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7【双秀.南北（原無鄉X倦收天)】《歸泊》更新37 243F 布布文學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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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nferroni

2016-05-30 14:18

【南北】歸泊

　　　01.
　　
　　血光弥漫的夜空，暗暗沉沉地笼罩。废弃地的机电器械如山堆积，高大的黑影在泛红的夜幕下怪物般张牙舞爪，仿佛时刻会轰然扑倒下来。疾风穿过锈迹斑斑的缝隙，割裂破碎，发出凄厉又飘忽的惨声，丝丝缕缕粘连不断。
　　
　　血流过紧握的手，模糊了枪械表面的暗色反光，一滴滴散落在黑色的泥土里，尚未印下暗红色的液渍，便被疾奔的两双脚步踩得不见了痕迹。
　　
　　冰凉的风平息不了空气中的狂躁与杀意，从脸颊边尖叫着掠过，送来远处紧咬不放的追杀声。铁锈冷得甜腻的死气如细网般连绵弥散，在急促的喘息里越缠越紧。汗水落在眼里，细微却尖锐的刺痛仿佛最后一根稻草，砰然崩断了紧张的精神。一刻的恍惚，被脚下丢弃的铜管绊了个踉跄。
　　
　　“怎么了？”身边的人停下脚步回身扶稳了他，带着担忧扫过他的伤处。
　　
　　他摇了摇头，声音因喘息而干涸，“没事。”
　　
　　正要继续前行，却被拉住了手臂。琥珀色的眼眸里倒影着远处微弱的光，不容拒绝地看着他，“休息一会儿。”
　　
　　他不赞同地蹙起了眉：逃命的每一秒都很珍贵，他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本该是个低危的侦查任务，却正好踏入对方设下的陷阱。十个轻装简武的人被三倍全副武装的敌人围剿，一番惨烈的血战，最后只剩他们凭借十多年的默契配合着杀出重围，在夜色掩护中逃入这片荒凉的机械坟场。
　　
　　近二十年的战争，军工业的快速更新与消耗，在城市外的荒野留下了无数个类似的机械废弃场。废旧的微型仪器，淘汰的笨重机械，层层叠叠堆压成高大壁垒，形成迂回混乱的窄道，仿佛一座死亡迷宫，充满着死路与陷阱。
　　
　　但于他们，这却是一线生机。借助复杂的地形掩护，他们得以暂时躲避剿杀，逐渐拉开追捕的距离。
　　
　　他们停下的每一秒，追兵都在靠近，此刻不是松懈的时候。
　　
　　他张嘴想要反驳，倦收天却抢先截断了他的话，“你的伤口需要止血，不然会暴露我们的行踪。”
　　
　　他顺着那人的示意看向来时斑驳的泥路，暗光明灭下，半埋铁器表面上星点蹭着暗红，痕迹不多，却足以显示出他们的去处。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妥协：不是不知道这是倦收天想让他休息的借口，但是留下一路血迹的确不利他们的逃脱。
　　
　　他接过倦收天递来的水壶，甘凉的水滋润了干哑的喉咙，也清醒了因失血而昏沉的头脑。倦收天从腰间取下纸牌大小的铁盒轻轻一按，细微金属碰撞声中，精密的仪器层层打开，又迅速重组，一眨眼间，已成一个自带荧光照明的小型急救医药盒。倦收天熟练地将短剑消了毒，然后小心地割开他手臂伤口边的衣料。
　　
　　那人挨得很近，奔跑后蒸腾的体热，近在咫尺，如有形般接触着他的皮肤，骤地打乱他的心跳。饱满光洁的额头就在他唇边，只要他微微转头就能尝到那上面细碎的汗珠。杂金的发缕粘在额鬓，形状飞扬的剑眉因专注而微蹙。在他的注视下，一滴汗水越过眉角滚落，带动低垂的纤卷睫毛微微颤动，乍然溅起他心中涟漪圈荡。
　　
　　那一瞬，他突然就想去吻一吻倦收天带着汗迹的皮肤。混着那人气息的点点咸涩，却会在舌尖萦绕出甜美，让人忍不住细细吮吸。细密的睫毛会如蝶翅般微惊地一扇，带过细微的凉风，从来坚毅锐利的眼眸里便只柔柔地剩下他脸庞的倒影。
　　
　　濒临绝地的险境，生死存亡的血战，迸溅出恐惧的副品——冲动。他不怕死，他却怕这会是他死前最后的机会。
　　
　　想要放开压抑已久的情愫，想要坦白深埋心里的渴望，把他此生的执念向那人剖析个明白。
　　
　　他的喉头动了动，咽下了这不合时宜的冲动。
　　
　　现在不是时候。
　　
　　他要的表白，不该夹杂在混乱中，不该滋生于恐惧间。他不会死在这里，倦收天也不会死在这里。他们还会有很长的时间在一起，而他自少年时起的等待与心意，也值得一个更好的时机。
　　
　　伤处突如其来的刺痛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不禁轻哼出声。倦收天手一顿，抬眼看他，待他摇头示意无事，低头继续将冲洗干净的伤口包扎起来。
　　
　　原是做了千百次的事，倦收天却仿佛是一次般全神贯注。倦收天的认真恍如一股微风，柔和地波荡开来，吹散了他心里烦扰，湛然宁静。耳边寂寂，只有两人逐渐趋同的呼吸，一缕杂金的发丝随风滑落，在凤眸前晃动着暗影，挡住了那人的侧脸。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拂开那发缕。堪堪触及，倦收天却猛然扣住了他的手腕，警觉地抬起眼，凤眸里闪过金色锐光。
　　
　　身体一僵，胸腔里有东西重重摔落，空余沉沉的一片黯然。
　　
　　虽然知道自己举动透着暧昧，但也不曾想倦收天会如此断然地……拒绝。
　　
　　这一念才方闪过，便感到倦收天骤然使力，将尚在愣怔中的他扯到身后，同时金色短剑脱手而出，机关咔嚓的瞬间，剑尖延展伸长，剑柄尾端处亦弹出了一鞘短刃，薄锋偏转，双刃旋转着飞至半空，喑哑的金属割划之声伴随星点火花，随之机械爆裂的轰隆撕开了寂寥夜空，两架借着夜色靠近他们的微型无人机燃着火焰坠落在废弃堆顶，跌撞着滚过层叠的废器。乒乒乓乓的尖锐声响回荡在空中，直到翻滚不断的无人机最终歪倒在废器堆半坡安静燃烧，那刺耳的声音都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他与倦收天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全力奔逃。
　　
　　他们所处的位置已经暴露，敌人很快就会追上来。
　　
　　铁器的冷硬透过薄薄的土层，硌在急促奔过的脚步下，传来细微的钝感。明明是万分危急的状况，他心里却不可抑制地松了口气：方才倦收天是察觉了四周的异样，并不是对他动作的拒绝。
　　
　　倦收天，恐怕都没意识到他举动之中的意味。
　　
　　然而这口气并没有松多久，身后逐渐清晰的嗡嗡声追命而来，铺天盖地般汹涌扑近。想要悄声藏匿已是不可能了，如今便只有拼死一搏。
　　
　　倦收天显然也是相同的想法，短暂地回身一瞥，金色双刃再次掷出，飞旋的一个来回，空中已炸开了数朵火焰，纷纷燃烧陨落，照亮了周围逐渐聚集的其他四十多架无人机。
　　
　　这类无人机所配备的火器射程较短，却胜在体积小巧行动迅捷，往往用于对方不注意时悄悄靠近偷袭攻击。如今失去了黑夜的掩护，目标位置一清二楚，无人机的优势便荡然无存，数量虽多倒还不足为惧。
　　
　　但恐怕这只是用来拖住他们脚步的先遣部队，地面武装随后不久便会到来。
　　
　　所以，要速战速决。然后找到合适的地形，做好决战准备。
　　
　　他的剑早在之前战斗中断折，手上武器是逃命时捡来的敌方新型枪械。果然是资金雄厚科研变态的极端组织魔域，中短距突击，火力足，准头高，他一枪一个，不一会儿便打掉了一半的无人机。
　　
　　倦收天拉他侧身躲过子弹，将落网近前的一架无人机一剑挥成两半，挑眉看了眼他手里的枪械，“之前这么狼狈，你倒还惦记着要捞好东西。”
　　
　　他一边帮倦收天解决了8点方向靠近的两架，一边笑着回道，“随手顺来的。你若喜欢，下次我弄一箱来给你。”
　　
　　“两箱。”倦收天笑了一声，旋身又将他击落的无人机一腿回踢至半空，撞翻了一小串飞来的仪器，接连地噼啪冒出了黑烟，摇摇晃晃地坠落。
　　
　　“啧，贪心。”他故作不同意地摇了摇头，手上半刻未停，一团团炸开的红焰照亮了再次干净了的天空。
　　
　　倦收天大笑着转头看他，琥珀色的眼中倒映着天边陨落的最后一朵火花，似有光晕流转。他微微一愣，却见那人眼中的笑意蓦然凝滞。
　　
　　“小心！”倦收天猛然向他扑去，重物落地的声音掩不住子弹穿透皮肉击碎肩胛骨的锐响，炽热的液体从那人右肩滴落他的脖颈，寂静的夜里，倦收天忍痛而抽紧的喘息在他耳边刹那悸心。
　　
　　被火光映得泛红的天空下，他看到了那只混在废弃物中偷偷靠近的无人机。残坏的顶端机翼丧失了飞行的能力，底端的滚轮却完好无损。瞄准镜上有裂痕，武器系统恐怕也有损，所以一次射击之后才没了声响：它的系统需要调整。
　　
　　但下一次袭击或许就在眨眼之间。
　　
　　紧急之中，他抓起手边枪械，也顾不上瞄准，砰砰砰猛地一顿乱射，将那追踪器打进了废弃山的深处。却不料那子弹的冲劲，如池塘中的波澜，顺着层层高积的废器，颤巍着扩散出去，仿佛最后的一根稻草，让原本掩护着他们的高大黑影如危楼般摇晃了起来。
　　
　　他低低骂了一声，在那几百吨重的钢铁失了重心砸落下来的瞬间，发力拥住了身上听到声响正要抬头的倦收天，猛地滚了几滚，让开了地方。
　　
　　强大的冲击带着震耳欲聋的巨声，震动天地，扬起滚滚飞尘。四周的废堆在这山摇地动的震动也渐渐不稳，本就胡乱堆积的仪器晃荡着，纷纷滑坡滚落。
　　
　　他紧紧抱着倦收天，如方才倦收天那般，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对方。
　　
　　接连的轰隆震动逐渐停止，留下迷雾般的尘埃茫茫。
　　
　　“阿倦，你怎样？”他微微撑起身体，去看倦收天状态。这么一动，便觉得全身被碾过般剧痛。他咽下喉头冲上来的腥甜。方才几个重物砸在他的背上，压断了几根肋骨。
　　
　　“我没事。”倦收天抹了抹嘴角的血，虽然有他垫着，那冲击力仍旧让那人受了内伤，“你如何？”
　　
　　“死不了。”他有些虚弱地扯出一个笑容，躺倒到倦收天身侧，“不过接下来要麻烦你了。”
　　
　　倦收天蹙眉查看他的伤势，想要去拿医疗盒，却被他制止，“现在没有时间治伤了……来路被堵，我们需要赶快走。”
　　
　　几座废器山的倒塌将他们来的道路堵了个严实，敌人暂时追不过来。这是他们逃出生天的唯一机会，不能浪费时间。
　　
　　倦收天明白他的意思。但或许是他狼狈的样子有些凄惨，竟让那人突然恼怒起来，狠狠地撂下一句，“下次不准这样来挡。”
　　
　　他笑了笑没答话。他知道倦收天心里是难受了。
　　
　　只是倦收天双标得未免明显，明明是倦收天先这样拿自身来给他挡子弹的。倦收天因此受了伤，他心里又如何不难受。
　　
　　何止是难受，他愿意自己伤了千百倍，也不想倦收天受伤。
　　
　　他的双手被压在两台笨重的航空喷射器下，几乎失去了知觉。倦收天用尽全力只能抬起一条缝隙，让他抽出手。
　　
　　他试了试，却不由苦笑。
　　
　　仪器下戳出的钢铁穿透了他的手掌，深入地面，将他的手牢牢钉住。除非抬开整个仪器，不然他脱不了身。伤了右肩的倦收天显然是举不起两吨重的仪器的。
　　
　　他抬起头，撇开了眼边被汗水浸湿了的发缕，胸腹的伤势让他连喘息都如刀割一般。他看着拎剑比划着要如何将仪器肢解的倦收天，“阿倦，没时间了。”
　　
　　“马上就好。你暂且忍忍。”倦收天举剑砍在喷射器上，剑刃过处火花四溅，仪器上却只开了一个小口。
　　
　　能耐航空过程中的剧烈温差和摩擦变形的合金，哪怕是特殊金属所制削铁如泥的利剑，又如何能轻易砍断。
　　
　　“阿倦！”他提高了声音，似乎要让那几个字印进倦收天心里一般慢慢道，“没时间了。”
　　
　　“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的。你别想了。”倦收天瞥了他一眼，抿紧了唇。
　　
　　“我也不想你扔下我一个人。”
　　
　　倦收天闻言神色微松，转过来看他。他笑了笑，示意自己的手臂，“砍仪器不如砍这个容易。壮士断腕，砍了手，我们一起走。”
　　
　　倦收天震惊地看着他，片刻后那震惊又成了恼怒，猛地转过头，咬牙切齿道，“别开这种玩笑。”
　　
　　“阿倦，我没开玩笑。”他的声音很平静。倦收天握着剑的手却微微颤抖起来。
　　
　　“别胡闹。”倦收天埋头砍划着仪器，金属割划的声音嘶哑着，尖利刺穿鼓膜。
　　
　　“阿倦，没用的。”他看着倦收天绷紧发白的指节，轻轻叹息。
　　
　　倦收天没回话，发泄般狠狠砍在痕迹斑驳的仪器上。剑眉紧蹙，眉骨投下的阴影中，只有琥珀色凤眸盛着星点微弱的光亮。浅色的唇抿得紧紧的，那熟悉的倔强，总是让他心疼。
　　
　　他合了下眼，又狠下心地睁开，一字一顿地坚定道，“倦收天，你想让我死在这儿么？”
　　
　　倦收天身体一震，手中的剑却再也落不下了。
　　
　　“阿倦，没有时间了。我不想死在这里。”
　　
　　那凤眸中的光一点点熄灭。他知道倦收天也终于承认了这是唯一的办法。只是看着倦收天颓唐的样子，他的心蓦然恍如那仪器一般割痕淋漓。
　　
　　倦收天沉默地半跪在他身侧，用布条将小臂扎紧了，截断了通往心脏方向血脉。扑克牌大小的医药盒是他们的标准装备，虽然倦收天那个丢在了方才的混乱之中，但是他身上那个还在。倦收天取出他的医药盒，将仅有的两只局部麻醉针打进他的手臂。
　　
　　麻药作用得很快，但他们两人都知道这点麻药对于断臂之痛而言几乎没用。
　　
　　“给我点东西咬着。我不想这么快就暴露了我们的所在。”他示意倦收天手边的那卷纱布。他不想自己忍不住叫出的痛声乱了那人心神。
　　
　　倦收天没有动纱布，反手用剑隔了一块自己的衣服，卷了一卷递过来。
　　
　　他没有动，又看了眼那纱布，抬头认真地看进那人的眼眸，“阿倦，时间宝贵，等会儿别停下来费心处理伤口。只要止血了就好，其他的别管，我挺得住。”
　　
　　“我知道。”倦收天的声音少有的冷冽，却掩饰不了凤目里泛红的湿润。
　　
　　他迟疑了一下，又道，“阿倦，对不起这件事要你来做。记住，你在救我的命。对此我只有感谢。”
　　
　　“你话真多。”倦收天不耐烦似的别开眼。
　　
　　他笑了笑，假装没看到那人眼中的水意，低头咬紧了布卷。
　　
　　倦收天慢慢举起金剑。
　　
　　他看到那抹隐约的光华里，一道细微闪亮随着剑刃落下，湮没尘土里。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疼痛，潮涌般卷来，撕裂了他的身体，混沌了他的感官。眼前只剩下血一般的暗红，耳边潮滚隆隆嘶吼，四周的一切都仿佛消失了，寂清的夜，危机四伏的迷宫，都被浪潮般的疼痛所席卷替代。连时间都扭曲起来，分秒如度年月，又或是所有年月都只是最初那一秒的痛，无止境地延续下去。
　　
　　
　　

bonferroni

2016-05-30 14:19

　　02.
　　
　　他好似在烈焰之中灼烧翻滚着，被火焰撕扯咬噬着，身体里却生出了寒意，仿佛有个黑洞，一点一点抽走他内里的力气与温度。他开始冷得打颤，那寒冷如冰般逐渐蔓延，覆盖他的五脏六腑。连那血红色的四周都开始黑暗起来，空空茫茫，却又密实得令人喘不过气。
　　
　　“无乡……”
　　
　　他努力看向那声音传来的远方。
　　
　　“……无乡，醒一醒……”
　　
　　那里好像有亮光。
　　
　　“……无乡，别睡着……”
　　
　　那光很暖，透过黑暗静静笼罩着他，让他的身体逐渐回暖。
　　
　　他想走进那亮光里，但那亮光里隐隐跳动着火焰，灼热而疼痛的火焰，让他犹豫。
　　
　　“……无乡，求你醒来……”
　　
　　是阿倦！
　　
　　刹那间光亮吞噬了黑暗，疼痛再次涌来，他的感官却逐渐清晰。风中柴火噼啪伴着树叶瑟瑟，他睁开眼，跳跃的火焰照亮了近前的那双布满血丝的凤眸，细长的睫毛上仍带着湿润泪迹。
　　
　　蓦然心疼。好像从未没见过倦收天如此痛哭狼狈的模样。
　　
　　以前总是担心倦收天一幅流血不流泪的傲骨，再痛再苦也要硬撑，恐怕过刚易折，总要想法设法让那人心里的难受宣泄出来才好。
　　
　　如今才知，硬撑也不好，宣泄也不好，原来自己其实根本舍不得倦收天痛苦难过。
　　
　　“阿倦……”他想去擦拭倦收天的泪迹，手腕处的巨痛却让他突然意识到，他再也无法这样做了。
　　
　　倦收天轻轻搂了搂他，又仿佛怕弄疼了他一般旋即松开。火光里，倦收天的神情已然镇定，只是肢体触碰之时，他仍旧感觉到那人身体的颤抖。
　　
　　“你现在不能动。你方才有了休克反应，心脏骤停。”倦收天将手里捏得变形的肾上腺素空管放回了医药盒。
　　
　　他的伤处都被仔细处理好了，肋骨处也上了简易夹板，让他几乎动弹不得。
　　
　　“我们在哪儿……这里生火安全么？”他一边问一边吃力地打量着四周。
　　
　　倦收天身后是片茂密的树林，身前却是荒凉的平坡，坡后两百米处有什么高高大大的黑影，歪歪斜斜地堆积着，仿佛长满厉牙的血盆大口，要把人一口吞入。
　　
　　机械坟场！
　　
　　不行，这里太近了！这里还是敌方的势力范围，更何况他们有追兵在后。倦收天生了火，等于给了敌人指向灯。恐怕不一会儿追兵就要围拢过来了。
　　
　　“阿倦……我们需要移动……”
　　
　　“你现在不能动。”倦收天坚定地重复了一遍，目光落在他被血浸染的衣服上，又忽然软了口气，“你放心，我已经布置过了。”
　　
　　“什么布置？”他不由蹙眉。说好的，断了手之后就立刻离开，有多远跑多远，无论如何，他们两人都挡不住的几百追兵。而央千澈等人的支援又不知何时会到。
　　
　　如今他连坐起来都难持久，想要护着倦收天更是无力。
　　
　　倦收天看到他眼中的不赞同，解释道，“我们这样跑，跑不了多久，也跑不了多远。你手上的伤止不了血，肋骨的伤更是时刻有戳进脏腑的危险，我必须要先救你。”
　　
　　“你答应过我……”
　　
　　“我没答应。我只是说我知道了。你在想什么，我很清楚，但我不会拿你的性命去赌。”倦收天有些烦躁地站了起来。他这才察觉那人全身的血污几乎把迷彩的衣服染成了暗红。
　　
　　这是他的血，还是倦收天自己的？
　　
　　他忽然反应过来，倦收天方才一直用的是左手，而回避着受伤的右肩。
　　
　　“阿倦，你的伤……”
　　
　　“我没事。”倦收天下意识地侧了侧身，挡住了他探询的视线。
　　
　　还想瞒？
　　
　　“阿倦……”
　　
　　“嘘——”倦收天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踢土盖灭了火。
　　
　　他微微凝神，便感到身下土地震动：有大股人马靠近。
　　
　　倦收天伏低身体，取过改装了大半的突击枪管，继续用他从废弃堆里捡来的零件安装。机械坟场里的最大组成便是破旧废弃的武器。这些零件便是从一只年代久远的远程狙击枪上拆下来的。
　　
　　地面传来的细微震动逐渐停止，他知道是敌方看到火堆熄灭，一时不知底细，所以暂停前进。但这不会持续多久，小股探查部队会分出来往这里一探究竟。一旦发现他们几乎毫无抵抗之力，剩余部队便会包抄而至。
　　
　　而在此时，倦收天手里的枪械也改装完毕了。突击枪的枪管被加长了，瞄准镜也做了调整，都是为了加大射击距离。
　　
　　只见倦收天匍匐至坡边，对着机械坟场的出口处架起了枪。风吹起那人杂金的头发，在黑色夜空下莫名多了一份冷冽寒意，如同冰冷的怒火，燃烧着复仇之焰。
　　
　　倦收天想报仇。
　　
　　他的断臂之仇。他的濒死之仇。
　　
　　废场出口的确是个偷袭的好地方，不论敌方有多少兵，都只能从这个宽容四人的窄道出来。如果有个射程远又火力足的枪械，对方死伤难记。
　　
　　但是倦收天难道想这样杀死所有的追兵么？就算远程射击准确率大大提高了，子弹也难以支撑。如果他估算得不错，那把枪里最多只剩五六发子弹了。
　　
　　他还在思虑之间，倦收天却已经冷静地扣动了扳机。
　　
　　轰隆炸响，烟尘混合着碎裂金属迸溅，五六米高的废堆骤然倒塌，埋覆了整个窄道。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地面剧烈震荡，他下意识地想去扯身边草木以稳住重心，粗糙的木皮却刺得他伤口烧灼般疼痛。
　　
　　“小心！”倦收天顺着坡滚了下来，覆身虚俯在他身上，稳住了他。呼吸里混着倦收天的气息，连那人微促的心跳都似乎清楚无疑，忽然间那些担忧畏惧似乎飘渺得可笑。
　　
　　那是阿倦。他怎么能不相信他的阿倦呢。
　　
　　地面的震动使爆炸四周的废堆摇摇欲坠起来，机关连动榴弹开启，突然轰隆之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巍山般的废堆如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坍塌，死死填埋了迂回迷宫，连同之内的敌军。飞尘滚滚，弥散在机械坟场，湮没了濒死绝望的哀嚎。刹那间死神降临，不剩一丝生机。
　　
　　几百追兵，全部被埋在钢铁机械之下，非死即伤，全军覆灭。
　　
　　他有些发愣地看着那片废墟。这里成了名副其实的坟场。警告着所有人，惹怒倦收天的后果。
　　
　　倦收天的那发子弹，瞄准不是人，而是装置在最外端废堆的榴弹。第一个爆炸和坍塌而引起的震荡足以让剩下的榴弹也被相继引爆。不过是普通的六个榴弹，因为巧妙地安装在废堆最脆弱的底处，便让整座废堆失了重心，挟万钧之势倾倒坍塌，山摇地动。
　　
　　让他失了双手的倾塌，最后埋覆了追杀他们、逼迫他们进入险地之人。
　　
　　原来生命可以如此脆弱。
　　
　　他转眼去看倦收天。却见倦收天长吁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连坐立都似乎不再有力气，小心地侧开身避开他的身体，然后失力般仰面躺倒在荒地上，不住喘息。
　　
　　倦收天握枪时稳定冷静的手，此时却颤抖不已。虽然早有预料，然而这般毁灭性的力量仍旧令人心悸。倦收天不畏战火，却并不喜好杀戮。这番大开杀戒，说到底，为的还是保护他。
　　
　　尘埃落定，夜野重归寂静。
　　
　　至少如今，他们安全了。
　　
　　没有了紧咬不放的追捕，他们便在原地稍作休息。在他的再三要求下，倦收天总算是草草收拾了自己右肩的伤口。子弹嵌入了肩胛骨，只有回到驻扎之处才能取出来。
　　
　　与央千澈等人约好的支援点在十里之外，他表示自己没伤腿，可以自己走，却被倦收天坚定地否决了。倦收天确定了他的伤势暂时稳定可以移动了，便稳稳地背起了他，往那处坐标寻去。
　　
　　稀疏的树叶斑驳了夜空里细碎星光，散着萧瑟草木的寒涩。清寂的风中偶尔传来早春的虫鸣，又倏尔消散。只有他们两人的呼吸声，在一步步踏过草叶的轻响中相随相和。
　　
　　好像从小便是如此。两个因战祸而失家的孤儿，一路颠簸相伴逃难，并肩训练携手入伍，之后，战场上，营地里，从来都不曾分开过。其他的人来了又离开，仿佛这时空流转中，一直只有他们两个相依相伴。
　　
　　“阿倦。”
　　
　　“嗯？”
　　
　　我们永远这样在一起，可好？
　　
　　战争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事，或者就这样退役，平淡却长久地相伴一生如何？
　　
　　今夜离死亡是这么近，一枚偏转的子弹，一台砸倒的仪器，可能就使他们阴阳两隔。生命如此脆弱，他不想再冒险失去倦收天了。
　　
　　倦收天等了半晌没听到他回答，不由问了一句，“无乡，你还好么？”
　　
　　他看着倦收天疲惫的侧脸，咽回了嘴边的话，微微笑了笑，“我很好。”
　　
　　“走下这个山，我们应该就到了。央千澈说了凌晨4时接头，我们倒是早了。”倦收天以为他可能哪里不舒服，解释道。
　　
　　“嗯。马上就能回去了。”
　　
　　“是啊。”倦收天顿了顿，忽然神色有些黯然，眸子里的光却愈加坚定，“你别担心，你的手总会有办法的……听说科研部在研究武器化的机械义肢，我去找慈郎帮忙——”
　　
　　“阿倦，”他打断了倦收天的话，安慰般重复了一遍，“我真的很好。我们都活着，我很高兴。”
　　
　　他看了看空了的半截袖管，释然笑道，“只要有命在，有没有手又有什么关系。”
　　
　　倦收天忽然也笑了，“没有关系。大不了，我一辈子做你的手。”
　　
　　一辈子……
　　
　　倦收天说一辈子……
　　
　　突如其来的欢喜，让他蓦然有些晕眩。他努力保持自己的声音不因激动而颤抖，“阿倦，你是——”认真的么？
　　
　　没待他说完，倦收天却突然警觉地停下了脚步。
　　
　　那人察觉到异状了！
　　
　　“怎么了？”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倦收天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想把那个闯进脑海的念头甩开，“没什么……我们到了。”
　　
　　树丛茂密，几乎遮掩了天空。他记得计划里支援撤退任务的是直升飞机，这里一没有停机的平地，二没有夜空的视野，并不是典型的直升飞机地形。
　　
　　真的是这里么？
　　
　　倦收天将他放了下来，又伸手测了测他额头的温度，“你好像有点发热，需要吃点消炎药。”
　　
　　他就这那人的手吃了药。倦收天合上了医药盒，与他并肩而坐。黑暗里，他看不清倦收天的神情，只有那双琥珀凤眸里落着透过层层密密的枝叶的稀疏星光。
　　
　　“无乡，”倦收天转过来看他。那人的声音里透着郑重，让他莫名紧张。
　　
　　倦收天停了半晌，却是叹了口气道，“抱歉。”
　　
　　即使他再三强调他的断手不是对方的错，倦收天心里还是不好受。
　　
　　“阿倦，弃手保命是我的决定。你不需要道歉。”他看着倦收天认真道。
　　
　　“不，无乡。”琥珀凤眸里忽然闪过他从未见过的哀伤，“抱歉，我要暂时离开一会儿。”
　　
　　“你要去哪儿？”倦收天在说什么？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乱。
　　
　　“我们的行踪被暴露了，原定的会面地点在山脚，但那里已经被包围了。”
　　
　　果然不是这里。只是倦收天为什么要骗他……
　　
　　“通知央千澈取消计划，我们需要换地方……”他挣扎着要起来，却觉得一阵晕眩，全身都无力起来。
　　
　　倦收天摇了摇头，按住了他，“以你的状况再换地方太冒险。”
　　
　　“你想……”独自引开敌人？
　　
　　明明知道了倦收天的打算，脑子里却混沌得连那句话都说不完整。只有心中恐慌漏了风般蔓延。
　　
　　“无乡，你好好睡一会儿。我打开了你身上的卫星定位器，等会儿央千澈来了会循着讯号找到你。”
　　
　　倦收天的声音变得有些飘渺，仿佛隔着水波，听不真切。
　　
　　那药……
　　
　　那不是消炎药……那是安眠药！
　　
　　倦收天竟然药倒了他！
　　
　　“无乡，”他被拥入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里，倦收天的呼吸吹动着他耳边的碎发，“你要保重。”
　　
　　他想回抱倦收天，双臂却沉重得难以抬起。
　　
　　阿倦，别走……
　　
　　恐惧攥紧了他，如有毒的藤蔓顺着他的四肢百骸牢牢绑束，越缠越紧。
　　
　　那是陷阱，阿倦不能去。他知道这一去，阿倦就回不来了。阿倦便会被敌方抓住，会被拷打折磨。他知道被组织抓获的战俘是什么样的下场，他见过那些被活体实验后的尸体，那不能是他的阿倦！
　　
　　他想大叫，想阻止那人的离去，但是意识似乎与身体切断的联系，他再如何奋力都无法移动一寸。
　　
　　属于倦收天的温暖松开了他。熟悉的脚步声慢慢行远。他努力睁开眼，黑暗逐渐吞噬了那人身影，一如他所坠身的绝望，沉沉地翻涌凝聚，厚重得连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
　　
　　阿倦！阿倦别去！
　　
　　他嘶吼着，而那浓重的黑暗好像能吸收所有的能量，连一丝声音都不放过。他叫得喉咙火烧般灼痛，耳边却依旧是令人无望的死寂。热液滑出眼角，落在断臂之处渗入了绷带，伤口尖锐的刺痛。
　　
　　“阿倦——”骤然惊醒。
　　
　　入眼是干净单调的银色，在莹绿色的荧光跳动下，光影微动。体征记录器的急促滴滴声回荡在空荡荡的ICU里，房外走廊的远处响起了略慌乱的脚步声。
　　
　　大脑有片刻的空白，之后记忆蜂拥而入。
　　
　　他在那日天曙光初现的时候被央千澈与式洞机找到带回，而倦收天却被敌人围捕重伤被俘。传来的消息说，倦收天单枪匹马杀了十多个追兵又伤了二十多个，最后伤重力竭不支倒地，才被俘获。
　　
　　央千澈组织了人手准备三天后去营救倦收天。而他为了参与营救，求了慈郎将技术尚不成熟的机械义肢给他。
　　
　　他低头看着原本是他双手的地方，冰冷的银色金属嵌入血肉，精巧的机械层层密织起关节骨骼，手背处黑白转盘隐藏着机械的诸多奥妙。慈郎说，右手设计里隐藏着小巧枪弹于指于掌，而左手机械可化刀剑亦可化防盾，若能运用自如则双手变化难料，是以取名为银骠玄解。
　　
　　本是潜力巨大的技术，只是链接机械和人体筋脉的技术遭遇瓶颈，一年了尚在动物试验之中。
　　
　　慈郎告诉他这个安装手术风险很大，但是哪怕只有一丝的希望他也要试一试。阿倦被困囹圄，时刻都会有生命危险，他又怎么能安坐着什么都不做。
　　
　　他看着双臂末端银色机械上反射的荧光，弯起嘴角——他终是赌赢了。
　　
　　他尝试着曲起手指，银骠略略颤了颤。他努力地集中思绪在手指，银色的机械发出轻微声响，仿佛推着千斤之重，食指的两个指节慢慢弯曲，银骠接骨处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他咬牙坚持着，直到食指曲成了他想要的模样。
　　
　　他喘着气，只觉得背后已是一片冷汗冰凉。
　　
　　“原无乡！”房门被猛然推开，走廊的光照出了一个清瘦轮廓。
　　
　　刺眼的亮光让他微微眯了眯眼，然后他便认出了那个身影——道真部南队中将，他的叔父，式洞机。
　　
　　脚步声混乱，落在后面的几个人也纷纷赶到。
　　
　　道真部北队中将，央千澈；武器科研所特别研究员，慈郎；还有……特殊行动小组的组长，素还真？
　　
　　“你醒了！”式洞机快步走到他的床边，似是不可置信般惊喜地看着他，眼眶却蓦地红了，“你真的醒了！”
　　
　　“醒了就好。还需要做点检查，但目前来看，体征已经恢复正常了。”慈郎查看着他的体征记录，松了口气。
　　
　　情况似乎并不如自己想的那般顺利。他不由蹙起了眉，“发生了什么事？”
　　
　　“此事要怪慈郎。是我不该贸然对你进行手术。”慈郎欠了欠身，满怀歉意，“安装银骠之后你的身体发生了排异反应，你陷入了植物状态，失去了感知。”
　　
　　心沉沉地坠落下去，仿佛跌入了万丈深渊，他僵直着身体，艰难地吐出那个令他畏惧的问题，“我昏迷了多久？”
　　
　　“三年。”慈郎叹了口气，“这三年来，我日夜研究机械融合技术，却一直没有突破。直到特殊行动小组意外获得了敌方在这方面的研究资料，我才得以改进银骠。如今你醒了，说明此法的确有用。对此，还是要多谢素组长。”慈郎对着素还真欠身致谢，素还真也还了礼。
　　
　　三年……
　　
　　最初这两个字后，他便再也听不到慈郎说的话了。
　　
　　“倦收天呢？”他看向了央千澈，几乎恳求般重复着，“阿倦呢？”
　　
　　央千澈有些不忍地垂下了眼，“我们组织了三次营救，后来也尝试过将人换回来，但是都失败了。”
　　
　　“再组织一次营救。这次我去。我有银骠了，我会把阿倦救出来。”他急急说道，努力眨掉眼前逐渐积起的水意。
　　
　　“没用了……”
　　
　　“不准这样说！你们若不想组织，那我便自己去！”阿倦说过，要一辈子做他的手的。阿倦从不失约，阿倦必然还在等着他！
　　
　　“原无乡，别骗自己了。你心里已经明白了，不是么？”式洞机忽然开口道。
　　
　　他想要反驳，嘴唇却颤抖得厉害，颤抖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央千澈伸手制止式洞机继续说下去，水蓝色的眼眸里哀伤波动，缓缓道，
　　
　　“8个月前，倦收天被魔域组织处决身亡。”
　　
　　“原无乡，他死了。”
　　
　　

bonferroni

2016-05-30 14:20

　　03.
　　
　　微雨空濛，细细丝丝无声交织，轻纱般笼罩着暮春草木，柔软了那鲜亮葱茏的新绿，成了缥缥缈缈迷雾中触摸不到的虚幻蜃景。风中夹杂着湿意的花瓣如雪翻飞，从道路边茂密的梨树枝头纷扬而下，旋转着飘进简洁而刚冷的银灰色金属走廊，落在一缕杂银的白色丝发上，顺着那弯翘的弧度轻轻一滑。
　　
　　低垂的纤长睫毛微抬，露出了低下湛蓝如海的眼眸。视线淡淡掠过勾在刘海上的白色花瓣，又重新落回脚前白底黑纹的大理石地面。银色的机械手指却下意识抚了抚胸前贴身口袋里的东西，慢慢抓紧。
　　
　　躲在走廊弯处的刀猿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剑狼，小声问，“那就是新来的么？代号银豹？”
　　
　　剑狼点了点头，抓住了刀猿的手臂不让他再捅。
　　
　　“看起来不是很好接触啊，整个人冷冰冰的。”刀猿伸长了脖子努力观察道，“他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好久了，这大理石有这么好看么？”
　　
　　“他那不是在看地。”剑狼忍不住也凑过去看了一眼，“是在想心事吧。”
　　
　　“你听说了么，昨天有人动了一下他的闪存盘，他就拧断了那人的腕骨。还是老大把这件事压下来了。”刀猿啧啧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老大在想什么，这样情绪不稳的人都带进了组。”
　　
　　“是因为银骠吧。”剑狼好奇地打量了那双银色的机械手，“毕竟是第一个与机械体完全融合的人。”
　　
　　“咳咳。”身后猛然响起熟悉的清嗓声，惊了正在偷窥的两人一跳。
　　
　　刀猿剑狼齐齐站直转身，见到了并肩站在他们面前的素还真和叶小钗，心虚地连忙致礼，“老大，师尊。”
　　
　　“啊。”叶小钗严肃地看着刀猿与剑狼。
　　
　　“小钗说得对，背后八卦自己的战友，是该罚。”素还真嘴角含着笑，赞同道，“这个月的训练就再加一半的量吧。”
　　
　　笑看着刀猿剑狼愁眉苦脸地被叶小钗拎着去了训练室，素还真转过了身，却正撞进原无乡凝视他的视线里。
　　
　　原来已经注意到了方才的动静了呀。
　　
　　比起一个月前的狼狈憔悴，眼前这个青年已恢复了平日里的镇静敏锐，连昏迷日久而显得消瘦的身形都似乎饱满了些，银黑制服下隐隐的肌肉线条蕴含着强劲的力量，蛰伏着，等待着致命出击。只是那双湛蓝眼眸不复从前的温润，恍如覆上了一层凝冰，闪着拒人之外的冷光。他却透过那冰层看到了汹涌的暗流，刚冷外壳下强力抑制的痛苦。
　　
　　倦收天，原无乡。道真部风华隽永的双秀，从来形影不离，默契无间。失去了倦收天，原无乡大概永远也无法再回到从前那样了吧。
　　
　　那日听到了倦收天的死讯后，原无乡便要求与他单独一谈。
　　
　　“你给出那个融合技术，是有条件的吧。”病床上的青年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之中镇定了下来，那双充血的眼睛里依旧弥散着惶恸与迷茫，却掩不住那一缕蓝色的敏锐眸光。
　　
　　“是的。我拿出技术，作为交换，与银骠完全融合成功的你则加入特殊行动组。”他本想等原无乡身体恢复一些后再提这个事，但既然对方已经猜了出来，他也不想隐瞒，“你现在与银骠只能算最初级的融合，加强的神经脉冲可以勉强启动基本功能。若完全融合，机械与神经则完全对接，双手将运用自如，各种机械变化也能随心而出。但是你需要再次进入手术，你有一半的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
　　
　　他顿了顿，看到青年的表情并无变化，继续道，“这是你的选择。如果你不愿冒险手术、加入特殊行动组，你也可就此退役，安稳度日。初级融合的银骠虽然使用起来比较费力，但是经过练习后能保证你生活无碍。”
　　
　　“安排手术吧。”青年很快地做出了决定，快得倒是让他略有些犹豫。只听青年又补充道，“我只有两个条件：一，我要一切有关那次处决的资料。二，若有与倦收天之死相关的人被俘，我要一次不被打扰的单独谈话。”
　　
　　他心中一动。原无乡提出这两个条件，只有一个原因：原无乡并没有死心。特殊行动组，简称特行组，独立于部队，虽然只有极少的人，却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来进行重要且机密的营救、暗杀、以及情报工作，有着高于部队的安全权限。向他要资料，那便是对央千澈所说的死讯尚有怀疑。
　　
　　也是。如果换了是他，只要没有亲眼看到挚友的尸体，他心里也总会有一部分还是偷偷地小心地藏着一星点希望，卑微地存活着，拼尽全力地苟延残喘。
　　
　　他并不想利用原无乡此刻的脆弱，“我给你那次处决的资料，你看完之后再决定是否要手术。”
　　
　　那双蓝眸蓦地亮了亮。那一点不死心般顽强闪烁的期翼，渴望着找到倦收天未死的破绽。这渴望如同灰烬里的星火，在沉沉死气的压迫中挣扎着，总也断绝不了，只要一点风息便能燃起熊熊火焰。
　　
　　可惜不是只有尸体才能确定一个人的死亡。
　　
　　原无乡最后还是失望了。
　　
　　暮春的风卷来落花翩跹，点点柔软的纯白落在青年银黑的制服上，半掩了银质的豹头胸针，些微柔和了青年周身的冷硬。若有若无的清香散逸，如不经意间流露的孤寂，捕捉不到，却丝丝缕缕，黏连不断。
　　
　　他忽然有冲动，想要打破原无乡四周那圈无形的孤寂。
　　
　　“你来了。”他微笑着走到原无乡面前，“你看起来恢复得很好。”
　　
　　“嗯。”原无乡张开了手掌又重新握紧，机械运作流畅自如。
　　
　　“你的训练室已经配备完毕，你若准备好了，这几天就可以来训练了。”
　　
　　“好。”
　　
　　他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不起眼的金属双门，里面的空间却是宽敞，半扇格局的折角处紧凑地放着办公桌和文件柜，扇缘则是摆设雅致的会客处，舒适的沙发，精巧的盆栽，半圆的玻璃墙透着自然光，一番休闲自在之意。
　　
　　原无乡却微微一颤，在门外顿住了脚步，手再次下意识地握住了贴身口袋里的那只闪存盘。
　　
　　原无乡的动作没有逃过他的眼睛。目光扫过原无乡收紧的机械手指，心下顿时了然。
　　
　　他记得原无乡第一次来这里的情形。从昏迷中醒来不过三天，身体明明还虚损得很，却挣扎着来要那次处决的资料。其实所谓资料，只是一段他拷贝下来录像。公然处决有北芳秀之称的倦收天，对于魔域组织而言是个极好的威慑机会。于是那日，魔域的黑客入侵了部队的媒体系统，向所有人直播了整个过程。
　　
　　就在这个房间里，原无乡最终亲眼目睹了那场惨烈的处决。
　　
　　那扇门打开时，他以为会看见一个绝望颓然、悲恸得不能自已的人，却看到了一个眼眶泛红但极度冷静的原无乡。似乎那人悲伤的能力与希望的火焰被一起熄灭埋葬，剩下一片沉沉死气，只有那湛蓝的眼眸里突兀亮起锐利光芒。
　　
　　原无乡肯定地告诉他，部队里有个内鬼，为敌方提供机密至少五六年，甚至连内鬼的名字也告知了他，让他秘密去调查。
　　
　　他问原无乡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原无乡脸上的表情却忽然柔和起来，
　　
　　“是阿倦告诉我的。”
　　
　　他将那份录像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却依然找不出，倦收天是如何不动声色地透露了这样至关重要的信息。
　　
　　或许只有原无乡，才能真正理解倦收天。而倦收天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每一字每一句的遗言都是对原无乡所说。
　　
　　只是理解越深刻入骨，失去便也越锥心刺骨。这样的伤痛使人难以面对。
　　
　　原无乡的冷静便是为了逃避面对，所以剥离了自我，压制了情感，将痛苦封入了高压瓶中，深深埋葬起来。但是情绪不是物品，藏起来便可以当做不存在。禁锢的伤痛如同封在地层里的岩浆，在高压之下剧烈活动，只要找到薄弱之处，便会突破禁锢，失控地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情绪。
　　
　　素还真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几乎一个月了，他不知道原无乡这样强自压抑还能坚持多久。
　　
　　“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谈。”他建议道。
　　
　　“无妨。”原无乡隔着衣料捏紧了拇指大的闪存盘，举步走了进去。
　　
　　素还真刻意避开了两人上次相对而坐的会客处，走到办公桌之后。
　　
　　“抓捕鼹鼠的行动就在今晚了。”素还真话音刚落，便看到桌子另一边的原无乡眸光瞬间锐利。
　　
　　那似曾相识的锐光，让他蓦然晃了神，手指扫过桌上抓捕计划的文件夹，突然脱口而出，“你想参与这次抓捕么？”
　　
　　原无乡瞧着他哂笑，“若是我说想，你就会让我参与么？”
　　
　　“不会。”素还真也不由笑了笑，“我需要鼹鼠活着。”他需要知道己方被出卖了哪些信息，当然，他也想从内鬼口中套出更多敌方的信息。
　　
　　“我想你也不会这样感情用事。”原无乡不以为意地回了一句，又似乎随意地问道，“我帮你找出了深藏在部队里的鼹鼠，你要如何感谢我？”
　　
　　“你想要什么？”素还真笑着瞥了原无乡一眼，心中却是微警。
　　
　　“我只想确定一下，你没忘了我们的约定。”原无乡直视着他的眼睛，强调道，“我要与那只鼹鼠单独一谈。”
　　
　　素还真一愣。他没想到确认了倦收天死讯的原无乡还会重提那个条件。但只是一瞬的犹豫，他便点头同意，“好。我会安排的。”顿了顿又补充道，“只谈话，不能动手。”
　　
　　原无乡嗤的一笑，点了点头，“多谢。”
　　
　　原无乡走出素还真的办公室时已是落日时分。特殊行动组的宿舍与其余驻扎部队在相反的方向。因为资金充足，便单独占了僻静处的一幢小楼，前院草坪整洁，后院繁花似锦，还有一条专门连接办公楼的小道。
　　
　　下了大半天的绵雨已经停息。天边夕阳如火烧般熏红了天空，在小道上拉长了原无乡的影子。那些士兵忙碌的声响在他身后逐渐远去，曾几何时他也是那些忙碌的一份子，与倦收天一起训练，一起布防，那些艰苦而快乐的日子却仿佛已是上一世的时光，他再也期翼不来。
　　
　　石道上的积水映照着晚霞，仿佛是谁的血迹滴答飞溅，一路狼藉。
　　
　　层层叠叠的暗红，被染得看不出原色的衣衫。杂金的发缕因血污而纠结，失去了往日里的光泽，在昏暗灯光下微微晃动。窄小逼仄的石室，令人窒息的阴暗。低头跪着人即使在精疲力尽之时都一如往常地直挺着腰板，沉默着不肯屈服。
　　
　　刺眼的打光灯骤然聚在倦收天身上。倦收天抬起头，形状姣好的凤目因突然的强光而微微眯起，额角的血迹覆过眉骨，如泪痕一般顺着眼角蜿蜒而下。鲜血为浅色的唇抹上了令人心惊的艳色，更显得那人面容如纸苍白。
　　
　　习惯了亮光的倦收天缓缓看向了镜头，琥珀眸子在炽光下折射出凌厉的金色，眉眼间的倔强是刻入他骨髓的熟悉。两年多的囚禁折磨虚弱了倦收天的身体，却丝毫黯淡不了那骨子里耀眼的光华。
　　
　　“你有一分钟的时间来说遗言。”镜头外有人用变声器提示道。
　　
　　倦收天微微垂眼，复又看向镜头。
　　
　　忽然，倦收天好似是透过镜头看到了他，紧锁的眉头松了松，神情蓦地柔和了起来，低声唤了一声，“原无乡，你在么？”
　　
　　他张了张嘴想回答，记忆却在瞬间翻滚变幻。
　　
　　时间跳到了几十秒后。那人因为说了太多话而有些疲惫，不得不停下来喘息片刻。
　　
　　“无乡……”倦收天的声音已经嘶哑，却仍旧挣扎地继续道，“希望你今后保重，以及⋯⋯抱歉……”
　　
　　三四把枪械检查装弹的噼啪声在镜头外响起，倦收天望向他的目光却专注得没有分毫偏移，“抱歉，说好会一辈子做你的手，但我可能要失信了……”
　　
　　“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倦收天叹息一声，微微垂下了眼，一秒之后又似乎不甘心一般突然望了过来。琥珀凤眸里锐光灼灼，决然坚定。
　　
　　“无乡……”倦收天对他轻柔地一笑，嘴唇微动，但他却听不到那人说了什么。砰然急响的枪声突然响起，掩盖了倦收天最后的话语。
　　
　　接连而来的子弹撕裂了血肉，大股的鲜红猛地喷溅出来，遍染倦收天身后的石墙。倦收天痉挛着吐出大口的血，被子弹的强烈冲击力推倒在地。重伤的身体微微抽搐了几下，似乎是在拼尽最后之力挣扎。地上的血急速蔓延开去，直到他的满眼所见只剩铺天盖地的惨烈艳红。
　　
　　不！
　　
　　他猛然攥住胸口，刹那间天摇地晃，那沿路的树木、平整的石岩，蓦然躁动一般旋转起来，耳边如擂鼓隆隆，混沌了他的感知，四周急速的混乱如重物碾压在胸腔，让他难以呼吸。他跪倒在地，心脏濒死般颤动着，被利刃割开又串起的剧痛。
　　
　　他闭紧了眼，想把这梦魇般的图像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但另一部分的他又是如此恐惧忘记，死死抓住了记忆不愿放开。
　　
　　倦收天的身体浸在血泊之中不再动弹，只有偶尔胸口的起伏，让他知道那人尚还有一线生机。
　　
　　倦收天是他见过最顽强的人，再重的伤也能咬牙挺过来。
　　
　　如果有及时的治疗……哪怕有一点点的救治和帮助……
　　
　　说不定……说不定，倦收天还能活着……
　　
　　头戴鬼面之人走入镜头，停在了倦收天身边，似乎在查看那人的状态。
　　
　　骤然间，冷意侵袭，猛烈的恐惧和恨意让他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
　　
　　鬼面人伸出一把银色的手枪，对准了倦收天的额头。
　　
　　不！
　　
　　不要！
　　
　　他想要大声吼叫，喉咙里却只有沉重的喘息声，机械手指深深扣入了石岩铺成的小道，冷汗顺着眉骨鼻尖滴答掉落。
　　
　　砰，砰，砰。
　　
　　每一枪都似乎直直地射入他的心脏，撕裂出巨大的血洞。冰冷的风倒灌进来，蓦然空荡。
　　
　　致命的子弹穿透了倦收天的后脑，飞溅而出的血液满粘了那人柔软的发缕，将那带着细碎光亮的杂金白发浸染黯淡的暗红，犹如死神的阴影，最终熄灭了倦收天的生命之火。
　　
　　他仿佛尝到了空气中浓烈的腥甜，混杂着他的绝望，如同黏腻的手掐住了他的脖颈，使他窒息。他蜷曲起身体，大口地喘息，全身淋漓着都是冷汗，指下的石岩已然被他捏成粉末。
　　
　　阿倦……
　　
　　他急乱地摸索着，从胸前的口袋里抓出了那只闪存盘。他努力用机械的手指去触摸、去感受那被他体温捂暖的金属表面，仿佛这是他最后的浮木，唯一的生机。闪存盘上的每一个凹坑，每个划痕，他都细细摩挲着、描绘着，似乎要把所有微小的细节都记到脑海里去。
　　
　　他的阿倦。倔强得令他心疼的阿倦，温柔得让他心动的阿倦，执着得使他心软的阿倦。微笑时凤眸里会有柔软的光亮，专注时飞扬的眉会略微蹙起，难过时整齐的齿会偷偷咬紧。那人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图像，他都小心地保存着。他们在一起的分分秒秒仿佛已经刻入了他的心里，哪怕不打开这个闪存盘，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在他脑海里一帧帧闪过。这里面的是他的倦，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谁也夺不走的阿倦。
　　
　　仿佛是一个世纪那样长久，他的呼吸终于慢慢平缓，胸口的疼痛也逐渐减轻，只有他的身体似乎疲惫到了极点，仍旧止不住地颤抖着。他珍惜再看了一眼，才小心地将闪存盘放进了贴身的口袋。
　　
　　夕阳的余晖被夜色吞没，他仰天平躺在石路上，望着那慢慢明亮起来的星河长叹了口气。
　　
　　又失控了一次。
　　
　　他已经数不清这是近二十天来的第几次发作了。他只知道，这大概不会是最后一次。
　　
　　没关系，他还挺得下去。
　　
　　他摸了摸胸前那块小小的凸起。他的阿倦还在这里，他还能继续挺下去。
　　
　　

bonferroni

2016-05-30 14:22

　　04.
　　
　　“原无乡，你在么？”
　　
　　“我在。”他不由自主地回答着，伸手去触摸屏幕上令他日思夜想的眉眼。
　　
　　倦收天瘦了。原本微润的脸庞凹陷了下去，显得下颌线条愈加硬朗。杂金的头发长了些，碎碎地垂在脸颊边，因血污而纠结。
　　
　　倦收天忽然笑了笑，自言自语道，“这大概是我人生最后的一分钟了，你一定是在的。”
　　
　　“阿倦……”不要这样说。这不会是最后的一分钟的。
　　
　　“无乡，你记不记得我们在白沙城的那次任务，我受了重伤，”
　　
　　当然记得。在白沙城外，他和倦收天误踩机关。倦收天反应快，一用力就把他推出了陷阱，自己却被子弹射了个正着。两颗在腰腹，一颗在胸腔。要是胸腔那颗稍微偏个一寸，倦收天就救不回来了。倦收天在手术室里待了十个小时，那是他今生觉得最漫长最恐惧的十小时。后来倦收天手术成功被推出来的时候，他心里一松几乎哭了出来。
　　
　　“那时我醒来后跟你说，如果我死了，就把我葬在家乡的那棵银杏下。”
　　
　　他闻言不由一愣。反应过来后却有些哭笑不得。
　　
　　那日他守着仍在麻药作用下的倦收天守了大半夜，好不容易等到人醒了，结果那人醒来一开口就是——无乡，我想吃白果粥。
　　
　　若不是那人正躺在病床上，他真的想狠狠揍那人一顿。
　　
　　倦收天不知道顾及自身安危，自作主张地逞强保护他，结果落得性命垂危，害得他担心了一天一夜，这笔账他还没好好算呢！还想什么白果粥？哼！
　　
　　他板着张脸告诉那人，没白果，做不了。
　　
　　倦收天有些委屈地看了他一眼，也似乎赌气了，说以后死了就要葬在那颗银杏树下，这样要多少白果就有多少白果了。
　　
　　他被倦收天气得浑身发抖，差点一拳把ICU砸出个洞来。值班的医务人员听到动静赶了过来，直接把他轰了出去，还教育了他一顿，表示倦收天受了这么重的伤，有胃口是好事，他应该迁就点，跟个病人发什么火。
　　
　　他憋屈地坐在大厅里，气苦着倦收天不知道他心里的难受，简直想一走了之。但是一想到倦收天送进手术室时奄奄一息的样子又忍不住想回去守着一步都不再离开。他最终还是舍不得委屈倦收天，无奈地败下阵来，四处找了材料做了一盅白果粥送进去。
　　
　　从小到大，他似乎从来都拿倦收天没办法。
　　
　　视频里的倦收天似乎也想到了他们的那次争吵，抿着嘴微微笑了笑。紧接着却又摇头叹息，“其实，我们后来都没察觉到异常。那颗银杏树早就死了。”
　　
　　是的。那棵树在他们离乡后的第五年里，就已经因虫蛀而枯死了。虫蛀似乎是从他们小时候便开始了，只是从来都没有人察觉。
　　
　　“若不是几年前回去了一趟，我们会以为那棵百年老树还能继续活一百年。”
　　
　　他想起他们看到那块空地时的惊讶与遗憾。那颗长在他们两家之间的树可谓是陪伴了他们整个童年。当初他们就是靠着这树结实的枝桠，才能偷偷爬到对方房间里去玩的。谁知这树就和他们的家一样，一转眼就不在了。除了在他们的记忆里，便似乎再也没有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了。
　　
　　“无乡，世事就是这样难以预料的。所以你别难受。”
　　
　　所以倦收天说了这么多，便是想要安慰他么，让他不要因自己的死而难受？
　　
　　但是他怎么会不难受呢？他会难受得想把心都挖出来，会痛苦得生不如死。倦收天怎能告诉他，不要难受呢……
　　
　　倦收天顿了顿，突然转了话题，“记不记得你送我的那盆花？”
　　
　　他又是猛然一愣：花？
　　
　　“你说你自己种出来的，觉得好看就送我了。”
　　
　　噢，那个花啊……
　　
　　他不禁有些茫然。倦收天怎么突然说到这件事了……
　　
　　那是十年之前，他和倦收天刚从新兵训练营里出来，一起进了道真部。本来两人都被分到了尚是少将的央千澈领导的北队一军，但是恰好他的叔父式洞机也新升了南队少将，就跟央千澈打了个招呼，把他给划到南队去了。虽说南队北队之间就隔了一条街，但毕竟食堂、宿舍、训练场，都不在一处了，每队也都有各自的圈子，相互间来往也有限。这对从小和那人黏在一起形影不离的他来说，简直跟天塌下来一样。
　　
　　那时的他已经模模糊糊知道自己对那人存着些不同寻常的心思了。他生怕自己这一走，便会有别人趁虚而入，于是他思前想后，决定还是要先打好预防针，免得这块自留地上长出些别的什么野花野草。
　　
　　他回想其他情侣间表达情意的时候，似乎总是送些花啊什么的。但是军工业的发展大量污染了前线土地，而清洁污染的技术那时也还没发明出来，所以他一时间哪里找得到什么好看的花啊。就在他乱转着找花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个院子里开满了金色的小花。细长的重瓣围绕黄色的花心组成了圆圆花朵，一丛丛迎风摇曳，极其好看。
　　
　　于是心花怒放的他翻进别人家的院子里摘了满满一怀的花。只是他翻墙出去的时候，不巧碰上了花园的主人，他跑了整整三条街，才甩掉了那个怒气冲天的主人。当然，那满怀的花也都撒得只剩下手里捏着的一朵了。他觉得送一朵花实在有些寒碜，便找来个花盆弄了点土，把花插了进去，变成了一盆单朵花的小盆栽，终于感觉拿得出手了。
　　
　　当晚，他跟献宝一样偷偷把那盆花塞给倦收天，表示自己废了大力气才种出来的，嘱咐那人多多浇水，他第二天再来看花。当然看花云云都是借口，看人才是重点。
　　
　　视频里的倦收天弯起了唇角，看过来的眼神里也带着一丝促狭的亮光，“那花我也觉得挺好看的，可惜开了一天便没了。”
　　
　　第二天他如约去“看花”，结果只看到花盆里一根空空的杆子。倦收天无不调侃地表示，中午的时候那花就长毛了，然后风一吹就剩下杆子了……
　　
　　他这才知道，原来那个金色的小花不是别的，竟然是朵蒲公英。连这是什么花都不知道，倦收天自然猜出来这花不是他自己种的。于是他只好坦白从宽。也不敢说自己送花是有了那啥心思，就含糊地表示想送兄弟一点临别的礼物，才去偷的花的。当然，在他的再三要求下，倦收天也答应让他的这件糗事成为他们之间的秘密，永远不告诉别人。
　　
　　他后来依旧喜欢没事赖在北队里瞎混，搞得式洞机每天都要过街来给央千澈打招呼把他抓回去。这么一来二去，式洞机和央千澈之间也相熟起来，到了后来，反倒是式洞机每天催他去北队，以便有借口去找央千澈。
　　
　　这花也算是他年少之时因为倦收天而干的无数蠢事中的一件。长大后回想总是令人莞尔。只是他们一起经历过太多刻骨铭心的事情，这件事简直是小得可以忽略不计，倦收天为何在此刻独独跟他讲这件事？
　　
　　视频里的人忽然收起了笑，琥珀凤眸直视着他，认真地说道，“以后若有机会，你把我葬在附近有那种花的地方好不好？”
　　
　　附近有那种花的地方……
　　
　　在前线驻扎地，也只有他摘花那个院子里才有那种花了……
　　
　　“还有⋯⋯”倦收天微微咬了咬唇，这个动作让他觉得倦收天似乎有些紧张，“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
　　
　　倦收天顿了一下，却似乎突然改变主意，自嘲般笑了笑，然后微微摇头，“现在大概太晚了。”
　　
　　不晚！一点都不晚！阿倦你说，我会好好听着的！
　　
　　倦收天似乎有些累了，额头沁出的汗珠在打光灯下闪过晶莹，随着喘息而逐渐滚落。
　　
　　“无乡……”倦收天嘶哑着嗓音，继续道，“希望你今后保重，以及⋯⋯抱歉……”
　　
　　耳边响起了枪支弹夹开合的啪嗒声。倦收天只剩下几秒的时间了。
　　
　　不！
　　
　　他绝望地伸出手去触摸着倦收天凝视向他的凤眸，指尖下屏幕却变成了冰冷的玻璃。
　　
　　车窗外飞速掠过树木与围栏，在暗夜里只剩黑乎乎的影子。他看到玻璃倒影里自己苍白的脸，蓝色的眼眸里尽是恐惧。
　　
　　“抱歉，说好会一辈子做你的手，但我可能要失信了……”倦收天从他的记忆里看过来，眉眼中晕开悲伤与遗憾，“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不！
　　
　　四周的黑暗仿佛实质般压迫下来，挤压着他的胸腔，让他难以呼吸。脉搏乍然促乱，如乱捶的鼓声，在耳边隆隆作响。
　　
　　“停车！停车！”他用力地拍着车窗，挣扎着叫喊。
　　
　　驾驶座上的刀猿被他吓了一跳，猛地踩了刹车。SUV在平整的道路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剑狼紧紧抓住了车门上的扶手，才没有被惯性甩了出去。
　　
　　车尚未停稳，原无乡便开门冲了出去，跪在路边大口地喘息。
　　
　　“无乡……”倦收天抬起眼灼灼地看着他，脸上显出了轻柔笑意。
　　
　　那人微动的双唇，纷乱急响的枪声，大股大股飞溅而出的鲜红。倦收天浸在血泊中一动不动，半睁的凤眸失去了他熟悉的光泽，被血染成了惊心的艳红。
　　
　　不要！
　　
　　心口骤然刺痛，连呼吸都有刹那的停滞。冷汗如雨滴落，啪嗒啪嗒地渗入泥沙之中。
　　
　　他颤抖地摸出胸前口袋里的闪存盘紧紧握住，努力地将注意力放在这温热的金属小块上。
　　
　　别怕。阿倦还在这里。这里面都是阿倦，都是他的阿倦。任何人都抢不走。
　　
　　暮春的草木带着清凉的辛涩味，在夜风里弥散。他深深地呼吸，让这微凉的空气镇定他狂乱的心跳。
　　
　　“哎，你没事吧？”刀猿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蹲在他身边去看他的脸。
　　
　　“没事。”他摇了摇头，随口解释道，“我晕车了。”
　　
　　“啊？”刀猿愣了愣，刚想说这看起来不像晕车啊，就被跟过来的剑狼踢了一脚，立刻心领意会地闭上了嘴。
　　
　　“喝点水吧。”剑狼递给他一个水瓶。
　　
　　“谢谢。”他接过水瓶喝了一口，清凉的水顺着喉咙落入胃里，逐渐安抚了他的焦灼。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树林间的虫鸟不甘寂寞地鸣叫着。今夜没有星光，只有朦胧的半月，在云间染出淡淡的光晕。
　　
　　片刻之后，原无乡出声打破了寂静，“我休息好了，我们继续上路吧。”
　　
　　刀猿剑狼相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SUV再次驶上林间的道路，熟练地转过几个弯后，到达了一座守卫严密的铁门。
　　
　　车中三人出示了他们特行组的证件，顺利地通过了门禁，进入了堡垒似的建筑之中。
　　
　　0号监狱。
　　
　　监禁单间由高强度合金打造，四周铁栏24小时高压通电，是最高度安全级别的监狱，专门关押敌方重要战俘。
　　
　　他帮助素还真抓出来的那只鼹鼠，便被关在这里。
　　
　　刀猿剑狼带着他进入底下7层，然后指了指走廊尽头的那扇黑色的门，“就是那个房间，你过去吧。我们没有权限进去，但是老大会在里面等你。”
　　
　　他点了点头，向两人道了谢，慢慢走向了黑门。
　　
　　他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仿佛有人正陪伴着他一步步走向真相。
　　
　　“无乡，你记不记得我们在白沙城的那次任务，我受了重伤，”
　　
　　“那时我醒来后跟你说，如果我死了，就把我葬在家乡的那棵银杏下。”
　　
　　“其实，我们后来都没察觉到异常。那颗银杏树早就死了。”
　　
　　“若不是几年前回去了一趟，我们会以为那棵百年老树还能继续活一百年。”
　　
　　“无乡，世事就是这样难以预料的。所以你别难受。”
　　
　　“记不记得你送我的那盆花？”
　　
　　“你说你自己种出来的，觉得好看就送我了。”
　　
　　“那花我也觉得挺好看的，可惜开了一天便没了。”
　　
　　“以后若有机会，你把我葬在附近有那种花的地方好不好？”
　　
　　如果被魔域组织俘虏的人是他，他只有一分钟的遗言时间，他会说什么？
　　
　　首先，他会告诉倦收天，他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然后，他会想办法将他所知道的一切有关组织的情况告知倦收天。并不是想要倦收天为他报仇，而是希望这些信息，能让倦收天在战场上更安全几分。
　　
　　他知道，倦收天亦是如此。
　　
　　所以，倦收天提起那两件往事，并不是巧合。倦收天，是在传递信息给他。
　　
　　表面上看，倦收天是在劝他不要难过，并且交代身后之事。但是有两处地方，让他直觉地感觉到突兀。
　　
　　倦收天说，“其实，我们后来都没察觉到异常。那颗银杏树早就死了。”
　　
　　倦收天似乎是在说，那颗银杏树其实已经死了，而他们从来没有察觉到树的异常。但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倦收天为什么要说“后来”？正确的用词，应该是“从来”。
　　
　　是口误么？他很怀疑。
　　
　　毕竟，一分钟遗言是魔域组织的惯用传统，被囚禁的两年多时间里，倦收天可以很仔细地来斟酌这一分钟里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倦收天一定是故意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句话说的并不是银杏树。
　　
　　“我们后来都没察觉到异常”这一句，不该和“那颗银杏树早就死了”放在一起解读，而是跟前一句“那时我醒来后跟你说”联系在一起。
　　
　　——那时我醒来后跟你说，如果我死了，就把我葬在家乡的那棵银杏下。其实，我们后来都没察觉到异常。
　　
　　当时他不肯给倦收天煮粥，倦收天赌气说了那句话，后来发生了什么？
　　
　　第二个疑点便是那句“你说你自己种出来的，觉得好看就送我了”
　　
　　倦收天明明知道那花是他偷偷摘来的，但为什么还是用了当初他送花时的说辞？
　　
　　同样，这不可能是口误。只可能是因为某种理由，倦收天必须要回避掉那花是他偷摘来的事实。
　　
　　而且倦收天一直用“那花/那种花”，从来都没有说明是蒲公英。
　　
　　联系起来只有一个可能：倦收天若是说出他偷摘过蒲公英，组织里便会有人知道倦收天在试图透露消息。
　　
　　他在黑门前停住了脚步，伸手握住冰冷的门环。
　　
　　那颗银杏树，外表看来一切正常，却被蛀空了树芯。蛀虫从内而外截断了树木的生命。
　　
　　他在三年前与倦收天一起踏入陷阱的时候，就开始怀疑部队里面有内鬼。不然，为什么敌人会埋伏在侦查地点等着他们自入虎口？为什么敌人会包围他们与央千澈临时约好的支援地点？
　　
　　倦收天赌气说死后要埋在银杏树下，后来，他暴跳如雷一拳打在墙壁上，被医务人员轰出ICU。其中一个年轻医生跟他多说了几句，劝他要迁就病人。
　　
　　往前再数五年，他闯入了同一个医学生的院子里，摘了满满一怀的蒲公英。
　　
　　和央千澈一起坐直升飞机来支援的医务人员，也是那个新升任的医生。
　　
　　那次侦查，查的是敌方是否有生化武器，好让随队医务有所准备。他敢打赌，那个医生便在知情名单上。
　　
　　笃笃笃。
　　
　　金属和金属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黑门里出现里一个电子屏幕，露出了漩涡眉下的一对褐色眼眸。素还真确认了是他，便打开了黑门，邀他进来。
　　
　　这是一个典型的审讯室，单面玻璃隔开了两个房间，灯光昏暗的是观察区，长桌正对着单面玻璃，摆放着传递指令的麦克风和记录着审讯区所有图像和音频的电脑系统。长桌前的转椅转了过来，一个身穿淡粉衬衫的中年男人慢悠悠地打量了他一眼，然后低头饮了口手里的英式红茶。一边抱着骨刀的青年靠着墙隐在黑暗里，有些无聊地嚼口香糖。
　　
　　“情报局局长，时间城主，情报局特工，最光阴。特行组银豹，原无乡。”素还真给他们三个做了介绍。
　　
　　原无乡与他们点头致意，然后将视线转向了玻璃之后灯光强烈的审讯区。
　　
　　银白的房间里单调地摆放着一张桌，两张椅。其中一张椅子上锁着一个人。
　　
　　白色衬衣外套着白衣大褂，一向笑意明快的脸上，此刻却是死水般寂静。
　　
　　摸了摸手心里的闪存盘，又缓缓握紧，他看着审讯区的人，无声地念出了一个名字——
　　
　　医天子。
　　
　　

bonferroni

2016-05-30 14:23

　　05.
　　
　　“原无乡，你还好么？”素还真挡住了他的视线，关切地看着他，“你的脸色很苍白。”
　　
　　“我没事。”他尽量放松地勾起一丝笑，表示自己无碍，然后瞧了玻璃后的医天子一眼，问道，“都说了么？”
　　
　　“说了一些。”素还真答得含糊，他也毫不在意。有些机密信息素还真不能告诉他，他也并不想知道。他只不过想把素还真的注意引开而已。
　　
　　“我现在进去么？”他看了看仍然呆在观察区的两个人，对素还真问道。
　　
　　“嗯，去吧。”素还真伸手关掉了电脑系统，然后无视时间城主不赞同的目光，将单面玻璃调成了全黑。这样，审讯区的一切图像与声音都不会传到观察区来。
　　
　　“桌面下有紧急警报器，如果有危险就按响警报器，我们会进来帮忙。”素还真看了他一眼，补充道，“两边桌面下都有警报器。”
　　
　　只谈话，不能动手。如果他动手了，那么医天子也能按响警报器求救。
　　
　　他笑了笑，表示明白素还真的意思。
　　
　　素还真帮他打开了电子门。他握紧了手里的金属小块，走进了那个全是单调银白的房间。
　　
　　“记得我么？”他慢慢走到桌边，拉开了椅子，与医天子相对而坐。
　　
　　“道真部南队的原无乡。第一个和机械肢体完全融合的人。”医天子的视线扫过他的银黑制服，最后停留在豹头胸针上，“听说你去了特行组。”
　　
　　“你知道为什么素还真要我进特行组么？”
　　
　　医天子看了眼他从袖口里露出来的机械手，“因为银骠。”
　　
　　“银骠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嘛——”他微微一笑，靠近了医天子，“是我告诉了素还真深藏在部队里的鼹鼠是谁的。”
　　
　　“你？！”医天子微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看着医天子淡色的眼眸一字一顿道，“倦收天告诉我的。”
　　
　　“怎么可能？！”医天子蓦然瞪大了眼睛，“他已经死了！”
　　
　　“他是死了。”原无乡慢慢握紧了手心里的闪存盘，“但是我还活着。”
　　
　　只要他还活着，倦收天所受过的每一点痛苦、每一点折磨，他都会帮倦收天毫无错漏地讨回来。
　　
　　医天子忽然一笑，“你对他真是情深义重。”
　　
　　“你应该把我也一起杀了的。”他昏迷了三年，作为道真部医疗组的核心成员，医天子有很多机会可以对他下手。
　　
　　“是的。或许我应该斩草除根的。”医天子坦然应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果然是冲着倦收天去的。
　　
　　他最先起疑是因为支援地点的泄露。临时设的地点，知情人又有限，这样大风险的情报传递，说明有人非常想要他们死。他们，又或许是他们之中的一个。
　　
　　那次侦查行动本来是北队的任务，他赖着央千澈在最后一刻把他加进去，所以侦查行动的埋伏不大可能是针对他的设计。何况，他昏迷三年，医天子都没有对他动手。
　　
　　那剩下的就是倦收天了。
　　
　　“你在借刀杀人设计他时，也暴露了自己。”
　　
　　医天子自嘲般笑了笑，“等了太久才等到的机会，是我最后心急了。”
　　
　　“你为什么要他死？”原无乡回忆了很久，也想不出医天子为什么会恨倦收天恨到这般地步。
　　
　　“倦收天欠我一条命。”医天子的声音沉了沉，被铁铐束缚的双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
　　
　　“什么意思？”除非万不得已，不然倦收天很少杀人。更别说是杀自己人。
　　
　　“你记得五年前的那场在柳云城的恐怖袭击么？”
　　
　　原无乡微微一愣，点了点头。
　　
　　柳云城，是离道真部最近的城市，很多道真部的后勤人员和部队家属都住在那里。五年之前的一个夏天，魔域死士在一座医院里引爆了炸弹，烧毁了两栋楼。当时正好有一部分道真部的士兵休假在柳云城，得知消息之后立刻集结支援，在楼塌之前疏散了大部分人。他和倦收天那时也参与了营救。
　　
　　“我的义妹，蒲公英，那个时候刚从医学院毕业，就在那个医院里实习。火势起来的时候，她在高层的住院部里。”医天子轻轻笑了笑，眼中却浮起悲伤，“她虽然年轻，但很勇敢。她帮助了住院部的病人撤离，结果自己却被困在了最高的楼层里。”
　　
　　蒲公英……
　　
　　他想起了那个满是蒲公英的院子。原来是为了那个女孩子而种的么。
　　
　　“我知道消息之后赶去救她，冲进了满是浓烟和烈火的楼里，却被一个人拦住，硬是被扛了出来。”医天子抬起泛红的眼看了他一眼，“那个人就是倦收天。他说楼里火势太大，进去太危险，让我在外面呆着。他向我承诺，他会把我义妹救出来。”
　　
　　原无乡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已经能猜出接下来发生的事了。
　　
　　“倦收天折返回去才到半路，那栋楼便因为大火的高温损坏了钢筋而整个倒塌了。”医天子的声音微微颤抖，泪水落在白色的衬衫上，留下微深的痕迹，“救援人员在一天后挖出了蒲公英的尸体。她死的时候手里抓着手机，最后拨出去的那个号码，是我的。而我却没有听到。”
　　
　　“你恨倦收天没能救出蒲公英？”这样的迁怒，他可以理解，但无法赞同。倦收天已经尽力了。在这样的灾祸之中，生命过于脆弱。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说到底还是引爆炸弹的魔域。
　　
　　“不。”医天子摇了摇头，“我恨倦收天，是因为他拦住了我，不让我去救蒲公英。”
　　
　　原无乡有些诧异，“哪怕他让你去了，你也救不出蒲公英，反倒会把自己的命赔上。他拦住你，是救了你一命！”
　　
　　“我知道。但他没有权利帮我做这个决定。”医天子坚持道。
　　
　　原无乡只觉得整件事莫名至极，荒谬得让他心痛，“就是因为倦收天救了你一命，所以你想要置他于死地？”
　　
　　“你觉得，他不让我救人，即使有错，也错不致死，是不是？”
　　
　　“是。”原无乡回答得很坚定。
　　
　　医天子似乎知道说服不了他，突然转了话题，看着他道，“你与倦收天感情很好。”
　　
　　他微微蹙眉，“是的。”
　　
　　“你跟他不是寻常的兄弟之情。”医天子肯定地道。
　　
　　埋在心里最深处的秘密被人一语道破，让原无乡有些烦躁起来，“这不关你的事。”
　　
　　“我和蒲公英也不是寻常的兄妹之情。”医天子不以为意地继续道，“所以我看得出来。”
　　
　　医天子突然隔着桌子探过身来，嘴角带笑，眸子里却是冷的，“如果我告诉你，你当时融合银骠失败、昏迷三年，是因为我动了手脚呢？”
　　
　　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在刹那间凝结，连时间都在这一瞬停滞。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四周的一切都恍惚得不真实起来。
　　
　　“你说什么？”他用尽力气，才慢慢吐出这四个字。
　　
　　医天子靠回了椅背，微笑着看他，“我在你的银骠里动了手脚，所以你与银骠融合失败。是我，让你进入了植物状态，昏迷了三年。是我，让你错过所有营救倦收天的行动。也是我，让你连倦收天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医天子顿了顿，耸了一下肩，“不过我也算救了你一命，毕竟参与营救行动的人都没活着回——”
　　
　　医天子的话尚未说完，原无乡已经低吼了一声，越过桌子将人扑倒在地。右腿重重压住了对方的腹部，机械银手扣在对方脖颈骤然掐紧。
　　
　　熊熊怒火飞窜过他的四肢百骸，仿佛在高压下猛烈炸燃，血液如滚水般烧灼着他的筋脉，隆隆涌向他的大脑，狂兽般嘶吼着，想要将眼前的人撕成碎片。
　　
　　他原本能去营救倦收天的！他原本能再次见到倦收天的！
　　
　　但是倦收天等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没有等到他！
　　
　　全都是因为这个人！
　　
　　让他错过了最后的机会——倦收天至死都不知道他是那样深爱着他！
　　
　　原无乡因暴怒与伤恸而颤抖着，眼前涌起的水光模糊不了记忆里倦收天的面容。
　　
　　——这大概是我人生最后的一分钟了，你一定是在的。
　　
　　倦收天对他笃定地微笑。
　　
　　倦收天是这样地对他确信不疑，从始至终都不曾动摇过。
　　
　　可是他不在！
　　
　　他只是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一点反应都没有，一点用处都没有！
　　
　　医天子凭什么对他这么做！
　　
　　机械微响，金属手指毫不留情地收拢在医天子的咽喉。他看着那张因缺氧而涨红扭曲的脸，心里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恨意。
　　
　　医天子挣扎着发出声音，充血圆睁的眼里满是嘲讽，“……你看……我拦住了你救他……你不是也想……杀了我……”
　　
　　这句话恍若猛然的重击，让他全身一震，紧掐着的手也忽然一顿。
　　
　　宁愿当时豁出命去救心爱之人，即使死在一处也甘心，也不要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死去，自己一个人孤独而痛苦地存活，不是么？
　　
　　无论是谁剥夺了这样的权利，都无法原谅。
　　
　　他盯着医天子，死死咬住牙关。明明杀意浓重，手指却无法再合拢一分。全身的肌肉都因内心的挣扎而紧绷颤抖，最终在激烈的冲突压力下乍然崩断了弦。
　　
　　颓然松开了手。
　　
　　摆脱钳制的医天子猛吸一口气，抓住脖颈剧烈地咳嗽，嘶哑着嗓音断续道，“咳咳……我们都是一样的……我恨他拦住了我……一如你恨我拦住了你……”
　　
　　原无乡冷冷看着跪在地上咳嗽不已的人，克制着自己不一脚踢过去，“我们不一样。他拦你，是为了救你的命。而你拦我，是为了害他的命。”
　　
　　“不过是……殊途同归……结果……都是一样的……”
　　
　　因刻意的阻拦而侥幸活命，却永远错失了营救最爱之人的机会。
　　
　　“不一样。”他用力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不会杀你。”
　　
　　左手握着的拳又紧了紧，手心里闪存盘的滑凉硬度几乎和银骠融合在一起，“因为他不会希望我杀你。”
　　
　　倦收天不会希望他变成和医天子一样的人。倦收天也不会喜欢他方才被人挑衅得失控暴虐的样子。
　　
　　倦收天会希望他能冷静下来，顾全大局，将人留给素还真处置。毕竟，医天子知道的情报可以在战场上拯救很多人的生命。
　　
　　倦收天所希望的，便是他要遵从的。
　　
　　医天子缓过了气抬起头，脸上还残留着生理泪水的痕迹，嘲弄地一笑，“你可知道魔域在囚禁倦收天的28个月里，对他做了什么？”
　　
　　强压下去的怒火又蓦地占据了他的胸腔，猛烈地窜扩出去。他从紧咬的齿间挤出两个字，“住嘴！”
　　
　　“倦收天这样堪称完美的战士，魔域又怎么会放过研究的机会。”医天子喘息了一下，字字句句刻意清楚，“他们在倦收天身上进行了人体实验。我都没想到他能熬这么久。”
　　
　　脑中轰然一声，似有什么猛烈爆炸开来，高温刹那吞噬了感知，只剩恨意急速灼燃，将一切化为熊熊烈焰，瞬间淹没了理智。
　　
　　紧握的拳狠狠落在对方脸上身上，皮肉与机械重击的钝响里，鲜血溅上了银色的金属表面。医天子痛哼着蜷曲起身体，他却疯狂般一拳重于一拳地挥了下去，只想让对方也感受到自己此刻彻骨彻心的痛。
　　
　　魔域组织的人体试验。
　　
　　那些伤痕累累的尸体，痛苦扭曲的面容，充满着惨叫与挣扎的实验录像，恍如地狱般可怖绝望的景象。
　　
　　原来，倦收天被囚禁的两年又四个月，是这样煎熬过来的。
　　
　　而他却被人设计，一无所知地沉睡着，什么都没有做！
　　
　　心脏仿佛被生生撕裂开来，鲜血淋漓着，将他的眼前染成一片水光模糊的暗红。
　　
　　他低吼着举起医天子用力撞在墙面，细小机械急速运转，三根尖锐的钩爪从手背伸展而出，深深刺入对方肩膀。
　　
　　医天子一声惨叫，又被涌入嘴里的腥甜引得咳出了几口血。医天子抬起满是血迹的脸看着他，面颊与口腔的肿胀含糊了原本清朗的声音，“咳咳……我知道你想杀了我……动手吧……”
　　
　　“你两次三番地激怒我，别以为我不会真的杀了你！”原无乡咬牙切齿地警告着，狠狠抽回银钩。一滴滴鲜红顺着锋利的钩刃滚落，在白色的大褂上留下泪迹般的湿渍。
　　
　　“动手啊！”医天子被剧烈的疼痛激得猛然颤动，却是嘶哑着嗓子一再挑衅，“还是说——”医天子淡色的眼眸里突然浮起了讥笑，“你连为倦收天报仇都不敢。”
　　
　　“你没有资格叫他的名字！”原无乡怒吼着，银钩蓦然翻转，带着血洗亮光的锋利钩尖抵在对方喉咙，迫压着皮肉。
　　
　　利刃边的皮肤渗出血珠。只要推进一寸，就能割断喉咙。
　　
　　医天子眼里闪过决绝，忽地向他扑了过来。
　　
　　他猛然一惊，想要退开却来不及收回手。眼看着钩尖刺入了医天子的脖颈，银骠随心而变，机械层层后缩折叠，钩爪瞬间收回了银骠之内。他闪身一让，医天子重重地摔在地上，不住咳血呻吟。
　　
　　“你对魔域倒是忠心。”原无乡怒哼了一声。几次三番地激怒他，果然是想死在他的手里。
　　
　　“倦收天阻止你救人，你便千方百计置他于死地。那魔域呢？”他恨恨地盯着医天子的双眼，怒斥道，“是魔域引爆了炸弹，他们是杀死了蒲公英的罪魁祸首，你却出卖了自己的战友，甘愿与他们合作！”
　　
　　“我也恨魔域！”医天子的眼里突然出现了一股狂热，“但你不知道……他们能做到的事情……换了你……你也会……跟我做一样的选择……”
　　
　　“不要将我跟你相提并论。”他厌恶地看着地上的人，“我永远不会拿别人的命来换自己想要的东西。”
　　
　　“如果他们……能复活倦收天呢？”医天子突然露出了个笑容，但因脸颊的肿胀变形而扭曲得诡异起来，“他们答应我……只要我做内鬼……他们便会……复活蒲公英。”
　　
　　“你疯了么？没有人能复活蒲公英！她已经死了五年了！”他惊骇道。
　　
　　“不……魔域说了他们可以的！他们已经……研究出来如何让濒死……濒死细胞迅速分裂……咳咳……虽然在死细胞的再生上……遇到了瓶颈……但是你知道……他们的科研能力的！他们……可以研究出来的！”医天子魔障般地喃喃重复着，“他们一定要……研究出来！”
　　
　　死细胞的再生上遇到了瓶颈……那就是连复活的第一步都没有做出来。
　　
　　连死细胞都无法复活，又如何去复活一个人？！
　　
　　但医天子竟然相信了这个海市蜃楼，不惜一切地为魔域卖命。
　　
　　绝望中生成的执念，紧紧抓着那一线虚幻的希望，将自己的所有都赌上。不是不知道成功的渺茫，只是已经不能输、输不起了。
　　
　　“他们会研究……出来的！他们冷藏了……她的身体……只要……我忠于魔域……死在这里……他们会遵守约定……复活蒲公英的……”医天子对他恳求着，眼中满是疯狂的光，“求求你……杀了我……你杀了我……我的蒲公英便能活了！倦收天死得那么惨……你就不想为他报仇么？”
　　
　　那铺天盖地的血红，失去生机的躯体，暗淡无光的凤眸望着他，却再也看不到他。
　　
　　“闭嘴！”胸口熟悉的尖锐疼痛，让他暴躁起来。他一拳拳打在医天子的嘴角，只想让对方住口，“她已经死了！他们都死了！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倦收天的鲜血在染得艳红的石墙上滴滴答答地滚落，金白色的发丝在血泊之中沉沉浮浮地纠缠，血滴溅入了半睁的凤眼，模糊了摄人心魂的琥珀琉璃，又如泪般从眼角滑落。
　　
　　曾经在阳光下对他朗声大笑、在月夜里与他并肩同游的人，再也不会眸光闪亮地看着他，弯弯地抿起唇角，叫他“无乡”了。
　　
　　他倔强又柔软的阿倦，从来令人心疼地硬抗着伤痛一声不吭、从来傻乎乎地保护着他不顾自己的阿倦，在地狱里坚持了整整28个月，却始终没有等到他。
　　
　　“他死了！”声音已然破碎，他用力拎起了医天子已经瘫软的身体，狠狠砸向了玻璃墙面。
　　
　　就是因为一个人虚无的执念，倦收天被生生从他身边夺走，受尽了折磨与痛楚，最后被人如同处理废物一般扔在某个废弃坑里，孤零零地被黑土掩埋，让他再也找寻不到。
　　
　　隔离了房间的玻璃在重击下裂开了蛛网般的痕迹，似乎有谁的惊呼与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却遥远得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他的阿倦啊，即使在死神面前，都不曾屈服。但他又怎么能甘心？那样正直清傲的人，却被自己人设计身亡，尸骨无存。
　　
　　他的阿倦，凭什么要落得这样的结局！
　　
　　“凭什么！”他嘶吼着，挥拳砸向瘫落在地的医天子，却被人从身后架住了肩膀，拳头失了准头砸在玻璃上，碎裂的亮光纷纷而落。
　　
　　“原无乡！”冲进审讯区的素还真看到满身是血昏迷过去的医天子，惊怒交加。
　　
　　时间城主仍波澜不惊地坐在观察区，从破碎玻璃的巨大口子里给了素还真一个“我早就告诉过你了”的眼神，然后示意架着原无乡的最光阴立刻带着人离开审讯室。
　　
　　素还真低头检查医天子的情况，几处骨折，以及多处软组织挫伤，原无乡到底还是手下留着分寸，没有取医天子的性命，但恐怕医天子暂时不能接受审讯了。
　　
　　时间城主有些可惜地看了看桌上沾上了碎玻璃的慕斯蛋糕，将之扔进了桌边的废弃桶，然后对着对讲机道，“紧急医疗小队，即刻到B7层03号审讯室。”
　　
　　他抬头看了正头疼蹙眉的素还真一眼，又补充道，“审讯室的维修和清理账单，以及犯人的医疗账单，到时候都寄到特行组。”
　　
　　素还真顿时感到有点无力，抬手扶了扶额，好像头更疼了些。
　　
　　最光阴闪身回到了审讯室，接到素还真问询的目光，答道，“反锁在隔壁05号监禁室了。”
　　
　　最光阴顿了顿，又道，“他，不错。”
　　
　　“哦？”城主饶有兴趣地看了过来。
　　
　　“没挣扎。”若是原无乡刻意反抗起来，他并没有把握可以制服。最光阴回想到原无乡颓唐带泪的脸，“他说‘抱歉’。”
　　
　　监禁室里厚厚的软垫填充了墙面，寂静得听不到四周的一丝声音。幽暗的蓝色荧光从天花板的隔层里透出来，落下斑驳恍惚的光影。银骠上被光染成暗紫的红色散出铁锈的味道，空气里的腥甜无可逃避。
　　
　　原无乡蜷缩在角落，一遍遍在心里描绘着倦收天的一颦一笑。
　　
　　那人俊逸飞扬的剑眉，那人琉璃明澈的眸光，那人沾染光雾般晕彩的纤卷睫毛，那人微微咬住泛白的浅色嘴唇。
　　
　　“还有……”倦收天羽睫轻颤，看过来的凤眸里仿佛有星光闪动。倦收天似乎紧张般咬着唇，声音中少有的迟疑，“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
　　
　　他目光柔和地望着倦收天，热液却顺着眼角滚落，在银骠上发出啪嗒的轻响，滑入了机械之间的缝隙。
　　
　　倦收天却又忽然自嘲般笑了笑，垂眸掩去了眼中黯然，“现在大概太晚了。”
　　
　　阿倦，告诉我好不好。
　　
　　就算太晚也告诉我好不好。
　　
　　然而倦收天再也听不到，再也无法回应他了。
　　
　　“无乡……”倦收天哀伤地一笑，郑重地说着诀别，“希望你今后保重，以及……抱歉。”
　　
　　不！
　　
　　耳边响起了令他全身战栗的弹夹合拢声。
　　
　　“抱歉，说好会一辈子做你的手，但我可能要失信了……”
　　
　　他跪倒在地上，骤然黏稠的空气里，弥漫开的血腥如锁链般，一圈圈锁住了他，让他难以逃脱。
　　
　　他下意识地去找胸前口袋里闪存盘，里面却空空瘪瘪，什么都没有。
　　
　　不！
　　
　　那是他最后所有的阿倦了！他不能再弄丢他的阿倦了！
　　
　　他慌乱地摸着全身的口袋。哪里都没有。
　　
　　最近那次拿着闪存盘……是在走进审讯室时候，他握在左手里了……
　　
　　沾满血的机械表面暗暗地透出银色的冷光，仿佛凝结了一层冰寒，直直钻入他的心底。
　　
　　他缓缓打开了一直紧握成拳的手。碎裂的金属片在手心反射着幽暗荧光，仿佛千百块细碎玻璃，将他割得体无完肤，鲜血淋漓。
　　
　　每一次挥拳，每一次重击，发泄了他的痛苦与恨怒，却是让闪存盘在他手心承受了相同的冲击，破碎得难以复原。
　　
　　阿倦……
　　
　　他仅剩所有的、唯一属于他的阿倦，最终也还是被无情地夺走了。
　　
　　不！
　　
　　阿倦，不要扔下我一个人……
　　
　　他颤抖着将自己紧紧埋入了双臂间，却阻挡不了眼前展开的一幕幕回忆。
　　
　　倦收天望着他，琥珀凤眸里流淌着遗憾而悲伤，“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熟悉的尖锐疼痛刺穿了心脏，黑暗如同冰水将他淹没，灌入他的肺腑里，仿佛万把冰刃一寸寸割裂他的血肉。他大口地喘息着，却只有锐利的疼痛，代替氧气进入了他血脉。
　　
　　“无乡⋯⋯”倦收天的面容仿佛隔着雾气，飘渺恍惚起来。但他却知道倦收天此刻轻柔温暖的微笑。
　　
　　双唇微动，倦收天没有说完的话在急促的枪声中被吞没。刺眼的鲜红喷溅而出，撕裂了黑暗，如死神血红的衣袍，遮天蔽地地延展，缠紧了那人痉挛挣扎的身躯，一点点将生命从血肉中剥离。
　　
　　浓重的血腥充斥鼻间，让他无处可逃。冰冷的空气如黏腻的血涌进他的喉咙，仿佛散发着死气的手，一直探入胸腔。
　　
　　鬼面上的冷笑，仿佛在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他奋力挣扎着想要保护倦收天的弥留气息，抵不过银色手枪上的一勾扳机。
　　
　　三枚子弹接连穿透了倦收天的光洁饱满的额头，带着大股的血与碎骨嵌入了地面。
　　
　　不！
　　
　　他大声嘶吼着，双手死死地紧握，可是手心里什么都不再有。
　　
　　倦收天死了。
　　
　　就如他一遍遍地告诉医天子——他的阿倦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他爱的那双凌厉眉眼，他爱的那头杂金柔发，已经成为不知何处的一缕烟尘，随风消散。
　　
　　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颓然倒在地上，在压抑月余后终于枯竭了最后的力气，任由浪潮般的绝望与恐惧将他吞噬。
　　
　　他仿佛掉落了黑洞般无止境的漩涡，冰冷的黑暗铺天盖地般碾压下来，他却不再挣扎抗拒，任由痛苦与黑暗充斥了五脏六腑。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仿佛被千万冰刃刺戳，他闭上了眼，清晰感受着身体与心灵被一刀刀凌迟的痛楚。
　　
　　如果痛苦是他深爱倦收天的结果，如果痛苦是他最后所剩拥有的，那他也会好好珍惜。
　　
　　每一分彻骨的痛楚背后都是曾经的快乐时光，每一分噬心的悲恸背后都是他们的深重情意，如果爱与痛不可分割，他愿意身坠地狱火海，来铭记与那人的牵绊。
　　
　　浸在血泊里不再有生气的身躯，曾温暖坚定地背起重伤他一步步走出围捕，曾紧张奋力地在危险时挡在他的面前。那染血暗淡的眉眼，曾在为他包扎的时候柔和专注，曾在与他说笑的时候明朗飞扬。
　　
　　他还能感觉到那人的呼吸，那人的触碰，在记忆里如真实般鲜活。
　　
　　他逐渐呜咽出声，泪水洇湿了硬挺的制服，留下一团团柔软的痕迹，慢慢扩大蔓延。
　　
　　倦收天在黑暗里对他轻柔微笑，嘴唇微动，凤眸里琥珀耀光带着晨曦般的暖意。
　　
　　他突然颤抖起来，模仿着那人的唇语喃喃出声，眼前的熟悉面容被水光模糊了又清晰，胸腔里却似乎有什么永远地碎了。
　　
　　——如果被魔域组织俘虏的人是他，他只有一分钟的遗言时间，他会说什么？
　　
　　——首先，他会告诉那人，他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然后，他会想办法将他所知道的一切有关组织的情况告知那人。
　　
　　原来他们一直同心一意，原来他们一直相互隐瞒。
　　
　　原来彼此共同的犹豫间，他们已经注定错过。
　　
　　他蜷缩在冰冷的地上，突然崩溃般嚎啕大哭。
　　
　　压抑逃避了三十多个日夜之后，他终于明白了倦收天最后被埋没的话语。
　　
　　只是如倦收天所说，一切都太晚了。他们可能会有的，可能能有的，都已随倦收天一起消散逝去。
　　
　　“无乡……”
　　
　　我爱你。
　　
　　

大兔子	2016-05-31 00:57
嗷，不。这打击太大了，我以为楼主会发颗糖，结果楼主虐出了高度，一路虐到了暗无天日……这篇其实是虐度的限制级吧…… =h6 sPJ 然而，为了这口南北肉，再虐我都能忍～ \@3Qi8u// 我猜后来魔域的人闲着无聊，就拿倦倦试了一下复活实验，然后倦胖就华丽复活啦（别闹）

bonferroni

2016-05-31 03:41

引用
引用第5樓大兔子于2016-05-31 00:57發表的 : )eUW5 tS
嗷，不。这打击太大了，我以为楼主会发颗糖，结果楼主虐出了高度，一路虐到了暗无天日……这篇其实是虐度的限制级吧…… +jg9$e"
然而，为了这口南北肉，再虐我都能忍～ {X2`&<i6
我猜后来魔域的人闲着无聊，就拿倦倦试了一下复活实验，然后倦胖就华丽复活啦（别闹） *5zrZ] ^

咳咳，這篇大概就一直是虐里帶甜，甜里帶虐的……限制級其實是因為血腥暴力，本來是沒打算寫肉的，但是越來越感覺他們被虐得實在太慘了，所以大概會加肉戲來調節一下

至於後續，我就暫時不劇透了2333，不過下一章小鳳就出來了~ O(∩_∩)O~~

離離草	2016-06-01 08:51
虐得非常带感，所以说小芳是被在实验后变成了燎宇凤吗？ S$f6a' 期待他们重逢

秋梧鳳兮	2016-06-01 14:17
蹦蹦的文，让我感觉自己像是进了张小泉的仓库…… ;n\= R 5. 菜刀剪刀铡刀迎面而来 TpA\9N#$ 希望最后能HE甜回来，么么么的= 33333=

bonferroni

2016-06-02 03:43

引用
引用第7樓離離草于2016-06-01 08:51發表的 : 0?WcoPU
虐得非常带感，所以说小芳是被在实验后变成了燎宇凤吗？ Nr2C@FU:0
期待他们重逢 g<*BLF

马上就要重逢啦~ 我也好期待啊哈哈

引用
引用第8樓秋梧鳳兮于2016-06-01 14:17發表的 : JO14KY*%
蹦蹦的文，让我感觉自己像是进了张小泉的仓库…… nS()u}c;r
菜刀剪刀铡刀迎面而来 )m3q2W
希望最后能HE甜回来，么么么的= 33333= cNzt%Mj P

默默送上一打创口贴~ 我会努力往文里塞糖的~

戀殤	2016-06-06 00:35
從WB追到這裡,看到樓主也開始更新36真的很開心//// "QoQ4r<\| 雖然前面幾章看著真的很難過,但因為劇情跟感情都把握的極好,即使痛死了也還是迫不及待想看下去 \b[9ebME 總之,期待下一章豹子和鳳凰的重逢!

綾羅	2016-06-09 14:01
這篇真的虐到我幾乎看不下去了， ThW,Y" l 尤其在小當家聽聞阿倦被做活體實驗的時候 $o@R^sJ 讓我也體會到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 `k\grr.J 甚至當下無法再看下去 VC5_v62&. bg\|!'1bD`5 要不是發現結局應該會是好的 W;?(,xx 我可能真的不看了！ ry};m_BY 真心無法接受悲劇收場.（哭）

heartash	2016-06-09 16:56
這個文內背景贊啊，另一種感覺的雙秀

bonferroni

2016-06-09 19:41

　　粽子节小番外
　　
　　原无乡来找他的时候，倦收天正满头大汗地从剑术训练场出来。六月的阳光已经开始炙热了，蒸得地面一阵阵地冒着热气，连汗水滴落的暗色水渍都迅速没了痕迹。
　　
　　“我以为你第一年的剑术训练上个月就结束了。”原无乡看着他晒得通红的脸，微微蹙起了眉。
　　
　　原无乡是在南队训练后冲了凉再来的。对方挨近着递水给他的时候，他能闻到那熟悉的沐浴露味道，在初夏逐渐闷热的空气里幽然传来，清淡静心。
　　
　　那银白的头发还带着潮意，一缕缕乖巧地贴服在脑袋上，偶尔散出几根顽皮的发丝，在阳光下晃过一瞬亮光。
　　
　　心仿佛被那丝亮光勾逗了一下，莫名地轻飘了起来。嘴角不由也带上了笑意。
　　
　　“央千澈觉得这是我强项，就让我加练了。”他喝了口水，感觉身上实在黏腻得很，想去更衣室冲凉，但看了看身边的原无乡却有些犹豫，“你今天能呆多久？”
　　
　　“不久，马上就要回南队了。”原无乡叹了口气回答道。
　　
　　那飘起来的心忽然又落了下去。自从六个月前他们分离南北，能见面的时间便越来越少了。有时候他在训练场外等了一整个午休时间，都等不到原无乡来找他。即使来了，原无乡也是匆匆说几句话便要走了。
　　
　　每次看着原无乡远去的背影，他总是觉得胸口闷得难受，仿佛有什么要破胸而出，阻止对方的离去。
　　
　　他这样是不对的。原无乡现在有了新的伙伴、新的圈子，本就不该再总跟他腻在一起的。尽快融入新环境，对原无乡来说才是最好的。
　　
　　这样想着，似乎就释然了点。好歹现在人就在眼前呢，他该珍惜这短暂的相会，冲凉吃饭什么的都可以等。
　　
　　他努力忽略了心里的失落，答了一声“好”。
　　
　　原无乡忽然噗嗤笑了，伸手拉住了他。那湛蓝的眼眸亮亮地看过来，倒映着明净无云的晴朗天空，“快去洗一下吧。我带你去叔父家吃午饭，今天端午呢，他从柳云城带了粽子回来。”
　　
　　他愣了愣，立刻明白了原无乡之前是在逗他呢。回南队，不是原无乡一个人回去，而是要带着他一起去那里式洞机蹭饭。他大概知道式洞机的住所在南队，倒是还从未去过。
　　
　　原无乡微凉的手指握拢在他的手腕，拉着他走进了更衣室。他的汗水滑进两人紧贴的皮肤之间，被体温捂得潮热，从腕上一直蒸腾至心里，黏黏地如糯米般泛着甜味。
　　
　　“等会儿把这个换上。央中将也去呢。”原无乡松开了他，笑着从背着的运动包里翻出了一套崭新的衬衫和牛仔裤。他这才注意到，原无乡今天也没穿训练服，而是稍微正式了点的银蓝暗纹的衬衫。
　　
　　“你怎么……”有我的尺码的衣服……
　　
　　“上次看你的衣服都偏小了，我自己买衣服的时候顺便帮你也备下了。”原无乡似乎有点躲闪他的目光，用毛巾裹着衣服往他怀里一塞，催着他道，“快去洗吧，粽子冷了就不好吃了。我在外面等你。”
　　
　　话一说完，原无乡便脚步飞快地走出了更衣室。快得让他觉得，原无乡好像是紧张了。
　　
　　他低头看了看毛巾里露出的衬衫，淡金暗纹在白色棉质上织出波光粼粼的图案，仿佛披着一层晨曦般熨帖柔和的温暖，将他整个人都细密而柔软地包裹起来。
　　
　　后来他穿上了那件衬衫，果然是和想象中一般地贴身柔软。
　　
　　直到很久以后的一天，他突然想起原无乡看到他穿着衬衫走出更衣室时，蓝眸里跳跃的亮光；想起原无乡带着他敲开式洞机房门时，紧张得略快的呼吸；想起原无乡第一次与央千澈同桌相处时，不同与往常的乖巧。
　　
　　他想起原无乡夹到他碗里的那只金丝蜜枣粽，一口咬下去时，满腔清甜又香糯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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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一個當家懷著帶倦倦見家長和去見倦倦家長的心情，與不明真相以為就是單純去蹭飯吃粽子的倦倦一起去式洞機家吃飯的小故事。。

bonferroni

2016-06-10 11:29

引用
引用第10樓戀殤于2016-06-06 00:35發表的 : 70 `M,``
從WB追到這裡,看到樓主也開始更新36真的很開心//// _"f<Ol[!
雖然前面幾章看著真的很難過,但因為劇情跟感情都把握的極好,即使痛死了也還是迫不及待想看下去 QWhp:]}
總之,期待下一章豹子和鳳凰的重逢! &l^n4

謝謝喜歡！他們在一起的路比較曲折~ 我寫得也挺心疼的~
後面的劇情不小心寫長了，所以大概還要兩章小鳳才會出來。

引用
引用第11樓綾羅于2016-06-09 14:01發表的 : qRUCnCZs
這篇真的虐到我幾乎看不下去了， u[[/w&UV.,
尤其在小當家聽聞阿倦被做活體實驗的時候 32KR--mn%
讓我也體會到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 Oy'0I,
甚至當下無法再看下去 ![Hhxu
N[ Q#R~Hn<
....... <j"O%y.

摸摸你~ 這部分寫的時候，我自己也是焦慮得不行，感覺超難過的

引用
引用第12樓heartash于2016-06-09 16:56發表的 : z@n+7p`w
這個文內背景贊啊，另一種感覺的雙秀 bXm:]?

謝謝喜歡啦~ 這個背景是我看了太多漫威的電影電視劇而開的腦洞哈哈

12345678	2016-06-11 22:15
端午番外好甜好温馨啊 ZU^Q1}</5 y8D 8Y8B 见家长什么的，不过我印象里面的倦收天可能对于害羞这种情感体验的比较少吧 W&LBh%"g 大概就是一本正经的直来直往然后就互相煞到了

bonferroni

2016-06-12 14:04

　　06.
　　
　　夏末秋初，晨光明媚。绿意在碧蓝天空下浓得热烈，随着一片片田园在车窗外掠过。田埂上偶尔停着三两驾土壤清洁机，黝黑的铁质在地面的热浪里微微扭曲。深深浅浅的绿色沿着公路连绵延展，转弯进入驻地后却忽然被大片金黄所截断。
　　
　　大朵大朵的花盘面朝阳光盛开着，深色的圆形花心，张扬的层层花瓣，仿佛是无数个小小的太阳，迎着暖风微微摇曳，交织成金黄灿烂花海里的波涛。
　　
　　突然想起，原来现在已是向日葵的花期了。
　　
　　央千澈下意识地往副驾驶座上看了一眼。
　　
　　因是坐着民用航空过来的，所以即使是炎热的夏日里，原无乡仍旧穿了一件黑色的长袖衬衫，配合手上的银黑手套掩盖了机械银骠，以免引人注意。明明是保守拘谨的穿着，却硬是让原无乡穿出了几分干练利落。只是这干练之中，多了些许肃杀，少了当初那个爱说爱笑、狡黠敏捷的青年的明快轻松。以至于他在去机场接人的时候，差点没有认出原无乡来。
　　
　　自从原无乡转到不动城的特行组进行了银骠完全融合手术，他已经有三个半月没有见过原无乡了。听式洞机抱怨，这些日子里原无乡即使在道真辖区出任务，也没有跟南队联系。他这次出差回来后在柳云城多呆了一夜，以便早上去机场接回休假的原无乡，一是顺道而为，二也是为了安式洞机的心。
　　
　　他与原无乡寒暄了几句，他问了原无乡在不动城的生活是否习惯，原无乡问了他式洞机的情况是否安好，然后却是突然的冷场。
　　
　　原无乡不再是道真的人，道真的内务他不能透露。特行组更是机密之处，原无乡自然也要谨慎言语。而他们之间最紧密的联结，却被他们一起默契地避开了。
　　
　　倦收天是他一心培养的北队领袖继承者，又几乎是他看着成熟起来的，倦收天平时除了原无乡也就与他亲近些，之间未说出口的亲厚之意，如今却成了他心里不敢轻触的伤口。而原无乡心里的伤口，只会比他的更深更疼，也更不敢触及。
　　
　　金黄花盘沐浴在晨光里，似乎还有露水闪动，在急速驶过的车外连成一片迷人眼睛的闪烁金色。作为又好养活作用又多的农作物，向日葵在道真辖区十分常见。对日光特别喜好的倦收天，就经常被打趣与这花多有相像。
　　
　　这些花也似乎有灵，在倦收天死后一年的忌日里，如此盛开。
　　
　　原无乡仿佛也想到了一处，嘴角挂着一丝缅怀的微笑，一朵朵飞掠而过的金黄花盘在那湛蓝的眼眸里落下了往昔的亮光。直到花田被驻地的围墙隔绝，原无乡的目光仍不舍追随。
　　
　　央千澈打着转向灯，打算先送原无乡回南队，然后自己再带着出差归来的公务去北队，却听到沉默了大半路的原无乡突然开口，“我想先去看他。”
　　
　　央千澈在心里默默叹息，取消了转向灯，顺着南北分队之间的道路开了下去，直到路尽头的巍峨建筑前停住了车。
　　
　　空荡荡的道真总楼里，一尘不染得缺少人气。南北两队的日常事宜都在分部处理，而这座总楼，倒是象征意义多于了实用。他们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回荡在大理石砌成的大厅，跟随着他们穿过楼道，进入了楼后微凉的空旷长廊。明净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墙洒落下来，如幻影般一道道分割开了眼前的空间，将白色的花岗岩长墙照得隐约闪烁。
　　
　　道真部的纪念长墙。那白色的墙上整齐地镶嵌着成千上百颗五角星章，每颗星章里都刻着一位在任务中牺牲的道真战士的姓名，无论南队北队，无论阶衔大小，这里就是他们最后的归属。二十年来，这十米长的墙已经满了四分之三了。
　　
　　央千澈带着原无乡走到最后镶嵌上的那排星章之前，右数第十一颗，便是属于倦收天的那颗星。
　　
　　央千澈的目光顺着倦收天的名字慢慢往右念过去，五散子、乾坤戏、敬遨游……十个他所倚重的北队部署，都在三次营救倦收天的过程中牺牲。而他，也因为这惨重的损失，最终放弃了一切解救行动。
　　
　　所以那天倦收天被公开处决之后，当悲愤中的柳峰翠连同知柳、飞柳请求突袭魔域、带回倦收天尸身时，他因为心中愧疚与悲恸，同意了他们的计划。结果，他又将三个年轻的生命送入了虎口。
　　
　　不论式洞机如何劝慰，这十四个人的死，他作为统领，难辞其咎。他的操之过急导致了营救的失败，他的犹豫退缩放任了倦收天的处决，他的激愤冲动耽误了三柳的性命。
　　
　　统领北队八年。他，到底是感情用事了。
　　
　　他将手里的白色马蹄莲放在星章下的石台上。道真驻扎的地方曾被黑海污染，即使清洁了土壤，稍微娇气点的花便种不出来了。所以在柳云城的时候，他特意去买了这束马蹄莲。只是再美的花，所能代表的也只是他的歉意与哀恸，那些逝去的人，终究是回不来了。
　　
　　“我想跟他单独呆一会儿。”原无乡轻声道。自从看到了倦收天的那颗星章，原无乡便似乎被定住了身体，一动都不再动。
　　
　　“好。”央千澈想了想，“我先回一趟北队。今天的中饭在我们家。”他与式洞机成婚后，便一直住在式洞机在南队的居所。
　　
　　央千澈听得原无乡应了一声，便先离去。走出长廊时，他下意识地回首一瞥，看到那道道阳光织成的迷蒙光帘里，那个黑衣银发的身影摘下了手套，用银色的机械手指眷恋地触摸着星章里的名字。
　　
　　阳光下的星章带着一点暖意，通过敏锐的银骠传递了过来。仿佛触到的是倦收天一向温暖的手。
　　
　　原无乡轻轻叹了口气。过了整整一年才来看望，不知阿倦会不会恼他。
　　
　　随即原无乡又忽地笑了。阿倦从来不会因为这种原因恼他的。要恼，也是恼他没有服从规定，对医天子动了手，让他自己陷入了麻烦吧。
　　
　　但他不后悔。有些人若不狠狠揍一顿，就永远醒不来。倦收天不经常这样说么。倦收天因为揍人而陷入麻烦的次数他数都数不过来，却总是对着他双标。
　　
　　他打开了一路带在身边的细长黑匣。干冰生出雪白飘渺的雾气，萦萦袅袅地半掩了鲜红欲滴的花，柔软地溢出了匣壁，绕在他的指尖消散。那一点似有似无的湿冷，好像一点点渗进了心里。
　　
　　握紧了匣子里的玫瑰，他凝视着那颗星章，眼前仿佛是倦收天带着轻柔笑意的凤眸。他伸手再次细细触摸那人的名字，想要弯起嘴角，喉头却蓦然紧涩。
　　
　　他闭上眼，指腹紧密地贴在星章上，似乎他正贴着倦收天带着薄茧的温暖手掌。双唇微动，他无声地呢喃。
　　
　　阿倦，我爱你。
　　
　　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不可自拔地爱着了。
　　
　　其实，这才是他一直想对倦收天说的话。
　　
　　其实，这才是他一直想给倦收天的花。
　　
　　鲜红的玫瑰倚在纯白的马蹄莲上安静地开放。被冰冻了几个小时的花枝，散着幽幽寒气，遇到了微暖的空气，柔美的花瓣上便凝起了细细的水珠，在阳光下晶莹闪烁。
　　
　　自从他们加入道真部，他与倦收天就有觉悟，知道或许有一天他们的名字会被刻在星章上，镶嵌在这面纪念墙中。但一直以来，他都以为他的星章会与倦收天的并排而列，就如每一次他们携手对敌，并肩而战。
　　
　　他从来没想过，原来他们也会被分开。
　　
　　倦收天的星章左右都已嵌上了其他人的名字，不再有他的位置。
　　
　　指尖机械折叠转动，伸出了一把尖锐小刀。他在倦收天的星章下面，慢慢地刻出五角的星形，然后在星里刻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吹去了刻画下的石尘，看着上下排列的两颗星星。
　　
　　倦收天。原无乡。
　　
　　他们本来就该在一起的。
　　
　　无论生或死，原无乡的位置永远都该在倦收天身边的。
　　
　　倦收天死的时候，便带着他的爱、他的心，一起死了。那就让原无乡陪伴着倦收天，永远留在这面墙里吧。
　　
　　指尖碰了碰唇，他将从未能送出的吻，慢慢印在倦收天的名字上。晶莹闪过，坠在深红的玫瑰花瓣上，压得柔软的花瓣颤了颤，融合了细微的水珠蜿蜒着滚落，留下一道无声的泪迹。
　　
　　阿倦，再见了。
　　
　　他缓缓退了一步，最后看了眼墙上的两个名字，决然转身。
　　
　　阳光层层披落在他黑色的衣衫，笼罩出淡淡的光晕，坚定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逐渐行远。
　　
　　道真南队的原无乡，已经随着倦收天一起死了。
　　
　　以后，他只是特行组的特工，银豹。而他的人生，也只剩下了一个目的。
　　
　　复仇。
　　
　　作为南队统领的式洞机就住在士兵宿舍后边的连排公寓，六年前成婚后也没有搬家，只是与央千澈打通了相邻的公寓，扩充了一下空间。
　　
　　在他们还未开始那次改变了一切的侦查行动之前，原无乡总会时不时地拉着倦收天去式洞机那里蹭饭。作为高级将领，式洞机与央千澈的饮食待遇也是比他们这种尉校级的基层军官好很多。倦收天是只要能填饱肚子就不计较是蛋白粉面包还是压缩干肉条的人，但是他却舍不得倦收天在高强度的训练之下还一天三餐吃那些只有营养没有口感的东西。
　　
　　他隔着层层枝叶，望着那条他和倦收天走过无数遍的道路。阳光下，倦收天因他说的玩笑话而弯起了嘴角，汗水擦过纤卷的睫毛，遮不住那灼亮的眼眸。大雨里，倦收天伸手拉着他快步奔跑，杂金的短发一缕缕贴在额角，甩下滴答雨水，消失在他们溅起的水花里。月夜时，倦收天沉稳的呼吸声伴在他身边，宁静恬和，让他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点，最好永远走不到灯火嘈杂的尽头……
　　
　　“灵犀——”熟悉的名字将他从记忆里唤醒。
　　
　　濮阳刚逸大汗淋漓地跑了过来，拦住了正往宿舍后走去的灵犀指瑕，喘着气小声说着什么。灵犀指瑕却似乎有些不耐烦，打断了对方的话语，“原师兄走了三个多月才回来一趟，我们本就该去看看。”
　　
　　濮阳刚逸坚持地挡在灵犀指瑕的面前，“灵犀，你今天有布防任务，不能擅离职守。若被查出来，又要受罚了。”
　　
　　灵犀指瑕跺了跺脚，嗔怒道，“原师兄之前醒来没几天就一声不吭地转去了特行组，这次回来也不知道能呆多久。万一又是一面未见就偷偷走了，下次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了！受罚就受罚吧！”
　　
　　濮阳刚逸不赞同道，“你这样等在这里守株待兔也不是办法。你知道原师兄的为人，既然回来了，再忙也不至于连师弟师妹都不探望一下。”
　　
　　灵犀指瑕突然红了眼眶，“自从知道倦上校出事之后，原师兄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谁知道他心里还有没有我们几个。”
　　
　　濮阳刚逸叹了口气，开始低声地安慰灵犀。
　　
　　带着手套的银骠渐渐握紧，原无乡垂下了眼，无声地说了一声“抱歉”。不再去听两人的对话，他循着小路绕开了尚在争论的人。
　　
　　既然已经下了决心割舍属于“原无乡”的一切，那么有些人、有些事，他便必然要辜负了。
　　
　　曾经友好亲近的同门战友，曾经爱护挂心的师弟师妹，如今，相见争如不见。
　　
　　那曾经的亲人呢？
　　
　　他望着眼前熟悉的两层房屋，淡蓝的墙，白色的门，草坪齐整的小院子。他与倦收天并肩来访时，总能见到门后他那个一身紫色衬衫、一脸似笑非笑好似看透了他心思一般的叔父。
　　
　　其实，这样也算告别了。又何必一定要见面呢。
　　
　　他正想转身走出院子，却听到门突然地打开了。随着一声清朗的“师父”，有个暖暖的物体突然扑到了他身上。
　　
　　他愣了愣，犹豫了半晌，最终慢慢将手放到来人埋在他肩头的脑袋上，叹了一声，“寻踪……”
　　
　　莫寻踪本是南队前辈战士的遗孤，十岁那年跑出了柳云城的安置处，一路徒步闯进了道真部，要求加入部队。式洞机自然是不同意，派遣了他送莫寻踪回柳云城。当时为了让莫寻踪不再次逃跑闯营，也因为他心里的怜惜，他与莫寻踪约定，每月休假时，他都会去柳云城教莫寻踪些拳脚剑术，为将来入伍做准备。莫寻踪便认了他为师父，与他格外亲近，总是隔三差五地跟他打电话，不是告诉他自己又拿了好成绩，便是告诉他自己又额外练了多久招式。连倦收天也喜欢这个孩子，时常跟他一起去指点莫寻踪。
　　
　　在他陷入昏迷的第二年，莫寻踪终于到了16岁，足够了年龄可以进入新兵训练营。听说莫寻踪走入全封闭的新兵训练营前，还发誓要尽快毕业入伍，为他和倦收天报仇。
　　
　　后来他从昏迷里醒来，没等莫寻踪得到消息请假赶回来，他便去了特行组进行银骠融合手术了。此刻，倒是三年多来，他第一次再见这个孩子。
　　
　　说是孩子，其实也不小了，再过几个月便能满18岁了。个子已经窜得与他一般高，衬衫下结实的肌肉和被太阳晒得古铜的皮肤，都说明这几年莫寻踪并没放松锻炼，已然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准战士了。
　　
　　只是对着他，莫寻踪总是还有些去不掉的孩子气。
　　
　　莫寻踪抹了抹湿红的眼眶，拉着他叨叨絮絮地往屋里走，一会儿埋怨他不等自己就跑去了特行组，一会儿又好奇询问特行组里是什么样子，没等他开口回答呢，又开始自豪地讲起了自己在新兵营得到的各种表扬。
　　
　　他看着莫寻踪眉飞色舞地讲述，嘴角便不经意地噙上了一丝笑。不知为什么，那空冷很久的胸腔里，第一次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暖了起来。
　　
　　式央两人的公寓还是一样地两极，央千澈的简洁柔和与式洞机的珠光宝气糅杂在一起，明明该觉得突兀的风格却是异常地和谐。用餐厅里已经摆好了各式菜肴，桌边一叠的碗筷，似乎方才莫寻踪看到他跑出来之前，正要摆放碗筷。
　　
　　“怎么就你一个人？叔父和央叔呢？”原无乡环视着空荡的客厅，不由问道。
　　
　　“央伯伯回来后去楼上洗澡了，式伯伯说要去给他送衣服去，都进去有半小时了。”莫寻踪指了指隐约传来哗哗的水声的楼上，忍不住又嘟囔了一句，“洗这么久，也不怕水变凉。”
　　
　　原无乡顿时有想扶额的冲动。虽说央千澈这次出差离开了快一个月，小别胜新婚，但是这两人未免太大胆了，莫寻踪就在楼下呢！
　　
　　楼上淋浴房里的式洞机突然打了个喷嚏。央千澈微微推开温柔拥抱着他的人，看着式洞机透湿地紧贴在皮肤上的衣衫，忍不住噗嗤笑，“我没事了。你去换衣服吧，别感冒了。”
　　
　　“你真的没事了？”式洞机伸手抚了抚央千澈连串滴水的淡蓝发缕，低声问道。
　　
　　央千澈刚进家门的时候，他便觉得人情绪不大对。得知了央千澈陪着原无乡去了总楼，他就大概明白央千澈是看到了那些星章，心里又愧疚自责了。听着浴房里的水声，他怎么都放心不下。
　　
　　果然他推门进去的时候，便看到央千澈扶墙站在淋浴头下，闭着眼任凭冷水淋了一身。他叹了口气，也不顾自己一身的衬衫西裤就进了浴间，将人拥在怀里用体温暖着，然后伸手调了调水温。央千澈没有拒绝，只是侧了侧身，更好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也只有在他怀里，央千澈才会流露出这样的脆弱。
　　
　　战争时期，死伤本是寻常。央千澈当年的那些决策，在整体策略上讲并没有什么大的失误。救援重在时间紧急，计划略为匆忙很正常，失败也是常事；救援损失惨重，是以放弃后续救援，保存了己方实力，也是明智之举；而组织的公开处决后，北队里情绪起伏巨大，那时批准突袭，让众人感情有所宣泄，并不是一个糟糕的计划。
　　
　　然而央千澈却始终无法放下这份内疚。哪怕经历了数年战火，几乎以一人之力撑起了整个北队，他的阿澈在本质上仍旧是个温柔的人。
　　
　　两人便这样相拥着坐在淋浴头下，温暖的水流顺着他的手轻抚着央千澈的后背，让央千澈的身体开始回暖。央千澈沉默地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在耳边的柔声安慰，紧蹙的眉头最终慢慢舒展。彼此的体温穿过薄薄的衬衣交汇在一起，似乎一如他们的心境般贴近圆满。
　　
　　满室的平和与温馨几乎让他想永远这样拥着央千澈。他有些不舍地用手指卷了卷央千澈的一缕发，看着一滴水从那微蓝的发梢落下来，滑入那浅浅一弯的锁骨，又细细勾勒出央千澈偏白的胸膛。
　　
　　“我真的没事。”央千澈回答道。水汽蒸腾间，那温和清澈的水蓝眼眸似乎有些朦胧，微启的唇间润润地涂抹开了一点嫣红。
　　
　　“阿澈……”他的嗓音有些喑哑，低头去吻对方的唇。
　　
　　央千澈双颊微红，却是侧头避开了他，提醒道，“原无乡快来了。你该换衣服去了。”
　　
　　他知道这种时候央千澈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得逞的。于是笑了笑，收起了心思，只是温柔地在央千澈的额头吻了吻，然后出了浴室。
　　
　　

bonferroni

2016-06-12 14:05

　　07.
　　
　　式洞机简单地擦了头发、换了衣服，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便听到莫寻踪轻快活泼的声音从楼下传过来，滔滔不绝地也不知在说什么，原无乡偶尔才插得上几句话。
　　
　　看到他一个人走下楼，原无乡的目光有些暧昧地在他半干的头发上扫过，刻意咳嗽了一声。
　　
　　“师父，你呛到了啊。”莫寻踪关心地凑了过去，给原无乡倒了杯水，“来，喝口水。”
　　
　　他知道原无乡误会他们方才做了什么，但他也没打算辩解。这小子一走就是几个月，连声平安都不知道报，如今倒是来管他们的事。
　　
　　他不紧不慢地走到桌边，挑眉看向原无乡，凉凉地撂了一句，“你还知道回来。”
　　
　　原无乡顿时有些讪讪，只能低头继续喝水。感觉到气氛好像哪里不对的莫寻踪，也乖觉地默默扒拉着碗里的菜。
　　
　　“厨房里还有个汤，原无乡你来帮我端一下。”他瞥了眼低头安静吃菜的莫寻踪，又估摸着央千澈快吹干头发下楼来了，有些话，还是与原无乡私下里说比较妥当。
　　
　　原无乡自然在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算账的意思，摸摸了鼻尖，有些无奈地站了起来。见着莫寻踪侧头偷偷望过来，原无乡又伸手揉了揉莫寻踪的头，“你先吃，不用等我们。”
　　
　　与众人想得不同，式央两人之间，其实式洞机才是做得一手好菜的那个。再好的山珍海味若没有上佳的厨艺来烹制，便等同于暴殄天物。如果有什么事情是让他式洞机忍不了的，那就是暴殄天物了。
　　
　　他打开紫砂锅，小火熬了两小时的骨头汤散出香浓的味道，奶白色的汤汁在黑色大勺的搅动下翻出炖得酥软骨肉，微微一露又散了开去。他清楚地听到了身边原无乡咽了咽口水的声音，侧头望了一眼，原无乡却似乎想起了什么，蓝眸里的光又黯淡了下去。
　　
　　又是因为倦收天吧。
　　
　　这骨头汤是原无乡最爱喝的。但每次盛汤时，原无乡总是会献宝般先给倦收天盛一碗，看着倦收天尝了说好吃，才会心满意足地盛来第二碗给自己。
　　
　　——我最喜欢的、最爱好的、最珍视的，都要与你一起分享。因你的喜欢而满足，因你的赞同而甜蜜。哪怕是最小的事，也因此而铭刻入心。
　　
　　式洞机在心中叹息了一声。伸手关了火，让汤稍凉，吩咐原无乡从身侧的碗橱里拿出圆圆的大汤碗。
　　
　　原无乡有些心不在焉地将汤碗放在灶台边。他瞥了眼突然间兴趣缺缺的原无乡，从口袋里拿出了钱包，递了过去。
　　
　　“嗯？”原无乡一愣，没有接。
　　
　　“想吃什么，自己买。”他淡淡地解释道。
　　
　　“啊？”原无乡又是一愣，过了两秒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连忙赔笑道，“今天菜挺好的。没别的想吃的。”
　　
　　“那还是拿着。”他将钱包往原无乡的方向一丢，原无乡条件反射地接住了，“给你自己交个通讯费。”
　　
　　“啊？”原无乡被这接二连三的问题砸地有点傻，木楞楞地回答，“我没欠通讯费啊。”
　　
　　式洞机冷笑一声，“没欠通讯费，怎么三个多月都没听到你的讯息？”
　　
　　原无乡顿时恍然大悟，这绕了一圈果然还是来算账的。一脸为难地小声支吾道，“不是我不想，实在是组里比较忙……”
　　
　　“哦？”式洞机瞧着原无乡，慢悠悠道，“原无乡，你知道你说谎的时候，视线总会往地上飘么？”
　　
　　“啊？”原无乡微惊地抬起眼，正入那双能穿透他内心的紫色眼眸之中。
　　
　　“因为没有了倦收天，所以你想连其他所有关心你的人都一并抛弃么？”到底是对他知根知底的亲人，式洞机一语中的，没有给他留丝毫的余地。
　　
　　“不是抛弃。”他咬了咬牙，轻轻回答，“只是做了选择。”
　　
　　他此生只剩一件想做的事。只有割舍了那些牵挂、那些感情，他才能心无旁骛地为倦收天报仇。
　　
　　“你的选择便是为了已死的人，而伤害活着的人么？”式洞机看着他，步步紧逼。
　　
　　“如果是央千澈呢？”他忽然问道。
　　
　　“什么？”
　　
　　“如果死的人是央千澈呢？”他看着自己叔父骤然震惊的脸，微微红了眼眶，“你会怎么做？”
　　
　　式洞机垂了垂眼，再望过来的时候，紫眸里已是坚定，“我会为他报仇。但同时，我也不会忘了我的责任。”式洞机的语调很平静，却字字有力，“对道真辖区的管理责任，对南队部署的统筹责任，对北队交接的协助责任，对门下战士的教导责任，还有对你的责任。”
　　
　　原无乡苦笑一下，摇了摇头，“我做不到。我的能力太小，只能完成一件事。”他顿了顿，“我只能完成我对倦收天的责任。”
　　
　　“那莫寻踪呢？”式洞机叹息道，“对莫寻踪的责任，你也要推卸不管么？”
　　
　　原无乡下意识地往餐厅望去。央千澈已经在他们谈话的时候下楼来了。莫寻踪正手舞足蹈地对着央千澈说着什么，惹得央千澈一边笑，一边夹了一筷凉拌三鲜放在莫寻踪的碗里。莫寻踪碰到了他望过来的目光，开心地挥了挥手，用嘴型告诉他，给他留了一个鸡腿。
　　
　　他向莫寻踪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心虚般移开了目光。
　　
　　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依赖他，亲近他，将他当做父亲、兄长、和最仰慕的榜样，全身心地信任着他，跟随着他。他记得每次他和倦收天一起去教导莫寻踪时，莫寻踪缠着他们的模样，还有倦收天温和耐心地一遍一遍的指点。
　　
　　莫寻踪身上又何尝没有凝着倦收天的心血。就连倦收天，也会希望他好好照顾莫寻踪，在训练中指导这个孩子，在战场上保护这个孩子，看着莫寻踪一点点成长成熟。
　　
　　他真的能这样抛下这个孩子，然后一走了之么？
　　
　　自那日从0号监狱归来后，他第一次犹豫了。
　　
　　“无乡，”式洞机看着他的踌躇神情，声音也和缓起来，“莫寻踪一直向我们问你的情况，你——”
　　
　　突然的铃声打断了式洞机的话。原无乡蓦地一惊，急忙从口袋里翻出手机——这个铃声他是设给特行组的紧急加密内线的。
　　
　　“抱歉，我必须要接这个电话。”原无乡一边说一边快步离开了厨房，跟央千澈点头致了意，几步穿过餐厅，一直走到客厅外的阳台，关上了玻璃门。
　　
　　式洞机收回了目光，心里却浮上了莫名的不祥之感。
　　
　　他把原无乡留着灶台边的钱包放回口袋，然后将不再滚烫的骨头汤舀到大汤碗里，端到了餐厅桌上。莫寻踪欢呼一声，拿起一叠碗给每个人盛汤。央千澈却是从桌下伸了手过来，轻轻握住了他。
　　
　　带着薄茧的手掌因为方才沐浴的关系，格外温暖柔软，包拢在他手指上，虽不怎么用力，却让他感到无比安心。望向他的水蓝眼眸里带着一丝安慰的微笑，如温和的水波般将他浸没包容，一点点洗涤了心中忧虑。
　　
　　他也轻柔地回了一笑，将手指插入对方的手缝里，十指相扣，牢牢握紧。无论未来如何，央千澈都会在他身边。无论什么困难，他们都会一起面对，相互扶持着走下去。
　　
　　原无乡所说的“如果”不会发生，因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放开这只手，而央千澈亦是如此。
　　
　　玻璃门打开又闭合的声音打断了他与央千澈之间无声的交流。
　　
　　原无乡手里仍旧紧紧捏着那只手机，身体似乎有些发颤，脸上血色尽退，连声音都好像不稳，“素还真需要我立刻回特行组。”
　　
　　“发生了什么事？”他蹙起了眉，习惯性地问道，央千澈却是微微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他这才想起原无乡已经是特行组的人了，而特行组的事他没有权限过问。他压下心里的忧虑，勉强笑道，“那快吃点饭吧。吃完，我送你去机场。”
　　
　　“不用了。素还真派了架小型运兵机来接我，大概20分钟后就到。”原无乡话音刚落，他便听到自己口袋里道真内部传讯机的呼叫，打开一看，果然是来自特行组高等优先权的航空请求。
　　
　　“师父……你现在就要走了么？”莫寻踪不舍地往原无乡的方向走了几步，急急忙忙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有空我尽量回来。”原无乡捏了捏莫寻踪的肩膀，嘱咐着，“在这里要听两位伯伯的话，平时好好训练。我回来时要检查的。”
　　
　　“好！我是道真新一代的后起之秀，师父你就等着为我骄傲吧！”莫寻踪拍拍胸脯，保证着。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屋子里紧张凝滞的气氛也顿时一松。
　　
　　虽然原无乡看起来心事重重并无什么胃口，央千澈还是装了些饭菜给原无乡路上吃。然后式洞机开车带着三人来到了位于北队营后的机场。
　　
　　暗灰色的小行运兵机在烈日下却反射着冷冷的亮光，投下的阴影笼起了原无乡的身形。原无乡回首向他们挥了挥手，走入了机舱。
　　
　　舱门缓缓合上，式洞机有错觉，仿佛是这飞机用巨大的铁嘴慢慢吞噬了原无乡。心里的不安再次浮起，眉头逐渐锁紧。
　　
　　“别担心。”温暖的手指扣紧了他的手，央千澈在他耳边轻声安慰，“有素还真在。他不会有事的。”
　　
　　素还真对手下的护短程度，众所皆知。原无乡在特行组也是受到了特别的照顾，不然凭着原无乡三个月前在情报部闯的祸，即使有之后剿灭魔域势力的功劳，也不会如现在这样不了了之。
　　
　　式洞机点了点头。他望着飞机逐渐远去，直到成为天边的一个小点，最终消失不见。只剩下广阔的碧空，漫无边际般蔓延开去。
　　
　　***
　　
　　机舱里绿色的荧光，随着机舱的震动而划出颤抖的线条。耳边飞机撕裂天空的轰隆压迫着鼓膜，让自己的呼吸声异常清晰。
　　
　　素还真在电话里透露的信息不多，只是简单地告诉原无乡，魔域的人渗入了部队管辖区，对0号监狱进行了猛烈攻击，情报部人员死伤惨重，所有泄露了情报的在押魔域俘虏一个不漏地全被杀死。其中，包括医天子。
　　
　　他恨不得想碎尸万段却一直死命克制着不下手的人，最后还是死了。医天子用自己的灵魂与魔鬼做了交易，最后也死在了魔鬼手中。放弃了正义，出卖了队友，让无数战士惨死在敌人的围剿埋伏之中，让双手沾满了再也洗不干净的罪恶鲜血。如此下场，也算报应循环。
　　
　　但不知为何，原无乡却是想起了那个在医护楼外带着明快笑容和他们打招呼、在银色病房里唠叨着注意事项对着伤员悉心照料的医天子。那一身纯白的衬衫和大褂，仿佛许久前的那颗初心，原本的淡然善良终被歧路上的血污所染，不复当初。
　　
　　倦收天是被医天子亲手推入地狱的。对于医天子的死，他或许该感觉快意。但他此刻的心里却只有越来越深的沉重。
　　
　　他没有想到魔域竟然能悄无声息地组织这样大的行动。这显然是在对特行组前几次剿灭了魔域在孤舟湾与柳云城的暗层势力而进行的报复。那几次的行动所依靠的情报，素还真没有说，但他也能猜测出来是源自医天子的。
　　
　　那日离开0号监狱之后，他便将医天子所说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了素还真。那些内容里涵盖了医天子所作所为的动机与目的，能极大地帮助素还真在审讯中套取信息。而一个月后特行组接连几个行动都是针对道真辖区，之间关联显而易见。虽然医天子被捕的消息一直是机密，即使在道真内部，也都以为医天子是因为压力太大而暂退休养，但是魔域还是能联系特行组的行动而推断医天子泄露了信息。
　　
　　只是……医天子被关在何处，其他与部队合作的战俘又被关在何处，为什么魔域能知道得如此清楚？一个都不漏地全部找到？
　　
　　飞机下落的失重感提醒他目的地将近。手里的饭盒传来温热的香味，让他不由低头看了看。
　　
　　饭盒的玻璃盖上印着卡通图案，一个少年在海中冲浪，棕发棕眼，乍一看就像是莫寻踪。他的唇角便忍不住弯了弯。打开饭盒，果然看到莫寻踪给他留的那只鸡腿，大大咧咧地躺在饭盒中央。
　　
　　他笑出了声，忽然就觉得有些饿了。他低头咬了一口鸡腿，微凉的汤汁伴着鲜嫩的肉在齿间舌头荡出熟悉的味道，心中却涌起了莫名的酸涩。
　　
　　飞机停下来时，他也几乎吃完了整个盒饭。他觉得这大概是这几个月他吃得最多的一餐。他将空了的盒饭放进了自己的背包，打算洗干净了等他再回道真的时候带回去。
　　
　　但当他走下飞机的时候却愣住了。他们并没有回特行组，而是降落在了0号监狱外的空地上。原本碉堡似严防的建筑，此刻却是塌陷了好几个地方，连楼房都残缺了一角，仍有黑烟从他看不到的建筑深处缕缕飘出，讲述着不久前在这里发生的惨烈战斗。
　　
　　一个陌生的蓝装男子上来迎接他，自我介绍是情报部的秘书，饮岁。饮岁一边将一叠厚厚的档案递给他，一边将他引入了0号监狱后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建筑，一直走进角落的清洁室，在某处看似平常的墙面上刷了一下证件，整个房间便如电梯般迅速降入地底。
　　
　　0号监狱的应激指挥中心。因为0号监狱的特殊性，它一直是在情报部的管辖内，是以也与所有情报部分支那样，有个应激中心对付突发事件。
　　
　　他透过玻璃墙看到整齐排列的几十个监控屏幕上依旧是一片狼藉，监狱走廊上尚未清理的深色血迹，燃烧痕迹的焦黑墙面，石屑堆积的残缺楼道，还有匆匆进入又离开屏幕的特殊武装突袭部队人员。
　　
　　饮岁带着他走到指挥中心二楼的会议室外，正要刷卡开门，门却是被猛然推开了。有人用力撞开他们，飞快地跑了出去，后面是时间城主略高地喊声，“最光阴！”但是话音未落，人就已经消失在转角了。
　　
　　会议室里除了时间城主和特行组他已熟悉的几个人之外，还有另一个银白制服和银虎胸针的中年男子。他从素还真办公室的照片里见过，是代号为天虎的前辈，傲笑红尘。
　　
　　他在刀猿身边的空位上坐下，偷偷跟身边人示意那位向来淡定此刻却是一脸凝重的城主，压低了声音问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最光阴撞开他冲出去的时候，他听到了最光阴翻来覆去低声喃喃地说着一句“我不会让你死的”。他与最光阴的交集只有在审讯室的那一次，倒是没想到这个面容冷峻的青年也会有如此失魂落魄的时候。
　　
　　刀猿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方才时间城主收到一条讯息，最光阴看到后瞬间苍白，焦急地表示自己血型是一样，肝脏可用。城主想让最光阴冷静一点，最光阴却什么都不听就冲出去了。似乎那条讯息是关于最光阴的一个好友，在这次战斗中为救最光阴而受了重伤，大概是手术中出了问题，肝脏损坏太严重，急需肝脏移植。
　　
　　素还真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他们的小声交谈，“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开始吧。”
　　
　　这次魔域的行动，从上午10点15分开始，至中午12点03分结束，持续时间1小时48分钟，计划极其详密、动作极其迅捷。通过情报部的各种识别系统辨认，至少有四支不同地区的魔域势力参与了行动，总计约30余人。情报部对此次突袭毫无防范，魔域几乎血洗了整个0号监狱。180个只配备了电击枪的监狱守卫死伤过半，带着武器值守的100名特殊武装突袭部人员被重点攻击，几乎全部牺牲，而在监狱里执行审讯任务的九个情报局特工，除了有特别准许能带佩刀的最光阴只受了小伤，其余人手无寸铁，六个在混战里身亡，还有两个重伤尚在抢救之中。这次攻击几乎让整个0号监狱系统瘫痪，等最近的云川部部队收到求救呼叫赶过来时，魔域已经完成行动，安全撤退了。
　　
　　素还真的手指在平板上一划，会议中心的全息屏幕上便出现了一张张监控器的截图，被清晰化后放大，又配上了数据库中的信息，罗列了此次突袭的重要人物。
　　
　　罪罚，风暴，朔月，黑翼，四名魔域的顶级杀手，因为杀孽累累而被部队通缉了数年，原无乡在道真部时便常常听闻他们种种的血腥屠杀，对他们并不陌生。只是他们平日里都是单独行动，这次魔域出动了他们四个一起参与突袭，可见其势在必得之心。
　　
　　素还真忽然停了一秒，朝他瞥了眼。正当他疑惑之际，全息屏幕上出现了第五个人。
　　
　　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那一瞬间冷至冰点，凝出了刺骨的冰渣，穿透血脉。
　　
　　梦魇般的鬼面，带着嘲弄的冷笑，从屏幕里望向他。一如死亡般漆黑无底的眼睛里，似乎有血海涌动。
　　
　　“魔域高层之一，具体职务不详，代号幽灵。”素还真顿了顿，“这是我们第二次发现他的行迹。”
　　
　　第一次幽灵的出现，便是在倦收天被处决的录像之中。
　　
　　多少次惊恐发作时，他在记忆里眼睁睁地看着这个鬼面人对着倦收天的额头扣动扳机，残酷地熄灭了那人最后一丝生命之火。一遍遍铭心刻骨的仇恨。
　　
　　银骠死死握紧。来得好。亲手夺取倦收天性命的人，他哪怕落入地狱也不会放过。
　　
　　“除此之外，还有第六个人。”素还真微微蹙了蹙眉，调出最后一张照片，“此人反侦查能力极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图像痕迹，这是我们所能截到最清晰的图。”
　　
　　这是监狱外围的远距离摄像头，图片中的白色人影因为失焦而模糊。但即使如此，所有人还是能清晰看到人影背后反射着阳光的巨大物体，看着展开的形状，似乎是——
　　
　　“翅膀？！”刀猿惊呼出声。
　　
　　“不错，”素还真从文件盒中拿出一个被证物袋装起来的物件，放到桌子中心。
　　
　　淡金色的金属薄片上还沾满了血迹，呈羽毛般扁平拉长的水滴形，本该圆润的羽梢后却伸出锋利的机械尖刃，尖刃尾端带着勾，似乎还勾连着一小块发暗的皮肉。
　　
　　全息屏幕上出现了金属翎羽的构造图，羽毛根部带着弹射结构，可以如箭般发射，羽毛边缘如薄刃般异常锋利，只要速度够快，便能轻而易举地割断人的骨头。羽毛根部还有火药残留，说明翅膀骨架上隐藏有枪械。而翎羽本身以极其坚硬又极其轻薄的新型合金所制，虽然重量不足五十克，但连子弹也难以穿透。
　　
　　如果有这样翎羽所制成的一双翅膀，就简直是随身背着一整个武器库外加一个无比坚固的防盾。而且，如果是翅膀的话……
　　
　　“是的，他能飞。”素还真肯定了大家没有说出口的猜测，全息屏上内容一换，成了整个翅膀的模拟图，“武器科研部还在研究中，但是初步结论是，这个翅膀可以带动200千克左右的重量。”
　　
　　“而且，”素还真再次朝他看来，这次眼中却有了几分郑重，“这个人是机械完全融合体——那副翅膀融合在他脊椎上，完全由他操控。”
　　
　　一时间，会议室的所有人都齐齐看向他。
　　
　　完全的机械融合体。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机械手指微微展开又合拢。两个与机械完全融合的人，正是势均力敌、棋逢对手。所以这才是素还真希望他应战的敌手么？
　　
　　素还真希望他以大局为重，暂时放下对幽灵的私怨与仇恨，而集中精神对战这个人么？
　　
　　他慢慢抬起头，对上素还真的视线，“他叫什么？”
　　
　　素还真重新调出了那张图片，模糊的白色身影在金属羽翼反射的阳光中恍若幻影般不真实，“不知道姓名，只查得到一个代号。”
　　
　　他看到了图片边的那两个字。一笔一划地组合着，似乎如那笔直怒张的翎羽，在血污中带起凌厉的冷光。
　　
　　“金曦。”
　　
　　

離離草	2016-06-13 08:38
感觉凤凰终于要出现了，银豹不用再独自一人了

zoddo

2016-06-13 20:17

这篇真是又虐又甜。。。作者大大太会埋刀了！！（捂心口。。。
开篇小芳帅炸，以一敌百什么的简直太给力了伤了当家的统统狗带！！！然而紧接着就是一顿乱刀把当家的心都绞碎啦，我更是感到整个人都不好了，这酸爽。。。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分钟，你我之间还是那么默契，只有你我知道的小秘密，只有你能懂得我内心想表达的是什么。。。虽然只有只言片语但我相信已经足够。。。（素贤人你没看出来也不奇怪啦，钗公“啊”一声你不也秒懂嘛。鹰语专八的银豹表示笑而不语。）
在当家脑海里无限循环的关于处决的一幕幕实在太虐了！（感觉身体被掏空orz
揍医天子真是太棒了，我憋着揍他好多年了，就因为他一己之私害死了多少人啊！最后也算咎由自取了。不过当家最后的精神寄托U盘也毁了。。。
道磐道魁啊。。。在浴室里辣么久。。。你们确实太容易让人误会了（捂脸。道磐对当家说的道理谁都明白，不能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但是当家心里都被小芳占满了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了。。。（好吧，大概还有一丢丢的地方属于小寻踪？
看到小芳被用做人体试验复活并且还完全融合了机械金属而且是连接在脊椎上的金属羽翼，甚至能飞？！感觉太牛叉了只是好心疼啊。。。这得受多少罪。。。
总之小芳凤凰涅槃重生回来一定还有很多苦难等着两个人，且看作者大大如何继续虐下去，大大加油加油！！（如果不是he，好想跟大大谈人生。。。

bonferroni

2016-06-16 03:58

引用
引用第15樓12345678于2016-06-11 22:15發表的 : 41TB
端午番外好甜好温馨啊 #={L!"3?e
K5)G+Id*
见家长什么的，不过我印象里面的倦收天可能对于害羞这种情感体验的比较少吧 _ QM
大概就是一本正经的直来直往然后就互相煞到了 $0Y&r]'

哈哈哈是啊，卷卷就是一臉不明真相去吃粽子去的，當家自己藏著小心思緊張得不行（感覺這樣的當家好萌哈哈

引用
引用第18樓離離草于2016-06-13 08:38發表的 : 6mBX{-Z[
感觉凤凰终于要出现了，银豹不用再独自一人了 @"HR"@pX

是的呢，接下啦就是很多很多他們的對手戲了~

引用
引用第19樓zoddo于2016-06-13 20:17發表的 : Md {,@ G
这篇真是又虐又甜。。。作者大大太会埋刀了！！（捂心口。。。 8'B\%.+"8e
开篇小芳帅炸，以一敌百什么的简直太给力了伤了当家的统统狗带！！！然而紧接着就是一顿乱刀把当家的心都绞碎啦，我更是感到整个人都不好了，这酸爽。。。 h{sW$WA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分钟，你我之间还是那么默契，只有你我知道的小秘密，只有你能懂得我内心想表达的是什么。。。虽然只有只言片语但我相信已经足够。。。（素贤人你没看出来也不奇怪啦，钗公“啊”一声你不也秒懂嘛。鹰语专八的银豹表示笑而不语。） $#@4i4TN-
在当家脑海里无限循环的关于处决的一幕幕实在太虐了！（感觉身体被掏空orz 5!Z+2Cu]
揍医天子真是太棒了，我憋着揍他好多年了，就因为他一己之私害死了多少人啊！最后也算咎由自取了。不过当家最后的精神寄托U盘也毁了。。。 [NvEXTd
....... ;.W0Aa

嗷，第一次收到這麼詳細的評！好感動！謝謝！！
這文大概會從始至終貫穿深情又悲壯的調子~ 在整個環境的大悲劇下，依靠著對彼此的信念與深愛而闖出一條路來。我特別喜歡伴侶式的愛情，靈犀互通，堅定不移，無論發生什麼，都能不離不棄相互信任，為了對方能付出一切。
後面會繼續有虐，結局不出意外的話，兩人最終是在一起的。

溫麟	2016-06-16 15:46
按个爪印来等更新——虽然猝不及防都是刀……

longbaixiao	2016-06-20 21:03
求楼主更新，这么多双秀文，就数这个看得我抓心挠肝！

bonferroni

2016-06-22 04:39

引用
引用第21樓溫麟于2016-06-16 15:46發表的 : N@MeaO
按个爪印来等更新——虽然猝不及防都是刀…… 3^Yk?kFE

嗷~ 給你創口貼~ （遞

引用
引用第22樓longbaixiao于2016-06-20 21:03發表的 : 5GJ0EZ'X
求楼主更新，这么多双秀文，就数这个看得我抓心挠肝！ u\e#_*>

好的好的~ 這文大概這週末就能更新了~ 他們要見面了，我要醞釀醞釀嘿嘿嘿

bonferroni

2016-06-28 14:36

　　08.
　　
　　初秋午后的风是炙热的，即使穿过了层层枝叶，仍旧是让人焦躁的潮闷。原无乡一动不动地如豹子般低伏在树枝间，幽暗斑驳的树荫很好地掩饰了银黑的制服，将他的身形隐藏了起来。
　　
　　根据情报部与特行组的调查，闯入0号监狱的三十多名魔域人员在撤走之后并没有立刻回到魔域占领区，而是就地分散开来，化整为零，隐了身份混入平民之中，等着风浪的平静。这不符合惯常的动静让素还真推断，魔域的行动尚未结束。0号监狱的屠杀或许只是计划的开端，魔域恐怕还会再次采取袭击。尽快找到那些人员的所在、在下次动作之前剿灭他们，便成了特行组与情报部的首要任务。
　　
　　十天来，他们借助于情报部资源丰富的情报网，已在暗地里袭击了两个魔域的临时据点、缴获了不少有用信息。而这一次，素还真说，他们要网几条大鱼。
　　
　　眼前又浮现了那个模糊的白色身影。淡金色的机械翅膀在阳光下伸展开乍然刺目的亮光，血迹顺着光滑的翎羽尖端滚落，在飘扬的白衣上溅出火焰般的痕迹。疾风吹拂着微长的浅色发丝，影影绰绰地遮挡了对方侧脸。在他的想象中，他从来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有那阴影中一闪而过的眸光，破风凌厉，似能直直刺入他的心口。
　　
　　银骠逐渐握拢，仿佛要去抓住手心里薄薄的日影，但那小块的光斑逃出了他的手掌，不论他怎么握也握不住。
　　
　　“银豹，目标七点钟方向靠近。”嵌在耳内的联络装置传来素还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出神。
　　
　　根据可靠的信息，隐藏在这片区域里的至少有三个重要人物：罪罚，金曦，以及幽灵。素还真安排了刀猿剑狼带领三百云川部队自东北方向包围，虚张声势，激出潜伏的敌人往容易隐藏行踪的西南密林聚集，而苍鹰—他—天虎所组成的鱼网便布在了西南一线。
　　
　　苍鹰在第一站分离罪罚，他在第二站拦住金曦，天虎在最后一站抓捕幽灵。而素还真则在情报部的临时中心通过卫星传来的图像信息全程统筹。
　　
　　他朝前方与左右同样低伏着的三个云川部战士打了个手势，静待敌人落网。
　　
　　远处树枝的摇动如波纹般逐渐穿来，紧接树丛里钻出了七个全副武装的魔域士兵，身着厚重的防护衣甲，手持轻型的突袭枪械，以四前三后的阵势簇拥着中间压低了帽檐的两人，警惕而快速地进入了他们的包围圈。
　　
　　他对着联络装置低声下了指令。刹那间林里枪声急响，恍如压迫而来的乍然雷声，对方尚未反应过来，已有四位魔域士兵受伤倒地。明白过来中了埋伏的魔域人员立刻开始反击，但因为身处低势、又无掩护，即使装备精良、人数占优，火力上仍是被压制得死死的。
　　
　　他一纵身跳下了树，银骠探出钩爪，对着中间那两人冲去。站位略前的人一甩手，黑色的利刃从袖内机关滑出，上前几步接过了他冲击。银钩与黑刃相交时尖锐的声音割划出火花迸溅，瞬间照亮了对方那双隐在阴影里的阴鸷眼睛。
　　
　　——黑翼？！
　　
　　原无乡微微一惊，右手指刃一挑，隔开了对方顺着钩爪迫近的利刃。而黑翼身后之人也看清了藏身在树枝之中攻击者的方位，骤然发难。冷光破风入林，紧接着便是三声重物摔落的声音，毒针刺穿了那三个战士的喉咙，落地的躯体抽搐了几下后即刻便断了气。
　　
　　机械指套间仍旧闪着银针的细碎光芒，黑色的帽兜落了下来，露出了一头浅绿的长发，蜷曲着勾勒出异常白皙的脸。
　　
　　——朔月。
　　
　　原无乡蹙起了眉，数量不错，但是人却不同，难道素还真推算错了？隐藏在这片区域里的是黑翼与朔月，而不是金曦与幽灵？
　　
　　“他是你的。”朔月瞥了一眼原无乡的银骠，利落地转身带着仅剩的两位武装士兵走向下一站——天虎所在的偏南小道。
　　
　　银骠一挥，薄刃倏然飞出，在空中展开成剑，飞旋着去拦朔月去路，却在半途被黑刃一勾，旋转着挑住。黑翼扬眉望着他，黑刃一拨，银色短剑再次回到了他手中，“你的对手是我。”
　　
　　原无乡冷哼一声，钩爪挥动，带着割破空气的厉响再次朝黑翼扑去。黑翼没有正面接锋，黑刃顺着银钩一滑，借力侧身错了开去，闪到了他身后。他没有转身，背手一挑，长剑瞬间重组成盾，隔开了刺来的黑刃，同时算准了方位，银钩划出，正是对方躲闪的方向，黑翼身体转到半途硬是再次避让，堪堪擦过之时，银钩骤然暴长三寸，深深刺入了黑翼的手臂。
　　
　　“啧，真是犯规。”黑翼捂住了血流不止的伤处，嘴上调侃着，眼中却愈加冷肃，瞥了眼银骠，“我没有机械手，那至少让我占个地势吧。”说完，黑翼便纵身进入了密林。
　　
　　原无乡微微蹙眉，也紧跟着进了林子。黑刃尖端跳出了利于攀爬的弯勾，黑翼借着树林密杂的地势，熟练地勾住树枝辗转腾挪，连连躲过他的几次进攻。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黑翼且战且走，将他慢慢引入了密林深处。原无乡心中暗警，逐渐放缓了脚步，黑翼似乎也是察觉了他的疑心，微微一笑，几步便闪得不见了人影。
　　
　　原无乡正疑惑之际，突然闻得上方微风带来血腥之气，他左手机关扣动，银剑再次飞旋而出，枝叶骤动，黑刃挑开了银剑，黑翼借着树枝高势俯冲下来。他滑开一步，钩爪短刀再出，迎着对方的锋刃冲了过去。黑翼却是借力树枝翻了个身，左臂刃尖卡住了他的银钩，右臂黑刃直取他腰侧。
　　
　　躲避已是来不及，眼见着黑刃的尖端已经浅浅刺入他的腰际，银骠机械滑动露出细小枪管，右手顺势一侧，子弹已然射中对方的肩膀。黑翼被突然的冲劲推得退后一步，撞在树干上，原无乡挣脱了对方的刃爪，左手短刀弹出轻薄的锋刃，抵在黑翼喉咙，右手的枪口对准了对方胸膛。
　　
　　“哼，我这是输给了银骠，不是输给了你。”黑翼喘息着不忿道，汗水与血水混杂着滴落在草叶之间，沙沙作响。
　　
　　原无乡瞥了对方一眼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放低的右手，将枪口对准了黑翼的膝盖。
　　
　　“慢着！”黑翼的脸上突然现出了嘲弄的笑，“你不觉得奇怪么？我们打了这么久，你的头儿都没询问你情况。”
　　
　　原无乡虽然知道黑翼不怀好意，但耳里的联络设施的确自从他们开始交手之际便一直沉寂着，他心里忽然有了点不祥的预感。
　　
　　“麒麟星？麒麟星，你在么？”他微微侧头，对着领口的微型话筒叫着素还真的代号。然而耳里仍旧寂静无声。
　　
　　通讯被人刻意地切断了！
　　
　　“不用试了，”黑翼挑了挑眉，“卫星被屏蔽了。情报部早已失去了你们的行踪，现在估计已经乱成一团了。”
　　
　　悚然一惊。一个想法突然闯进他的头脑——他们被设计了。
　　
　　从他们发现魔域据点，成功突袭获得情报，直到计划施行这个捕鱼行动，都是魔域刻意的算计。他们以为他们螳螂捕蝉，却不知自己身后已有黄雀，不察之下直接踏入了陷阱。
　　
　　这个陷阱，恐怕才是魔域袭击计划的第二步。但是——
　　
　　“你们的目标是谁？”他的剑逼近了一步，锋刃割破了对方的脖颈，有血珠凝聚。
　　
　　“你已经想明白了，是不是？”黑翼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凉凉地笑道，“这次的目标自然就是你们——特行组。特行组组织严密行动高效，但你们并不是铁板一块。”黑翼阴鸷的眼里尽是得意，“你们之间也有薄弱的一环，不是么？”
　　
　　原无乡不由全身一震。难怪黑翼很少与他正面交手，只是一味地缠战，为的就是拖住他的脚步。而天虎那边，恐怕也已经被朔月缠住了。魔域四大杀手，外加金曦与幽灵，一共六个人。如果苍鹰那边情况与他们相同，那么刀猿剑狼那里……
　　
　　分神一瞬，黑翼骤然动作，黑刃用力荡开了他的银刀，袖口机关扣动，断成寸许的袖刃弹射而出，危机之刻，机械乍响，银骠迅速延展铺叠，化出银盾挡住了飞射而来的锋利断刃。
　　
　　原无乡正想反击，黑翼却早已没有了身影。而他也顾不上追击——如果这真是一个陷阱，每一刻的拖延，都可能会让毫无防备的刀猿剑狼送命。
　　
　　他焦躁地用剑劈开挡在身前的树枝，在密林里急速奔跑着。即使他抄了近路，等他穿过密林与小镇，达到刀猿剑狼本该驻守的东北外围时，天边已染了淡淡的血色，在逐渐西沉的太阳四周一圈圈洇开。
　　
　　地面的鲜红从斜坡上蜿蜒着流到他的脚下，渗进了他鞋底的缝隙中，带起粘腻声响。腥甜黏稠了空气，沉沉迫压在他喉头，每一口喘息都仿佛带上了死亡的味道。
　　
　　尸体。满目都是成批伏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淡青制服，浮灯标志，血污中凝滞的惊讶神情，很多人的突击枪都还在背后，似乎连反抗都没来得及，便已被屠杀。
　　
　　曾隶属道真部的他与云川部的接触并不多，但部队各部之间大同小异，都进行着相似的训练、过着一样的生活。他看着那一双双失去了生气的暗淡眼眸，倒影着天空的血色，惨烈而悲怆的红。他们大多数人才是莫寻踪一般的年纪。是莫寻踪那样，会拉着他的手臂撒娇、会在他耳边说笑的年纪。
　　
　　心慢慢沉重下落，却在胸腔里溢出了更多的急躁。他颤抖着加快了脚步，逐渐奔跑起来。
　　
　　云川战士的尸体开始零落，不少人死的时候还紧紧抓着手里的枪或刀，地上的尸体里逐渐夹杂了魔域的人员，还有零零散散冒着黑烟的机械，他认出其中有一半是曾经在机械坟场追逐他与倦收天的无人机追踪器。似乎是云川部反应过来有人偷袭，开始组织反击。
　　
　　漫长的道路似乎跑不到尽头，只有一幕幕被定格在生命最后时刻的挣扎、绝望、恐惧、遗憾，反复在他眼前掠过，最后都成为了他熟悉的面容：刀猿，剑狼，式洞机，央千澈，莫寻踪，灵犀指瑕，濮阳刚逸，还有……倦收天。
　　
　　水光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又在他奔跑的颠簸下抖落。他握紧了手里的剑，转过了向北的弯角。
　　
　　乍然空旷的野地，一眼便能望到远处的林边，魔域运兵机已合上了机舱，垂直喷射仪旋转着，高速的气流压弯了草地，扫起阵阵烈风。他咬着牙正想追过去，却被眼角骤然的强光吸引了视线。
　　
　　光滑的金属上反射着刺眼的夕阳，天边的血红点燃了完全伸展的淡金翅膀，熠熠火光流动。白色的风衣在气流中翻飞着，溅染的鲜艳血迹映在金色与红色的光影间，如火焰缠卷燃烧，吞噬了风衣边角镶嵌的金红饰纹。
　　
　　巨大的翅膀阴影下，有个无力躺倒的身影，手边掉落的黑色刀刃，衬出之上散开的一缕浅黄头发。翎羽般的利刃悬在尚在微微起伏的胸膛上，滴流着暗色的血液，正要往下刺去。
　　
　　瞬间炸燃的怒意直冲头脑，银剑脱手而出，飞旋着直取对方脖颈。同时钩爪滑出，他朝对方冲了过去。
　　
　　骤然亮光一闪，机械翅膀挡开了他的银剑。一圈圈回荡开来的尖锐声响中，手执翎刃的人转身向他望来。风吹乱了那微长的淡金发丝，映照着流霞的光华细碎。那人的面容完全被白底火纹的凤凰面具所覆盖，只有面具的阴影中隐约的眸光，一如他想象中那般如剑锋凌厉。
　　
　　对方翻转翎刃，接住了带着巨大冲劲的银钩。翎刃上仍有温度的血溅在他的脸颊，仿佛泪般滚烫。他低吼着，用全身力气迫压向对方，狠狠瞪入红色镜片后的眼眸里，杀意如恶兽般怒嚎着，想要撕碎眼前的人。
　　
　　被镜片染上血色的异眸冷冷看着他，手中翎刃寸毫不让。机械翅膀从他身侧扫来，他左手一翻，银盾刹那展开挡住了一排排滴着血的尖锐翎羽，嘶哑刺耳的金属割划声仿佛他们之间势均力敌的拉锯，风中紧绷的僵持。
　　
　　银钩上的压力骤然一轻，金曦让开翎刃展翅腾空，他收不住势一个踉跄，对方已从他上空翻身，破风之声直往他的后心。他就地一滚，避开锋芒，银骠机关滑动，枪声急响。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声，子弹从排排密织的翎羽上弹落，回护的翅膀撤去，露出之后毫发无损的半跪人影。
　　
　　翅膀一撑，金曦反持翎刃扑了过来。他横剑挡隔，然后错身一让，躲开了翅膀上直刺而下的翎羽，坚固的银骠猛然一抓，牢牢控住了对方翎羽。金曦微微一愣，没有想到他会直接去抓握边刃锋利的翎羽，被他用力一扯失了重心，摔落下来。他反身压上，钩爪直取对方咽喉。金曦及时横起翎刃架开了他的进攻，另一边翅膀侧挥，想要将他扫下来。
　　
　　谁知他却是凭着一心想取对方性命的狠劲毫不避让，拼着被锋利翎羽穿身的危险，用银骠里隐藏的枪管对准了金曦，启动了机关。金曦下意识地侧开脸，急速而来的子弹擦过面具，击开蛛网般的裂缝，碎裂了镜片。翅膀上的翎羽也因这突然的冲击失了准头，斜斜划过他的后背，深度不至于致命，却拉出一条极长的伤口，让他忍不住低低哼了声痛，手劲亦是一松。
　　
　　金曦趁机挣脱了他，扯去面具腾在半空翻了个身，正想要反击却听到远处靠近的嘈杂人声。金曦深深看了他一眼，挥动翅膀转身飞离。
　　
　　背后火灼般的剧痛滴答地落下鲜红，他却似乎毫无察觉，只是怔怔地看着对方逐渐融入流霞里的身影。
　　
　　“银豹，你怎么样？”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的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身边满脸担忧与悲恸的素还真，站立路旁风尘仆仆沉默不语的天虎，不远处围在刀猿与剑狼周围的紧急医护人员，还有带领着云川部队伍四处搜查的情报部特工。
　　
　　是素还真察觉中计，带着支援来了。
　　
　　他忽然推开了素还真，快步冲到云川部停在路边的车辆前，跳上一架机车，猛然提速，往金曦远去的方向追去。
　　
　　“银豹！”素还真惊诧的声音与一路的尘土被他远远甩在了后面。带着血腥的风扑在眼睛里仿佛针扎般刺痛，激出了迷蒙水意，却又被疾风带离了眼角。
　　
　　腾在半空望向他的面容，在漫天霞彩之中仿佛梦幻般不真实。但他又怎么会不确定。这容貌里每一根线条，每一点细节，都清晰都刻入了他心里，一遍又一遍血淋淋地重复着，直到死的那一刻都不会模糊。
　　
　　那光洁的前额、微润的面颊、精巧的下颌、凌厉的眉眼，与倦收天如出一辙，只是左眼依然是记忆里光华暗蕴的琥珀色，右眼却是陌生而冰冷的碧绿，仿佛竹影深处的蛇，透着漠然寒意。
　　
　　倦收天死了。是他眼睁睁看着死的。但他却没想到，就算死了，魔域也不放过那人！将杀手改造成那人的模样，造成倦收天叛军投敌的假象，挑拨离间道真与部队其余各部，让特行组怀疑他们，让情报部调查他们，想要趁部队内乱将他们一网打尽么？真是个恶毒的阴谋！
　　
　　倦收天活着的时候受得折磨还不够多么？为什么死了还继续被人利用！
　　
　　他决不允许魔域的人顶着倦收天的面容杀人作恶！他也决不允许魔域将倦收天的清誉拖进泥沼！无论如何，他都要还倦收天身后的宁静！
　　
　　他望着前方空中逐渐被他追上的飞翔身影，发泄般又狠狠加了一下油门，急速驶入了荒凉的废城。
　　
　　残缺空荡的建筑，杂草丛生的街道，一片沉沉闷闷的寂静，仿佛整座城都被死亡笼罩，连虫鸟都不肯驻留。这是部队与魔域交战区中无数废城的一座，被战火反复摧残，最终被永久抛弃。
　　
　　机车碾过地上散落的碎石，突兀的隆隆声穿过荒废的商业广场，进入略微狭窄的街道。方才金曦往这个方向飞过去，只是一转眼便不见了踪影。正当疑惑之际，突有黑影从左边袭来，猛然地重击让他摔下了机车，撞破玻璃橱窗，被扑入右手边一间空荡积尘的店面。
　　
　　背后伤口的血粘黏了他的衣衫，又被方才的剧烈动作扯开，撕裂般的疼痛。他抹去了眉角被玻璃割出的鲜红，抬头望着背光阴影中居高临下看着他的人。一金一碧的眼眸里波澜微起，似乎几分不耐，但又有些探究，好像在思索他这样对自己紧咬不放的缘由。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脊背流下，也不知是血还是汗。他咬着牙站起身，左手机械运转，指刃延展成银剑，慢慢握紧。金曦翅膀微动，两根翎羽落在手心，展开成刃，同时身后金属碰撞咔嚓，淡金的翅膀折叠收回，消失在身后。
　　
　　——这里空间相对低矮，伸展后近乎两米的翅膀反而碍事。
　　
　　但是……他忽然勾起嘴角：没有了机械翅膀，你真的还是我的对手么？
　　
　　剑光耀动，银钩破风，他率先发起了进攻。金曦正面迎上，双刃一前一后分别荡开银剑银钩，顺势滑往他脖颈的动脉。他没有避让，钩爪缠住了翎刃，借着长剑的优势直挑对方胸口。金曦侧身一让，抽回翎刃挡住了剑锋，双刃圈住一绕又锁住了他的钩爪。
　　
　　他微微蹙眉，钩爪刹那缩回，银骠用力一推挣脱了禁锢。银剑横削，金曦退了一步让开，这短暂的停顿让他找回了攻势，剑光挥舞中步步紧逼。金曦毫不慌乱，或挡或格，双刃总是恰到好处地接住他的攻势，游刃有余，却使他顿生焦躁。
　　
　　金曦的翎刃缠上了他的剑锋，他顺势松了手中银剑，任由对方绞走了他的剑。银剑飞过房间，咣当落地，同时银骠机关滑动露出枪管，金曦骤然察觉，下意识地闪身避开，却没料到他的左手手背亦是探出了钩爪，正抓住对方暴露的右肩，银钩撕破了风衣，在金曦肩膀上留下深深的三条伤口。
　　
　　金曦闷哼了一声，却毫无停顿地立刻反身攻了过来，只是似乎多了些恼意，翎刃攻势顿时添了几分凌厉。而他的剑法却是乱了。他怔怔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凭着本能左闪右支，蓦然狼狈。
　　
　　方才下手时他不经意地一瞥，却看到那三道迅速渗出鲜红的伤口间，有个几年旧的疤痕。肩胛骨中间偏右的位置，仿佛大拇指指甲般的大小。
　　
　　8.73毫米。那是三年多前魔域无人机追踪器的标准枪弹口径。而这个角度进入身体的子弹，会卡在碎裂的肩胛骨里，无法轻易取出。
　　
　　他怎么会不记得呢。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在一起时，倦收天为他挡的子弹。
　　
　　他记得那片寂静的树林，草木微凉的辛辣气味，混杂着远处倒塌废器的铁锈，倦收天在他的再三要求下解开了衣服，让他查看伤势。他也记得他失去了双手，不能帮倦收天治伤，只能心疼地看着那人在他的指示下背着手摸索包扎。
　　
　　左手一撑，挡住了对方的翎刃，右手滑出了钩爪，往对方腰腹攻去。金曦侧滑一步，右手翎刃刺向了他的肩膀。他没有躲，反是收回了银钩尖端的锋利，用圆钝的勾头抓破了对方腰腹的衣服。同时左肩乍然剧痛，被翎刃刺了个透穿，力量之大几乎将他钉在墙上。
　　
　　金曦感觉到他在自己腰腹间注视的目光，不禁蹙了蹙眉，拔出了翎刃，再次攻来。银盾层层扩展，他背靠着墙壁角落，换了右手持盾，近乎机械地阻挡着对方的锋刃。
　　
　　腰腹那道几乎淡成长长白线的疤痕。那场让他恐惧了整整十小时的手术。他记得那个疤痕的形状，哪里是因为倦收天乱动不小心开了线重缝的，哪里是倦收天觉得痒挠开了重新结痂的，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肩后的伤疤容易伪造，但这道陈年旧伤便难仿许多。
　　
　　明明想将对方再仔细端详一番，眼前却逐渐由水光积起，模糊了那日思夜想的面容。
　　
　　远处街道传来了数重引擎的隆隆声，有人发现了他倒在街上的机车，似乎在呼喊着什么，有脚步声匆匆往他们所在的方向过来。金曦瞥了他一眼，撤了翎刃，转身沿着楼梯几步跑上了二楼。
　　
　　应该是素还真派来增援他的人到了。他强迫自己吞下了喉头的哽咽，抹去了脸上所有的异样——在他确认之前，决不能让任何人有所怀疑。特别是素还真。
　　
　　他扶着墙支撑着站起来，正看到店面另一边的窗户外闪过的亮光。展开的淡金翅膀，在夕阳的余晖里飞翔着，巨大的影子滑上了残缺的墙面，在荒凉寂静的街道掠过。翻飞的染血白衣，仿佛另一对燃烧的翅膀，无声挥动着，最后与夕阳一起消失在了满城的废墟之中。
　　
　　

longbaixiao	2016-06-28 20:18
啊啊啊胖倦你的记忆啥时候回来呀！！！！！！抓心挠肝！

天諭玄囂	2016-06-28 23:32
樓主你終於更新，等好久啊。

北堂月翼	2016-06-28 23:55
Q^Q.....所以倦倦是被洗腦了吧……… Wt J{ 要怎樣做才會想起當家……Q^Q.....

shizuku	2016-06-29 00:04
啊啊啊！虐好大啊！ t+Z`n(> 前面看得都快哭惹QAQ pcH<gF(k 好揪心...... aX^+ O, 阿倦快點恢復記憶 f7J,&<<5w 儂要Happy End！Q口QQQ

bonferroni

2016-06-30 05:55

引用
引用第25樓longbaixiao于2016-06-28 20:18發表的 Re:06.28 【原無鄉X倦收天】《歸泊》更新08 24F : j7 d:v7+_
啊啊啊胖倦你的记忆啥时候回来呀！！！！！！抓心挠肝！ '<@=vGsye

嘛，賣心急~ 他們相殺完了就相愛了~

引用
引用第26樓天諭玄囂于2016-06-28 23:32發表的 Re:06.28 【原無鄉X倦收天】《歸泊》更新08 24F : /smiopFcq
樓主你終於更新，等好久啊。 !e3YnlE

嘿嘿。。最近稍微有點忙，這週會更得快一點~

引用
引用第27樓北堂月翼于2016-06-28 23:55發表的 Re:06.28 【原無鄉X倦收天】《歸泊》更新08 24F : Cca0](R*&
Q^Q.....所以倦倦是被洗腦了吧……… C3VLV&wF
要怎樣做才會想起當家……Q^Q..... O~@fXMthh

不完全是洗腦啦~ 後面會慢慢揭示出來的

引用
引用第28樓shizuku于2016-06-29 00:04發表的 Re:06.28 【原無鄉X倦收天】《歸泊》更新08 24F : \cuS>G
啊啊啊！虐好大啊！ ULBg{e?l8
前面看得都快哭惹QAQ F}X0',
好揪心...... oRq!=eUu_
阿倦快點恢復記憶 +MUwP(U=w
儂要Happy End！Q口QQQ !.Zt[g}

給你揉揉心口~ 這篇不會BE的

離離草	2016-07-01 08:28
感觉当家搞不定小凤凰啊，魔域组织有那么容易让他们相认吗

bonferroni

2016-07-03 02:28

這章有商清逸X綺寮怨

　　09.
　　
　　清凉的竹帘打起了斑驳绿影里的阳光，在桃木花格上萦出淡淡木质的清香。花格后的半阴处放着一盆昙花，晶莹的细碎水珠凝在露出微白的花苞上，缩影着墙上挂着的清雅书法。窗外庭中隐约有流水湍湍，仿佛隔绝了这个世界的战火，笼出一隅世外桃源。
　　
　　如若不是大门口的名牌，原无乡会以为灵犀给错了地址。这里更像一个古色古香的休假景区，而不是著名的风谷基因研究中心。
　　
　　既然要瞒着素还真，就不能动用部队与特行组的关系。这里是独立于政府的私人研究机构，对客户信息严谨保密，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唯一的顾虑，就是客户预约已经排到了一年之后，而他没有一年的时间可以等。
　　
　　他知道身为孤舟湾医学院教授的山龙隐秀在这里有些门路。他在孤舟湾调驻一年的时候，便与山龙成了好友。若在以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找山龙帮忙，但如今，他连给山龙打电话的勇气都没有。
　　
　　毕竟，他知道山龙还有另一个好友，而那个好友的名字叫医天子。
　　
　　山龙不知道医天子“急病猝死”的缘由，他却知道得一清二楚。虽然他觉得医天子之死是咎由自取，但对着山龙，他心里总有了些挥之不去的愧疚，莫名的疏离隔阂。
　　
　　所以在手术结束、最终只剩他一人的时候，他联系了灵犀指瑕。他一直知道灵犀对山龙有好感，每次休假总免不了去孤舟湾走一趟。他没说这是自己的事，只说是一个朋友有点私事，需要去风谷基因研究中心查一下。灵犀在抱怨了他回道真都没来看她之后，爽快地答应了帮他朋友的忙。
　　
　　三天后他出院没多久，灵犀就打电话告诉他已经安排好了预约，正是与核心研究员之一的商清逸博士。
　　
　　“末先生？”一个约莫三十多岁面容清雅的人走了进来，淡绿衬衫外套着白大褂，微笑地向他伸出手，“商清逸。”
　　
　　“商博士。”他握了握对方的手。商清逸的目光扫过了他右手上的黑色手套和挂在脖子上的左臂，却什么都没有问，仍旧是一脸清淡笑意，将他引入靠墙的坐塌。
　　
　　“灵犀小姐说得有些含糊，我的理解是，你想做一份DNA检测？”商清逸给他倒了杯水，水里飘着不知名的花瓣，幽香恬然。
　　
　　战火连绵，亲人在逃难漂泊中失散伤亡已成了寻常之事。DNA检测作为寻亲验证的主要手段，构成了大部分基因研究所的收入来源。
　　
　　“不错。”他将一份文件夹递了过去，然后又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医用无菌盒，盒子里躺着三小块沾满血迹的锋利钩尖，“我想知道这血迹里的DNA是不是与这份资料里的一样。”
　　
　　商清逸翻开了文件夹看了一眼，是一份典型的13测点DNA纹印报告，排版与格式很眼熟，是部队的标准档案文件。报告所属人的识别信息已被黑色马克笔掩盖，但是技术信息都在，可以直接输入系统。
　　
　　“血液样本纯么？”商清逸拿起了无菌盒，端详金属上的血迹。
　　
　　“纯的。上面只有他一个人的血。”原无乡回答得很肯定。那天左手银钩划伤金曦之后便折回了银骠里，直到后来他趁着金曦离开而增援还未到的间隙，从随身的折叠医药箱里拿了无菌盒，才又探出了左手银钩，将钩尖断开放入。
　　
　　“若只有一个人的血样，不用分离样本，那所需的时间会少很多。”商清逸放下无菌盒，看了看手表，“不过从金属表面取血样需要些特殊处理，我大概要9小时来完成整个分析。你晚上8点左右来取报告吧。”
　　
　　“谢谢。”原无乡顿了顿，补充道，“麻烦你了，休假日还要为了我的事而加班。”
　　
　　“无妨。”商清逸笑了笑，带着文件和无菌盒站起身，走到门口，又突然转过身来对他道，“末先生如果不想离开，也可以继续呆在这里。”
　　
　　“嗯？”被一语说中心思的原无乡抬起了头。
　　
　　商清逸并不意外，笑容温和道，“书柜里有些休闲的书和杂志，末先生可以随意翻看。这里食堂不对外开放，但是外面出了林子就是街道，右转一个街区有家馄饨味道不错。这昙花大约6点开花，若早些用餐，还能赶上它开放的那刻。”
　　
　　原无乡垂眸笑了，再次道谢时不由真诚了几分，“多谢。”
　　
　　商清逸离开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带上了门。原无乡随手拿了本书，翻了几页却连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离开道真的时候，行程匆忙，他丢弃了大部分的东西，却唯独留着与倦收天有关的物件。央千澈给他的那份倦收天的档案复印件便是他舍不得扔下而一起带走的物件之一。
　　
　　为了方便战场上的尸体辨认，每个士兵入伍的时候都要在部队系统里留下一系列身份验证，包括十指指纹、牙印记录、血液分析、以及DNA纹印。他交给商清逸的那份DNA报告，就是倦收天备份档案里的。
　　
　　9个小时之后，他就会知道金曦是不是倦收天。
　　
　　如果不是，那么这就是魔域别有居心的阴谋，他会在众人见到面具下的容貌之前，亲手杀了对方，以绝后患。
　　
　　如果是呢……
　　
　　银骠因紧握而轻微作响，关节撑起，几乎要崩裂手套的布料。
　　
　　如果金曦真是倦收天，那他又该怎么办？
　　
　　三百二十六个云川战士牺牲在了这次魔域的袭击之中。这其中，有多少人是死在了金曦的翎刃之下？
　　
　　若不是他及时赶到，金曦当场便会杀了毫无反抗之力的刀猿。即使如此，刀猿与剑狼仍是受伤过重，手术之后一直昏迷在ICU里，生死难料。
　　
　　他忘不了伤势未愈却挣扎着来到在ICU外呆看两人的苍鹰。自己一手教导的孩子，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满着医疗插管，连呼吸都需要身边的仪器帮助。悔不能周全保护，恨不能以身相替，只有深入骨髓的无力，与难以磨灭的仇恨。
　　
　　这次行动中，苍鹰的方位与刀猿剑狼最近，魔域为了确保苍鹰无暇去营救，派出了罪罚与风暴带人围攻苍鹰。苍鹰重创了罪罚，自己却也受伤不轻。素还真特意批了两个月的休养，但是被苍鹰拒绝了。
　　
　　从苍鹰的神情里，他知道苍鹰已经决心要亲自手刃所有伤害过刀猿与剑狼的人。
　　
　　他能理解那样的心情。如果躺在ICU里的人是莫寻踪，他也会做一样的决定。
　　
　　接连两次的惨重伤亡之后，特行组、情报部、云川部，无一不对魔域恨之入骨。若说之前的交战对立是因为立场与理念不同，如今便是更为深刻、更为情绪化的私人恩怨。
　　
　　这样大范围的复仇情绪下，理智又如何抵得过群情激奋。
　　
　　他所剩下能选择的路并不多。
　　
　　这些问题他早就细细推演得出了结论，但在这难熬的等待时刻，他的大脑似乎只能一遍一遍翻来覆去思索同样的问题，如同一首卡住的曲子，重复着一样的旋律。仿佛这样的重复便能给他面对的勇气、给他坚持的信念。
　　
　　手里的那页书在他的指间被无意识地摩挲着，硬挺的纸脚逐渐被磨得柔软，起了一层层的褶皱。墨印的字迹蜷曲着，躲在翻卷的纸页之下，被手套的布料擦出了暗影。
　　
　　肩膀尖锐的疼痛将他从沉思中惊醒。他从口袋里拿出止痛药，倒出了一粒后想了想又多倒了一粒。疼痛会干扰他的思考，现在的他需要镇静。
　　
　　金曦的那一剑刺断了他的锁骨。手术后至少一个月他都不能动左臂，素还真也因此给了他一个月的假期，让他好好休息恢复，不用参与组内行动。但是从最近驻地的动静来看，素还真正在筹谋着一个复仇计划。
　　
　　前段时间有事被外派的金狮在两天前归组，一同回来的还有特行组里传奇般的前辈云兽与朱雀。朱雀带来了两个年轻人，代号玉璃猿、魔剑狼，看样子会暂时接替刀猿与剑狼的位置。
　　
　　他的断骨还要两周半才能恢复，现在特行组里并不缺人手，他又该如何说服素还真让他参与这次行动？
　　
　　笃笃笃。三下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末先生？”一张因久居室内而显得苍白的脸从门后露出来，略大的白大褂披在纤瘦的身体上有些飘逸。这女子似乎并不习惯与外人接触，褐蓝色的眼睛直接得几乎无礼地看着他，说话的声音生涩而僵硬，“商博士说你大概不等到结果不会去吃饭的。现在分析测试已经结束，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先来看数据结果，然后商博士再写书面报告给你。”
　　
　　“好。”原无乡立刻站了起来，正想走出房间，却见那女子飘然走了进来，理所当然地拿起花架上的喷水瓶，往花瓣渐展的昙花上喷了些水。他这才察觉空中不知何时已然多了幽然的清香，飘忽着扩散。
　　
　　女子一路都漠然地没再说话，而原无乡此刻也没有什么心思闲聊。他们沉默着一前一后进入了电子安全门后的科研区。精密仪器对温度比较敏感，走廊两边空荡的实验室都紧紧闭合着百叶窗，黑暗里只有一排排的银白仪器闪着莹色的光。昏暗低温的环境，如同鬼火般森然跳动的荧光，还有眼前白衣缥缈几乎听不到脚步声的女子。就算整个思绪都在即将得到的答案里，原无乡也忍不住心里有点发毛。
　　
　　所以当他们走进最角落的那间亮着灯光的实验室，原无乡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末先生。”商清逸见到他们，从电脑前的站了起来，给原无乡拉开了一把椅子，然后又走近几步低声对绮寮怨道了一句，“谢谢你。”
　　
　　绮寮怨一贯淡漠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柔和表情，点了点头，带上橡胶手套拿起了实验台上归好的几盒试管工具，“我就在隔壁清理室。”说完带着使用过的玻璃仪器走出了实验室。
　　
　　商清逸看着绮寮怨离去的背影有些出神，嘴边的笑意凝成了眼眸中带起波澜的温柔。这样的眼神让原无乡感觉有点熟悉，他恍然想起式洞机在央千澈不注意的时候，也是这样看着央千澈的。
　　
　　察觉了原无乡探究的目光，商清逸脸上突然可疑地泛起了微红，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转身过来，却是不慎被身前的椅子绊了个踉跄。
　　
　　“末先生，感谢你现在过来。”商清逸扶了扶椅子坐下来，用客套话掩饰着方才一刻的笨拙。
　　
　　原无乡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注意到，也回了一句客套，“应该是我谢你，商博士。”
　　
　　商清逸在电脑里输入了密码调出了测试结果，被显示屏照亮的清俊脸庞上恢复了严谨认真，将靠近原无乡那一侧的一个显示屏转向原无乡，解释道，“DNA检测是利用人类23对染色体里个体区别特别大的几个测点来确定被测人身份的方法。现在常用的一般是13个测点的检测方法，这13个测点分别在第2，3，4，5，7，11，12，13，16，18，21，与X、Y染色体上。”
　　
　　商清逸指了指屏幕上24个染色体上被高亮的小小圆点，“这些测点上的物质被分离之后，我们利用特殊的方法将它们复制放大，然后通过计算复制的倍数与测出的化学物质，可以算出每个测点上独特的化学结构，两个人在一个测点上拥有相同化学结构的概率大约是10%，又因为每个测点相互独立，所以两个人在13个测点上都拥有相同化学结构的概率约是0.1的13次方，大概是万亿分之一。”
　　
　　“换而言之，DNA测验的准确率接近100%，但仍旧不能排除可能会有偶尔的错误情况发生，虽然这个可能性近乎于0。”商清逸顿了顿，等他点头示意明白后，才继续点开检测结果，指着上下对应的几个图表，“这是血样与你带来的报告里第一对测点的结果，你能看到两份结果里各个数值的峰值都是一样的，说明第一对测点上化学结构相同。”
　　
　　商清逸又相继点开接下来的测点数据，每对图表上的图形都一一相符，直到13个测点的结果全部呈现了一遍，都没有出现任何偏差。
　　
　　“根据测点数据对比来看，这两份DNA纹印是完全一样的。”商清逸总结道。
　　
　　完全一样……所以是同一个人……
　　
　　原无乡死死地看着屏幕上的“完全符合”字样，喉头干涩地说不出话，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
　　
　　商清逸看了他一眼，又有些犹豫地开了口，“但是你给的血样有点不同寻常。”感到原无乡猛然看向他的目光，商清逸从系统里调出了另一张图表，“这是血样里的DNA密度，DNA存在于细胞核里，按照这个密度来看，血液里的细胞数值已经远远高于正常数值。而之前那份DNA纹印报告里的DNA密度是在正常值内的。”
　　
　　“这说明了什么？”原无乡看着图表里几十倍于原值的柱形图，尽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
　　
　　“不知道。”商清逸想了想，“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做一个细胞分析，查看一下这血样里的细胞成分。”
　　
　　“好。麻烦你了。”魔域折磨了倦收天这么久，倦收天若有异状，他必须要弄清楚。
　　
　　“这个分析大概需要两三个小时。”商清逸温和道，“你知道DNA检测结果了，也该安心了。趁这个时候去吃个饭吧。”
　　
　　原无乡笑了笑，没有回答，告辞了出来。
　　
　　单调的脚步声落在阴暗的走廊里，他几乎是用尽自己所有的自持，才冷静地走过这段距离。当那扇木门在他身后关上，他连站立的力气都似乎已经耗尽，背靠着门慢慢滑到了地上。暮色从窗外敛起了亮光，昏暗里白色的昙花静静绽放，弥漫了整个房间里的芳香将他围绕。
　　
　　他全身都在颤抖着，压抑已久的热液涌上眼眶。他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将一切的泣声都锁在自己手掌里，不敢有一丝地泄露。
　　
　　阿倦还活着。
　　
　　他的阿倦还活着。
　　
　　炽热的泪水肆意地流下，逐渐洇湿了紧贴面颊的银黑手套。
　　
　　不是没有猜测到，但是最终被肯定的那一刻，汹涌而来的情感瞬间击碎了所有理智与冷静。不管那人做了什么，不管那人成了什么身份，那都是他的阿倦。是他剜出了心、豁出了命去爱的阿倦。
　　
　　以为不可挽回地永远失去了，如今，他却有了第二次机会。
　　
　　他可以再看看倦收天明澈的眼眸，可以再摸摸倦收天微润的面颊，可以再抱抱倦收天温暖的身体。他可以握紧倦收天的手，再也不松开。他可以与倦收天并肩，再也不分开。
　　
　　他可以亲口告诉倦收天，他听到了倦收天在全部队前对他的告白。他也可以亲口告诉倦收天，他一直深埋在心里的真心话其实也是一样。
　　
　　他可以将玫瑰送到倦收天手里，看着那琥珀的眼眸里倒影出深红的绚丽。他可以将他的吻送到倦收天唇间，品尝那柔软的唇瓣里带着那人气息的甜美。
　　
　　他以为他今生再也无望的幸福、再也难及的渴望，却忽然有了抓在手心里的可能。
　　
　　希望是这样让人措手不及。恍如沉沉无尽的广阔黑暗里骤然出现的亮光，照在身上几乎烫灼的暖意，让已绝望心死的人刹那间崩溃般痛哭。
　　
　　湿濡的手套挡住了他的呼吸，让他喘不过气。但他不敢放手，仿佛这一放手，他就会抓不紧这如梦幻般令人难以置信的希望。
　　
　　他由衷地感谢上苍，将那人重新还给了他。这一次，他不会再犯一样的错误。
　　
　　他不会再放手，不会再疏忽。他会誓死保护倦收天的安全，无论什么代价，他都可以背负，他都可以付出。
　　
　　他不会再让倦收天死在他眼前了。
　　
　　他不能再失去倦收天一次了。
　　
　　

bonferroni	2016-07-03 02:31
引用引用第30樓離離草于2016-07-01 08:28發表的 Re:06.28 【原無鄉X倦收天】《歸泊》更新08 24F : ^OGH5@" 感觉当家搞不定小凤凰啊，魔域组织有那么容易让他们相认吗 !X#3w-K EeF n{_ l{%Op\ 2t Z\{= 會搞定的。。過程比較艱難，但是擋不住當家一顆追著小鳳到處跑的心哈哈哈

longbaixiao	2016-07-03 10:15
表示在耽美的世界里最恶心的就是棒打鸳鸯的行为，比这再恶心的就是让两人相杀，么有之一，很好奇魔域的老大是不是直男癌！

bonferroni

2016-07-03 11:36

引用
引用第33樓longbaixiao于2016-07-03 10:15發表的 : SE7 (+ r
表示在耽美的世界里最恶心的就是棒打鸳鸯的行为，比这再恶心的就是让两人相杀，么有之一，很好奇魔域的老大是不是直男癌！ nk?xNe4

其實魔域也沒辦法。。做了好久的實驗，就小芳一個人成功了。。他們其實也挺鬱悶的。。。當然之後還有更鬱悶的。。

fanfan111

2016-07-03 23:13

作者大大更新了好开心！
虽然作者大大写的一点都不好看，我也不过是把你所有的文翻出来看了二十几遍而已……不，我是绝对不会承认我是你的脑残粉的！
作者大人笔下的金银这一对感情太真挚，我尤其喜爱那一篇《相杀》，剧情的推进安排得太过巧妙，看的过程中又复习了一遍心理学。另一方面，虽然作者大人的文立场都十分正面，感情十分炽热，但我还是感觉的大人心中隐约的鬼畜思想………很多地方““黑化”得十分恰到好处，满足了我内心不可言说的暗黑趣味，并且将小虐怡情的度把握得相当之好………我觉得我又可以再回去复习二十几遍了…
最后，我记得在不久前的某一篇文里看到大大说再也不写BE的，我记住了哼哼哼~~

bonferroni

2016-07-04 03:10

引用
引用第35樓fanfan111于2016-07-03 23:13發表的 : SoON@h/
作者大大更新了好开心！ YdL1(|EdM
虽然作者大大写的一点都不好看，我也不过是把你所有的文翻出来看了二十几遍而已……不，我是绝对不会承认我是你的脑残粉的！ "u$]q1S
作者大人笔下的金银这一对感情太真挚，我尤其喜爱那一篇《相杀》，剧情的推进安排得太过巧妙，看的过程中又复习了一遍心理学。另一方面，虽然作者大人的文立场都十分正面，感情十分炽热，但我还是感觉的大人心中隐约的鬼畜思想………很多地方““黑化”得十分恰到好处，满足了我内心不可言说的暗黑趣味，并且将小虐怡情的度把握得相当之好………我觉得我又可以再回去复习二十几遍了… .$E~.6J %i
最后，我记得在不久前的某一篇文里看到大大说再也不写BE的，我记住了哼哼哼~~ \iTPJcb5

哈哈哈谢谢喜欢！！收到了你的很多花花！真是太感谢了！(づ￣3￣)づ╭❤～
我很喜欢双秀这一对之间相互的默契与信念，所以写文的时候，也想写出这种灵魂伴侣式的深情与不弃。相杀相守那个系列也是自己写过的文里最喜欢的之一，很爱他们这样相互扶持相互治愈的历程。
至于鬼畜思想嘛，咳咳，可能因为我偏好的剧和文都是比较黑暗的。。所以我会觉得，美好就是黑暗里的那一束阳光，有时候阳光能冲破黑暗，带来光明，但也有时候，黑暗太强大，连阳光都能湮没。
最后~ 那篇文里说的是认真的233，我再也不写BE了，这篇也不会BE 的！ n(*≧▽≦*)n

bonferroni	2016-07-04 03:12
第10章在重修中。。抱歉，之前那篇问题有点大。。

離離草	2016-07-04 09:31
建议可以在标题上添加新设的副cp哦 g&(~MD2{ 感觉这文还有一个没有明写的虐点就是人体实验吧 aRb:.\ \zc 不知道在以后的章节中会不会详细描写

heather6311	2016-07-05 23:18
樓主真業界良心啊！文章洗練又優美，我是後母性格，愈喜歡就要愈虐，歡迎小當虐身戲碼(北芳秀被虐那麼久，虐一下小當家是正義)期待樓主新文

gudao3140	2016-07-18 17:55
难得的长篇！喜欢楼主的文笔，剧情也很好，虐...咳咳咳适当来也非常有味道！

阿鹿	2016-07-21 19:39
樓主手下留情，看著看著，心都揪成一團了 K`Zb;R X 總覺得兩人相愛後會更虐，快點讓他們幸福快樂在一起。(吶喊中....) I 6Q_A 來個第三者如何 V<I${i$]0 這樣咱們家的鳳哥哥就可以藉題發揮對小銀豹這樣那樣了，嘿嘿....(齷齪思想) AS-t][m# 期待下文^^

bonferroni

2016-07-23 04:35

引用
引用第41樓阿鹿于2016-07-21 19:39發表的 : Kt7x'5
樓主手下留情，看著看著，心都揪成一團了 5"]2@@b4
總覺得兩人相愛後會更虐，快點讓他們幸福快樂在一起。(吶喊中....) @*{BX~f
來個第三者如何 \} Szb2
這樣咱們家的鳳哥哥就可以藉題發揮對小銀豹這樣那樣了，嘿嘿....(齷齪思想) l[0P*(I ,
期待下文^^ j %0_!*#3

不好意思，道友可能看标题的时候没有看清楚。。这篇是南北，原无乡攻、倦收天受，不是金银。。。
以后会有豹豹对小凤凰酱酱酿酿 ╮(╯▽╰)╭

桃夭少爺	2016-08-22 22:07
呜呜呜，快哭瞎了，眼泪不由自主就噼里啪啦地流，还止不住，还好倦倦没死，不然，不然，我也会帮助票票完纳你的劫数的！！！T-T

塵衣孤酒	2016-08-24 18:57
看了這篇文，覺得樓主很厲害呢 m?`Rl6!@8\ 無鄉跟阿倦之間的情感描述很深刻 QYGxr+D 尤其是在阿倦去了之後的那邊嗚嗚嗚 sYgnH:t X 而且鋪陳很棒 JOq<lb= jYZWf `X~ 好期待接下來金曦會怎麼恢復記憶

bonferroni

2016-09-28 11:47

引用
引用第43樓桃夭少爺于2016-08-22 22:07發表的 Re:07.04 【原無鄉X倦收天】《歸泊》更新10 37F : LeCU"~
呜呜呜，快哭瞎了，眼泪不由自主就噼里啪啦地流，还止不住，还好倦倦没死，不然，不然，我也会帮助票票完纳你的劫数的！！！T-T N 8vl< Mq

摸摸摸摸~ 那一段是挺虐的 _(:зゝ∠)_

引用
引用第44樓塵衣孤酒于2016-08-24 18:57發表的 : 7 '/&mX>
看了這篇文，覺得樓主很厲害呢 t79MBgZ
無鄉跟阿倦之間的情感描述很深刻 uBgHtjmae
尤其是在阿倦去了之後的那邊嗚嗚嗚 _C\b,D}p
而且鋪陳很棒 }D O#{@af
CcTJCuOS
....... 8=9sIK2

谢谢喜欢啊！！这篇也是用了很多心，会继续好好写的 n(*≧▽≦*)n

w28456

2016-10-15 12:00

很喜歡樓主的文(從36雨追到微博最後變成兩邊跑)，雖然傻白甜控的自己數次被文裡的刀子玻璃渣虐得抽痛不已，看到樓主的文依然忍不住想點開來看的自己，也許已經變成抖M了吧(汗笑)，很佩服樓主有這麼堅韌的意志力來產出這麼讓人揪心的好文，樓主辛苦了

這篇處處可以感受到樓主的用心(DNA那段好像有埋伏筆？也可能是我會錯意了XD)，雖然過程也許艱辛，但相信這兩人最終能守得雲開見日出，最後偷偷許願這系列的豹子和小鳳能來場香味四溢的可口甜肉

bonferroni

2016-10-25 11:08

引用
引用第46樓w28456于2016-10-15 12:00發表的 : pK`rm"6G
很喜歡樓主的文(從36雨追到微博最後變成兩邊跑)，雖然傻白甜控的自己數次被文裡的刀子玻璃渣虐得抽痛不已，看到樓主的文依然忍不住想點開來看的自己，也許已經變成抖M了吧(汗笑)，很佩服樓主有這麼堅韌的意志力來產出這麼讓人揪心的好文，樓主辛苦了 "n:9JqPb
x1~`Z}LX0
這篇處處可以感受到樓主的用心(DNA那段好像有埋伏筆？也可能是我會錯意了XD)，雖然過程也許艱辛，但相信這兩人最終能守得雲開見日出，最後偷偷許願這系列的豹子和小鳳能來場香味四溢的可口甜肉 gyK"#-/_d

嗷~ 谢谢喜欢！！(づ￣3￣)づ╭❤～

这文也虐得我自己好心疼啊 _(:зゝ∠)_ 所以之后肯定是有甜甜的肉的！！最后一定会HE的啦~

bonferroni

2016-11-30 07:55

　　10.
　　
　　原无乡回到特行组驻地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清晨。
　　
　　秋风已在不知不觉中萧瑟了这一片静谧的所在，枯黄的树叶零零落落地挂在枝梢，恍惚地摇摆着，似乎只要稍微的动静就能将它们惊落枝头。
　　
　　他站在大理石与金属结构的高大建筑前，金红的晨曦反射在镜面般光滑的银灰金属上，不再有期待中的温暖，反而莫名地带上了疏疏冷意。
　　
　　他想起了那巨大翅膀阴影下飘扬的染血白衣，还有那熟悉眼眸里陌生的敌意。
　　
　　不论那人如何变化，那人始终都是他的阿倦。所以只要那人能好好活着，他即使坠落地狱，也无怨无悔。
　　
　　其实……他忽然苦笑着叹了口气：如今若想让那人死，恐怕是比让双边停战更难达成的事情了。
　　
　　即使在飞机上将商清逸解释的话翻来覆去研究透了，但每每回想起来，他仍旧觉得难以置信。
　　
　　他是在商清逸的细胞分析报告出来后，再次被那个女子领进实验室的。
　　
　　那人的血液里除去大量的愈合期细胞与正常的血液细胞之外，还有第三种不知名的未分化细胞，存在数量十分大。
　　
　　“我们系统里找不到与之相匹配的类型。我不是专业的医疗人员，但是我们研究中心有参与研究癌症的基因疗法，身体内有大量未分化细胞的出现，按理应该首先考虑恶性肿瘤的。”商清逸解释着报告内容，察觉他突然苍白的脸色，连忙补充，“不过如果真的是癌症，按照这个数量，他不可能还有力气跟你打。我觉得这细胞不像癌细胞，倒是像——”
　　
　　商清逸迟疑了一下，放大了电子显微镜捕捉到的细胞图像，“倒是有点像胚胎干细胞。”
　　
　　“胚胎干细胞……这不该是胚胎期才有的么？”他隐约记得生化训练课程里讲到过。
　　
　　“不错。这应该不是胚胎干细胞，但这细胞具有胚胎干细胞的许多特性，初步地分析显示，这细胞很可能具有全能性。”商清逸眼中出现了炙热的学术热情，一边思索一边道，“也就是说，这细胞或许有潜能可以分化成身体中任何细胞，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这血样里会有大量的愈合期细胞。但是普通细胞离开人体后几分钟内都会因能量耗尽而死亡，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分解并分化出大量的新细胞，这细胞的出现与分化需要十分迅速。那么这细胞又是哪里来的呢？”
　　
　　——他们已经……研究出来如何让濒死……濒死细胞迅速分裂。
　　
　　医天子因面容肿胀而含糊的话语忽然浮上脑海。他几乎是机械般重复，“如果是让濒死细胞迅速分裂分解呢？”
　　
　　商清逸顿时恍然，埋头翻起了桌案上写满字的纸页，“濒死的血液细胞迅速分解出全能性干细胞，然后全能性干细胞分应激直接转化成愈合期细胞？这样……如果是这样……”商清逸突然因为激动而颤抖起来，“如果能应激转化成所需的高分化细胞，会百倍千倍地加快修复速度，任何损伤身体都会快速地自主修复！如果应用到临床，几乎可以治愈所有伤患病症！”
　　
　　“哪怕脑部大面积损伤，也可以修复么？”他怔怔地问道。
　　
　　“如果细胞的分解分化速度能大于死亡速度，理论上是能的！只是不知道这是药剂的区域性短暂作用，还是基因突变产生的全身作用。若是基因突变，我们可以用基因序列找出来是哪几个基因产生了变化，然后——”
　　
　　“不！”他打断了商清逸的话，锐利地望着对方，“不要继续研究！所有的数据与那个血样要全部销毁，不能留下一点痕迹！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他知道这个血样所带来的诱惑，他更知道这诱惑会给倦收天带来的灾难。一旦部队知道了这个秘密，等待倦收天的，恐怕也一样会是永无天日的囚禁与试验。
　　
　　所以，这一切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商清逸惊异地看着他，“你知道如果这个研究出来，能救多少人么？”
　　
　　“现在都只是猜测，不是么？”他暗自握紧了手，哪怕是要用强他都必须销毁这一切，“你并没有把握这是全能性干细胞，也没有把握它是迅速分解出来的，这只是许多可能中的一个，但这个猜测却可能给人带来灭顶之灾。”
　　
　　“如果我们隐瞒血样的存在呢？”那个生硬的女声飘忽地传来，纤瘦的女子走了进来，直直看入他的眼眸，漠然的褐蓝眼眸里此刻却惊起了波澜，“我们销毁一切可辨认信息，只有我与他私底下研究，如果真的做成了，我们会说这是我们自己独立的研究成果，决不会牵连到你想保护的人。”
　　
　　“你要我相信你们，将那人的安危交到你们手里？”他毫不退缩地回看着对方。
　　
　　“你知道眼睁睁地看着在乎的人躺在病床上一点点死去的感觉么？你明白他们会死，或许还能撑一个月，或许连5分钟都撑不到，但你什么都不能为他们做，只能在一边看着、等着，只能在心里一遍遍恨自己如此无能，连一点办法都找不到。”女子微微颤抖着，悲恸打破了那张苍白脸庞上的冷漠。
　　
　　“绮寮怨！”商清逸上前拉住了女子，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制止的意味，“这该是他的决定。”
　　
　　绮寮怨挣开了商清逸的手，迫近了他继续道，“现在你的手里有能救活他们的办法，而且很可能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你真的要剥夺他们最后一拼的机会么？你真的要看着那些原本有一线之机的人去绝望地死么？你真的要让那些关心他们的人无能为力痛苦一生么？”
　　
　　如果是他熟知的那个倦收天，得知了自身的血样能救人，会毫不犹豫地贡献出去。
　　
　　他不由苦笑——若是得知自身的性命能救人，倦收天恐怕都会毫不犹豫地贡献出去，又如何会吝啬那一点点的血、又如何会畏惧那可能的危险呢？
　　
　　倦收天想要的，就是他拼尽全力都要做到的。就算要保护倦收天，他也从来没想过要改变倦收天的决定。刀山也好，火海也罢，倦收天选择了，他就会义无反顾地陪着走下去。无论后果如何，他所求的，唯有与倦收天一起并肩承担。
　　
　　就算倦收天如今心性大变，连他都认不出来，但他仍旧应该担住那份属于倦收天的期望与责任。
　　
　　他望着金属建筑上逐渐偏移的朝阳倒影，毫无温度的耀眼金红在云光间被洗淡了颜色，却慢慢散出和煦温度的暖光，仿佛柔顺的轻抚落在他头发上，些微消除了他一夜的倦意。
　　
　　秋叶上的露水被阳光点亮，一闪一闪地随着残叶打着旋落在他脚边。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他就不能再回头，哪怕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他也只能相信那两个人……大不了他就豁出一切去保护那个人。
　　
　　反正，他本来就打算如此。
　　
　　他的手指蹭过身侧口袋里突兀的方角形状，仿佛是想用这三张卡片方角的尖锐刺痛让自己保持清醒。口袋里的另一个物件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明明是个体积轻薄的金属盒子，他却感到那沉甸甸的重量，几乎压在胸口般令人难以呼吸。
　　
　　他眼前浮现出绮寮怨将这金属盒子塞进他手里时，那双冷漠眼眸里决绝又坚定的目光，还有商清逸用力抓住她，焦急地想阻止的神情。
　　
　　两张分别能打开研究中心与实验室门禁的卡片，能让人自由出入整个风谷研究中心，这是机密，却不至于造成毁灭性的打击。而一张带有整个中心联网系统后门的磁卡，只要在中心任意一台电脑上打开，就能启动紧急撤离协议，一次性将中心的一切资料与研究抹个干净。
　　
　　但是这些说到底，都是身外之物，还不足以让他赌上倦收天的安危。
　　
　　绮寮怨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把她自己的命也一起交给了他。
　　
　　那个小小的盒子，就是她体内心脏起搏器的覆写控制仪。
　　
　　为了避免有人远程破解起搏器的设置而造成事故，覆写控制仪给了病患与医疗人员重置与暂停起搏器的功能，对起搏器有着最绝对的控制权。他有了这个盒子，就是对她性命的完全掌控。
　　
　　他们都懂绮寮怨未说出口的意思：若有意外暴露了血样，那就……以命偿还。
　　
　　他不知道绮寮怨的经历，但从她的叙述中，他也能猜出她或许有亲近的人也在重症监护里苦苦挣扎，所以她才会甘愿赔上自身也要继续这个研究。
　　
　　他望向这楼高处的医护室，在那没有窗户的ICU里，静静躺着插满插管无知无觉的刀猿与剑狼。ICU外的走廊里，或许苍鹰又再一次挣扎着来看他们，眼眶微红地死死握紧了轮椅扶手。
　　
　　如果这血样能救他们，他也不可能真的要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刀猿剑狼去死。
　　
　　倦收天重伤了刀猿与剑狼，如果……如果这血样里真有治好他们的办法，那能不能算倦收天将功抵过？
　　
　　商清逸与绮寮怨答应了他，研究成功后会送两份药剂到这里给刀猿与剑狼。他没有办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一切，也没有办法改变他已决定要做的事情，但他至少能为那两个曾经并肩的青涩战友尽他最后一份心意。
　　
　　也算是他代倦收天对素还真，对整个特行组说的一句抱歉……
　　
　　“原无乡？”熟悉的声音将他从沉沉的思绪中唤醒。高瘦模样的中年人从建筑里出来，看着他呆立在特行组的办公楼前，不禁有些惊讶。屈世途曾在武器科研所做高级研究员，在那里人脉很多，之前因为金曦的翅膀，被素还真派去了所里协助研究，也是最近才回来。
　　
　　“屈秘书长。”他看了眼对方手里拿着的纸条与通讯仪，估摸着素还真这次又带着整个组开了一晚上的会，而屈世途这是出来给大家订早餐了。
　　
　　“你怎么来了？”屈世途看着他因疲惫而充血的眼睛，脸上尽是不赞同，“不是回道真部探望去了么，既然还在休养期里就该好好休养，急匆匆地过来做什么？”
　　
　　他摆出来人畜无害的笑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昨晚想到了些事情，觉得对这次的行动会有帮助，就连夜赶回来了。”
　　
　　屈世途的表情缓和下来，“也好。我们讨论了一整晚，也没啥进展。你与金曦交过手，比较熟悉他。”
　　
　　“嗯。”他略略一笑，垂眼掩去了眼眸中神色。
　　
　　除去了苍鹰还在养伤，其他的人都在会议室里：金狮，天虎，云兽，朱雀，玉璃猿，魔剑狼，自然还有素还真。熬了一整夜，每个人的眼睛下都有浓重的青影，咖啡的香味闷闷地发酵在空气里，显出了几分萎靡的倦意。
　　
　　素还真看到他显然是有些惊讶，但听屈世途解释了几句，便也点了点头让他留了下来，几句介绍了他们的讨论进度。不出他所料，城主那边正密切监视着魔域的各项行动，而特行组这边则重点研究突破魔域重要人物，只待时机成熟，一举歼灭魔域此次出动的主要力量。
　　
　　素还真讲完了，问他道，“城主那边依然查不到多少关于金曦的情报，好像这人是突然冒出来的。但看他能为，应该有长期系统的训练。银豹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们手里其实已经有了关于他的情报，只是我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他在回来的路上推敲了很久，推到结论的那一刻，他内心如狂风掀起巨浪，几乎在客机上失去自制。
　　
　　“嗯？”众人顿时有了精神，疑问的眼神不约而同地投向他。
　　
　　高升的朝阳透过磨砂加暗的窗户撒下朦胧的光线，碎碎的亮光柔和地铺开在银骠上，好像他伸手就能抓住这温暖。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着素还真问道，“当初你告诉我说，帮助银骠与我融合的技术是从魔域那边得来的。”
　　
　　“不错。”素还真略略疑惑地回答。
　　
　　“与机械的完全融合，此刻在魔域做成功的只有一个人。”银骠无声地滑下了桌面，指尖抠入的皮肤，他用这尖锐的刺痛迫使自己保持着平静，“所以在你得到的研究资料里，那个被实验的对象，也只可能是一个人。”
　　
　　“你是说，那份资料里的融合实验，就是金曦的？”素还真恍然，手指在笔记本上快速移动，然后他们每人手里的平板里便收到了共享的文档，桌子中间的全息屏上也调出了十几份电子实验记录，
　　
　　LY0273F号实验对象。
　　
　　没有名字，没有情感，只有一串字母与数字组成的冷冰冰的编号。
　　
　　倦收天对魔域而言，只是一个被剥夺了人格的实验品。实验失败了可以随意丢弃，无人会在意，魔域的注意力只会转到在下一个编号为LY0273G的实验品上，继续重复试验。
　　
　　但因为某种侥幸，实验在倦收天身上成功了。从记录的日期上看，这是倦收天被处决前七个月到一个月间进行的实验。记录并不完整，前期实验大部分页数都残缺着，只有到了后期那一个多月，实验记录才完整起来。
　　
　　但只看着那不完整记录，他便察觉了实验令人心惊的密度，几乎是每隔几天就有创伤极大的手术。倦收天恐怕在那个时候，已经拥有了快速恢复的能力，不然无论如何都熬不过这样密集的实验强度。
　　
　　他慢慢读着实验记录。倦收天身上的神经是如何一次次剥离出来与机械对接，又一次次因融合得不完全而被再度拆散。他克制着自己不去想银骠的融合手术后，他手臂上如同烈火焚烧般撕心裂肺的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倦收天是如何在实验后孤独地熬过同样的疼痛，又如何在黑暗里等待着下一次的煎熬；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倦收天在这仿佛永无止境的折磨里是怎样坚持下来的，如何在痛苦与绝望中也坚持着不肯屈服。
　　
　　他怕他一想，他就会无法再停止。他怕他一想，他就会失去控制，痛哭出声。
　　
　　整个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专注地翻看着实验记录。银骠在桌下几乎深深掐入他腿部的皮肉，现在的他，决不能有分毫的失态。
　　
　　在一次次的尝试与改进之后，模型机械最终与倦收天脊椎的神经开始完全融合。然而魔域仍然在倦收天身上反复实验了几次，直到能完全掌握机械与神经的融合技术。
　　
　　就是这个融合技术，在九个月后辗转到素还真手里，将他从植物状体唤醒，让他与银骠完全融合。
　　
　　于是才有了特行组的银豹，才有了现在的他。
　　
　　命运真是奇妙得可笑。倦收天在实验里饱受折磨，却是在冥冥中，最终救了他。
　　
　　若是倦收天知道，或许会觉得欣慰。但他却宁可自己永远不能醒来，也不要倦收天用痛苦换来的解救。
　　
　　他狠狠咬住唇内的肉壁，努力压制着双手的颤抖，努力压制着眼前模糊了屏幕的水光。
　　
　　原无乡，你不可以哭。
　　
　　你还要去救倦收天。所以你不可以哭。
　　
　　“金曦的机械翅膀不好对付，针对他的最好策略是让他的翅膀暂时无法使用。”素还真看完了实验记录，沉吟道。
　　
　　“实验里用的尚不是如今的机械翅膀，是不及手掌大的模型。但金曦控制机械的方式应该有相通之处。”屈世途仔细看了看实验数据，“也许能从实验里，找出如何切断机械与神经之间联系的办法？”
　　
　　“用麻醉剂。”他忽然开了口。
　　
　　“麻醉剂？”素还真看向了他。
　　
　　他低着头，在平板上高亮了一排药剂，然后手指一划，将页面投到了全息屏幕上，众人的注意力顿时从他身上转移到了屏幕，“这是魔域在那个人完全融合模型后，为了拆开融合，用来再次麻醉他做手术的药剂。”
　　
　　完全融合的机械能够随心而动，但如果人失去了意识，再厉害的机械也没有用。
　　
　　“是个釜底抽薪的办法！”素还真仔细看着屏幕上的药剂列表，“很多吸入式的麻醉剂，也有不少是注射式的。就是混的药剂种类多了点。”
　　
　　“我去联系医务组。”接到素还真的眼神，屈世途点了点头，匆匆离去。
　　
　　“大家辛苦了。现在先散会吧，都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我们下午两点再继续，请各位都准时过来。”素还真的目光扫过一屋子神色疲惫的人，言语有些歉意。
　　
　　握紧的银骠终于渐渐松开。
　　
　　素还真没有将他单独挑出来，等于默认了让他参与一起筹划这次行动。
　　
　　第一步已经成功，接下来就是第二步了。
　　
　　

天諭玄囂	2016-12-01 00:09
哇，小當家終於要開始救援小鳳凰了，真的很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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