，別忘了你還有皇后，還有妃子，還有……」

　　話還沒說完，他就被奪去了說話的權利。

　　蕭景琰輕輕地吻著對方的唇，有意不讓他再接續方才的話，即便如今人已抓在手裡，他還是忍不住想要與對方親近，想要將這多日以來的思念之情盡情地宣洩。

　　他細細地吻著，忍不住將對方拉了起來，伸手滑向對方的腰間，隨後往自己的身上一推，使得對方不得不更貼近地撲進了自己的懷中。

　　梅長蘇似乎警覺了什麼，手裡不自覺地扯了扯對方的衣襟，試圖阻止對方繼續下去。

　　蕭景琰於是終於放開了對方一雙軟薄的唇瓣，卻仍低著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對方。

　　「晏大夫剛才說的話你這麼快就忘了嗎？」梅長蘇有點瞪著對方道。

　　蕭景琰一見，卻難得戲謔地道：「你別瞪，再瞪下去會出事的。」

　　梅長蘇聽言趕緊收斂了眼神，莫可奈何地嘆道：「幾日不見，你也學會說胡話了嗎？」

　　蕭景琰忽然正色，主動上前擁住了對方，悶聲道：「不，對我來說，這幾日就像過了一輩子之久。」

　　梅長蘇也伸臂回抱著對方，安撫似地在對方的背脊上輕輕地順了幾下。

　　沉默了一會兒，他才開口道：「景琰，我想問你件事。」

　　蕭景琰起身望向對方，神色明白地反問道：「你想問的是庭生的事？」

　　刺客來襲的那天，蕭庭生挺身欲帶梅長蘇離開，然而蕭景琰出現後，他也仍未逃開，只是任由對方的一個令下，直接被帶走關了起來，而周邊侍衛環繞，現在已是插翅也難飛。

　　梅長蘇點了點頭，解釋道：「我想這一切事情你也該理得差不多了，庭生他還年輕，不明白事情的輕重，不明白走錯一步，滿盤皆輸的道哩，念在已故的祁王兄份上，還望你從輕發落。」

　　蕭景琰卻道：「但他的錯，可是足以株連九族的大罪。」

　　「若說是株連九族，那你與我也脫不了干係。」梅長蘇反駁道。

　　「小殊！」

　　蕭景琰自也知道辯不過對方，心裡不由得惱了起來。

　　若不是庭生覬覦皇帝之位，又豈會延伸出這一連串事件？若不是庭生聽從小人挑弄是非，又豈會累得小殊本已養得不易的身體變得更加虛弱？

　　一切的一切，他本該都算在蕭庭生的頭上。

　　比起祁王兄的遺腹子，他更是他親言所收的義子，他又何嘗不痛心？不忍割捨？

　　但無疑的是犯了錯，就該付出代價，不論是誰。

　　梅長蘇又何嘗不理解對方耿直不彎的性子，以至於連自己的義子也不容犯錯，更何況是天大的叛逆。
　　然而，他仍不願放棄，也不該放棄。

　　「那日我會返回宮中，也是因為察覺到了事有蹊蹺。」心知對方沒有妥協的意思，梅長蘇解釋道：「你告訴了我小皇子的餐食被人下了毒，但下毒者又豈不知小皇子的餐食件件有人把關？」

　　猛地想起此事，蕭景琰臉色又是一沉，問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這件事他也有份？」

　　「你先聽我把話說完。」梅長蘇沒有直接回答，接著方才的話繼續道：「既然知道小皇子的餐食有人查看，那便表示對方並無害命之意圖。暫且不論是不是庭生所為，至少他幫你引出了肅王及王喻。」

　　王喻如今已經伏法，朝野間懷有異心的人在那時以為有機可乘，還未有嶄露鋒芒之實際動作就已在這短暫的時間裡被蕭景琰一一設法剪除。

　　除了肅王，礙於身分地位及血親關係，此刻還不是動手的時候。

　　梅長蘇說了這麼多，無疑的就是一個留命的請託。

　　蕭景琰心知肚明也無法反駁，但內心卻又百般掙扎，萬分猶豫。

　　沉默了半晌，他總算退一步，開口道：「我可以答應你先不傷他的性命，暫時關押待審，一切等查清了再行定奪。」

　　梅長蘇搖頭，神情狀似擔憂地道：「那這一關，豈不是永無天日？」

　　如此大好前途的一個年輕人……他本想再說，卻讓蕭景琰一個打斷，冷道：「小殊，你不用再說了，這是我所能做的最大讓步。」

　　梅長蘇聽了只得嚥下，困惑地抬眼瞧著對方。

　　見對方眉間緊蹙，蕭景琰臉色倒是跟著垮了下來，威脅道：「你若是再癥結這個點，思慮不停，那麼我也許會改變想法。」

　　到時候他一個令下結果會是如何，恐怕就不能再給保證了。

　　梅長蘇自是聽出了對方的話意，便什麼也不再多說，只答道：「好，我不說了，你別氣，好嗎？」

　　難得聽到對方如此軟語相勸，蕭景琰內心的不悅早已是煙消雲散，但又想多看看這樣罕見姿態的小殊，只得繼續板著臉，沉沉地應道：「嗯……」

　　梅長蘇見狀，只是將對方拉到椅子前方坐下，邊問道：「身體好些了嗎？」

　　這句話從來都是別人問他，這還是第一次他開口問了別人。

　　蕭景琰一聽，果然還是忍不住地噗嗤一笑。

　　梅長蘇不禁一愣，卻是立刻懂了，一張好看的臉瞬間惱了起來，隨即站起就往門外走去。

　　蕭景琰一見，趕緊跟著起身追上。

　　將對方拉開的門硬是關上，他隨後環抱住對方的腰，收得緊緊的，耍賴似地在耳邊道：「小殊，我們回宮了，好嗎？」

　　畢竟皇宮不可一日無君，這次出外了這麼多天，沈大人怕是早已急著跳腳不知好幾回了。

　　梅長蘇此番動彈不得，眼看著對方有種不達目的便不放手的意圖，思索了許久後，才終於點頭嘆道：「好吧。」

　　即便再怎麼想要遠離，然而命運及緣分的使然，終究也還是要面對，所以到頭來，他還是沒有辦法拋下這個人。

　　

　　與老莊告了別後，梅長蘇交代完些事給江左盟的弟兄，便與禁軍一同回轉京城，沿路上相安無事，好似只要待在蕭景琰的身邊，他就不用再費力去想隨時可能遭到不測的處境一般，於是這一連幾天的路程，他便大搖大擺地睡在蕭景琰的身側。

　　當然，蕭景琰可以日日將人懷抱在手，自然也是樂不可支，心裡踏實了許多。

　　只不過即便這幾日他都沒有太過踰矩地碰過小殊，他也依舊擔心對方的身體是否能夠養好，再來便是小殊若住進暖閣，等於是兩人幾乎朝夕相處，那麼對他來說又一層嚴厲的考驗。

　　顛簸的馬車上，蕭景琰腦子亂哄哄地，懷裡依舊抱著那早已睡得不醒人事的梅大宗主，而一身溫熱的觸感就這樣清晰地緊貼在自己的身上，令他忍不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人真難做。」

忌子蘭

2016-10-17 20:06

29

　　浩浩蕩蕩的一行人方返回金陵，便成了幾路分頭散去，梅長蘇還來不及交代甄平一些後續事宜，人就被帶進了宮裡。

　　一路上梅長蘇都是昏昏沉沉的狀態，舟車勞頓不說，光是這些日子的費心耗力就足以令他得花上一段時間休養，基於晏大夫的耳提面命，再加上他先前已答應過景琰願意在暖閣住上一陣子，所以當他醒來的時候，環顧了四周後並沒有太多的驚訝。

　　對於暖閣，他早已十分熟悉，此處距離武英殿並不會太遠，主要可用於暫時休憩之所，幾年前得知是景琰為他修建的一處靜僻卻不失溫暖之地，且裡中所有的擺設跟裝飾無一不是深知他的喜好及需要而做。

　　梅長蘇總想，若此地不是在宮中，那肯定會是他打從心底喜歡的一個地方。

　　然而此處與梅宅相連著暗道，也是他一旦入宮所會踏入的第一個地方。

　　他茫茫然地坐了許久，好不容易終於回過了神，於是下床更衣，隨後又四處走看了一會兒，只見房中無人，也不見蕭景琰，於是他朝門口探詢似地走去，不料才踏出廳門，就被左右兩旁的站崗侍衛給攔了去路。

　　「先生，敢問是要往哪去？」知道對方身分重要，侍衛語氣恭敬地問。

　　赫然被阻，梅長蘇不禁看了對方一眼，心裡已然起了疑惑，卻仍只是故作打聽問道：「天色已晚，皇上是否在養居殿休息了？」

　　侍衛搖頭道：「皇上尚在議事，還請先生再多些耐心暫等。」
　　
　　梅長蘇聞言一愣，想來是這些天不在朝中，導致諸多政事延宕，依照景琰認真且不拖泥帶水的個性，若是不處理到一個滿意的段落，恐怕不會輕易地離開那個位置。

　　也罷……見對方既已如此安排，梅長蘇便也不再多說什麼，轉身返回暖閣之中。

　　照晏大夫的意思，他接下來的幾天，甚至幾個月都必須全心全意地靜養，以至於景琰才會如此地小心翼翼，生怕他又莫名地招來了什麼罪受，當初會答應對方搬到暖閣，有一半的原因也是希望能令對方安心，然而他卻也知道，這不過是從一個牢籠換到另一個牢籠罷了。

　　原本在歷劫歸來後，他的心願了結，往後的人生就該與朝堂無關，但沒想到事與願違，他幾乎次次與危機擦肩而過，甚至次次危及生命，如今能夠安然無恙地站在這裡，不也是許多人費盡心血換來的？

　　若他不是拖累著一副殘破的軀體，他總想著遨遊江湖，快意恩仇，他不做朝堂裡的林殊，也不做江左盟的宗主，他可以成為無名的俠客，做一名路見不平的勇士。不然，他也可以選擇深山遠遁，如同閒雲野鶴般不問世事的山間隱士。

　　那是他心中一個遙不可及的景象，對他來說，是個容易卻又困難辦到的事，只是想不到最後他還是踏入了宮城，將自己置身在一個離朝堂最近的地方。

　　梅長蘇漫步想著，不經意地走到暗門之處，心中突來一個念想，伸手按下了機關，他靜靜地等著，不料過了半晌卻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不禁苦笑，看來景琰為了他一個不得不答應的承諾，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說到底怕是不管如何都不允許他反悔了。

　　就在他正想放棄開啟的同時，高湛似乎恰巧走了進來，見狀便道：「蘇先生還是別試了，門是打不開的。」

　　梅長蘇朝對方看了一眼，只是微笑道：「原來是高公公。」

　　他從暗門之處走回了廳中，接著道：「看來是我觸動了機關，打擾了高公公您。」

　　高湛像是早已知道對方會有此一著，笑道：「蘇先生無須介意，皇上的意思是要您在此好生休息，但為了避免有人打擾，才暫時將機關鎖住，等時候到了自然解開。」

　　梅長蘇瞭然一笑，理由他想了很多種，但對方總是拿得出令他無法辯駁的一種，這些年他與對方朝夕相處沒什麼好處，倒是讓一個本是耿直性急的傻牛，蛻變成一個沉穩多心的男人。

　　他便道：「高公公其實也無須解釋，我相信景琰做的事自然會有他的道理。」

　　「皇上能得蘇先生如此體念，等他回來，想必便能化去一整天的疲累。」高湛說完，遍及告退。

　　「但蘇某卻不理解高公公的意思。」

　　沒想到梅長蘇沒來由的這句話，竟令他不由得愕然止步。

　　高湛有些僵硬地轉身，問道：「老臣不明白蘇先生的話意。」

　　「需要蘇某一一說明嗎？」梅長蘇看著眼前一臉淡然的人，原本洋溢的笑容早已消失的不見蹤影，他又道：「天牢裡的毒飯菜，前來換班又想置我於死地的人，還有那群從京城追到昆城的假巡防兵，難道都與你毫無關係嗎？」

　　高湛一聽，只是閉口不言。

　　梅長蘇見狀，佯裝一臉地不在意，繼續道：「高公公可以不承認，畢竟這些事都已經過去了，證據不復存在，而我也還僥倖地活著。我可以不追究，但景琰會不會徹查到底我就不知道了，我想，他應該還在等著我嘴裡的答案呢。」

　　「蘇先生想要的是什麼？」高湛問道。

　　「一個答案罷了，總不好將來死的不明不白，到陰曹地府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梅長蘇滿臉正色，卻說得十分輕鬆。

　　「但蘇先生已然猜到了，不是嗎？」見對方一派泰然，高湛不解地反問。

　　梅長蘇這才坦承道：「我其實只是猜了個八成，而剩下的二成，還是得靠高公公您的指點。」

　　這話一聽，高湛終於恍然大悟，明白自己早已踩進了對方所設的圈套。然而他卻毫不驚惶，仍舊一臉老臣姿態，從容不迫地瞧向那極其聰慧的對方。

　　「蘇先生不問為什麼？」高湛心想，這該是對方心中最大的疑問才是。

　　不料梅長蘇卻道：「高公公可願意讓我問嗎？」

　　他的語氣極像是對方若不願說，他便作罷一般的平淡無心，彷彿在說一件與他無關的事情。

　　但高湛卻一時無語了。

　　「不過高公公即使不說，我還是知道了一些事。」梅長蘇忽然打破沉默，淡淡地道。

　　「什麼事？」

　　他道：「比如說，即便我跟你坦白了一切，你卻不會讓我在宮裡死，是吧？」

　　高湛沒有回答。

　　他又接著道：「又或者說，只要是景琰所在的地方，我就會是安全的，對吧？」

　　高湛這時卻開口了，故作姿態地道：「難道蘇先生以為我是擔心皇上悲傷過度，所以才不動手的嗎？你錯了。」

　　此話一出，梅長蘇執杯的手赫然一鬆，「哐啷」一聲，剎那間杯子已碎了一地。

　　蕭景琰回到暖閣的時候已近傍晚，他沒想到不過幾日不在京城，這成堆的奏摺尚未處理不說，光與大臣們議事便是一個下午，除了例行公事之外，這次討論的主題幾乎都圍繞在不日便要舉辦的祭典。

　　而所謂的祭典正是大梁國每四年所舉辦的武人祭，一連數天，除了紀念為國從軍，犧牲奉獻的將士外，也用以激勵國人習武，增強國力。祭典的重頭戲在於第三天開始的擂台比武，由於對參與的人毫不設限，又因為將戰場設於宮內，所以也有許多人慕名而來，志不在勝。

　　又眾所皆知蒙大統領武藝高強，蟬聯了數屆頭籌，所以識相者自然紛紛知難而退。

　　而此番大臣們正各司其職地籌備，好不容易等到了掌管大權的皇上回朝，在眾人的努力不懈下，才使得這事有個完美的起始。

　　蕭景琰一踏進門便不自覺地搜尋起梅長蘇的人，然而繞了整間屋子，卻連個人影也沒見到。

　　他不由得心想，對方是否突破了他的限制，回到了梅宅？

　　他試了試暗門機關，發現沒有反應，本是失落的心情猛地掩上一層黑影，想起對方身處的危機未解，令他更不自覺地擔心了起來，往一旁寂靜的園子裡衝了出去。

　　就在他想要大聲呼喊之際，他遠遠地隱約看到一個背影，身穿一襲飄然白衣，一頭未束的披肩長髮隨風散亂，而那個人正蹲在花叢前悠閒地澆著水。

　　蕭景琰見狀，原本倉皇的神情一下子揚起了放心的笑意，不由自主地放輕了步伐，緩緩地走到了那人身後，他一聲不吭地便往一旁的石椅上一坐，逕自欣賞了起來。

　　他見著眼前的人細心地替每一叢花草澆著水，一會兒撥著因風吹起的凌亂髮絲，甚至時不時微聲地哼了幾段曲子，還自顧自地與花草對話了起來，這一切都讓蕭景琰看進了眼裡，忍不住笑在心裡。

　　他的心不禁一暖，彷彿這樣一瞬的畫面他已等了許久，他渴望著想永遠地印在心裏，真切地想要這個人永遠地陪在自己身邊，若能如願，那他這個皇帝就算不做那又何妨？

　　這時，梅長蘇似是終於感覺到了什麼，緩緩地一個轉身，一雙詫異卻又欣然的眸光立時便迎向了對方，嘴角跟著也忍不住掛上了一抹微笑。

忌子蘭

2016-10-27 21:20

30

　　「怎麼一聲不吭的，想嚇人啊？」梅長蘇起身道。

　　見對方一臉微笑，模樣開朗，蕭景琰只得無奈地道：「你啊，怎麼就這麼不安分，讓你別忙，卻讓人滿屋子看不到人影，你才想嚇死我。」

　　梅長蘇一聽，露出狡猾的表情，問道：「怎麼，怕我跑掉啊？」

　　被一語說中了心事，蕭景琰瞥了對方一眼，反道：「怕，怕你又到處找麻煩。」

　　想起這一次的風波，不是千鈞一髮，就是九死一生，然而這一切無不是繞著對方轉，他曾經聽聞過江湖中流傳的一句話，人不染紅塵，紅塵自染人，這時用在小殊身上簡直再貼切不過。

　　「不都過去了嘛……」聽對方舊事重提，梅長蘇倒也自知理虧。

　　想來對方對於此次的事件仍舊心存餘悸，即便是完好的人站在面前，一時半刻恐怕也難以從記憶中抹去這層陰影。

　　梅長蘇放下了手中澆水的工具，走至對方身旁挨近地坐下。

　　他認真地四處看了看，才終於發現此園子的布置，竟與當年靖王府的梅園有著極大的相似之處，眼前的一切就彷彿臨摹一般，將他這些年來腦海中始終珍藏的畫面一一呈現。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就宛如園子裡綻開的花朵般鮮豔明亮。

　　蕭景琰不經意地側頭一看，便再也移不開目光，他回想起，那本是他認識的小殊，就猶如昔年那金陵城下，人人稱羨的風光少年，而在他的心中至今明亮不已。

　　渾然不知此時的他正被身旁之人徹頭徹尾地瞧著，梅長蘇自顧自地癡看著眼前景緻，邊道：「想你十七歲開府建衙，那時候的我羨慕得天天往這裡跑，還讓父帥幾乎以為他丟了兒子。」

　　「我記得。」蕭景琰回憶起這一段往事，嘴角也不禁勾起一絲笑意，滿心舒暢地道：「那時我便說了，我的就是你的，沒想到話一出口，你倒是沒跟我客氣，張揚的模樣比我還像個主子。」

　　梅長蘇這才瞥了對方一眼，反問道：「怎麼，反悔了嗎？」

　　「不。」蕭景琰搖了搖頭，反而道：「這句話，到了現在還是一樣，只要你願意，我的就是你的。」

　　一句話說穿了他的念想，然而他卻知道即使他這麼說了，以對方如今的心性，怕是再難同意。
　　
　　果然梅長蘇聽了只是垂下眼，久久都沒有答話，兩人之間頓時陷入了一陣沉默，過了良久他才深吸了口氣道：「景琰，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那個位子實在不好坐，我就不去跟你擠了。」

　　說著，他轉頭微笑地看了對方一眼，又接著道：「你我本在不同的位置，你身為一國之君，身上背負著無比沉重的壓力，而我一介布衣，圖的該是雲淡風輕，淡泊餘生。」

　　即便對方說得再有理，蕭景琰仍聽得萬分惆悵，本是光芒耀動的眸子彷彿罩上一層陰影般，變得有些黯淡。

　　他別開眼，看往另一個方向。

　　梅長蘇見狀，伸手握住了對方垂落在旁的手，他纖瘦的長指穿過對方的指間，緊緊地扣住。

　　蕭景琰這才回過頭，癡愣愣地望著對方。

　　梅長蘇似乎就等著對方這樣的一個神情，於是反道：「但無論我在哪個位置，不都還是在你的身旁？」

　　「真的？」蕭景琰不自覺地反問。

　　見對方如此天真的一問，梅長蘇倒是笑了。

　　然而對方的一雙彎眼就這樣在他的瞪視下越發失控，蕭景琰立即摀住對方的嘴，忍不住斥道：「不許再笑了。」

　　就像從前他倆玩在一起的時候，對方總喜歡大肆宣揚他的糗事，令他總是不得不主動出手，最後幼稚地打鬧在一團。

　　「好啦好啦，不笑你了，堂堂皇上，這樣成何體統。」梅長蘇玩鬧似地道。

　　「你還說，堂堂的江左梅郎，竟還如此調皮，若是傳了出去，小心丟了你的宗主面子。」蕭景琰還以顏色地道。

　　只見梅長蘇不再辯駁，做了個鬼臉虛應了事。

　　蕭景琰卻忍不住笑了出聲，莫可奈何地搖搖頭。

　　即便對方容貌大變，卻還是讓他回想到從前的種種熟悉，甚至勾起了昔年縱橫江湖的荒唐事蹟，若說眼前之人不是林殊，那麼他想，這世上便再也沒有人可以自稱林殊了。

　　這一日，他們就在園子裡坐了半天，談論了許多以往都不曾提及的趣事，彷彿只有在這樣一個悠閒愜意的下午，沒有俗事的憂慮煩擾，沒有外界的異樣目光，也只有此時，才是真正屬於他們彼此的時光。

　　而接下來的日子，就蕭景琰意外地表示，向來閒不住的小殊竟然真的安分守己地待在暖閣裡一天一天地養病，照三餐準時服用湯藥不說，既能吃也能睡，體力似乎也漸漸地好轉，看著晏大夫逐漸緩和的表情，他高懸擺盪的心總算安穩地放了下來。

　　但也因為這難能可貴的氣氛及閒適心情，以至於蕭景琰什麼也沒有問，本是滿肚子疑問的他就這樣壓了下來。

　　沒想到這一拖，已是半個月過去。

　　今日梅長蘇一人待在暖閣，卻未料到來了意外之客。

　　只聽門外一個喊聲：「皇后娘娘駕到。」

　　他心下納悶，倒還是放下了手中書本，起身迎接。

　　走至門前，便見到一人身著華貴，姿態雍容地讓人迎了進來。

　　見柳皇后一臉溫和的微笑，梅長蘇便欲跪下作禮，沒想到人還沒彎下身，對方已上前阻止道：「蘇先生身體微恙，就別忙了。」

　　「草民謝過皇后娘娘。」梅長蘇淡淡地道。

　　雖不知對方來意為何，但該有的禮數他倒是一點也不馬虎，將人請至上座，隨後便開門見山地問道：「不知皇后娘娘前來此地，是有事要找蘇某？」

　　柳皇后微微一笑，眼裡盡是善意，她退去了一旁的奴婢後，僅道：「本宮只是想見見蘇先生罷了。」

　　「見見我？」梅長蘇不解。

　　柳皇后點點頭，也坦言道：「一直以來只聞蘇先生的名，卻始終沒有機會一見攀談，如今聽聞先生住進宮裡，本宮自當把握這個機會，來見先生一面。」

　　梅長蘇一聽莞爾，忍不住問道：「不知道在皇后娘娘的耳裡，蘇某的名是好的，還是臭的？」

　　柳皇后被這麼突然一問，卻愣得一時間也答不上來。

　　梅長蘇又接著道：「宮裡的人找蘇某，怕都不會是什麼好事。不知道皇后娘娘能否是個例外？」

　　當然，他可以猜得出對方的來意，因為除了景琰外，對方還能為了什麼事找上自己。

　　即便柳皇后權傾後宮不失手段，但在對方面前彷彿什麼也使不出來，無形中更是感到一股刻意，只好道：「先生似乎是誤會了，本宮除了一見先生之外，其實是為了皇上而來。」

　　梅長蘇露出了一抹微笑，極力掩蓋著一張果不其然的表情。

　　見對方似乎不怎麼詫異，恐怕早已料到，柳皇后於是直接道：「皇上肯為蘇先生數次涉險，本宮自當明白先生在皇上心裡的分量，但同時卻也為皇上擔憂不已。」

　　無論是權衡之下的御駕親征，還是為了對方擋下眾臣的非議，甚至放下政事，不顧自身安危的出宮，不眠不休地只為一解對方困境。

　　而這些事情不用柳皇后一一說明，梅長蘇又何嘗不是那個明白人？

　　梅長蘇的臉色不禁變得凝重，原以為對方前來只是理所當然地為了宣示一名後宮之主的主權，然而他卻徹徹底底地料錯了。

　　他想起了前幾日高湛對他所說的話。

　　高公公僅僅對他說了那麼一句：「蘇先生，麒麟者，得之也可毀天下，這句話難道真只是無稽之談嗎？」

　　醞釀已久的一句話，倒真問的他啞口無言，即便他清者自清，但又豈能事事盡在掌握之中？

　　也因此當時他便已明瞭，無論對方動不動手，都並非只是為了景琰這般簡單而已，身為輔佐三代帝王的忠臣，為的不就是這大梁的天下，心繫的不就是在這天下之下的子民。

　　對旁觀者而言，他梅長蘇的存在，就彷彿是個不定時的威脅一般，隨時都有可能禍國殃民，造成不可挽回的錯誤。

　　如此真假難辨的一念之間，令他不自覺地動搖了。

　　送走了皇后，梅長蘇望著那單薄卻又堅毅的背影，不禁嘆息了起來，然而對方那強自撐起後宮的果斷神情，以及時不時擔憂著景琰的心，雖然令他充滿了感念，卻沒料到這樣帶著撫慰人心的話語，竟似隱隱夾著刺一般，毫無預警地扎進了他的內心，時時刻刻地提醒著他。

　　天下之大，如今已成了一介閒人的他，難道就真的那麼沒有那立足之地？

　　麒麟才子，天縱奇才，難道就這麼不可饒恕？

　　看著那遠去的模糊背影逐漸消失，梅長蘇內心久久徬徨，忽然再也忍不住，劇烈地咳起嗽來。

　　隔日，一大早蒙摯便上了暖閣。

　　梅長蘇方醒來梳洗後不久，就見到對方一臉凝重地坐在廳裡。

　　「今兒個蒙大哥怎麼有空前來，朝會還沒結束吧？」不見蕭景琰返回，梅長蘇大概猜測道。

　　蒙摯搖頭道：「早結束了，不過皇上尚在議事，正好我得了閒，來看看你。小殊，你臉色不大好。」

　　「我？」梅長蘇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臉，否認道：「我倒覺得比起我，你的樣子看起來還糟一些，發生什麼事了？」

　　見蒙摯如此，再加上景琰此時仍在議事，怕是有事發生而自己不知道吧。

　　他不由得揣測地瞧了瞧對方，怎麼看也覺得事不單純，心想對方大概也被下了封口令，以至於到了自己面前除了擺了一張心事重重的臉外，其他都隻字不提。

　　果然，蒙摯只是乾笑了幾聲，故作輕鬆地擺了擺手道：「哪有什麼事，你可別又亂操什麼心。」

　　梅長蘇卻是無所謂地一笑，倒了杯茶給對方，淡道：「你大可以不說，我自己也能查。」

　　「你能查？」蒙摯不免詫異了起來。

　　梅長蘇嘴邊一揚，自信道：「這世上本就沒有滴水不漏的秘密，更何況這區區一間屋子，你真以為能阻止得了我？」

　　聽對方說的煞有其事，蒙摯倒也明白不假，畢竟對方的能力他向來心知肚明。

　　想到這裡，即便皇上怪罪，他也沒什麼好再瞞的了。

　　蒙摯咳了兩聲，喝了幾口茶，隨後深吸了一口氣，才道：「今早接獲消息，大渝玄布三日後以使臣身分進京，準備參加武人祭典。實際的意圖不明，皇上此時正為了此事大怒。」

　　而梅長蘇一聽，臉色也不由得沉了下來。

忌子蘭

2016-11-04 21:32

31

　　暖閣內，蒙摯滿臉苦惱地來回不停走著，邊走著還不時嘖嘖作聲，在沒幾步後又是長長的嘆息聲，就這樣反覆不斷。

　　梅長蘇坐在一旁，終於忍不住，阻止道：「我說蒙大哥，你就別再走了，即使你在這地上踩出個洞，事情也還是存在。」

　　蒙摯一聽，彷彿頭更加地痛了，嘖了聲道：「小殊啊，你怎麼可以這麼一副悠閒的樣子？」

　　梅長蘇正泰然地喝著茶，一聽到對方這麼說，差點讓嘴裡的茶水給嗆著，好不容易才嚥下道：「你到底想我怎麼樣啊？」

　　他忍不住叫屈，就現在的他而言，不是被景琰限制東限制西，就是被晏大夫瞪，現在又更像被禁足一樣哪都去不了，他究竟還能怎麼樣？

　　「我……」蒙摯一時間語塞，卻也知道對方如今這不管事不插手的狀態，但總歸一口氣憋著難過，他還是忍不住壓低嗓聲道：「咱們與大渝除了戰場上說話能有什麼交情？玄布這次藉故來訪，難道你不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了嗎？」

　　梅長蘇受不了地一瞥對方，內心有種快要被對方打敗的感覺，無奈道：「不然蒙大統領以為他是來討你一杯茶的嗎？還是真的只是純粹想與你切磋一下武藝？」

　　蒙摯聳了聳肩，大聲道：「這我怎麼會知道？」

　　玄布也是帶兵打仗的人，那點心思肯定不是這般的簡單。

　　回想五年前，干戈四起，烽火沸騰，大梁幾乎危在旦夕，他與小殊最後共赴沙場迎戰大渝，本來必敗的征戰卻在小殊毅然決然地參戰之後，僅僅三個月內便平定了戰事，當時不只令在場的自家將士們感到不可思議，更加震撼了潰不成軍而逃回北邊的一夥喪家之犬。

　　而在當時，玄布就是領兵的其中之一，精明如他，見蒙摯一人指揮作戰，輕車熟路不難，然而竟能一眼看穿敵軍陣勢，不費一兵一卒之下，如此巧智變通地造出利害關係，導致對方兵敗如山倒。

　　向來與大渝玄布獨佔琅琊高手榜的頭兩名，自是知己知彼，又怎可能發現不出任何端倪？

　　這下令蒙摯不禁想起了一件事，他不由得渾身沁出了冷汗。

　　那年玄布領兵返回北境之前，曾經私底下問過他數次關於蘇哲這個人，而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讓對方露出一臉不信的表情。

　　最後對方終於再也忍不住，直截了當地道：「勞煩蒙大統領轉告，在你背後的那個人，作戰的方式有著令人十分熟悉的感覺，總之我會期待與他相見的那一天。」

　　而這段話，當年在小殊一病之下眾人皆慌了手腳，忙亂之餘蒙摯就一直沒有機會告訴對方，久了之後也不當一回事，沒想到至今猛然一想起來，昔日光景盡皆浮現腦海，令他心裡更覺不妙。

　　蒙摯頓時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蕭景琰才交代的三緘其口拋到九霄雲外，當下便把整件事情說了出來。

　　若對方有意在擂台上挑戰他便罷，他熱血沸騰自能迎戰，但若有危及到小殊的可能，那就不一樣了。

　　梅長蘇聽了倒是不覺得意外，畢竟不論目標是誰，意圖為何，他相信都不僅只是單純的來訪參賽。但倘若針對的人真是自己，那這淌渾水他還能置身事外嗎？

　　他沉思了一會兒，道：「這件事關係到大梁，恐怕不是我倆說了便好，必須從長計議。」

　　蒙摯一想，也認同地點了點頭。

　　梅長蘇嘆了口氣，又接著道：「況且除了這件事，我還必須先解決另一件事。」

　　若不先解決，那此時不管說什麼都是白搭，無濟於事。

　　蒙摯本來一臉狐疑，見了對方的眼色立即豁然開朗，拍手叫好道：「對！先解決皇上……呃……」

　　梅長蘇隨後指著對方，恐嚇地笑道：「這可是你說的啊，不過到時候也免不了拿蒙大哥當一下擋箭牌。」

　　畢竟這事到最後還是傳到了他的耳裡，雖然方才的他的確稍微地使出了點逼問的手段。

　　蒙摯這才求饒道：「小殊，你別這樣啊……」

　　腦中浮起蕭景琰那副可想而知的怒容，他就不禁感到頭痛，畢竟他們這大梁皇上，如今早已不似從前那般這麼好唬弄了。

　　看著眼前陷入苦惱的蒙大統領，梅長蘇只是暗自一笑，接著彷彿事不關己地喝起茶來。

　　蕭景琰回來的時候，蒙摯早已離開。

　　不知為何地，他隱約覺得有些古怪，小殊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看著書等他，一室悄然無聲，一個伺候的人也沒有，就像是被刻意叫了開似的。

　　他納悶地走進屋內，也不更衣，索性地坐了下來，閉目養神。

　　對他而言，也只有身在此處，才能真正地卸下所有的心防與武裝，即便家國大事的重擔依舊背在他的身上，但只要能有那個人的陪伴，能夠隨時隨地見著那個人，他都能甘之如飴。

　　他想著，緩緩地抒了口氣，正一派輕鬆之際，卻沒想到這時竟有人輕聲靠近，伸手撩開了他的衣襟。

　　他眼一睜，同時也一把握住了對方的手，隨即問道：「這麼無聲無息的，你想做什麼？」

　　梅長蘇微微一笑，理所當然地道：「伺候你更衣囉。」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將對方的手放開，蕭景琰坐了起來，用一種探究的眼神瞧向對方，他像是摸準了對方心性，開門見山地問道：「說吧，你又在打什麼主意？」

　　梅長蘇沒料到對方如此警覺，遲疑了一會兒，反道：「你今日議事一整天，也該累了。」

　　蕭景琰若有所思地抬眼看向對方，倒是乾脆地順著道：「好，休息。那你還幫我更衣嗎？」

　　說完，他嘴角一勾，露出使壞的表情。

　　梅長蘇見著，兩手一攤，故作不懂。

　　蕭景琰又道：「這沒辦法，人都讓你給遣走了，你可得負責。」

　　聽對方說的也不無道理，梅長蘇一時間竟無從反駁，只得甘願地道：「好吧，這次就讓草民伺候皇上。」

　　蕭景琰這下聽得十分滿意，正準備誇幾聲時，沒想到對方又補了一句：「本不是擅長的事，若是怠慢了皇上還望恕罪。」

　　才說完，便開始了手上動作，一件一件地拆解起來。

　　蕭景琰聽了，本以為對方又在打什麼壞主意，然而在換下了一身繁複的衣物，準備重新穿上輕簡便服的過程中，一切都看似順利，毫無插曲，且小殊服貼的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梅長蘇這會兒靠得十分的近，一邊專注仔細地將對方的衣服穿上去，另一邊還時不時的撫平那起了皺褶的布料。

　　然而才不過短暫的一下，蕭景琰卻有些發暈了，對方的氣息平穩散發又如此貼近，像極了一道熱騰騰的佳餚，誘得他飢腸轆轆，渾身不對勁，餐是近在咫尺，但他卻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想著。

　　「小殊。」

　　聽著對方的語氣有些怪異，梅長蘇忽然停下手邊動作，抬眼應了一聲。

　　「你是故意的吧？」蕭景琰難得敏銳地問道。

　　梅長蘇頓時露出一臉無辜的表情，疑問道：「我故意什麼……」

　　話還沒說完，他的人就被對方拉進懷裡，下一刻他的唇已被一股溫熱氣息包覆住。

　　蕭景琰只道自己是捨不得放手的，但再這樣子下去，他難保不會出事，思前想後總還是要把未完的話問完，才能理解今日小殊的種種異常行為，為何一下故作姿態，一下又欲擒故縱？

　　他緩緩地放開對方的唇，雙目烱然地注視著，一字一句地認真問道：「小殊，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又聽到了外邊什麼消息？」

　　梅長蘇只是迎著對方目光，什麼話也沒說。

　　但蕭景琰卻仍是讀懂了，臉上頓時一冷，立時罩上了一層怒意，沉道：「是誰！我不是說了……」

　　這一次，對方卻主動吻了上來，將他未完的話語盡數吞沒，意圖明顯地不讓他再多說一字半句。

　　蕭景琰本想推開，卻發現自己怎麼也使不上力。

　　梅長蘇見對方終於平靜了下來，才安心地放開對方的唇，隨後展臂擁住了對方，緩緩道：「景琰，我有個請求。」

　　「我不允許。」什麼都還沒有聽，蕭景琰便已斬釘截鐵地否決。

　　知道這關不好過，梅長蘇又再次央求道：「就答應我一次，好嗎？」

　　「不行。」蕭景琰就像是鐵了心，絲毫不讓。

　　「如果我勢在必行呢？」管不上對方那變得鐵青的臉色，梅長蘇自顧自地道：「這次的事情怕是與我脫不了干係，既是責任所在，假如明著來不行，那我只好暗著來了。」

　　梅長蘇這話幾乎是挑明了。

　　「小殊你！」蕭景琰氣得簡直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不是不知道對方的能力，就是因為太過了解，所以才會害怕再次見到那驚心動魄的場面。

　　雖是如此，但他本該明白，即便他管得了小殊的人，卻也管不了對方的心思，阻擋不了對方想做的任何事。

　　翱翔天際的飛鳥，又豈會因為折了羽翼，就沒了想飛的念頭？

　　看著對方一雙殷殷期盼的眸子，蕭景琰不禁長嘆。

　　他不由得惱恨了起來，也莫可奈何了起來，但不論是惱火還是無奈，他最終還是得怨向自己。

　　因為只要是面對著小殊，他總要退一步想，甚至數度放下自己的原則，退而求其次地想著，對方這次願意主動商量，總比以往那不聲不響，卻做得驚天動地的事好上幾百倍。

　　思及起，他還能有什麼話好說？

　　幾乎是天人交戰了好一陣子，蕭景琰才終於放軟了態度，語氣試探地問道：「你想做什麼？」

　　梅長蘇一聽，心想對方通融有望，便將蒙摯先前所提及的一切如實說了出來。

　　蕭景琰臉色越發地沉冷，思索了許久後，道：「小殊，若我允了這件事，你可得與我約法三章。」

　　梅長蘇似是早已預料，笑著點頭道：「你說，我什麼都答應你。」

　　見對方如此慷慨誠意，總讓人感覺隱約有詐，蕭景琰忍不住瞪了對方一眼，不情願地道：「第一，只此一件，下不為例。第二，不管你想做什麼都必須先與我商量。第三……」

　　梅長蘇不由得追問：「第三？」

　　「第三，不論成敗與否，你都必須保全自己。」

　　想起那日在昆城發生的事，若非他及時趕到，他早已見不到小殊了，此刻一想便清晰地令他感到後怕。

　　「我明白了。」梅長蘇很快地應允。

　　本以為就這三件事，說好辦也不一定是這般好辦，暗自苦惱之際，沒想到緊接著對方又繼續道：「第四。」

　　梅長蘇不禁一愣，抗議道：「還有第四？不是說好了約法三章嗎？」

　　「剛才那三件是基本要素，我現在要說的第四件是附帶條件，你不同意咱們就作罷。」蕭景琰理所當然地耍賴道。

　　「……好吧。」梅長蘇只能心甘情願地答應，誰讓他有求於人，這悶虧他不吃誰吃？

　　「第四，事成之後，與我共遊江湖，我想見見那一段我所不知道的時日，有關你的一切。」

　　自始至終，他始終掛念著那十二年間，與小殊有關的一切記憶。
　　
　　梅長蘇聞言，本是詫異的神情卻是逐漸化開，嘴邊不自覺地揚起一抹笑意，內心彷彿有股由淺至深的感動正在不斷地撼搖著他，令他情不自禁地紅了眼眶，卻仍目光堅定，不閃不避。

　　「好，一言為定。」

忌子蘭

2016-11-09 20:49

32

　　早朝過後，養居殿裡幾人正齊聚一堂，密切地商討著三日後武人祭典的細節。

　　蕭景琰一言不發地坐在主位，聽著沈追從頭至尾的稟報，而一旁的禮部尚書柳暨再針對祭典部分補充說明，除此之外，因為大渝玄布的不請自來，在場還有刑部尚書蔡荃，兵部李林，再加上蒙摯，以及列戰英，讓本是安養休憩的地方，成了一夥人高談闊論的地方。

　　只聽沈追道：「祭典一連七日，頭一天由皇上帶領祭天，求大梁得天庇祐，風調雨順，年年有成。第二天則是開場儀式，文武百官一樣出席，算是為隔天的擂台比武起了個好的開始。」

　　況且第二日的開場儀式裡主要包含了抽籤結果，那對參與比武的人來說可是一齣重頭戲，尤其是首戰之人更可提前做好準備。

　　見眾人沒有異議，他又接著道：「第三日開始則是一連串的比武，比賽屬淘汰制，直到第七日終場，取最終勝利者，可獲大梁第一勇士之名，另可得皇上親賜的豐厚獎賞。」

　　說完，他看了看在場眾人，補充道：「以上這些屬於宮裡的活動，至於民間還會舉辦些什麼，就不在範圍內了。」

　　蕭景琰聽著，微微地頷首，朝兵部尚書李林率先問道：「不知道此次玄布前來參賽，李卿有什麼想法？」

　　一遭點名，李林思索了一陣後道：「臣想，玄布也許有意與蒙大統領一爭勇士之名，意圖在大梁打響名號。」

　　蒙摯這時忍不住插口道：「他大渝玄布之名，在大梁又豈是沒沒無名？在江湖上，更有瑯琊閣高手榜第一的響亮名聲。」

　　李林不禁一愣，頓時答不出話：「這……」

　　蔡荃也道：「蒙大統領說的是，為了名號恐怕不是主要目的，難不成他想藉此做出什麼案子？」

　　沈追點了點頭，跟著道：「以玄布如今這樣的角色與地位，名聲也許只是身外之物，若不是比之更勝這兩樣的事物，又豈能請得動他不畏風險，從大渝孤身一人進京？」

　　蔡荃卻道：「但別忘了，求勝之心人人皆有，對武者更有不同意義，不能等閒視之。」

　　蒙摯一聽，認同地道：「蔡大人這點倒是說得不錯。」

　　聽了眾人意見，蕭景琰似是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這次來了不速之客，眾卿在行事上可得加倍留意，若是不小心落下口實，也許就給了大渝一個出兵的好理由。」

　　蒙摯應聲道：「沒錯，不論他的最終目的是什麼，只要咱們好好守著，讓他無功而返也不錯。」

　　聞言，在場眾人紛紛地點頭，神色也不自覺地凝重了起來。

　　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大渝始終是個不安的威脅，即便現在因為敗仗隱而不發，但對大梁來說就像是根扎在肉裡的刺一般，即使無法時時看見，卻總會在暗地裡隱隱作痛著，甚至勾起許多令人痛苦不堪的回憶。

　　沈追離開的時候，忍不住問了蒙摯一句：「不知蒙大統領此時對上玄布，勝算幾分？」

　　蒙摯倒是愣了，遲遲未答。

　　然而沈追也沒有追問，向蕭景琰拱手作禮後，便隨其他三人退了出去，偌大的養居殿頓時只剩下蒙摯與列戰英兩人面面相覷，靜待接下來的定奪，沒想到過了半天還等不到有人發話。

　　蒙摯一個抬眼，便見蕭景琰彷彿陷入了沉思，不禁稍微地咳了一聲，這才將對方飄飛的神思給喚了回來。

　　「皇上神色有異，難道是有什麼想法？」列戰英觀察細微，不由得問道。

　　蕭景琰一聽，卻也不答，只是朝著一旁的屏風看過去，悠悠道：「與其問朕，不如先聽聽另一人的說法吧。」

　　列戰英奇問：「另一人？難不成還有人能比皇上更了解大渝？」

　　畢竟當年與大渝征戰之時，幾乎都是皇上和林帥同赴戰場，放眼大梁國境內，恐怕除了赤羽營少帥之外，沒有人能比對方更加熟悉了。

　　蕭景琰緩緩地點頭，道：「自然是有，而且這人你也認識。」

　　他不諱言，對於大渝，小殊的確比他了解的多。

　　而蒙摯聽到這裡，也漸漸露出了喜色，還沒答腔，就聽到一人言道：「我話都還沒說，皇上就先把我捧的如此之高，這要我等會兒說不出個所以然可怎麼辦呢？」

　　蕭景琰卻是笑了，挑眉道：「小殊，你遲到了。」

　　「不，是來的恰好。」梅長蘇回以一笑。

　　他依舊一身素衣長袍，一副輕簡的模樣，與奢華的宮殿相襯之下雖有些格格不入，但仍見他一臉怡然自得，沒有絲毫的彆扭之色，彷彿這陳年往事如今已是過往雲煙，不再有介懷的理由。

　　列戰英這時才道：「原來真的是蘇先生，我早該明白的，卻沒想到皇上竟然願意……」

　　說罷，他忍不住看向一旁的蕭景琰，不明白對方為什麼會准許讓一向身體極差的蘇先生介入此事，若不是另有打算，那也許是單方面的要求也說不定，但也因為知道蘇先生的身分，所以對於這份能力更是不疑有他。

　　所以比起內心的詫異，他反而更多些心安，不禁鬆了口氣。

　　蒙摯忽然插口問道：「我說小殊啊，你都想了這麼多天了，心裡總該有個底了吧？」

　　梅長蘇只是一笑道：「蒙大哥你先別急，總得先告訴我你們方才的決議是什麼，我才好下個定論。」

　　更何況所謂的多天，也不過就昨天才開始的事。

　　在場三人一聽，互看了一眼後，就由列戰英稍微講述了一下方才討論的結果。

　　雖說結果，但梅長蘇聽來，卻是一點結果的樣子也沒有。

　　「我與諸位大人的看法怕是不同。」梅長蘇聽完一席話後下了個結論，接著又道：「若我是玄布，又豈會毫無目的的進到敵方陣營裡？若有目的，又豈會放棄一探大梁的機會？」

　　蕭景琰一聽，反問道：「所以你認為他會故意輸？」

　　「不錯。」

　　擂台比武中只要敗陣的參賽者，都不再限制去留，這些人可以選擇繼續留在宮裡觀戰，亦可離宮進城，絲毫不受管束，反而是勝者必須一路留到最後一天決賽，得到豐賞後，在滿朝注目下，享受眾人的喝采才可離開。

　　梅長蘇臆測道：「也許他欲一探大梁虛實，或者是深入民間，想趁機抓到什麼把柄，在如此龍蛇雜處的時候又有誰會去管這些事，想要達到這個目的，首先就必須要有時間，還要有來去自如的機會。」

　　「玄布的能為到哪誰不知道，有誰可以這麼容易將他打敗？」蒙摯忍不住提問道。
　　
　　「這點我也想過。」梅長蘇思忖了一下，便道：「唯一的辦法，只有安插自己的人，就像當初霓凰比武招親時，我派百里奇參賽是一樣的道理。」

　　一句話，令在場的人盡皆恍然大悟，卻也陷入了沉默，因為在敵人動向未明之下，一切的判斷都只是揣測，更何況此次又是如此被動的處境，恐怕是防不慎防。

　　因此若想要將對方的行動掌握在手，唯有反客為主，率先出擊。

　　這點，蒙摯想到了，蕭景琰與梅長蘇自然也想的到，甚至滿懷的思緒早已開始千迴百轉，想方設法。

　　蕭景琰思索了良久，才終於道：「小殊，其實你有想法了對嗎？」

　　若非如此，向來不入朝堂的人，絕不會要求前來養居殿一聽眾人議事，但令他害怕的是，他是否又再度讓對方深陷在另一處危機之中？

　　回想前次，無數次，他的一念之錯總是讓對方落得他心驚膽顫的地步，然而在他立下決心的同時，他又重蹈覆轍地退讓了幾步，結果到頭來依舊拗不過小殊的幾句話。

　　知道對方百般不願，卻還是由著他，梅長蘇淡笑著，只道：「有個辦法，但是得委屈一下蒙大哥了。」

　　蒙摯一聽，正色道：「既然國事為重，又有什麼好委屈不委屈的？」

　　梅長蘇點了點頭，便繼續道：「為今之計，就是請蒙大哥同樣放棄勝者殊榮，敗了比賽後，全程留意著玄布的動作，藉此也給他點警醒，讓他知道大梁並不是他所能為所欲為的地方。」

　　「好，這點委屈根本不算什麼。」一聽之下，倒也不失為一種辦法，蒙摯看著眼前兩張同樣表情的臉，心中坦蕩毫無不快，隨後道：「你們想怎麼安排便說，我能照做。」

　　縱然勝敗乃武人之畢生追求，但輸贏在心，如今更早已隨著經年累月而不再上心，對於蒙摯而言，比起國家大事，這根本就不算個事。
　　
　　「除此之外，希望皇上您能先放了庭生，此時更是用人之際，念在你們父子一場，讓他將功折罪吧。」梅長蘇忽然道。

　　蕭景琰一聽，臉色不禁沉了下來，琢磨了許久，卻還是答應道：「我知道了。」

　　知道對方在某些點上仍敬他為君，雖然君臣之禮本就無可厚非，但聽在耳裡卻令他總覺得十分疏遠生份，讓他不自覺地就起了不悅之心。

　　梅長蘇哪裡知道對方這番心思，只是迎上一張滿意的笑容，道：「接下來就等三日後一見真章了，屆時還要景琰你多費心了，至於細節性的問題，容我這幾日再好好想想吧。」

　　沒有漏掉景琰所使的眼色，他又補充道：「我什麼都會說的。」

　　語氣滿是讓對方放心的口吻。

　　「這是你說的。」共識達成，蕭景琰這會兒才和顏悅色了起來。

　　梅長蘇隨之拱手作揖，故作姿態。

　　蕭景琰忍不住白了對方一眼，朝著兩人道：「讓你站了許久，該也累了，就勞煩蒙大統領先陪小殊回去吧，我還有些事得處理。」

　　蒙摯依言領命，隨後兩人便一同退離了養居殿。

　　返回暖閣的途中，梅長蘇卻是反常地一句話也沒說，逕自地走著。

　　蒙摯突感納悶地瞧向一旁的人，只見對方臉色不若方才的談笑風生，也失了些微的血色。他不禁問道：「小殊，你還好嗎？」

　　「我沒事。」梅長蘇淡淡地道。

　　「真沒事？」蒙摯反覆地又問了幾次未果，終於失了耐性，還語帶威脅：「我不信，你若不說我只好去問皇上了。」

　　「你別去，皇上什麼也不知道。」

　　這話一出，蒙摯更是驚愕，反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方才說的都是假的？」

　　「不假。」梅長蘇搖搖頭，卻仍有但書道：「但也只說了其中的一部份而已。」

　　「還有哪部份？」見對方似乎有意吐實，蒙摯幾乎是緊迫地追問：「你不是才說要好好想想，這麼快便想好了嗎？」

　　梅長蘇聽言，終於停下了步伐，深深地嘆了口氣，道：「其實也想了好一段時間。」

　　「所以你是願意告訴我了？」蒙摯試探地問。

　　雖然他早已下了決心，即便對方回答的是否定，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所幸梅長蘇點了點頭，卻道：「因為有需要蒙大哥相助的地方。」

　　蒙摯一聽，心中的疑問更深，便道：「那你就老實說吧，你到底又想了些什麼？」

　　「我想……」梅長蘇本是猶疑的語調，終於似是放了膽，索性全部說了出來，他道：「我改變了主意，為了徹底斬斷大渝的後路，我決定讓玄布來得了，卻回不去。」

　　蒙摯幾乎將內心的震驚全數寫在臉上，再次確認道：「你要下手殺他？」

　　「是。」梅長蘇十分淡定。

　　憑藉著對方對梅長蘇的好奇心，他想他是有機會的。

　　且為了大梁無憂的未來，為了景琰的輝煌盛世，他一不做二不休，勢必走到這一步。

　　能以他有用之身做一番事，是他如今所願。即便這是條危險的不歸路，即便也許會是他的最後一程，但那又何妨？

　　他能苟延殘喘到今天，早已出乎他所料。對他們來說，生命本就不應執著在長短，而是是否掌握到那個難能可貴的機會，進而活出了那份價值。

　　義無反顧這件事，就是即使他知道有人千百個不願，他也非做不可。

　　「蒙大哥，你願意幫我嗎？」

　　他知道，景琰會怨他。

　　無論是一輩子，還是一生一世，但至少仍惦記著他。

　　那便已足夠了。

　　「玄布非是易與之輩，就算你那梅長蘇的身分讓他念念不忘，但也不一定誘得了他。」蒙摯再三告誡道。

　　「我明白，若是梅長蘇的身分不夠份量，那麼就由林殊來面對吧。」

　　此話一聽，蒙摯又是一個驚嚇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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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到這裡，為什麼還是沒人要陪我聊聊QQ

忌子蘭

2016-11-16 21:03

33

　　蕭景琰回到暖閣的時候，已過了酉時，只見桌上的晚膳依舊完好，彷彿是一動也沒有動過，而一旁的梅長蘇早已不知道睡了多久。

　　而如今已是初秋，夜風微涼。

　　換下一身繁複的衣服，蕭景琰隨即走到對方身旁，舉動輕悄地將人挪進自己懷中，準備抱回房內安置，沒想到才稍微動了那麼一下，對方已在半睡半醒之間，一會兒便睜開了眼。

　　蕭景琰見狀，停下了手上動作，柔聲道：「吵醒你了？」

　　梅長蘇搖搖頭，緩緩地坐起身，朝著桌上已冷的飯菜看去，有些委屈地道：「餓醒的。」

　　蕭景琰忍不住笑出聲，板起了臉佯裝怒道：「誰讓你等我的？小心餓壞了身子。」

　　梅長蘇見裝，輕輕一咳，立即改口道：「沒等多久，倒是累了先睡一會兒，現在你回來了剛好，一起吃。」

　　蕭景琰沒轍地瞥了對方一眼，坐到了桌前又見案上除了酒，還擺了兩個杯子，不由得納悶道：「怎麼會有酒？」

　　小殊不能喝酒這事此處無人不知，當下他只道是誰的疏失，一股帝王不容侵犯的氣勢頓時便顯露了出來。

　　蕭景琰才正要叫人，就聽到梅長蘇搶道：「是我。」

　　他轉而迎向對方的目光，一臉不解：「小殊？」

　　梅長蘇微微一笑，反道：「難道因為明天是祭典的第一天，你就不能喝了嗎？」

　　蕭景琰聞言，早已沒了脾氣，便即否認道：「我自然是能喝，但你說說，兩只杯子，難不成你也喝？」

　　梅長蘇彷彿雀躍地點了點頭，比了比手勢道：「晏大夫說過的，一小口，不礙事。」

　　見對方搬出了晏大夫的名號，倒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得一再重複，道：「那說好了，就一小口。」
　　說完，蕭景琰已主動替對方倒了少許的酒水，隨後再往自己的空杯裡斟滿。

　　雖然無法理解對方為什麼今日特別的有興致，但若小殊的心思可以輕易看穿，那他也不會是曾經江湖盛傳的梅長蘇了，再者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又豈是他讓停止就能停止的？

　　但物極必反的道理他亦是懂的，索性退幾步，對於彼此之間的平衡點他或許能更好地拿捏，而這一項，是他做了大梁皇帝之後再怎麼不願意學，卻也非得要學會的一件事。

　　梅長蘇這時已率先舉杯，笑道：「景琰，辛苦你了。」

　　他的神情態然自若，但話意卻彷彿不僅只針對這次的武人祭，微彎的眉眼裡每一個寸動總透著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

　　蕭景琰嘴角微揚地看著，心裡卻不由得暗覺蹊蹺，拿起杯子碰向對方的，坦白問道：「能否問問是為了何事？」

　　幾乎像是本能的反應一般，令他不受控制地警覺了起來。他不是不相信小殊，而是多年的經驗下來，有些事不容置疑，他可以放下絕對的信任，但還有一些事，是他不能輕易相信的。

　　「自然是許多事。」梅長蘇不假思索地答道。

　　而他的語氣神態依舊飄忽不定，不著絲毫引人疑惑的痕跡。

　　「你話說得這麼快，難道真不是別有他意？」蕭景琰卻忍不住懷疑道。

　　畢竟對他來說，越看似平淡無奇，就越有可能不如眼前所見一般，他可說是箇中翹楚，經驗累積已非常人，但總得有學乖的一天。

　　「我若說的慢，你就不會覺得我別有他意了嗎？」梅長蘇微微一笑，一語道出了重點。

　　望著對方一臉心照不宣的模樣，蕭景琰便不再多問，逕自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梅長蘇見狀，也同樣輕啜了一口酒水，卻瞬間皺起了眉。

　　太久沒有嚐到喝酒的滋味，此時後勁的辛辣正自喉間逐漸刺麻深刻，令他一時間竟難以適應，好不容易才忍下咳嗽的衝動。

　　但這點動靜又哪裡逃得了蕭景琰的眼，他終於受不了，起身走至對方身旁坐下，伸手拍了拍對方背脊，無奈道：「讓你別喝你就偏要，是不是該告訴我，究竟是什麼事讓你起了這番興致？」

　　「這……怕是不好說。」梅長蘇別過對方探究的目光，遲疑了一陣道。

　　「不好說也得說！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蕭景琰追問道。

　　見對方一臉認真的表情，梅長蘇終於噗哧一笑，神色頓時輕鬆了下來。

　　蕭景琰不禁怔住，一臉不明所以地盯著對方。

　　看那面露狡獪的竊笑，令他依稀覺得自己似乎被捉弄了。

　　他忍不住皺眉，埋怨道：「小殊你……你不知道自己多大了？還這麼鬧！難道就這麼喜歡看我急？」

　　聽著對方一發不可收拾的碎念，梅長蘇越漸忍俊不住，笑得越是開懷，直到好不容易深吸了口氣，才遏止了幾乎快要令他岔氣的發笑，趕緊道：「景琰你別生氣，真的什麼事也沒有。」隨後他又想了一會兒，坦然道：「但若要真說上些什麼，大概就是羨慕吧。」

　　「羨慕？」蕭景琰納悶問道。

　　梅長蘇白了一眼對方，接著道：「你不是問我哪裡來的興致嗎？自然是羨慕文武百官，可以與你一同祭天，一同觀戰，一同飲酒作樂。還記得以往的武人祭，我們都是同進同出的。」

　　不論是宗親祭典，還是擂台比武，他總是那最衝鋒陷陣的人，那時又有誰人不知，只要有他林殊的地方，身邊就能見到蕭景琰的身影。

　　蕭景琰倒是想了起來，不，該說他從未遺忘過，他輕笑了起來，道：「沒有了文武百官又何妨？有我就足夠了。」

　　梅長蘇搖搖頭，嘆了口氣道：「可惜你現在是皇帝，不能飲酒作樂。」

　　「飲酒不難，你看我這不是又多喝了幾杯？」蕭景琰說完又飲下了一杯酒，隨後瞧著對方笑道：「不過作樂可就有點難了，有人身體微恙啊，你讓我怎麼辦？」

　　只見對方一雙意有所指的眸子正朝著自己，梅長蘇哪裡不懂，想不到對方會如此直言不諱，刷地紅了一張臉，二話不說地低頭吃起桌上的菜來。

　　蕭景琰見狀，自是滿心愉悅地跟著一旁用起膳來。

　　兩人用完膳後，蕭景琰便開始翻閱著幾本臨時送來的奏摺，打算在明日祭典之前看完，然而才不過一個時辰，他便已經看得差不多了，側頭望向身邊的人，卻見對方早已枕在他的腿上像是睡了去。

　　他的腿有些麻，卻怎樣也不忍心移動，只好闔上奏摺，靜待對方醒來。

　　他一手撐著頭，視線毫無目標地游移，四處張望之下，最後還是落在那人的睡顏上，卻沒想到這下卻再也無法移開。

　　偌大的廳裡幾乎是一點聲響也沒有，悄然地令他彷彿能夠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般，聽著聽著，竟有些心亂了起來。

　　梅長蘇這時已睜開了眼，迎上對方的目光。

　　那如炬的眼，無論何時都是那般的炯炯有神，震撼人心。

　　然而對蕭景琰來說，那雙迷離不定的眸子，才是那無時無刻都引他墜落的最大誘因。

　　梅長蘇不曉得對方所想，只是不自覺地伸出了手，輕輕地撫上了對方的臉龐。

　　蕭景琰見著，感受著對方手上的微涼，心中不知為何而來的抽動，令他再也忍不住，拉開了對方的手，低身吻了上去。

　　心有顧忌沒有太過深入的輕吻，於是很快地就結束了，梅長蘇看著對方的影子緩緩移開，內心的失望感油然而生，頓時不知哪裡生來的一股熱勁，主動扯開對方的衣帶。

　　蕭景琰猛然一驚，抽身得更快。

　　沒想到對方也跟著起身，亦卯起勁來跟進。

　　「小殊！」蕭景琰只好喊住了對方。

　　梅長蘇這才停止動作，眼神有些閃爍，反問道：「你……不想嗎？」

　　蕭景琰一愣，心裡倒是想也不是，不想也不是，只得道：「晏大夫說了，暫時不行。」

　　如今才快過一個月，距離解禁的日子恐怕還有段時間熬了。

　　只聽梅長蘇道：「我不礙事了，現在很好。」

　　蕭景琰一聽，頓時陷入天人交戰，他從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這樣的一個點頭與否的決定竟然令他彷彿浸在深水熱火裡，而他又必須靠著清晰自控的理智壓抑住他內心幾乎快要崩潰的渴望。

　　他不禁隱隱地咬牙。

　　梅長蘇將一切看在眼底，見對方躊躇，問道：「不然讓我用……用嘴吧？」

　　蕭景琰登時答道：「不行。」

　　不管如何，他的小殊怎可以做這種事，即便兩廂情願，他也絕不願意讓對方有一絲卑屈。

　　就在他尚在掙扎的同時，對方已緩緩地走近，還沒來得及反應便撞進了他的懷裡。

　　他還沒開口，就聽到對方在自己的耳邊道：「你還可以選擇不弄痛我。」

　　一句話，他就像是醒覺了，才徹底感覺到懷抱中那微涼的軀體是這般的貼近，彷彿足以緩和他體內逐步高升的火熱。

　　他不明白小殊今夜的任性是為何而來，但他一直都知道，他所熟知的這個人一旦任性起來，若沒達到目的則不會善罷干休。

　　於是他撩開了對方的衣袍，大掌撫上對方的肌膚，此時此刻他再無理智，也說不出任何一句話，只能用他的吻，細細膜拜那整日見得到卻碰不得的軀體，而後再用他充滿熱度的身體，深深地次次佔有那不斷索要的人。

　　最終，他還是戰勝不了他內心的渴求。

　　小殊就安穩地睡在他的身邊，令他覺得難得的是，一直以來都是他牽著小殊的手入眠，然而這次，小殊的手卻是始終都緊捉著他不放，即便早已疲憊地陷入了沉睡也絲毫不放。

　　如此寧靜的夜晚，蕭景琰卻覺得輾轉難眠。

　　想起身旁熟睡的人，他的心便不自覺地忐忑了起來，明明人就安穩地睡在一邊，但卻恍如遙遠地令他感到一陣難安。

　　他不自覺地想起在對方入睡前，他不著邊際地說的話，問道：「小殊，今天的你很不一樣，為什麼？」

　　梅長蘇睡眼迷濛，只是一笑，輕聲道：「耍耍任性，耍耍性子，有什麼不好？」

　　「只是這樣？」

　　「還有……」

　　「還有什麼？」

　　梅長蘇接下來便不再說話，終於陷入了沉睡。

　　腦海不斷地想著，蕭景琰就這樣睜著眼過了許久。

　　原以為等不到答案的他正準備進入夢鄉之時，卻不經意聽到一旁細微模糊的囈語。

　　「這是我最後能為你做的……」

忌子蘭

2016-11-23 19:36

34

　　武人祭第一日終於展開，由皇上帶領文武百官齊聚祭天，而各地前來的賓客更是一旁觀禮，一時間武英殿外人聲鼎沸，除了受邀的著名人士外，尚有諸多不受朝廷俸祿的官家子弟，此番聚集，使得一場單純的祭典早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暗潮洶湧了起來。

　　其中還有一層原因，則是有人聽聞此次祭典，大渝國玄布不請自來，試圖挑戰，琅琊閣高手榜第一人的威名無人不知，因此無論是眼看機會難得，有心挑戰，亦或是好奇心驅使，前來見識此號人物的人也不在少數。

　　而此刻，玄布就藏身在這一群人之中。

　　這時，突來聽一陣鼓聲後，儀式宣布開始。

　　只見祭典隆重，祭祀的人舉止莊嚴，而底下賓客無不是聚精會神地關注著，但雖說關注，實際上無不是各懷心思，本該是體面莊重，和諧團結的眾人齊聚，如今更是隱而不現地暗潮洶湧。

　　祭天儀式結束之後，接下來便是宴請賓客，頓時長長的酒席自武英殿前按部就班地擺設了起來，這時中間的通道湧進了數名長髮飄逸、身姿婀娜的女子，隨著悠揚的音樂起奏，舞起了整齊亮眼的水袖。

　　蕭景琰環顧四周，很快地就找到了玄布的位置，他神情冷然，絲毫不動。小殊不在，在場除了他之外，想必不會有人能比他更了解大渝的玄布，就連蒙摯與列戰英對戰大渝的次數，恐怕也沒有昔日他與小殊一同迎戰的多。

　　他自然而然地向諸位宗親敬酒，沒想到這會兒玄布竟然起身走了過來，至他的面前，露出一笑道：「皇上，久違了，幾年未見，沒想到當年交戰的好手，如今成了大梁的皇帝，倒讓人始料未及。」

　　蕭景琰略有深意地瞧著對方，微笑不答。

　　一旁卻有人笑出聲，語帶嘲諷地嘆道：「玄將軍說的是。本王多年未返朝，沒料到才一回來，就發現早已江山易主，人事皆非。」

　　「原來是肅王爺。」玄布似是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隨後很快地將目光移向蕭景琰，又道：「看來皇上當時繼位沒有發出通知，倒引起王爺的不滿了。」

　　蕭景琰冷笑了一聲，直言不諱地道：「這的確是朕的不是，只不過先皇在位時從未提及過肅王爺，想必對當年五王一事仍心有芥蒂，以至於多少怠慢了遠處的王爺。」

　　看著肅王面色鐵青，他馬上又接話，故意道：「當然，朕還是要多謝王爺的寬容諒解，還有多方面的支持。」

　　說到支持，他不免刻意加重了語氣，知道這話說起來旁人或許覺得理所當然，但對這個別有用心的人可說是格外的刺耳，姑且不論對方返朝是什麼心態，單就他的所作所為，蕭景琰心裡早已容不下他。

　　肅王果然耐不住性子地哼了一聲，瞥向一旁狀似看著好戲的玄布，隨意地取起了杯，喝了一口酒後，轉身就走。

　　看著肅王離開，玄布也同樣向蕭景琰舉杯一飲，隨後道：「我倒覺得，皇上您這才是真的寬容呢，不過寬容與軟弱卻也是只在一線之隔。」

　　說完，他露出一張十分玩味的臉色，當下便即告退。

　　蕭景琰看著兩人背影，只道是各懷鬼胎，意圖未明，臉色不禁一沉，陷入了深思。

　　蒙摯這日的賽程一結束，就直往暖閣裡衝。

　　祭典開始已到了第三天，先前經過了抽籤，擂台比武方結束了第一場，為了避免引起蕭景琰的注意，蒙摯自然是拿了勝利後便悄悄地離開現場。

　　一進門，他就看到梅長蘇正席地而坐，一動也不動地似在思索著什麼，身旁還放著一盒棋子，地面上大剌剌地舖著一張簡略的路線圖，他走近一看，上頭摻擺著黑棋和白棋，他撓了撓頭，心想主要範圍果然鎖定在金陵城內及城外周圍的各大路線。

　　他看向身旁那不動如山的人，忍不住出聲道：「小殊啊，你這未免也太明目張膽了吧？皇上如果一回來，你不就都露餡了？」

　　「我估計他暫時還不會回來。」梅長蘇一邊拾起棋子擺佈著，一邊自顧自地道：「況且我跟這四周圍的人說了，我想給景琰一個驚喜，若他回來了得先通知我。」

　　基於期望邀功的人性來看，又怎會有人不願意幫他？

　　「早知道你設想周到。」蒙摯這才放心地笑道。但話說完沒多久他又想起今日的狀況，不禁碎念道：「不過皇上這幾日臉色還真是不佳，怕是都在注意著玄布吧。」

　　梅長蘇淡淡地「嗯」了一聲，終於停下了思考，抬眼道：「我拜託你辦的事，不知道蒙大哥辦得如何了？」

　　蒙摯一聽，臉色不禁黯了下來，頹喪道：「這……我還能說啥呢，籤運不好，玄布的順序在我之後，這下若他在我勝了之後故意落敗，那我必須得在下一輪比試才能詐敗離開。小殊，這中間有太多無法掌握的事，對你來說太過危險，我不能……」

　　「先不說這些。」一句話打斷了對方的勸阻，梅長蘇繼續問道：「場上可見到他的同黨？」

　　「跟隨的有三人。」蒙摯話題一被打住，只好配合答道。

　　梅長蘇聽了點點頭，又陷入了一陣沉默。

　　「欸，小殊啊！」蒙摯這時才想起他的話還沒說完，忍不住追問道：「你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

　　「有。」梅長蘇淡淡地應道。

　　「那你還做嗎？」蒙摯反問道。

　　對他來說，為了大梁這件事的確是非做不可，但卻不一定要由小殊來做，然而此刻令他內心極為矛盾的這事，就是眼看除了小殊之外，再也沒有人能夠完成這件事。

　　他只能眼巴巴地乾望著，竭盡所能地奉獻一己之力。

　　「做，怎麼不做？」梅長蘇微微一笑，答得毫不猶豫。他將目光轉向地上的那張路線圖，指著其中一處道：「咱們就從這裡開始。」

　　「林氏舊宅？」蒙摯不禁瞪大著眼，不敢置信地又問了一次：「這不就明擺著告訴別人你的真實身分？」

　　梅長蘇反問道：「若不如此，難道你以為玄布會這麼輕易地上當嗎？」

　　玄布不是一般人，以假亂真不足以引他上當，再加上當年林氏一族覆滅的消息震驚全國，自然也傳遍了北邊，為今之計只有以真亂真，才得以誘敵上鉤。

　　蒙摯這麼一想，明白對方所言有理，頓覺得無言以對。

　　見對方一臉苦惱滿溢，梅長蘇嘆了口氣，試著安慰道：「蒙大哥，既然抽籤的順序已成定局，那就只能見機行事，況且這也不算壞事，至少你還能確保皇宮裡皇上是安全的。」

　　不論玄布是否詐敗，又或者哪一場離席，整件事唯一知情的人除了蒙摯在場之外，其餘人幾乎都已安排在城內四處。

　　蒙摯點點頭，強自精神地道：「我明白了，你就放心吧，宮裡的事我會安排妥當。」

　　梅長蘇一聽，終於綻開一抹笑容，狀似諂媚道：「有蒙大哥在，我自然放心。」

　　蒙摯不禁瞥向對方一眼，表情寫滿了不以為然，隨後小聲問道：「那麼，你打哪時離開？」

　　「後天。」梅長蘇淡淡地道：「後天是第三場吧？若沒意外的話，第三場應該會有別的高手出現，這樣估計他第四場就能自然而然的落敗。」

　　「那我不就可以……」

　　「蒙大哥你得等到第五場。」

　　蒙摯話還沒說完，就被硬生生地打斷，原本他是想說，既然知道玄布的走法，那麼他提前落敗，提早佈署，由他主動牽制不是更能掌握？

　　梅長蘇自是明白對方心中的疑問，於是解釋道：「你若先敗了，又怎能知道接下來玄布是敗還是勝？是否會對在場的人不利？你是唯一讓他忌憚的人，有你在，他便不會輕舉妄動。」

　　「不不……」蒙摯忽然搖了搖頭。

　　「你不什麼啊？」梅長蘇忍不住白了一眼問道。

　　「比起我，他更忌憚你。」蒙摯一臉肯定道。

　　「怎麼，你在恭維我嗎？」梅長蘇嘴角一揚，似乎一點都不當一回事。

　　蒙摯卻不安道：「恭維說不上，但好話能說就趁現在多說點，畢竟這事一旦皇上知道了，說不準我等都得掉腦袋啊，到時候怎麼個說情，這樁事兒就得麻煩你了。」

　　別的不說，光是一件欺君大罪，就夠他們一夥人受得了。

　　梅長蘇聞言，那人的脾性倒也心知肚明，長嘆道：「倘若他真要怪罪，那就怪我好了，反正到時候他怎麼氣我，我認了便是。」

　　蒙摯見狀，便道：「就算要他怪罪，也要你能安然度過這一關，小殊，你也得答應我，不管如何都別輕易涉險，不然說什麼我也不會放行。」

　　他說得清楚明白，語氣透出些許強硬。

　　梅長蘇當下其實是訝異的，至少對他而言，從小到大幾乎不曾聽過對方用這種口吻說話。

　　而一聽這話，竟也令他不由得心中一暖，然而當他見到對方那真摯關切的目光，深刻地讓他不自覺回想起曾幾何時那圍繞周身的許多愛護，如今卻只增添了他內心更多的酸澀。

　　彷彿他從別人身上得到的越多，他所背負的就越多，但他卻也深知，這一切從來都是他給自己加諸的，他怨不得，也無從怨起。

　　誰讓那名活潑洋溢，光芒四射的少年，在梅嶺一役之後，就再也不僅僅只是林殊而已。

　　而那蜇伏江湖十二年，忍辱負重卻一朝成名的梅長蘇，在赤焰血案平反之後，又豈能單純地只做梅長蘇而已？

　　不管結果為何，這一次他早已是勢在必行。

　　他瞧著眼前那一臉擔憂不已的人，久久不發一語，最後終於彎起了嘴角，道：「我答應你。」

忌子蘭

2016-11-29 20:14

35

　　這一連下來，玄布已勝了第三場，蒙摯除了自己的比試稍微用了點心外，其他的時間都在關注場上的動態，果真如同梅長蘇所說，在第三場的其他組合中，似乎出現一位令他十分陌生的高手，竟然能從一群精銳的參賽者中脫穎而出。

　　雖然這人身穿大梁裝束，但看那舉手投足如此遼闊的北邊人樣，對曾經征戰過的他來說並不是第一次接觸，這點佯裝的小伎倆可以騙得了別人，又豈能瞞得過他？

　　第三場結束，到了中場休息的時間，蒙摯遠遠地瞧著蕭景琰略有倦顏，緊接著人便起身離座，似有所思地不知打算往哪，他不知是受人之託還是作賊心虛，心中不由得一陣著急，直覺便衝了上前。

　　「皇上。」他搶先出聲，卻沒事先想好要說什麼，只得乾笑瞎問道：「呃……可有看出什麼端倪嗎？」

　　一聽有人喚聲，蕭景琰回過頭見是蒙摯，稍稍收起了冷淡嚴肅的表情，變得較為緩和。

　　畢竟這次事件非同小可，看似運作正常的武人祭此番的的確確是被徹底地破壞了。

　　蕭景琰道：「玄布本身暫無異樣，但這場的確有人展出了鋒芒，估計下場與玄布對戰，或許會如小殊所說的，會是他離場的大好時機。」

　　蒙摯點點頭，贊同道：「皇上您說的極是。」

　　一提到小殊，蕭景琰忍不住問道：「幾日沒去暖閣，小殊可還好？」

　　想起那晚對方零零碎碎地囈語，他雖聽得不是十分清楚，但卻也隱約感受到對方那似乎埋藏深處的心事重重，知道蒙摯與小殊向來交情深厚，即便不願從別人口中得知小殊的近況，但才不過幾日不見，他已有些按捺不住，滿心都是對方那晚尋求慰藉的模樣，他雖不說，但其實心中的一股焦急早已快要亂了他的方寸。

　　見對方一雙探詢的目光迎向自己，蒙摯只得暗自鎮定，一副笑臉道：「當然，好得很，他還說了，等皇上這會兒忙完，他再同您一起好好的敘話一番。」

　　他才說完，就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什麼話不能說，做什麼趕著幫小殊瞎掰，雖然讓小殊白幾眼是不痛不癢無所謂，但對眼前的這個人可就不是這麼一回事。

　　天曉得他身上已掛了一條不可饒恕的罪孽，眼看又要加上這麼一條。小殊啊小殊，他有時候真不知道認識這個老弟，教授騎射技藝，戰場云云，到底是他的福還是他的禍，但說到底，他仍沒有後悔過。

　　小殊從年幼開始，就是眾人眼裡的珍寶，幾乎受著萬千寵愛，再加上了家世背景，本身的才情橫溢，智勇雙全，因此了養成獨斷獨行，我行我素的個性，那也罷了，梅嶺之後，變換的外貌之下，又多了幾分沉著穩重，以及難以捉摸的心思。

　　好說歹說，能說的他都說了，只求這次能夠有驚無險，讓一切歸於平靜。

　　而蕭景琰似乎真信了，露出一抹許久未見的微笑道：「好，替朕告訴他一聲，好好待著，什麼也不要多想。」

　　一旦玄布離開宮城，那就不至於再出什麼意外，接下來就是城裡的布置了，只要有人持續盯著他，等到祭典結束，那便可以相安無事。

　　蒙摯一聽，向來老實又不善言詞的他只能含糊地虛應幾聲，如此節骨眼上，他真是答不是，不答也不是。

　　眼看第四場即將開始，他內心不禁又一次隱隱地捏了一把冷汗。

　　馬車從梅宅的窄巷裡緩緩地駛了出來，穿過熱鬧的街坊，時不時地走走停停，忽快忽慢，在繞了幾圈後，終於停在一處茶館前。

　　甄平一進門就往二樓走去，見一處隱蔽的包廂前飛流正坐在門口，便趕緊上前將人一併拉了進去。

　　忽然一陣茶香撲鼻，只見梅長蘇正一派泰然優雅地品嘗著熱茶。

　　「稟宗主，宮裡現在正要進行第四場比試，若宗主說的沒錯，等玄布一出皇宮，兄弟們就會散布宗主已入金陵的消息，若他有意，自能查到你在此處。」甄平將一切布置報備完畢，仍不減內心的好奇，不解問道：「宗主……是怎麼出宮的？」

　　記得暖閣周圍都是皇上的親信，再加上機關暗道已鎖，房內只要有個什麼動靜或許就會引人來看，要能成功出來的機率實在太低。

　　雖然知道自家宗主幾乎無所不能，但不代表能有通天的翻牆本領。

　　梅長蘇淡淡一笑道：「其實暗道的門我在幾天前就已解開，只是暫且不動聲色罷了。」

　　「原來宗主破了機關鎖。」甄平不禁恍然大悟。

　　梅長蘇又道：「這就要慶幸從前的我不學無術，每次犯錯被父帥罰了禁足，一關就是好幾天，從那時就開始嘗試解鎖，當然就算僥倖解開了，為避免被發現，還是又自行鎖了起來，至於機關術則是在梅嶺之後感到興趣，這些年研究而來的成果。」

　　說到從前多不勝數的豐功偉業，即便事過境遷他還是忍不住會心一笑。

　　想起從前父帥的疾言厲色，母親的百般呵護，還有景琰的義氣相挺，生死相隨。

　　他有時候都會不禁想起，人生何愁長短，不枉足矣。

　　甄平聽完話，陷入沉默了一會兒，隨後終於鼓起勇氣問道：「宗主，這樣做值嗎？」

　　見對方聞言似乎一頓，卻沒有立即回話，於是他接著又道：「宗主想做的事早已完成，本該可以遠離朝堂，避世度日，不再有這些功過是非，但宗主為什麼就是非得淌這場渾水？」

　　在他的認知裡，一個國家總有它的命數，也有無法力挽狂瀾的時候，但卻沒有非得誰來完成的道理，尤其自家宗主往日所遭受一切對待，仇恨依舊，以至於如今所做的，該做的，皆早已仁至義盡。
　　而這一切若不是為了皇上……

　　梅長蘇卻是一笑，道：「也許你說的對，以我的身體狀況來說，如果還想活下去，就應該拋下這些俗世凡塵，好好的過我這逍遙宗主剩下的日子。」

　　他不是沒有想過，就照景琰對他耳提面命的叮嚀，放下一切，停止憂思，然後不論是養尊處優地待在暖閣裡，還是悠閒愜意地活在自己的宅子裡都好，經過了這些年，他本已無憾。

　　但在他的內心深處，總會有一絲細微的聲音，不斷反覆地慫恿著他，提醒著他，告訴他自己是誰。他生是大梁人，死是大梁鬼，至死仍不渝。

　　而他的使命仍沒有完結。

　　甄平聽了這些話，知道對方的意思，早已情不自禁地低下了頭。

　　梅長蘇深吸了口氣，又繼續道：「但我後來還是改變主意了，或者可以說我意志堅定。今天若不是景琰的大梁，我仍然會義無反顧地出手，身為大梁國的一份子，就算它曾經令我失望，令我身負血海深仇，即便它對我無情，我卻無法對它無義。」

　　「更何況，它現在屬於景琰的大梁，而景琰，必須要給大梁百姓一個再無戰爭，安定富庶的國家。」

　　所以，他無法坐視不管，無法視若無睹，因為他早已深陷其中。

　　「這樣，你能明白嗎？」梅長蘇抬眼望向甄平，柔和地問道。

　　甄平暗暗地嘆息，應聲道：「我明白了，宗主。」

　　其實，他本該明白。

　　無語地瞥了一旁自得其樂的飛流，又喝了幾杯對方遞過來的熱茶，時間很快地過去，他忽然想起接下來之事，問道：「那現在，宗主打算如何？」

　　「自然是等。」梅長蘇不急不徐地道。

　　
　　不出梅長蘇所料，玄布果真在第四場敗陣下來，當即便離開了現場。

　　蒙摯雖與蕭景琰交換了眼神，看似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但實際上心裡早已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他不禁想著若要等他詐敗，還得必須等到隔天的第五場，然而此刻迫在眉睫，一念之間，他只覺得自己管不了這麼多，於是當下悄然離席而去。

　　傍晚時分，位於街坊中心的茶館依舊生意興隆，好不容易送走了一批客人，隨之又來了一批，領頭之人甫進門便直往二樓上去。

　　梅長蘇閒來無聊，便把飛流喚來，兩人不知不覺下了幾盤棋。

　　說起這棋，甄平從頭到尾都看了，卻是怎麼樣也看不懂的，起先一開始這棋路就走得十分怪異，沒有規則也沒有套路，甚至可以說是雜亂無章，就連他這門外漢也都能看出來。

　　「宗主，這棋下得甚是古怪，不該是這麼走啊。」甄平忍不住道。

　　「你認真看了啊？」梅長蘇漫不經心地道。

　　他與飛流多日不見，也難得有這麼樣的機會可以稍作陪伴，多少撫慰一下成天嚷著找人的情緒。

　　甄平聽了點頭道：「是，從頭到尾看著呢。」

　　梅長蘇這才露出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納悶反道：「我跟飛流下棋，你這麼認真看做什麼？」

　　從一開始這棋就只為了打發時間，迎合飛流罷了，至於對方喜歡吃黑子還是白子，他權當隨性配合囉。

　　甄平當下一臉尷尬，忍不住道：「宗主你真是……」

　　他雖莫可奈何，卻仍是滿心的欽佩折服，說起來也只有自家宗主，才能在這種非常時刻，還能平心靜氣地與人玩笑。

　　思及此，突然外邊傳來了一陣騷動。

　　「我們家先生就要坐這裡。」

　　「客官，小店目前已經客滿了，讓你們白跑一趟真的十分抱歉。」

　　「我們可沒打算白來，最好快點給我家先生找個位置，不然有你們好受的。」

　　「這……」

　　兩方一時間貌似僵持不下，周邊吵鬧的氣氛頓時陷入了沉靜，彷彿正等待著觀賞好戲。

　　這時一旁突然有人出聲，用一種十分玩味的語氣阻止道：「耶，我們來到大梁是客，在別人地盤上說話可要小心了。」

　　聽到這裡，梅長蘇忽然向甄平使了使眼色，甄平一見，當下點了點頭，便走了出去。

　　他一見來者四人，便上前開口道：「玄將軍若不嫌棄，可到我家主人那裡坐坐。」

　　玄布一聽，不自覺地朝向對方所指的包廂一望，透過門，似乎隱約見著一抹端坐的人影。

　　他彷彿瞭然地笑道：「那就打擾了。」

　　
　　包廂外，茶館依舊人聲鼎沸，吵雜不堪。

　　而包廂內一片寂靜，玄布就坐在梅長蘇的對面。

　　他見著梅長蘇，端詳了一陣子，主動開口道：「看來你就是名震江湖的江左盟宗主梅長蘇，久仰大名。」

　　梅長蘇微笑不答，反道：「閣下氣質非凡，散發著威風凜凜，神采飛揚的模樣，看你的裝束，應不是大梁之人，莫非江湖盛傳琅琊高手榜第一人即將進入金陵這事不假，閣下就是玄將軍嗎？」
　　
　　玄布聽了十分愉悅，便也不再拐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道：「咱們明人面前不說暗話，當年曾有一說，得麒麟才子，必得天下，梅宗主的能力在我們大渝早已傳開，的確不凡。」

　　梅長蘇卻謙道：「玄將軍讚謬了。」

　　「好說，前些年長林軍大破大渝軍，讓大梁得以重駐北境防線，那時我便想著要與先生見上一面，看來果真不虛此行。」玄布說著，露出一抹意義不明的笑意，接著又道：「今日梅宗主放出消息引我前來，是否會有我期待的消息呢？」

　　梅長蘇倒也明白這點伎倆瞞不過對方，索性坦然地反問道：「不知道玄將軍期待些什麼消息呢？」

　　見對方似乎明知故問，玄布只得一笑，直言道：「梅宗主倒是爽朗，那我也就直說了，歸順我大渝，滅了大梁。」
　　
　　「所以將軍是來做說客的？」乍聽之下，梅長蘇仍不免一驚，卻依然面不改色地問道：「難道在大渝，就從沒聽說過我梅長蘇與大梁之間的關係？」

　　玄布自是明白人，爽快地道：「梅宗主大可與大梁斷絕關係，再無任何瓜葛，到時大渝絕對歡迎你的到來。」

　　話說到此處，招攬之意再明白不過。

　　但梅長蘇心中盤算，再接下來才是令對方踏入虎穴的一步，他必須得拿捏得當。
　　
　　他彷彿天人交戰般地思索著，即便神態冷靜自若，但仍掩蓋不了一絲的躊躇，此刻外邊的天色幾乎已然暗下，而茶館內的人煙也開始逐漸減少。

　　這時，梅長蘇終於抬起眼，一雙明眸望向對方，首肯道：「今日天色已晚，尚有諸多事宜，請玄將軍明日再行說明。」

　　此行目的達成，玄布立即起身道：「梅宗主明智之選，所以明日同樣在這裡一見？」

　　梅長蘇搖頭，正色道：「還請玄將軍前往一處，那裏不但隱蔽且已無人跡，適合談論此等大事。」

　　「哦，何處？」

　　「林氏舊宅。」

　　隔日，擂台比武第五場依然是盛大舉行。

　　然而比試已進行到了一半，蕭景琰始終未見蒙摯現身。

　　他在高台上一語不發，雖是四處觀望，神色卻是越來越冷，彷彿渾身上下透著一層冰霜。

　　照理說，蒙摯若然棄權離席，定會前來知會自己，即便是對方有任務在身，也不應忘記這個禮數，若非如此，他所能想的就只有一點，就是走的匆忙，以至於忽略了這層細節。

　　如此一想，他的心猛然一震，腦海一個不好的念頭油然而生，竟令他的雙手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

　　等到了第五場結束，中場休息期間，蕭景琰毅然決然地離席。

　　他快步地穿過無數長廊，走向暖閣，全然無視每個經過身邊行禮的侍衛，他再也想不了這麼多，只希望一切都是他多心。

　　不料，當他闖進門之時，心也宛如受到了重擊般，一股勁兒地墜落了谷底，更猶如此時所見的情景般，空蕩蕩地尋不著邊際。

　　他茫然地走進廳內，奔走四處地裡外查看，終於確定了小殊已不在此處。

　　他一動也不動地佇立著，雙手不禁憤恨地握緊了拳頭。

　　小殊又瞞著他！竟然又欺騙了他！

　　當初說好的一切，當初的約法三章，難道都是虛假的？都僅僅只是為了打發自己罷了？

　　想到這裡，他更加覺得不甘心。

　　「來人！來人！」

　　聽到皇上如此急喚，一夥侍衛盡皆低著頭趕著過來，不知發生何事地瞬間跪了一地。

　　蕭景琰忽然伸手抓起一個人來，怒問：「這房裡的人呢？你們怎麼看的？」

　　侍衛這才發現梅長蘇已然失了蹤影，想起前日他囑咐眾人不許打擾，說是有要事與蒙大統領商談，沒想到……

　　猛一想起，他只敢一邊求饒，一邊拚命搖頭道：「小……小的不知道，求皇上饒命……」

　　「你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我還養你們做什麼！」

　　他終究氣不過，將人狠狠地一推，那早已軟腳的侍衛收勢不住，一個重心不穩便倒了下去，撞翻了一旁的小桌。

　　那小桌正是梅長蘇平日閒暇時，用來寫字閱讀、打發時間的。

　　而那名侍衛似乎以為自己又闖了大禍，立即爬了起來，匆忙地跪著不語。然而此時的蕭景琰卻不再說話，直直地盯著方才的小桌位置。

　　他不再理會任何人，彎身將藏在桌下的紙張撿了起來，定睛一看，在一愣之下，他終於恍然大悟。

　　「小殊，你到底要傻到什麼時候！」

　　若不是傻，又為何至今仍不願真正的信任他，放心地將一切交託給他，讓他分攤？

　　若非是傻，又為何將他為他所做的努力視而不見？

　　如今，他難道就只能被這樣不平地對待著？無論如何，此次他再也無法釋懷。

　　這般咬牙地想著，一顆冰凍的心卻似乎更加冷了幾分，當下他將東西奮力一拋，隨後便轉身奪門而出。

　　那張紙落在地上，正是那日梅長蘇用來排兵布局的路線圖。

忌子蘭

2016-12-12 19:32

36

　　玄布一行四人，騎著馬到了林氏舊宅前忽然停下。

　　他並沒有急著讓人敲門，而是在門口抬眼望了許久，原本輕蔑恣意、不可一世的神情似乎也跟著為之收斂。

　　曾幾何時，那一家子都是他最崇敬的對手，無礙於戰場上兵戎相見，也不外乎智計謀略的對決，他們都是他玄布畢生崇敬的敵人，沒想到在梅嶺過後，他再也無法親手打敗林燮這個鐵血悍將，赤焰軍從此敗亡死絕，消失於沉埋的黃沙之中。

　　思及此，他忽然想起林家那個小子，年紀輕輕卻智勇雙全，與他對戰竟從不退卻，倘若此時尚在人世，定然會是大渝接下來最為棘手的敵人，可惜了……

　　高手向來以遇不上畢生對手而感到遺憾，但身為一國要將，卻也不得不欣然接受這樣的事實，對大渝的國人來說，林氏一族的遭遇及慘烈的下場，不過是未來必然的結果罷了。

　　玄布不禁往事回首，而後沉默了許久，身後的隨侍才終於開口，問道：「將軍，是否上前敲門？」

　　他聞言頓了一會兒，點頭道：「敲吧，但必須隨時注意。」

　　突如其來的提醒，令在場的三人忽然面色凝重了起來，各自強自打起了精神，異口同聲地道：「是。」

　　敲門聲驟然響起，過了一會兒總算有人去開門。

　　開門的人是甄平。

　　他與玄布在茶館有一面之緣，當下神色一凜，主動伸手迎道：「還先請玄將軍入內稍待。」

　　一聲邀請，玄布卻聞聲不動，依舊端坐在馬上。

　　甄平頓時不解，以為對方沒有聽明白，於是便再次作揖請道：「請玄將軍入內。」

　　玄布這才一拉韁繩，率著另三人走進了大門，但才穿過前廳大院，他便即勒馬停下，不再向前。

　　此處看似荒廢已久，全然不似有人住過的痕跡，梅長蘇邀請他前來此地，其心怕是格外令人起疑。想到這裡，他忽然一聲令下，剎那身後的三人盡皆亮出了武器，迅速地將甄平包圍在其中。

　　甄平微愣，卻很快地警覺了起來，反問道：「玄將軍為何如此？」

　　玄布這才忽然一笑道：「梅宗主之盛名，我們在大渝時就已多方耳聞，更何況傳聞貴主與大梁皇帝之關係匪淺，又豈是我等這般容易就可以離間的？若然如此，今日相邀，讓人不難想像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甄平一語不發，始終冷冷地聽著。

　　玄布雖是客氣，但語調卻肆無忌憚地道：「我們無意在貴國底下鬧事，但若是逼不得已，那總是要反擊的，既然決定反擊了，倒不如率先動手，好求個全身而退。」

　　見著對方唇邊微揚，甄平忍不住嘖了一聲，心裡一時感到不是滋味。

　　而這時，忽然有人持刀搶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揮開了橫在甄平面前的長刀，順勢一併擊退了在場三人。

　　玄布定睛一看，臉色卻沉了幾分，冷道：「原來是蒙大統領，這果然是你們事先設計好的吧？」

　　對方話才說完，蒙摯果真跟著就現身了。

　　他一見對方便道：「玄布，你我已許久未交過手，看來今天是個機會。」

　　「是啊，今日機會難得，不知蒙大統領精進的如何，我想一試便知。」玄布一說完，人已從馬上飛身而起，正面凌厲地擊向對方。

　　蒙摯隨即雙拳反擊，兩人頓時一來一往，盡展拳腳功夫，一時之間皆無法從對方的招式間脫身而出。

　　而三名隨侍接著又重新上前，毫不留情地輪番襲向甄平，招招狠毒，刀刀致命。然而甄平同時對戰三人，加上對手實力不弱，似乎已隱約感到有些吃力，若再這樣持續下去，體力耗盡，必屬他這方先敗。

　　沒想到這時候，一陣浩蕩的腳步聲震撼響起，從外頭忽然湧進了數名打手，甄平不經意地眼角一瞥，看那粗獷的樣子倒像與玄布是一夥的，心中一驚，沒想到他竟暗藏兵力。

　　此刻眾人轟然圍上，負擔更加沉重，眼看敗象已生，就在甄平危急之刻，一人忽然靈巧敏捷地閃入了人叢之中，一舉擋住了對方揮下的奪命之刃。

　　「好庭生，來得好。」甄平不由得大喜讚道。

　　蕭庭生一聽，趁機踹了對方一腳，簡短地道：「那當然。」

　　而他的當然自然不只如此，在他提刀衝進這群人開打之際，身後早已跟著一群熟悉的隊伍一起加入。

　　「長林軍的人嗎？」玄布似是注意到了，不禁冷哼道。

　　眼看對方注入了生力軍，又是向來訓練有素，鼎鼎有名的長林眾兵，如此下來，即便他方人員驍勇善戰，但除卻地利不便的因素，甚至還有未知的陷阱正在前方等著，不管從何處想來，都將是久戰不利。

　　有此一想，他隨即喊退。

　　突然其中一名隨侍喝道：「將軍，我們護你走。」

　　說完，那人便不要命似地衝上前，硬是介入了蒙摯與玄布的拳腳之中，好讓有人能夠得空脫逃。

　　玄布往後一個退開，只見此處一陣混亂再難控制，隨即躍上馬背，毫不遲疑地就要策馬而去。

　　就在這個時候，前廳的另一邊忽然有馬意外闖入，而馬上之人手拿弓箭，當下毫不猶豫地就朝玄布所在的方向射出一箭。

　　玄布的馬頓時驚聲嘶吼，猛然一倒，連同上面的人也一併摔出。

　　落地的同時，玄布的心其實是驚魂未定的，畢竟對方有辦法如此精準地射向馬兒的腿，就不無可能精準地射向他，然而不射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在沒有百分百確定能夠射中自己時，狠絕地選擇阻礙他的去路。

　　此番做法，無疑的就是要徹底斷絕他的生路。

　　他心中頓感疑惑，他不知道究竟是誰？勞師動眾地設下如此圈套就等著自己上門，甚至還用著如此熟悉的箭法。

　　等等，說起如此熟悉的箭法，還有赤焰軍裡那名專射馬腿而赫赫有名的人……

　　玄布猛然地回頭一看，只見馬背上的那個人，正是梅長蘇。

　　「是你。」玄布幾乎難掩訝異地驚駭在當場。

　　林家少帥，向來以騎射著稱。

　　江左梅郎，得之可得天下。

　　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到了最後居然會是同一人，甚至還是個永遠的敵人，簡直就是可笑之至。

　　「是我。」梅長蘇微笑道。

　　他讓飛流扶著下馬，卻沒有走上前。

　　「你居然沒死。」玄布的話是肯定的，但一雙眼卻仍死死地盯著對方。

　　梅長蘇卻道：「但你卻要死了，大梁與大渝之間，總要有個結束。」

　　「你以為我死了就能敗了大渝？」玄布不自覺地怒極反笑。

　　「至少能換得大梁很長一段時間的平靜祥和。」梅長蘇依然平心靜氣，又道：「我查過了，大渝近年來除了你，已無多少人才良將了，你說是嗎？」

　　玄布沉著不答。

　　「你也可以不回答我，這不重要。」梅長蘇無所謂地道。

　　「是不重要。」玄布沉默了許久，終於再度挺起了腰桿，神色一凜道：「看來本想著合作不成，我便離開返回大渝，但現在知道了梅宗主的真實身分，恐怕更難以如願了。」

　　「不用覺得可惜，本來就沒想讓你回去。」甄平忽然搶道。

　　玄布卻朗聲大笑，道：「剛好，我也改變了主意。」

　　眾人一聽，還未反應動作，飛流已敏銳地搶在梅長蘇身前，利索地擋下突擊而來的刀勢。

　　而這一下，對方頓時展開了人海戰術，除了幾名長林軍的部眾抽不出身，就連飛流也與這些身手矯健的打手攪和了一起來，一時間都被拉開了距離。

　　蕭庭生遠遠見狀，心裡一急，無奈眼前刀刀致命，令他無暇脫身。

　　蒙摯也發現了，作勢上前，卻硬生生地又被人死纏爛打地攔截。

　　「嘖，可惡！」

　　一陣惱怒，令他不自覺地下手越重，更加迅速地解決眼前一群惱人的傢伙。

　　霎時，玄布眼見機會難得，雖未再度上前攻向梅長蘇，但卻立即重新回到了馬上，抽起放置一旁的弓箭，回身拉弓瞄向了對方。

　　「宗主！」甄平立即一陣驚慌，率先呼喊。

　　而這時，蒙摯手邊正解決了最後一名敵人，他隨即搶過對方手中的刀，果斷地射向此刻露出空門的玄布。

　　另一邊，蕭庭生不顧一切地從人群脫出，無視劃在身上的斑駁刀傷，眼中只想截下玄布射出來的箭。

　　梅長蘇一動也不動地，他知道既然避無可避，那便坦然迎之，這是他所算好一切行動的最後一步，如果不讓玄布產生了想殺他的念頭，那對方就不會深入虎穴，也不會明知有詐卻還是跳進這個陷阱，

　　但是代價，也許會死。

　　世人又誰無不死？只要能死得其所，死得有用，他又何妨在意生命的長短？

　　他唯一不捨的，就只有那一人而已。

　　而僅存的遺憾，就是無法永遠地陪在那個人身邊。

　　但當他想起那個人時，卻又滿身的力量，即使他已精疲力盡，耗心費神，但此刻他的內心卻仍盈滿著希望，期望看到他所守護的天下。

　　思及此，他坦然無懼。

　　蒙摯的刀就這樣不偏不倚地射中了玄布的要害，登時血流如注，當場絕命。

　　然而在面臨死亡之前，玄布手上的利箭卻依然成功射了出來，蕭庭生攔截之際立即暗道不好，因為沒想到玄布所射出的箭乃是雙箭，兩箭走勢不同，使得他只能截住其一，而另一道依然破空勁走。

　　「宗主！」

　　「小殊！」

　　就在梅長蘇即將中箭的當下，一人閃身而入，擋在了他的身前。

　　雖在危急之刻揮開了箭勢，卻依然讓餘勁劃傷了肩胛，滲出的血零星地沾到了梅長蘇的白衣上。

　　梅長蘇一臉驚魂未定，卻在抬眼看到來人時，更加的蒼白，毫無血色。

　　「景琰……」

　　這時玄布的人也紛紛受到壓制，然而好不容易鬆了口氣的眾人卻在看到來人之後盡皆跪了下來，一個個都不自覺地低下頭，臉色變得十分凝重。

　　只見蕭景琰傷口的血還在流，卻絲毫不理會，梅長蘇忍不住上前拉住了對方，道：「景琰，你受傷了。」

　　蕭景琰似乎是遲疑了一陣，默不說話，到最後終於甩開對方的手，冷冷地一掃眾人道：「來人，蒙摯與蕭庭生明知故犯，可視為欺君之罪，論罪當誅，現在都給朕押入大牢候審。」

　　「是。」一旁跟著前來的侍衛紛紛領命道。

　　梅長蘇猛地一聽，心中不由得震撼不已，忽然再也站不住腳，頓時跌落在地。

玉宇鳳棲	2016-12-13 12:57
樓主寫得很棒! o\|bm=&f 人物角色都很到位，情節也很緊凑，請樓主繼續加油 /j$`Cq3I 看小殊見景琰嚇壞的模樣，很好期接下來會如何？ JGG(mrvR 靖蘇兩人的情感有擺脫不開的隔閡及包袱，皇后來找小殊的話，看了默默替小殊抱屈，希望他們能修成正果，但景琰看樣子要黑了？好擔心呢～

忌子蘭

2016-12-16 20:39

引用
引用第47樓玉宇鳳棲于2016-12-13 12:57發表的 : +Vw]DLWR
樓主寫得很棒! `g^bQx
人物角色都很到位，情節也很緊凑，請樓主繼續加油 Cu`ty] -'
看小舒見景琰嚇壞的模樣，很好期接下來會如何？ &[qJ=HMm I
靖蘇兩人的情感有擺脫不開的隔閡及包袱，皇后來找小舒的話，看了默默替小舒抱屈，希望他們能修成正果，但景琰看樣子要黑了？好擔心呢～ =l+~}/7'Z

謝謝你>W<
看到回應超開心，我會努力把它完結的！

接下來應該會有一點點小虐，小小虐。
其實我很想把景琰寫的黑一點，但後來發現，我下不了手XDD
所以不用擔心的！

因為身分及立場，所以兩個人的確多少會有些需要背負的東西，也造成了他們之間一些矛盾，
但也就是因為喜歡這樣的複雜感所以對這一對愛不自拔=////=

忌子蘭

2016-12-16 20:41

37

　　梅長蘇幾乎是被拽著回到暖閣的。

　　蕭景琰這次調了親信一同前去，恰巧這批人都不曾接近過暖閣，所以理所當然地也不識得他梅長蘇，執行公務起來就顯得特別的果斷強硬，不容情面，相較起來，還是暖閣周圍的這些侍衛，總是對他禮讓三分，加倍地小心翼翼。

　　門「砰」地一聲被關上，令他不禁愣怔當場。

　　他想起景琰那副前所未有的惱怒神情，以及下令對蒙大哥和庭生的嚴厲處罰，想來這次真的是徹底地惹怒了景琰。

　　自兩人相識這麼多年以來，他從沒見過對方發過如此大的脾氣，甚至對他一度地不理不睬，全然視而不見。

　　看向外面嚴密的守衛，如今的他哪都去不了，是要怎麼樣才能見到景琰，讓他把話都說清楚？當務之急，是如何才能把蒙大哥及庭生從牢裡給救出來？

　　假如對方一直刻意地避而不見，那他該如何是好？

　　難道，景琰真的會因為自己的擅自行動而憤下殺手嗎？

　　若不會，那又為何要將兩人囚禁於天牢之中？難不成只是為了嚇唬自己，讓自己信以為真？

　　但若是會……

　　不，不會的。

　　即使如此想著，梅長蘇心中仍然一陣焦急，不知所措了起來。這對他來說根本就是頭一遭，覺得自己在這麼一瞬之間，似乎再也摸不準對方的心思，猜不透對方的意圖，彷彿亂了套一般，也或許他一直以來就忘了對方原是大梁國之下，萬人之上的一國之君。

　　也許在他的內心深處，早已不自覺地認定了對方的君無戲言。

　　他忽然猛地咳了起來，內心狂跳不已，一剎那間再也站不住，跌坐在地。

　　
　　三天過去，蕭景琰果真未曾出現在暖閣之中。

　　梅長蘇每天都在等待著對方的出現，但每一次大門開啟的瞬間，就是他的心再度跌落谷底的時候，他總是滿心期待，卻又落得失望而終。

　　他知道這次景琰是鐵了心不與他見面，不想再聽他的任何解釋。

　　他不禁垂下眼，看著小桌上擺著侍女方才送來的餐食，知道心中即便再鬱悶難受，他也必須保重自己，否則又有誰能救蒙大哥與庭生於水深火熱之中，於是他勉強地吃上了幾口。

　　然而就在他嚥下肚不久，都還沒吃上第二口，他便再難忍受地嘔了出來，接下來的幾日，幾乎都是同樣的狀況，屢試不爽。

　　梅長蘇索性不再吃了，漸漸地，他從大廳移向寢房，從原本的等待到了乾脆在房中窩著，最後連起身都懶得起身了。

　　為了阻止玄布離去，那一箭幾乎用盡了他的全力，前些日子的養精蓄銳為的就是這一注，但也同樣讓他的體力消耗殆盡。

　　他沒有聲張，也沒有找來太醫，只是簡單地想著或許睡幾日就能逐漸恢復，卻沒想到因為他的不吃不喝，這消息一傳就傳了開來，自然而然地也傳到了景琰所在的養居殿裡。

　　蕭景琰就這樣不聲不響地出現在他的床前，讓本來腦子還有些暈眩的他，不禁瞬間清醒了幾分。

　　「景……琰？」

　　梅長蘇瞧著對方，卻是忍著身體的不適，露出一抹安心的微笑。

　　「為什麼不吃不喝？」蕭景琰怒目而視，冷淡地問道：「這樣子糟蹋自己，是想做給誰看？」

　　梅長蘇一聽，只是搖搖頭，耐著性子道：「你聽我解釋，好嗎？」

　　蕭景琰卻道：「你既然什麼都敢做，什麼都能違背，那我還需要浪費時間聽你什麼解釋嗎？」

　　說完，他頓時將對方從床上拉了起來，端起一旁的水碗，拿到面前道：「喝水。」

　　梅長蘇見狀，不自覺地陷入了猶豫。

　　而這一猶豫，卻彷彿點燃了蕭景琰體內的火。

　　他當下一句話不說，便自己喝下了那碗水，隨後將人一把扯到了身前，低頭覆住了對方的唇。

　　梅長蘇一時間難以抵抗，只得勉強地嚥下對方渡來的水，然而不知為何體內卻產生了排斥，頓時猛地咳了起來，同時也將一併水吐了出來。

　　「你！」

　　蕭景琰卻以為對方使起了性子，故意藉著糟蹋自己來為難他，心中登時怒不可遏，大聲道：「你是存心的，是嗎？」

　　梅長蘇還來不及回答，人已撞在了床上，頓時一襲黑影籠罩，對方竟朝他壓了上來，他胸口的氣息彷彿就這樣被硬是擠了出來，幾乎快要喘不過氣。

　　「景琰……」

　　啟口的話語被打斷，下一刻，他的唇已被對方再度狠狠地吻住，

　　「唔……」

　　不同以往的柔情似水，溫和體貼，蕭景琰的吻彷彿夾著狂風暴雨，帶著侵略剝奪，在噬咬著同時，他的大掌迅速強勢地撫上對方的身子，隨後卻是猛地一把扯開，露出了曾經令他心動不已的光裸肌膚。

　　蕭景琰俯下身，懲罰似地一口咬住了他的頸間。

　　「啊……」突然襲來的一陣疼痛，令梅長蘇忍不住吃痛。

　　知道對方的意圖，他不由自主地開始推拒，然而卻更加激怒了對方，本是完好無缺的衣服緊接著成了暴怒之下的犧牲品，頻頻不斷的撕裂聲在他的耳邊持續響起，讓他不禁掙扎地就要起身。

　　不料還未有動作，他的腿已被硬生生地分了開來。

　　蕭景琰毫不憐惜地擠了進來，抬起對方的腰際，一聲不吭地就要挺身進犯。

　　沒有任何的事前準備，再加上對方狠了心地對待，梅長蘇即使再鐵打的心，此時也不禁心生恐懼，脫口喊道：「景琰，不要……」

　　他話一出口，雙手不自覺地抓緊了對方的肩，想也不想便急欲推開。

　　而這時，蕭景琰的身子猛地一震，立即停下了舉動。

　　他的眉間微蹙，臉色忽然變得慘白，隨後又低下頭，順著對方的手看了上去。

　　梅長蘇發覺了，他冷靜地看向自己的手，隱約感覺到手裡的衣物上一股潮溼黏膩的觸感，以及接著傳來的血腥味，雖然細微，但卻讓他想起了誅殺玄布之時，景琰奮不顧身地為他擋下了一箭。

　　他不禁想起柳皇后曾經在他面前提起的話，千言萬語只因心繫景琰，深怕對方不顧一切地為他涉險，為他受盡折磨，而高公公的一句問話，麒麟者，得之也可毀天下，令他不禁恍然大悟。

　　難道，真只是無稽之談嗎？

　　他們每個人無不是為了景琰，為了這大梁的江山拚命維護，在想方設法地排除萬難，除掉任何可能的阻礙者，然而卻唯獨景琰，把他梅長蘇的性命看得比誰都重，甚至超越他自己。

　　但他卻是屢屢地將對方推向危險的境地，甚至從未因為在意對方的在乎而事事顧及自己，反而總仗著自身才能，陷對方於不義。

　　想到這裡，梅長蘇放開了手，不再阻止對方的動作。

　　他閉上眼，卻控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淚。

　　他悔恨，內心萬分後悔地傷害了眼前的這個人，卻也知道，如今不管再多說些什麼，都只是一種辯解罷了。

　　而蕭景琰這時也退離了對方的身，沒有再接著方才的動作，轉身坐在床沿。

　　雖然仍是一股火氣無處可發，然而見到此刻無助的小殊，他卻怎樣也下不了手。

　　就在他起身離去的同時，梅長蘇忽然睜開眼，壓抑著內心的不安，問道：「你就再也不聽我的解釋了嗎？」

　　蕭景琰沒有回頭看向對方，只是沉默了一會兒，才冷道：「我再也不會聽你的解釋，因為我要的，從來就不是你的解釋。」

　　說完，人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寢房。

　　「恭送皇上。」

　　遠遠地，隱約聽到門口傳來的聲音，梅長蘇知道對方已然離去，當下再也支撐不住，閉眼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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