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7 (老九門同人)【雙連環】全文完，9F 同人文學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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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橫世態

2016-07-16 20:56

寫在文前的聲明：(請一定要看完它再決定要不要往下看)

1.    故事人物設定沒有照原著，而是依我對民初的認知加以設定，所以文裡的人，所謂成家的早，大概都是17歲左右就結婚了，而35歲以上就已經是爺爺輩的了。所以別來問我，為何小花出場時，二月紅才40歲，而不是60歲或80歲這種問題。我老家的鄰居太太，109歲走的，五代同堂，出殯那天市長還去致意，紅鞭炮拉了長長一串，比辦喜事還誇張，整條街的鄰居都去致意，沾喜氣。

2.    因為原著是我許多年前看的了，近日只翻了三叔寫的幾個老九門短篇看，所以人物形象大致是以電視劇為主（趕論文空檔在追劇當娛樂的人），所以別來問作者，這角色原著是怎樣怎樣，為何故事裡是怎樣怎樣。一千個人讀一本《紅樓夢》，也讀不出同一個賈寶玉。

3.    故事算是啟紅配，非常非常清水，原因讀了故事就會知道了。

4.    這其實是一篇我嘗試以非故事主角的敘述觀點說故事的作品，所以故事裡留有很多沒有交代的空白，有興趣可以問，若論文寫完有空，視情況來補一兩篇。因為敘述者不是主角，所以也請不要問作者，為何配角一直囉嗦個沒完這個問題，因為他是主要敘述者。

5.    若是都做好心理準備，那就請泡杯茶往下看吧。感謝賞文。

雙連環

01
齊鐵嘴一生算過的命無數，卻原來是，不信命的。

──算命，不就是為了改命嗎？

一次狗五好奇的問起時，齊鐵嘴就這麼回答。

──命能改，自然是不信的。

當時齊鐵嘴拍了拍狗五的肩頭，一面答了，一面笑著朝狗五擠了擠眉眼。即使是溫雅過度，顯得有些文弱的五官，又壓著副沉沉的黑框眼鏡，也掩不住他直滑到眼角的笑，掩不住的幾許狂態。

少年意氣。

一晃眼，十餘年過去了。曾經飛揚的少年意氣，都讓歲月打磨得低調，即使是戲台上還依舊發光的二月紅，也褪去了曾經的意氣風發。

現在的二月紅，已不再公開演出，一年只在一兩次私人的堂會上唱上幾齣，許多生得晚的戲迷，可能根本都不識得他，但是二月紅卻比當年紅遍長沙城時，要更為驕狂。

如果說紅遍長沙城時的二月紅，是塊質地上好，卻光芒溫潤得一如水洗磨過的冰種玉，現在的二月紅，就更似中國罕見的舶來品，透著不祥的紅光的鴿血紅。

鴿血紅耀眼而奪目，像是一簇用血燃燒的火焰，但是在這團火焰的中心，卻是毫無溫度的冰藍。

佛家說金剛山間有十六小獄，其中一種名喚寒冰。寒冰地獄終年刺骨寒風橫掃，凍得髮膚皮肉皆斑駁碎裂。

冰冷至令人絕望。

齊鐵嘴曾經覺得不論是八字或是紫微算出的命，不過只是一種可能性，沒有誰的命是天註定的。

但是經過這些年的體悟，體悟了當年的愚昧天真。二月紅都變了，他齊鐵嘴自然也是要變的。

在霍仙姑向他問起狗五曾經問過的問題時，雖然齊鐵嘴仍給了她同樣的話。

──命能改，自然是不信的。

卻補上了一句。

──命是不能改的。

冰心橫世態

2016-07-16 20:58

02
再親的兄弟，也還隔著層肚皮。

況且齊鐵嘴與張大佛爺，連異姓兄弟都說不上。儘管齊鐵嘴心裡是真的把張大佛爺當兄弟看的，生死患難的兄弟，也相信儼然是長沙城永遠的傳說的張大佛爺也絕對是這樣看待他的，但是，張大佛爺想永遠擱在心底的事，卻是算命的能力與八卦的能力都是九門一絕的齊鐵嘴怎麼也探不到的。

好吧，他就坦白招了，他是真的沒怎麼費心打探的。

這可絕對不是他不關心張大佛爺，而是人嘛，總是會有那麼一兩個，想埋在心底深處，哪怕是爛得都生了瘡，一想起就是一揪一扯的疼，也寧可就這麼長長久久的疼下去，也不願意攤開來讓別人治的秘密。

這種心事，再多打探，那可不是關心，而是純粹為了滿足自己獵奇心態的自私，甚至是別有居心的想抓人把柄了。

齊鐵嘴這一生絕對算不上好人，也不想撈個好人的名號貼身上，想著都彆扭──但是兄弟的道義，還是守的。

所以張大佛爺想當鋸嘴葫蘆，齊鐵嘴就配合的不問。不問張大佛爺，也不問怎麼看都脫不了關係的二月紅，也不問心思通透，想弄個清楚，多的是法子的解九。

解九和他一樣，都是真把張大佛爺當兄弟的。兄弟的道義，齊鐵嘴看得重，解九也看得不輕。

所以哪怕是解九那個號稱全中國最聰明的男人，再多的掩藏，再複雜錯綜的糾結，到了解九面前，還不得一一弄得一清二楚，但是解九卻也是什麼都不說，也不問，就好像壓根兒沒發現任何異樣，突然成了個明眼瞎。

不能問，只能裝糊塗，但是又不能真的撒手不管了。

解九家有個聰明伶俐，骨相清奇的小孫子，還能送去給二月紅當小弟子，兼褓姆──但是齊鐵嘴孤身寡人一個，沒有法子，只能自己硬著頭皮上。

張大佛爺那兒是無時無刻不金戈鐵馬的，從國民黨到新中國，不管主事的人再怎麼變，張大佛爺始終都是個重要角色，也始終都在鬥爭的泥沼裡脫不了身。別說是傷春悲秋，張大佛爺恐怕連想挑剔下三餐的菜色，都很難擠出時間。

所以張大佛爺那邊，是輪不到齊鐵嘴操心的。

但是二月紅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揮手又打發走一個到算命攤前想問事的客人，齊鐵嘴又往街頭瞧了一次，總算瞧見了二月紅那一身標誌也似的紅衫。

雖然年少時，二月紅也是喜愛紅色的，卻並不是一年四季都穿著紅衫。忘了是何時開始，二月紅著了魔似的將其它顏色的衫子都燒光了，終年都穿著紅得扎眼的長袍──雖然紅衫雪膚，滿城的春色都失色了，但是齊鐵嘴卻覺得二月紅那一身耀眼奪目的紅衫，簡直比喪事的雪白孝服透著更濃重的死氣。

二月紅原本梳得一絲不茍的短髮，在滿花樓的荒唐後，已全散了下來，在夜風裡凌亂的披散在雪白的臉上。褪去了人前狂恣的笑，步伐有些不穩，飄盪著一襲豔紅的長衫，在夜色裡獨行的二月紅，像是一抹徘徊在長沙城時空裂縫間的孤魂野鬼。

細雨濛濛，無聲無息潤了青絲，也沾濕了眼睫。

二月紅在算命攤前停步的時候，有一剎那，齊鐵嘴以為他看到二月紅在哭。

但是二月紅是不哭的。

即使是丫頭出殯的那日，二月紅也沒掉下半點眼淚。

「八爺，怎麼這個時候還在做生意？」二月紅彎身，橫過大半張桌子，幾乎要貼到齊鐵嘴的臉上，在桌上支起右手，露出一大截皓白的手腕，斜撐著臉頰，伸長了左手，直摸上齊鐵嘴的眼鏡，玩笑的握著鏡框輕推了下，「原來戴著眼鏡呢！」語罷驀地低低笑了起來。

二月紅的嗓音天生溫潤，因著長年唱戲，吐出的每個字都帶著特殊的韻味，彷彿每字每句，都帶著欲說還休的情意，聽著本已相當惑人，而眼下刻意輕佻的語氣，更是份外曖昧。

儘管對二月紅沒有別的意思，讓二月紅簡直像在調戲他的玩鬧，齊鐵嘴也不由得微紅了臉。

齊鐵嘴趕緊按住自己的眼鏡，免得讓二月紅給扯走了。雖然二月紅一張臉白得很，一點也看不出醉態，但是二月紅現在確確實實是醉了。

「你又喝醉了。明天不是已答應了王家，要去唱《女起解》嗎？」

二月紅伸出食指，嬉笑著戳了戳齊鐵嘴的臉頰，「我就是蘇三，再喝個兩斤，都能唱。」

讓一個在戲台上曾經有傾國傾城之譽的大美人一再調戲，齊鐵嘴卻沒有半點欣喜，反倒是真怕了二月紅，怕是今晚特別醉的二月紅，不曉得又要有什麼驚人之舉，趕緊跳起身，一面收拾著隨便擺在桌上的卜卦器具，一面說：「我送你回去，你就趕緊梳洗一番，趁早睡了。堂會是晚上的事，你就是睡到正午，也還能開嗓後再去。」

二月紅卻不理他，只是轉過身，彷彿無骨支身似的，軟身倚靠在算命攤上，閉著雙眼仰起臉，任憑冷雨點點飛落在臉上，兀自唱起了《女起解》，「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未曾開言吾心內慘，過往的君子……」

齊鐵嘴讓二月紅突然的一唱，唬得一時懵了。

京劇不比崑曲，哪怕是哀切悲情，也是字字鏗鏘。眼下正是夜半，大街靜寂，二月紅陡然提氣這麼一唱，怕是不知多少人讓他自睡夢中嚇醒了。

齊鐵嘴也顧不得好好收拾了，隨便打包起家當，趕緊一手捂了二月紅的嘴，「噓！」

二月紅轉過黑白分明的大眼，和齊鐵嘴正對上眼。天生微揚的鳳眼，清亮得令齊鐵嘴直有看到躲在雲後的月光的錯覺。

若不是相識已久，篤定二月紅真的是醉了，齊鐵嘴怕是也要誤以為他此刻非常清醒。

齊鐵嘴又看了看二月紅，小心的確認了二月紅應該懂了他的意思，才鬆開手，連忙四看了眼街道，「沒有人出來丟雞蛋，呼……幸好！」齊鐵嘴拍了拍胸脯，還來不及定神，卻見二月紅已支起身，步伐搖晃的往前走。

「二爺，等等我！」

二月紅雖然是醉了，步伐也有些不穩，卻仍是走得相當快，一眨眼功夫，已從街心走到了街頭。齊鐵嘴三步併做兩步，跑了一小段，才追上了二月紅。

待兩人的距離近了，齊鐵嘴才聽見二月紅正低低哼唱著。

不若方才提飽了氣的唱法，二月紅一面身形微晃的走著，一面輕聲唱著，每個字句都含在嘴裡，低吟似泣。

「哪一位去往南京轉，與吾那三郎把信傳。就說蘇三把命斷……」

齊鐵嘴聽得心裡一揪。雖然不懂戲，齊鐵嘴卻仍是忍不住在心底讚嘆二月紅的功夫。

唱得悲傷直鑽人心底。

雨勢漸大，在青石鋪就的街道，積了層水，份外的濕滑。怕二月紅醉糊塗時摔了，齊鐵嘴趕上前，扶著二月紅的手臂，二月紅卻抓住齊鐵嘴的衣袖。

「求老伯問一問過路的客商，可有往南京去的無有？」

齊鐵嘴讓二月紅突然的一句問得怔了，想了想，才意識到這應該是《女起解》的說白。

對《女起解》不熟，雖然曾看過，齊鐵嘴記不清後面的劇情是什麼，想裝做沒有聽見，偏偏二月紅一臉認真的直盯著他瞧，大有不得到回答不走了的意思。齊鐵嘴搔了搔鼻子，搜索枯腸，胡亂模仿著京劇的手勢比畫了下，回道：「有、有！有往南京去的。小姐意欲何為？」

「若有往南京去的，好與我那三郎，帶個信兒。」

接下來該接什麼？

齊鐵嘴默默抹了把冷汗，「好的！保證給小姐送到！敢問小姐，未知三郎家在何處？」

齊鐵嘴原以為自己胡亂接話，完全不按劇本演出，二月紅想必是接不下去了，未料二月紅卻低垂眼眸，幽幽念了串南京的地址。

齊鐵嘴怔怔的想著。

總覺得這地址耳熟得不太對勁。

齊鐵嘴還在想，二月紅卻突然雙眼一閉，直挺挺的倒下，幸好齊鐵嘴眼明手快的一撈，才沒讓二月紅直栽到地。

費了番功夫，才把二月紅弄到背上。背著二月紅一面往紅府走，齊鐵嘴仍一面想著。

這地址究竟是誰住過的？

冰心橫世態

2016-07-16 21:06

03
齊鐵嘴是九門裡少數沒功夫，樣子像斯文人，也真的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的。

九門私底下的營生，是吊在鬼門關前立著的刀山上來去的事，九門裡哪怕是樣子看著再文弱的人，都練得一身的好功夫。

二月紅天生骨架纖細，個子雖不矮，卻也不算特別高，這樣的身形在戲台上扮起女人，不僅身形不容易讓人看著出戲，也才好找到對戲的角兒。

雖然二月紅並沒有比齊鐵嘴魁梧，但是眼下二月紅醉得很，爛醉的人要比平日更覺得沉。齊鐵嘴仍是出了一身大汗，走得膝蓋都要打顫了，才將二月紅背到了紅府。

齊鐵嘴剛把二月紅安置到床上，解九的孫子已端著盆熱水進了屋。才六歲大的孩子，因為骨架秀氣，又做女孩子打扮，看起來份外的嬌小。放在別人家恐怕都還是要爹娘照看的娃，他卻已像個大人的樣子，絲毫沒有馬虎，高挽著衣袖將乾淨的棉布按進了水裡，撈起，擰乾，輕手輕腳的爬上了床榻，擦起了二月紅的臉。

齊鐵嘴一面揉著肩頭，一面在旁邊看著，都忍不住在心裡嘆道。

不愧是解九家的，再小，也還是個人精。

怪不得二月紅跟自己的孩子不甚親近，卻讓解九的孫子成天在自己的屋裡轉。

齊鐵嘴的心思還在滿天跑，冷不防聽到一聲喚。

「齊爺爺。」

齊鐵嘴下意識的應了聲，「噯！」才後知後覺的心酸了起來。

每次到了紅府，讓解九的孫子這麼一叫，就提醒了他，都快四十的人了，兄弟們早成家的連孫子都有了，自己卻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齊鐵嘴在心裡抹了把淚，才正色看向不知何時已下了床，站到了自己跟前的小花，「怎麼了？」

「二爺爺吃了酒，可有說了什麼？」

「沒有……」齊鐵嘴本想說，二月紅可是何等精明的人，哪怕是醉死在大街，想讓他意識不清時吐露機密，這輩子都是沒門的，卻猛地想起自己這是在跟與二月紅朝夕相處的娃說話呢，問的必然不是什麼機密要事了，「就唱了戲。」

正仰著頭看他的小孩，屬於孩童的圓眼，水光粼粼，像是梅花鹿的幼崽的眼睛，齊鐵嘴看得直想伸手揉揉他的腦袋，但是下一句話卻讓齊鐵嘴猛地打住想伸出的手。

「未曾開言吾心內慘，過往的君子聽吾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轉，與吾那三郎把信傳？」雖然才六歲，不愧是二月紅的高徒，小花咬字清亮有板有眼的唱了幾句，把齊鐵嘴唬得一驚。

「你怎麼知道？」不等小花回答，齊鐵嘴想了想，驀地一擊掌，「二爺明天要去王家唱堂會，想必是這個緣故，才把《女起解》的唱詞整日放在心上，沒事兒就哼個兩句吧？」

小花卻搖了搖頭，「二爺爺最近喝醉了，總是反覆唱著這幾句。已有近一個月，不是這兩三天。」

齊鐵嘴蹲下身，一手搭著小花的肩頭，跟一臉神情凝重的小花一起沉思，「這說起來是不尋常……」

「我以為齊爺爺知道些什麼。」小花的表情看著很失望。

齊鐵嘴忍不住嘟嚷，「我算命用的說法，那可都是老祖宗們無數次計算推演而成，科學得很。沒開天眼，二爺自個兒又不說，哪知道他藏的是什麼心事。」

既然齊鐵嘴什麼也不知道，小花索性自己從唱詞推敲了起來，「莫不是二爺爺想託人帶封信給三爺爺？」

「三爺？」齊鐵嘴連連搖手，「九門裡最不可能讓二爺當情郎一樣喚的，就是三爺了。」

「情郎？」

小花雖然心思伶俐，到底還是個孩子，不該早識情愁。齊鐵嘴岔開話題，隨口道：「二爺恐怕是想送信到南京去吧！」

小花點了點頭，「有道理。」

齊鐵嘴突然想起二月紅醉得睡死過去前說的那串地址，猛地站起身，房裡四處急著團團轉，「二爺說了個地址，我差點給忘了，得趕緊找紙筆寫下來！」

小花扯住在屋裡無頭蒼蠅的直轉的齊鐵嘴，拉著他在桌前坐下，到一旁的櫃子前，踮腳開了抽屜，拿出紙和筆，交給齊鐵嘴，自己才爬上了一旁的椅子。

齊鐵嘴接過紙筆，趕緊鋪平了紙，「我想想，南京市……」一面喃喃，一面寫了，「你見過這個地址嗎？」

小花仔細瞧了瞧，搖了搖頭，「沒見過。」

那麼就可以排除是解九曾經住過的地方了。

既不是自己的家，也不是解九的，丫頭生前跟二月紅一樣都在長沙，也可以排除二月紅是想寄信給亡妻的可能……

齊鐵嘴細細思索著二月紅往來較為頻繁的幾個朋友。

狗五似乎有陣子在南京待過。

齊鐵嘴猛地跳起身，也不管眼下是什麼時候，抓起電話，飛快地轉了幾個數字。

小花溜下了椅子，在放著電話的邊櫃前，仰頭看著一臉激動的齊鐵嘴，「齊爺爺這是打給誰？」

齊鐵嘴豎起食指，做了個噓的手勢，等了片刻，總算有人接起電話，尚未開口，就聽得一陣響亮的狗叫聲。

齊鐵嘴忍不住笑了起來，「喲！三寸釘竟然會接電話了，了不得，這是成精了。」

狗五又好氣又好笑的聲音響起，「三更半夜擾人清夢，一張嘴又是滿口渾話。有什麼緊要事，快交代清楚，不然往後吳家的門，你是別想踏入了。」

齊鐵嘴笑罵道：「不就是幾條狗，帶上幾塊肉就能解決的，還怕你不成！」齊鐵嘴神色一整，唸了自己寫在紙上的地址，「你住過？」

狗五在電話那頭先是沉默了片刻，驀地笑了幾聲，「真是給你氣笑了。那可是個鬼地方，別說是住，誰都不想靠近。」

「鬼地方？」

狗五又沉默了下，才開口，語氣透著小心翼翼的謹慎，「國民黨不是讓共產黨給趕走了嗎？你說的那個地址，是國民黨臨時政府所設的首都軍方司令部轄區，現在雖然也是嚴密管制著，但是人可全都洗刷過了。那些國民黨的殘部，下場自是可想而知……曾經有多風光，現在就有多落魄。要我說，那可是個比咱們下過的任何一個斗，都還要更怨氣沖天的地方。」

「哎。」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令齊鐵嘴一時怔然。

「怎麼問起這個地方？難道是誰陷在那裡了不成？」狗五的語氣一瞬間變得憂慮。

「沒有，你別多心。」齊鐵嘴搔了搔鼻子，想著該怎麼向狗五解釋半夜打來問這個地址的原因，「就是……有個朋友託我打聽，想送信到這個地方去。沒想到原來是這麼個險惡之地，我這就去回了他。」

「送信到這個地方？」狗五不知想到了些什麼，語氣一瞬間變得有些促狹，「你不提，我倒是忘了，佛爺在南京辦公的那段時間，寄到司令部的信，簡直堆得是小山一樣高，南京的名角與他相比都失色了。我還聽說啊，佛爺跟幾個幹部處得不怎麼融洽，就是招人眼紅了。」狗五說著驀地哈哈大笑。

齊鐵嘴也忍不住笑了，「這話要是說別人，那我是絕對不信的，但是在佛爺那兒，就真的是尋常了。我上次跟解九聯絡時，聽他說，佛爺現在在北平的辦公處，也有個給他專門處理這種信件的小子。」

「果然是佛爺。」大概是狗五笑得太歡，三寸釘也跟著叫了起來，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哄狗的低語，而後才又聽得狗五打趣道：「佛爺到北平雖然已經有好幾年了，但是行蹤卻不是人人皆知。莫不是舊時的仰慕者，想打聽去處吧？」

齊鐵嘴聽得一怔，「舊時的仰慕者……」

「是哪個朋友打聽的？是男是女？我認識嗎？」一說起八卦，狗五的精神一下子抖擻了起來。

一時拿不定主意該不該將事主二月紅拱出去，齊鐵嘴笑著討饒道：「哎呀！這你可就別多問了，先讓我探清楚對方的意思再說。」

狗五的語氣忽然一變，「尹新月去世以後，這麼多年過去了，佛爺一直都沒再找個伴的意思。咱們九門裡，已出了一個為情殤癲狂的二爺，我可不想再見到一個為情殤出家的佛爺。老八，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齊鐵嘴長長嘆了口氣，「這事兒能是我說了算嗎？」

「二爺……近來好嗎？」

齊鐵嘴瞧了眼不遠處的床榻，「老樣子嘍！你說是好，還是不好？」

狗五沒有接話，也嘆了口氣，「若是有好對象介紹給佛爺，需要我幫忙，儘管開口。」

「好啦、好啦！八字都還沒一劃呢，急什麼？」齊鐵嘴沒好氣的說，「趕緊繼續做夢去吧！」

狗五笑著罵了句，才結束電話。

齊鐵嘴剛把話筒放下，一直仰著頭看他講電話的小花，冷不防問道：「二爺爺想寄信給佛爺？」

「哎喲我的媽！你什麼時候站在這裡的？」齊鐵嘴用力拍了拍胸口，「花丫頭，你齊爺爺差點兒給你嚇得魂都飛了。」

小花卻絲毫沒有含糊的說：「二爺爺若是想託人帶封信給佛爺，爺爺下個月就要到北平去一趟，可以幫二爺爺送信。」

齊鐵嘴蹲下身，握住小花的肩頭，與他對眼平視，「我說花丫頭，這件事兒呢，我和你都只是猜，狗五什麼都不知道，也只是胡說。二爺到底是不是想寄信給佛爺，這件事說不準，但是有件事我是知道的，二爺不跟佛爺私下聯繫的時間，已經超過你的歲數了。」

小花一臉驚訝，「二爺爺跟佛爺鬧翻了？但是去年我還瞧見他們在說話，齊爺爺你也在場……」

齊鐵嘴搖了搖頭，「怎麼說呢……他們不是鬧翻了，該合作時還是合作，見面了也說話，但是就是私下不聯繫，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了。因為不知緣故，我和解九也不好多說，更不好冒然做些什麼，總之這事得謹慎點，若是一個不好，怕是讓他們老死不相往來了。」

小花蹙著秀氣的眉，微偏著腦袋，半晌，驀地鬆開眉心，就在齊鐵嘴以為他已經放棄糾結在這個問題上時，小花卻輕聲說：「二爺爺難道不是想再跟佛爺聯繫？」

齊鐵嘴抹了把臉，正想著小孩子果然是很難理解這種複雜的人際關係，卻突然一頓，「你的意思是二爺想改變僵局嗎？」

小花點了點頭。

齊鐵嘴托著臉，絞緊眉心思忖著，喃喃道：「這麼說似乎也有點道理，就是因為私下不聯繫，想寄封信給佛爺，才成了心病。但是二爺想寄什麼信給佛爺呢？」

這件事在二月紅清醒時問他，想必是不會有任何答案的。

二月紅是個心思很重的人，即使是爛醉，也不鬆口心事。這個南京舊時地址，若不是已失去意義，恐怕他也是不會說的，想從二月紅嘴裡具體得知他究竟想跟張大佛爺說些什麼，是絕對行不通的。

齊鐵嘴還托著臉在苦思，小花已搬了凳子墊腳，拿起了話筒，很熟練的撥了電話。

「齊爺爺，爺爺找你。」

齊鐵嘴抬頭，看著遞到眼前的話筒，呆了呆，「九爺？」

電話那頭的解九沒耐心的催促道：「還發什麼愣？快把事情經過跟我說清楚！」

齊鐵嘴站起身，認命的接手話筒，將一整晚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向解九說了。

「既然二爺這麼想寄這封信，我們就幫他寄了吧！」

齊鐵嘴聽得差點摔倒。

怎麼解家這對爺孫，思路都是一個樣的？

「老八，你想個法子，讓二爺寫封信給佛爺。信的內容不要緊，信封上有佛爺的名字就成了。」

「信的內容不要緊？」齊鐵嘴聽得目瞪口呆，「我說九爺，信的內容怎麼會不要緊呢？」

「你聽我的話辦，我自有打算，先不多說，是怕你讓二爺給套了話。我下個月初要到北平去，只剩八天了，你趕緊把事情辦妥了，我北上前去找你拿信封。」

解九說完，也不等齊鐵嘴回答，就結束了電話。

「九爺！」

齊鐵嘴不死心的連喊了數聲，確定解九真的把電話掛了，才頹然放下話筒，抱頭哀號。

無緣無故的，要讓二爺寫封信給佛爺，這可怎麼辦呢？

冰心橫世態

2016-07-16 21:43

04
如何勸說二月紅寫封信給張大佛爺，這個問題，為難了齊鐵嘴一整個晚上，到天色已大白，齊鐵嘴都還沒想出個法子。

若是找個正經的理由讓二月紅寫信給張大佛爺，張大佛爺必然是得回信的，如此解九的計畫，恐怕就行不通了。

但是若是沒有個正經的理由，已多年斷絕與張大佛爺私下往來的二月紅，又怎麼會寫信給張大佛爺呢？

齊鐵嘴還在抱頭苦思，那邊二月紅卻是醒了。

「八爺？」

齊鐵嘴回過頭，只見二月紅靠在床側，正看著他。二月紅一頭睡得凌亂的青絲，有幾綹特別不安份，俏皮的蜷翹著，襯得二月紅仍帶著殘存睡意顯得有些迷茫的臉，流露出平日難見的些許稚氣，這麼看著二月紅，齊鐵嘴怎麼也無法想像眼前的人已屆不惑之年。

想起自己還蹲坐在二月紅的床邊，齊鐵嘴趕緊站了起身，趕在二月紅真正清醒過來前，先發制人的問道：「二爺，有哪裡不舒服嗎？」

二月紅眨了眨眼，點了點頭。

「那真是太好了！我昨晚看二爺醉得厲害，怕是出了意外，不放心回去，才在這裡待了一晚。」齊鐵嘴小心翼翼的覷著二月紅的臉，「二爺真的不要緊嗎？」

二月紅總算清醒了，又恢復了平日裡的神態，倚靠著床柱，慵懶的淺笑，「只是多喝了幾杯，不礙事。」

齊鐵嘴抬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都這個時候了！二爺晚上還要唱堂會，需要時間準備，我就不耽擱你的時間了。」

齊鐵嘴自顧自說了，就想趕緊腳底抹油溜了，二月紅卻沒這麼輕易讓他糊弄過去。

「既然來了，何必急著走？況且昨晚你在我屋子裡守了一夜，這份盛情，若是我不做點什麼表示謝意，那倒顯得是我刻薄了。」二月紅笑著說了，揚聲喚來了家僕。

「帶八爺去梳洗，好生招待著，晚上我回來，再和八爺談談。」

齊鐵嘴直搖著手，「不用了，二爺！我們住得又不是太遠，平日裡就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何必這麼多禮！我還是回我的屋子去，自在些。」

二月紅下了床，本已走到屋裡屏風阻隔的穿衣鏡前，手都摸到了領口的盤扣，聽見齊鐵嘴的話，自屏風後轉出身來，一手撐扶著屏風，衝著齊鐵嘴笑道：「原來是嫌我的地方不好。」

「二爺這是說笑呢！」二月紅原本是個性子溫和，言談舉止莊重的人，自從二月紅轉了性子後，即使已如此過了數年，也習慣了二月紅改變後的樣子，齊鐵嘴還是有時候會忍不住想念從前那個不會說渾話，正經八百的二月紅。

「留下，就這麼說定了。」二月紅轉進了屏風後，一陣衣袍窸窣的輕響。

齊鐵嘴看著屏風上頭一件件拋上的衣褲，突然想起許多年前，他第一次看到二月紅在他面前，僅隔著扇屏風換衣衫的情景。

記得那時，張大佛爺也在。

因為二月紅表示想換下身上的衣衫，他記得自己禮貌性的走離屏風前，在離房門較近的椅子上坐下。

一向也很講究禮節的張大佛爺，卻依然坐在屏風前，沒有起身挪步。

當時沒有多想，只當是張大佛爺正想著事情，想得入神了。

但是昨晚聽了二月紅反覆唱著要託人送信去南京給他的三郎，解家的爺孫一口咬定那個南京的三郎就是張大佛爺……

現在想起來，只覺得那時的情景，似乎也不單純了。

齊鐵嘴下意識的瞧了眼近在咫尺的屏風。

二月紅的房間相當寬敞，分成裡室與外房。平日更換衣衫時，房裡應該是沒有人的，即使有徒弟或家僕，恐怕也是在外房候著。

這扇屏風顯然是在這樣的前提下設置的。桃木做的屏風架子，雕刻著典雅的花草圖案，架子上繃著數層雲靄般的銀白色薄紗。薄紗層層交疊，折射著淡淡的光暈。

離得略遠些，就完全瞧不見屏風後的人。

但是若是靠得近了，沒了交疊折射的光線遮蔽，恐怕是能隱隱約約瞧見正在更換衣衫的人的樣子。

而這件事顯然二月紅府上的人都是知情的。

齊鐵嘴只試探性的往屏風再略走近幾步，二月紅的家僕已忙不迭揚聲。

「八爺，請隨小人到客房去休息。」

「勞煩了。」齊鐵嘴應了聲，趁二月紅的家僕已先一步走出門的空檔，往屏風前跨了一大步，幾乎貼上了屏風，就如同當年張大佛爺坐的那張椅子在的位置。

雪紡紗層層交疊，雖如霧裡看花，屏風後的人舉手投足，卻不僅能瞧得見，更因著隱隱約約，而更顯嫋娜。

齊鐵嘴突然覺得，其實自己一直都看錯了張大佛爺與二月紅的交情。

冰心橫世態

2016-07-17 00:23

05
齊鐵嘴與二月紅的相識，最初就是透過張大佛爺。

雖然已認識多年，但是仔細回想，齊鐵嘴仍是想得起與二月紅初識的情景。

當時二月紅剛開始在戲台上演出。

才十五歲，已是紅家班挑大樑的角兒。

齊鐵嘴是跟著張大佛爺一起進戲園子。那是齊鐵嘴此前從來沒去過的地方。

在跟著張大佛爺去戲園子看戲前，齊鐵嘴也不是完全沒看過戲，就是路邊臨時搭建的戲棚子，幾個扮得很隨意的演員，就這麼唱了起來。長沙當地的草台戲，充滿了熱鬧的雜耍，混搭著時興的俗曲，任意改動變換的說白，生氣蓬勃，卻少了讓人一唱三迴的韻味。齊鐵嘴以為戲曲就是這個樣子，直到他進了戲園子，看了二月紅唱的《文姬歸漢》。

那場戲，是很寂靜的戲，戲台上大部份時候都沒有其他演員，就只有扮演蔡文姬的二月紅，獨自站在台上，音聲鏗然的唱著蔡文姬流落塞外多年，終能歸漢，卻是此後母子一生再無相聚之日的苦情。

戲台上空無它物，只有獨自站在台前哀切而唱的二月紅，齊鐵嘴卻覺得彷彿看到了風塵飛揚的大漠，看到了那個數千年前，隻身在塞外凍人的風裡，暗暗飲泣的女子。

即使對京劇一竅不通，齊鐵嘴還是深深感動了。

他記得戲都結束了，他還在偷偷抹著淚。

直到張大佛爺帶著他走進後台，找到了卸了妝，還穿著戲服的二月紅。

乍見二月紅時，齊鐵嘴以為他看到的是個眉眼溫柔，眼神彷彿能沁出春水的女子。

原來世間真的有如古書上說的，如玉的美人。

沒想到二月紅卻原來是個男人。

那時，張大佛爺還不是後來的長沙傳說，也還沒有佛爺這個稱呼，只是個官銜不高的小軍官，一覷著空，就往戲園子裡跑，去看二月紅的演出。

下了戲，二月紅換下了戲服，就跟著張大佛爺帶著他一起往附近的斗裡鑽。

三個人裡，就他的年紀最小。

張大佛爺與二月紅都把他當弟弟看待。三個人一起去探斗，卻總是張大佛爺在前面開路，負責從八卦推算方位的齊鐵嘴，走在中間，二月紅殿後。

在冗長的墓道裡，難分南北的鑽著。他們無數次在墓道裡遇上了埋伏的機關，傳說裡的鬼怪，哪怕是跑得再倉促，張大佛爺總是能分神往後拋來一眼，確認他們仍跟著他，沒有遺落在墓道裡。

九門裡的人雖個個身懷絕技，齊鐵嘴最佩服的就是張大佛爺，不是因著張大佛爺精湛的武功，而是張大佛爺彷彿天塌了也不會變的沉著鎮定。

那幾年，他們一起探過了大大小小十餘個斗。

只有一次，張大佛爺變了臉色。

那次他們下的斗，是魏晉南北時的一個世家大族女子的墓。或許是因為女子生前的愛好，女子的家人不僅在墓室裡放置了許多珍貴的玉器做為陪葬，又在墓室裡放了一罈罈的香料。

雖已超過千年，但是封閉的墓室阻絕了香氣外洩。墓道裡充斥著一股濃郁的香氣。或許正是充斥墓室的異香，降低了他們的警覺性，以至於發生後來的意外。

雖然墓室中有不少珍貴的陪葬品，卻並沒有埋設太多機關。他們只花了兩個多小時，就順利進入了主棺所在之處。女子身上幾乎沒有飾物，只有交疊的雙手上方放著一個做工精緻的檀木盒子。

木盒子裡放著的是用上好的羊脂白玉雕成的一只雙連環。羊脂白玉是和闐玉中的極品，世間罕見，這只雙連環做工精美，價值難以估計。

張大佛爺拿起玉鐲，就著燈光仔細看了看，微頷首。就在齊鐵嘴以為他要將玉鐲收回盒中時，張大佛爺卻突然牽起站在一旁的二月紅的手，就把雙連環套了上去。

「壽禮。」在齊鐵嘴和二月紅驚訝的注視下，張大佛爺微揚唇。

二月紅收回手，相扣的兩只玉環隨著他的移動手腕的動作在半空中交碰，發出了兩聲清脆的玉響。

雖已事隔多年，但是齊鐵嘴仍記得二月紅當時的微笑。

與二月紅相識已有一段時間，再美的美人，隔三岔五就見一次面，看久了也不如初時驚豔。

但是二月紅當時在昏暗的光線下輕淺的嫣然一笑，卻令齊鐵嘴好半晌都沒回過神。

以至於後來他們怎麼穿過重重墓道，尋找出口的過程，齊鐵嘴都已記不清。

只記得他們到了墓室的出口，張大佛爺原想像平日一般，讓他和二月紅先離開墓裡，二月紅卻搖了搖手。

「這個洞太深了，他跳不上去。」二月紅指著齊鐵嘴說，「得有個人拉他上去，一個人在下面推他一把。」

「你上去，我負責推他上去。」

二月紅四看了眼，搖了搖頭，「這個洞不好施力，任何一個人獨自想上去，都辦不到。只有我的功夫能上得去。」

二月紅的輕功是三個人裡最佳的，也是九門裡最好的。

張大佛爺知道二月紅說的是事實，沒有再提出異議，在二月紅的幫助下，一馬當先的躍出古墓，而後探身伸長了手，讓齊鐵嘴抓住。

沒有半點功夫的齊鐵嘴費了好大的勁，在半空中打滑了數次，才總算讓張大佛爺一把扯了上去。

齊鐵嘴剛坐到地面上，還來不及好好喘口氣，卻聽得墓室裡傳出一陣奇怪的聲響。

張大佛爺反應極快，立刻再次探身往墓室裡一撈，齊鐵嘴還搞不清楚發生何事，又聽得一陣怪異的巨響。

這次齊鐵嘴終於聽清楚了。

那是墓室啟動機關，往下沉的聲響！

怕是方才他又蹬又爬的在墓室出口掙扎，誤踩了機關，齊鐵嘴煞白了臉。

齊鐵嘴撲到墓室出口時，稍早還見得到的墓室，已經消失在一片漆黑裡，二月紅的身影也看不見了，下墜的聲音卻還在持續著。

齊鐵嘴恍然有眼前這座墓室，會就這麼沉進地獄深淵的錯覺。

張大佛爺飛快地抽出纏在腰上的繩索，在腰上打了個穩固的死結，而後將繩索的一端，牢牢釘在地面。

張大佛爺平日沉著的神情已被焦急之色取代，「我去把紅兒帶回來。你在這裡守著，若是天亮以後我們二人尚未回來，你就騎著馬趕回城裡，去找紅家班的班主，讓他想想辦法。」

「我？」齊鐵嘴看了眼不遠處的駿馬，吞了吞口水，「可是我不太會騎馬……」未完的話，止在張大佛爺瞬間拋來的，肅殺之氣橫溢的眼神裡，「……就算是摔斷雙腿，只剩一口氣，我都會趕到紅府求援。」

得到齊鐵嘴的保證，張大佛爺一刻也不再耽擱。用力扯了扯繩索，確定它已固定，張大佛爺毫不猶豫的縱身一躍，跳進了墓室下沉後，留下的無底巨洞。

兩個好朋友都在古墓裡生死不明。齊鐵嘴雖然著急，卻別無它法，只能守著繩索的一頭，跪在洞邊，拚命念著阿彌陀佛。

二月紅的家族對魏晉南北時期的墓特別有研究，他們剛進墓室不久，二月紅應是已看出了埋設在出口處，無法破壞的墓室機關，才堅持不讓張大佛爺殿後。以二月紅的身手，在他讓張大佛爺拉上去的同時，應是能夠一躍而出，二月紅卻沒有躍出墓室。等到張大佛爺帶著二月紅回來時，齊鐵嘴才知道是墓室裡的異香，讓二月紅在撐到墓室下沉時，已無力躍出墓室。

不知當年的二月紅是否料到，墓室下沉的時候，張大佛爺會就這麼毫無畏懼的一躍而下？

下沉的墓室究竟會沉至何處，這是除了造墓之人，誰都無法預期的答案。可能是山體裡的暗流，也可能是直通向萬丈深淵的山崖。

不管是任何一者，都是傾九門之力去救，也未必救得回他們。

幸而因為年代久遠，山體也發生了變化。墓室墜下數尺之後，就卡住不再往下墜。墓室下墜後，不再是封閉狀態，待二月紅比較清醒了些，和張大佛爺合力鑿開下墜時損毀的墓室石壁，兩人就這麼跳進了流經山壁間縫的河流，順著河道出了山谷，遇上了前往搜救的紅家人。

雖已是多年前的往事，回想起來，卻彷彿才是昨日發生的事。

齊鐵嘴還記得跟著紅家班的人找到兩人時，張大佛爺一開口，就是「先看看紅兒的傷勢」，好像他自己身上遍布的傷痕，都是不存在的。

他還記得那時，他只覺得有張大佛爺這麼一個朋友真是太好了，他齊鐵嘴這輩子除了死，都要好好抱住張大佛爺的大腿不放。

但是現在回想起來，卻總覺得好像還有些別的什麼，是自己不曾留意的。

現下想起，那些年，張大佛爺一直都是相當親暱的喚二月紅為「紅兒」。

是什麼時候改了口，跟著他一起叫起了「二爺」？

冰心橫世態

2016-07-17 00:52

06
齊鐵嘴已做好二月紅唱完堂會，必定是一番對昨晚之事的細細盤問的心理準備。

但是二月紅唱完堂會，卻是讓紅家班的人風風火火送了回來。

隨行的紅家管家說，二月紅唱完了戲，謝過觀眾，才走進廂房，就暈了過去。

王家的人第一時間就去把大夫請來，給二月紅瞧了瞧。大夫說是憂思鬱結，故而化火擾動心神，卻又受了涼，才傷了元氣。

因憂思而致病，這是個可大可小的毛病。

二月紅的夫人丫頭也就是長期憂思，以致終究成了癆病，就這麼藥石罔效的走了。

大夫說是風寒好治，但是心病，卻是僅靠藥物難以見效。

張大佛爺到北平去前，曾隱秘的回了長沙一趟，只待了一晚就走。

那天晚上，張大佛爺找了他和解九，交代了些需要他們分頭處理的事。

解家還有急事等著解九回去裁決，既然張大佛爺要緊事都交代了，況且又不是再也見不著面，就起身告辭了。

齊鐵嘴想著似乎也沒事了，張大佛爺一路風塵僕僕趕至長沙，想必也是累極了，不好多耽擱，也想起身告辭，卻讓張大佛爺喚住。

「這幾年世道要變了，二爺……就勞你多照看點。」

齊鐵嘴記得自己當時嘻笑著說：「都是兄弟，這是當然。不過話說回來，這話我怎麼聽怎麼怪，原來在佛爺眼裡，我竟有本事能照看二爺！我還指望著二爺關照呢！」

張大佛爺聽了，沒有接話，只是閉眼笑了笑，而後拍了拍齊鐵嘴的肩頭，站起身，「夜深了，你也回去歇息吧！」

齊鐵嘴應了聲，抬腳就跟著張大佛爺一起往大門走，走了幾步，卻還是忍不住說：「佛爺，這一去北平，怕是很難再回長沙了……真的不去跟二爺當面說幾句嗎？」

九門裡不太清楚張大佛爺與二月紅往事的，都以為張大佛爺跟二月紅為了丫頭之事，鬧得兄弟情都幾乎耗盡，才斷絕了私下往來，雖然不是沒有人想過要勸和，但是顧慮著張大佛爺對於兄弟為了個女人跟自己決裂的事，恐怕心裡很是不痛快，誰也不敢攖其鋒，這件事就這麼簡直成了九門裡的禁忌話題。

九門裡敢冒著得罪張大佛爺，說上一兩句渾話的，除了齊鐵嘴，恐怕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是以勸張大佛爺去見二月紅這種話，他齊鐵嘴不說，還真沒人敢說了。

張大佛爺微側過臉，不語的深深看了齊鐵嘴一眼，才低聲說：「二爺不會見我。」

雖然張大佛爺臉上紋風不動，齊鐵嘴卻覺得一股窒人的抑鬱撲面而來。

齊鐵嘴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找不到話，好半晌，終於擠出了句，「二爺那邊……只要他不趕我，我會多去走動。」

照看二月紅，可是他親口跟張大佛爺保證過的。

二月紅落下了個心病，他毫無頭緒，別說怎麼跟張大佛爺交代，他更是怕極了二月紅就這麼步上了他夫人的後塵，也撒手而去。

他跟張大佛爺和二月紅曾經是幾乎隔三岔五一塊兒四處跑，這兩人感情好，是絕對無庸置疑，但是要說除了兄弟情之外還有什麼曖昧，他也真是沒發現什麼能當做證據的。

雖然解家爺孫的推測看著實在很荒唐，但是眼下似乎也只有死馬當活馬醫了。

齊鐵嘴拍了拍胸口，又深吸了幾口氣，給自己添點底氣，才抬腳走進二月紅的屋子裡。

冰心橫世態

2016-07-17 00:53

07
二月紅臉上的戲妝已洗淨，身上的衣服也換過了。

一屋子忙進忙出的家僕，一一向齊鐵嘴頷首致意，眨眼全走出了二月紅的屋裡。

齊鐵嘴走近床側，低頭瞧去，二月紅換下了平日總穿著的豔紅衣衫，身上僅穿了件白色的寬袖薄袍，擱在床沿的手，因為消瘦，明顯可見纖細的骨節。

他還記得張大佛爺曾經說過，二月紅的手像極了唐畫中仕女的手，纖細卻豐潤無骨。

認識二月紅以來，二月紅一直都是相當纖瘦的身形，他常見二月紅，也不覺得有何變化，但是眼下這麼一想，才驚覺這幾年，二月紅又更消瘦了許多。

齊鐵嘴在床側很隨意的席地而坐，托著臉頰愁眉苦臉的看著昏睡中的二月紅。

「二爺，有什麼心事不好說出口，非得這麼折磨自己？哪怕是天大的事，說出來，做兄弟的就算沒有辦法，也好過自己一個人悶著。這不都悶出病了嗎？」

雖然打定主意，卻一時想不到法子，二月紅眼下又還昏著，屋子裡也沒第二個可以說話的人，齊鐵嘴心裡煩悶，索性自言自語，「十幾歲那些年，多好啊！有你跟佛爺一起，別說是什麼山妖鬼怪來了也不怕，就是刀山火海讓我去闖，也是不怕的。我呢，從十歲左右，就開始一個人過生活了，到現在也還是孤家寡人的，不是我不想給自己組個家，只是命犯孤星，這也是沒法子。你跟佛爺，就是我這一輩子最親近的人了。北平那邊，明槍暗箭的勾心鬥角，佛爺不想讓我去淌，我也沒把握不給他添麻煩；長沙沒什麼大事，我卻連你也幫不上忙，唉……」

齊鐵嘴越說越感傷，拿下眼鏡，抹了把淚，正想把眼鏡戴回臉上，卻覺得有人扯了下他的衣袖。

齊鐵嘴趕緊把眼鏡戴好，「二爺，你醒了！」

二月紅拍了拍齊鐵嘴的手背，「早醒了，只是覺得累。你扶我一把。」

齊鐵嘴幫著二月紅調整了姿勢，讓他靠坐在床頭。

或許是因為病中，二月紅斂起了刻意笑得一派漫不經心的輕佻神容，份外蒼白的臉色，難掩疲憊。

這樣的二月紅，倒像是十幾年前的他，一切都還未變的時候。

齊鐵嘴仔細的替二月紅腋妥了被子，春夜仍帶著未褪盡的冬寒，這幾日夜裡總下著雨，份外的凍人，二月紅眼下正病著，怕是一吹了風，又受涼。

二月紅原本不想阻止，但是齊鐵嘴繞著他轉來轉去的忙了半晌，似乎還沒有消停的打算，終究忍不住拍了拍齊鐵嘴的肩頭，「別忙活了，我沒有這麼虛弱。」

齊鐵嘴動了下唇，沒說出已到口的話，只是說：「二爺想不想喝點熱茶？」

「別做這些下人做的事。」二月紅輕扯了下唇角，補了句，「紅家不缺人。」

「二爺這是嫌我了？」齊鐵嘴故意揚聲叫道，「我可也是挑人的。」

讓齊鐵嘴誇張的表情逗得一笑，二月紅以指尖點了點床沿，「坐著再說。你一直這麼站著，我都讓你弄得不自在了。」

齊鐵嘴一撩衣擺，在床沿坐下，想了想稍早在心裡拿定的主意，便執起了二月紅的手，「二爺最近愁雲鎖眉，心事鬱重，這怕是要讓災星給纏上了。我給你看看，有沒有法子可以避一避。」

二月紅眼下只穿了件單薄的寬袖衣袍，齊鐵嘴把他的手一拉起，袖子順著手腕往下滑，露出了一大截光滑的皓腕。齊鐵嘴只隨意瞥了一眼，不經意的瞥見了套在腕上的玉鐲子，是不曾在昨晚醉極了的二月紅手腕上瞧見的東西，看著更有些眼熟。

齊鐵嘴好奇的扶著二月紅的手肘，抬至眼前，「這是……」

二月紅本來還由著齊鐵嘴拉著他的手翻看，齊鐵嘴一問，卻連忙抽回了手。

「唱戲時戴的鐲子，忘了卸下。」

二月紅一臉雲淡風清的解釋，但是他抽回手臂的振動，玉鐲子清脆的兩聲輕響，卻拆穿了他的說法。

「玉連環？」齊鐵嘴揚高眉，「是我們一起去帶回來的那只鐲子吧？怪不得我說怎麼這麼眼熟！」齊鐵嘴說著一臉興致勃勃的去拉二月紅的衣袖，「那個鐲子做工精緻，是難得一見的寶物。佛爺那時連給我多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就往你的腕上套，我一直想找個機會跟你借來瞧瞧，卻總是忘了提……既然現在瞧見了，就借我看一看吧？」

換做是平日，若是聽見二月紅這樣解釋，即使沒有明說，齊鐵嘴也知道二月紅是不想讓人看手腕的玉鐲的，便也就識趣的不再追問，但是齊鐵嘴眼下急著找些能做點文章的蛛絲螞跡，也顧不得失禮了。

只是一只玉鐲子，又不是什麼不能借人一看的寶貝，況且齊鐵嘴與他的交情，只是借個鐲子一瞧，怎麼說都是無法拒絕的。

二月紅雖然遲疑了下，還是自己把鐲子卸下，遞給齊鐵嘴，「只是個鐲子。」說著似笑非笑的睨了齊鐵嘴一眼，頗有些無奈的意味。

傳說玉鐲子隨身帶久了，會感染佩戴者的氣息，越戴越見光澤。

這只玉連環，原本已是用極佳的羊脂白玉所雕成，玉鐲上的花樣樣式相當簡單，雖是在女性墓中發現，卻不像是女人佩戴的飾物。魏晉南北時盛行求仙之術，玉鐲子上雕著線條簡練，弧度俐落而優美的雲紋。因為二月紅長年佩戴著，玉鐲子比起當年在墓中驚鴻一瞥時更顯得光潤，通體泛著一層淡淡的白色光暈，像是將窗外的月光摘下來似的。

「都說江南的水養人，卻少有人知道名貴的玉器，可是靠人養的。」齊鐵嘴就著房裡的燈光仔細打量著手中的玉連環，忍不住嘖嘖嘆道：「真的是難得一見的寶貝。二爺平日想必是不離身的戴著吧？」

「既然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出入人多混雜之處就不戴了。」

「當年找到這只玉鐲的主棺中葬的是個女性，但是這個鐲子看著不像是女人的飾物，卻成了她的陪葬品，想是有些故事在其中。」見二月紅的視線一直沒離開玉鐲子，心知這只玉鐲子是二月紅的寶貝，齊鐵嘴先將玉鐲子交還給二月紅，才說：「可惜那個古墓已經徹底破壞了，不然我倒是挺想弄清楚這只鐲子的故事。」

二月紅將玉鐲子戴回手上，思忖了下，說：「盛裝玉鐲的匣子，那晚我也一併帶走了，就收在書房的密室裡的第二個櫃子的第三個夾層。也許上面有些線索，你去拿來吧！」

「我這就去拿來瞧瞧！」齊鐵嘴迫不及待的跳起身，話剛說完，人已一陣風似的捲出了房裡。

＊＊＊

二月紅的書房裡的密室，齊鐵嘴雖曾經進入過數次，但是都是跟著二月紅，進了密室，也往往是在討論些事關重大的問題，根本不曾好好打量過二月紅收藏在密室裡的，究竟有哪些東西。

推開密室的大門，走至收藏整齊的櫃子前。不同於密室外的書房的收藏方式，齊鐵嘴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這櫃子裡的東西，是二月紅不假他人之手整理的。

齊鐵嘴依著二月紅的話，在第二個櫃子的第三個夾層，找到了用以盛裝玉鐲的錦盒。齊鐵嘴抽出了錦盒，卻不慎把下層的一只較大些的木匣子勾落。木匣子直墜而下，撞開了只是扣上，並未鎖上的盒蓋，匣子裡裝的東西就散了一地。

齊鐵嘴趕緊先放下手上的錦盒，蹲下身，一一撿拾散了一地的東西。

掉了一地的，是一張張的信紙，每張紙上都寫了字，卻都沒有署名。

齊鐵嘴好奇的拿起信紙仔細端詳。雖然沒有署名，但是二月紅的字跡，齊鐵嘴是認得的，只消看一眼，齊鐵嘴就能判定這一張張沒有收件人，也沒有寄件人的信，全都出自二月紅之手。

雖說是寫在信紙上，但是內容卻也不像是信，都是抄寫唐宋的詩詞之作。

難道二月紅竟拿信紙來練字嗎？

齊鐵嘴一面撿拾，一面兀自納悶。

待收拾妥當後，齊鐵嘴將整理好的信紙重新裝進木匣子裡，正想將木匣子放回原處，卻發現木匣子所放置之處，是有個從外面看不出來的暗格。

雖然覺得隨意翻看二月紅的東西不太好，但是讓手中這滿滿一匣子抄了許多唐宋詩詞的信紙挑起了好奇心，齊鐵嘴只猶豫了下，還是伸手摸索著，找到了暗格開啟的機關，用力扳了下，一個小抽屜就這麼自暗格裡彈出。

盜得斗多了，機關見得多，雖然二月紅費了點心思隱藏，但是因為密室本身就已不是二月紅親信以外之人能進出的地方，所以也不是特別複雜的機關，齊鐵嘴仍是三兩下就開了暗格。但是這卻也令齊鐵嘴暗感納悶。

能進出二月紅的密室，很可能會翻動他的櫃子上的東西，恐怕只有會替二月紅收拾東西的丫頭了。二月紅設了機關，刻意隱藏，難道是不想讓她知道的秘密？

這麼一想，齊鐵嘴突然有點不知道該不該將暗格裡的東西拿出來瞧瞧了。

總覺得是二月紅不欲人知的心事。

心事……

想起二月紅的心病，齊鐵嘴咬了咬牙。

罷了，大不了裝做不知道就是了。

齊鐵嘴小心的伸手進暗格裡探了探，確定指尖觸及的是紙張的觸感，才兩指一使勁，將藏在暗格裡的紙捲夾出。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捲起來的信封。

信？

齊鐵嘴迅速拆了捆束信封的紙條子，信封在手中展開，映入眼簾的，正是五個意想不到的大字。

『張啟山親啟』

完全沒有預期會看到的名字，令齊鐵嘴先是一呆，才回過神倒抽了口氣。

原來二爺竟是真的有封想寄給佛爺的信！

冰心橫世態

2016-07-17 00:53

08
看？還是不看？

看了覺得探人隱私，不看又止不了心底的好奇。

況且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似乎看不看都沒有太大差別了。

齊鐵嘴在心裡自我安慰了下，還是把信封打開。

二月紅並沒有封上信封，或許是因為沒有打算將信寄出的緣故。

齊鐵嘴抽出信封中折得整齊的信紙，攤開一瞧，卻是完全出乎意料的內容。

一樣是沒有收件人與寄件人署名，只抄了一闋詞在其上。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二爺抄這闋詞給佛爺，是做什麼呢？」

齊鐵嘴看得滿腹疑惑，「算了，總之信到手了，先趕緊收起來，才好給九爺。」

怕是再耽擱要引起二月紅的懷疑了，齊鐵嘴將信紙重新放回信封裡，而後折起，收進袖袋裡，再匆匆將櫃子上的東西恢復擺放的位置，拿了原本進密室想取的錦盒，齊鐵嘴趕緊出了密室，趕回二月紅的房裡。

冰心橫世態

2016-07-17 00:54

09
二月紅這次傷了元氣，足足在床上躺了四天，病況才漸漸好轉。

已讓二月紅逐出師門的陳皮阿四聽說了，即使嘴裡說著不關我的事，一副薄涼的樣子，卻跑到狗五家賴了幾日，待聽得狗五帶回二月紅病情好轉的消息，才總算離去。

雖然陳皮阿四沒有露面，也交代狗五不準說，但是狗五前往紅府探病時，還是把陳皮阿四招了出去。

難得看到平日總一副沒心沒肺樣子的兄弟，突然有了點人性的樣子。狗五一面比劃著說，一面促狹的笑，簡直把兄弟的憂慮當成樂子似的。

狗五話鋒一轉，說起跟陳皮阿四講到齊鐵嘴三更半夜打來問臨時政府的南京司令部地址的事，陳皮阿四聽了，卻收起了笑，半晌都沒說半句，也不知道究竟想到了些什麼。

齊鐵嘴讓狗五追問了半晌，繞來繞去，就是沒把想寄信的人是二月紅給招出去，收信人是誰，這更是萬萬說不得的。

好不容易送走了狗五，隔了一天，齊鐵嘴照舊起了個大早，就往紅府去，眼看紅府已近在咫尺，突然讓人捂著嘴拖進了暗巷裡。

齊鐵嘴還在想早上出門給自己前卜了個卦，明明卦象甚吉，怎麼路上卻遭人埋伏了，這可又是惹上什麼麻煩，該怎麼脫身，將他拖進暗巷的人已乾脆的放了手。

「我師父想寄信的事，你別跟狗五說。」

齊鐵嘴已有數年未曾見過陳皮阿四。還記得剛認識二月紅不久時，陳皮阿四才是個八、九歲大的孩子，一雙看著特別聰慧的眼睛，總是繞著二月紅跟前跟後轉。

齊鐵嘴曾經向狗五說起，狗五竟一臉認真的說，啊，真像我家三寸釘！

不知道陳皮阿四若是當面聽到了，會不會想把狗五一屋子的狗毛都拔光？

眼前的陳皮阿四，也是過了而立之年的人了。

曾經聰慧明亮的眼睛，依舊炯炯有神，卻多了幾分久在江湖裡打滾磨練出的世故，以及齊鐵嘴不敢細想的嗜血之色。

不知道二月紅那樣心性的人，卻怎麼就教出了性格迥異的陳皮阿四？

齊鐵嘴才恍個神，陳皮阿四一把短匕首已抵到了他的脖子上，「記住了沒有？」

齊鐵嘴趕緊定了定神，以指尖小心的輕推了推匕首，討饒道：「保證一個字都不說！有事好商量，這個……刀劍無眼，不如先收起來吧？」

陳皮阿四陰著臉瞪了齊鐵嘴一眼，才收起了匕首。

雖然覺得該做的事是趕緊找理由開溜，儘量別再跟陳皮阿四周旋，但是陳皮阿四對於二月紅想寄信之事如此緊張，甚至還不惜親自跑來威脅封口，齊鐵嘴一肚子的好奇都被挑動了，決定冒著生命危險跟陳皮阿四聊幾句。

「二爺想寄信給佛爺，已經很久了嗎？」

陳皮阿四聞言，猛地扭過頭，一把提起齊鐵嘴的衣領，將他重重按到了牆上，殺氣畢露的盯著齊鐵嘴，喝道：「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齊鐵嘴吞了吞口水，「就知道這樣而已……二爺想寄信給佛爺，不就是件尋常事，何必這麼大動肝火？」

陳皮阿四讓齊鐵嘴一句話堵得一下子無語了，半晌才說：「若是想讓我師父日子過得清淨，就別讓佛爺去煩他。」

這話怎麼聽著有點古怪？

齊鐵嘴壯著膽子，拍了拍陳皮阿四的手，「既然你也是為了二爺好，何必動不動就這樣子嚇唬人？我齊鐵嘴雖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是人間這些曲曲折折，還真是沒辦法用那些八卦命書說得盡的。你跟在二爺身邊多年，二爺的事，你最明白，你把話說清楚，我也才好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陳皮阿四忿忿的又瞪了齊鐵嘴一眼，才甩開手。

「我師父冒著雨跪在張宅求他，喊得嗓子都啞了，張大佛爺死活不救我師娘，什麼兄弟，做到這個份上，早就該一刀兩斷了，等到我師娘出殯前，卻又厚著臉皮跑來。人還活著時不肯救，又何必來貓哭耗子！」

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佛爺哪是見死不救，那是不能救，不得不狠心不救！

齊鐵嘴雖然直想替張大佛爺喊聲冤，不過眼下先讓陳皮阿四把過往糾葛說清楚要緊，終究只是動了動嘴，一句話也沒說。

「原來嫂子出殯前，佛爺曾去找過二爺。」齊鐵嘴回想著當年的情景，「我記得嫂子過世後，二爺整日裡都恍恍惚惚，不是喝得酩酊大醉，醉得誰來了都識不得，就是像個空偶似的待在靈堂一角出神……我有去過一次，二爺完全不理我，管家勸我別再去了，讓二爺一個人靜靜，說是二爺不想見任何人。我聽說後來一直到出殯時，管家都說二爺已閉門不見客，九爺去過，也沒能順利進得了紅府。」

「佛爺來了好幾次，雖然管家拒絕了數次，他還是一直來，特別煩人。」陳皮阿四一臉的不悅，「難道不知道我師父一看到他，就會想起沒辦法救回師娘嗎？我師父最不想見的，就是他張大佛爺！」

原來佛爺那陣子竟然往紅府跑了這麼多次！

佛爺是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他怎麼記得丫頭去世時，正是對日抗戰戰況已陷入消耗戰時，那時情勢相當危急，佛爺整日幾乎都待在辦公處，尹新月還抱怨過聯繫不上佛爺，說是簡直像是失蹤了，都忙成這樣了，竟還能跑去見二爺？

「所以佛爺就這麼一直沒見到二爺？」

「沒有，他跑了幾次沒見到人，就帶著副官和兩個手下硬闖了。」陳皮阿四回想著當年的情景，一臉欲言又止的神色，不知到底想到了什麼，「佛爺闖進靈堂後，就一直待到了天色濛亮才走，也不知道他跟我師父說了什麼。佛爺走後，我師父總算肯從靈堂出來了，也肯吃點東西，管家直說還是佛爺有辦法……」陳皮阿四臉色一變，又是一臉的憤怒，「我師父變得像是個空偶似的，還不是佛爺害的！後來雖然出了靈堂，也不再鎮日裡恍恍惚惚，卻變了個人似的！以前從不進青樓的人，開始三天兩頭往青樓跑，鎮日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廝混，我師娘要是知道了，不知道有多傷心！」

說起二月紅流連青樓的事，齊鐵嘴總覺得這件事不是外人所以為的樣子。

自從丫頭去世後，二月紅常常進出青樓，因此得了個風流名角之名，若不是認識二月紅太早，齊鐵嘴恐怕也無法想像常常在青樓裡左擁右抱，身邊的女人換個不停的二月紅，曾經是個為了妻子去世，差點跟著殉葬的癡情人。

齊鐵嘴原本也以為二月紅上青樓，是去找不同的女人過夜，打發長夜寂寥。但是因為張大佛爺前往北平前的託付，齊鐵嘴往紅府跑得特別勤快，紅府的家僕初時還把他當客人看，總是不讓他幫忙去青樓接回喝得爛醉的二月紅，漸漸的，也就不再這麼拘禮了，既然齊鐵嘴願意去把二月紅帶回來，也就讓齊鐵嘴幫忙。

二月紅總是在晚飯過後才到青樓，進了青樓後，也不吃什麼，就是和青樓裡的酒客與妓女划拳行酒令，不管是輸是贏，都喝。喝得三、四分醉時，就在青樓裡的眾人起鬨下，唱個幾首曲子，有時唱完了曲，似乎已盡興，也就離席了；有時不唱曲，就是一杯接著一杯的喝，喝到七、八分醉時，才一路兀自哼唱著，拋下吵著想留下他的酒客和妓女們，離開了青樓。

別人到青樓裡，都是去尋歡買醉的，二月紅也是去尋歡買醉，卻不像是那些更多是為了美豔的妓女而光顧的酒客，倒像是只是藉著吵鬧的青樓，排遣寂寞。

齊鐵嘴記得一次他與喝得三、四分醉的二月紅，一起往紅府走時，見二月紅讓夜風一吹，已幾乎清醒了，就問道：「二爺到青樓去既然只是喝酒，也不過夜，何不在家裡喝就好？」

「家裡太清靜了，越喝越覺得冷。」

齊鐵嘴想了想，忍不住勸道：「二爺若是覺得寂寞，不如再找個嫂子？」

二月紅卻停下腳步，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世間又有誰，能真的取代另個人？」

二月紅說著搖了搖頭，又自顧自往前走。

齊鐵嘴記得自己當時追著二月紅直嚷嚷：「冤枉啊！二爺，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沒有要你找人取代已去世的嫂子，只是覺得二爺若是覺得寂寞，找個伴也好啊！」

現下想起，卻覺得二月紅那時的回答，似乎別有深意。

陳皮阿四還在叨絮著抱怨張大佛爺，齊鐵嘴卻一個字都沒聽進耳裡，兀自神遊了半晌，才冷不防問道：「陳皮，你覺得佛爺在二爺心裡是怎樣的份量？」

陳皮阿四驀地停下話。

齊鐵嘴下意識的縮了脖子，怕是陳皮阿四一個不高興，一把刀又架了上來。陳皮阿四卻陰著臉，沉默了良久，似乎很是不甘願的吐了句。

「比自己的性命還重。」

冰心橫世態

2016-07-17 00:55

10
發現二月紅收在暗格裡的信後，齊鐵嘴猶豫了幾天，終於還是下定決心，把信封連著那張抄了詞的信紙，一起交給了解九。

解九接過信封後，拿出了信紙一看，「這真是二爺寫給佛爺的信？」

「一字不假。」齊鐵嘴雖然已下定決心，卻還是無法不憂慮，「你說我們將這封信交給佛爺，真的好嗎？」

雖然經過這幾日，齊鐵嘴對於二月紅與張大佛爺的關係，已有了些不同的想法，但是這兩個人已多年不曾私下往來，卻也是現實。

若是即使真有些什麼，早已成了往事，或是這是二爺根本不想說，佛爺也不知情的心事，他們把這封信交給佛爺，不是讓佛爺和二爺變得更尷尬嗎？

解九一面將信紙放進信封，小心收妥，一面說：「咱們九門的關係，是斷不了的，哪怕是佛爺想斷絕往來，或是二爺此生不願意再見佛爺，都改變不了張家和紅家是九門之一的事實。他們兩人各自是張家與紅家的當家，無論如何，都會留著一點情份，也就是眼下的狀況，不至於再更糟了。既然如此，那也就沒有更壞的可能了。」

齊鐵嘴儘管知道解九說的是事實，還是擔心，「你說佛爺看了這封信，會有什麼反應？」

解九一臉無所謂，「無論有什麼反應，都沒有關係。」

齊鐵嘴聽得一怔，「九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總之，二爺的心病，佛爺知道了，自然會想法子的，不勞你我費心。」解九拍了拍齊鐵嘴的肩頭，「我得趕緊出發了，你與其擔心佛爺怎麼想，不如好好想想，這幾天，你要怎麼面對二爺吧！」解九說著揚了揚手中的信，笑著調侃道：「可別讓二爺發現你偷走了他的秘密。」

「去、去去去！快滾！你當我齊鐵嘴是什麼人，裝傻這點功夫，還是有的！」

話是這麼說，自從將信交給解九帶走後，齊鐵嘴這幾日面對二月紅，卻是止不住的心虛。

想在家裡躲個幾天，但是這段時日他常常往紅府跑，突然不去了，豈不更啟人疑竇？

況且二月紅還病著，不去瞧瞧，齊鐵嘴也是不能放心。

解九去北平後，已過了半個月，不知道張大佛爺看了信後是什麼反應，齊鐵嘴也沒勇氣打電話去問解九，只能忐忑不安的等消息。

簡直像是送情書去給張大佛爺的不是二月紅，而是齊鐵嘴。

齊鐵嘴這麼想著，自己都覺得好笑，忍不住偷笑了聲，卻引得正在看小花練功的二月紅的注意。

「八爺？」

瞧見二月紅徵詢的眼神，齊鐵嘴趕緊站直了身子，「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五爺跟我說的一件趣事。」

二月紅笑了笑，沒有再多探問，轉過頭，對著小花說：「今天就練到這裡了，你去休息吧！」

小花應了聲，快步走進廊下，與齊鐵嘴錯身而過時，抬起頭，朝齊鐵嘴小聲的說：「齊爺爺幫二爺爺送的信，有消息了嗎？」

差點忘了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子也是知道這件事的。

齊鐵嘴趕緊捂住小花的嘴，急忙抬頭看向二月紅，見二月紅正在整理水袖，沒有注意兩人，才鬆了口氣。

「沒有。」齊鐵嘴小聲的說，「我這不也等得頭髮都要白了嗎？這幾日都睡不好，眼巴巴的盼著，但是九爺就是一直沒有消息，不曉得是不是有事耽擱了。」

小花一臉失望。

「這件事有九爺張羅，不管早晚，一定會有消息的。」齊鐵嘴拍了拍小花的肩頭，既安慰他，也安慰自己，「耐著性子等消息就是了。」

小花點了點頭，讓齊鐵嘴催著回房去換下一身練功出了汗的衣裳。

二月紅在床上躺足了四天，雖然下得了床了，但是因為體力不濟，一連數日都無法像往日一般練功，總是跑個十圈圓場，就累得沒辦法再繼續跑了，只能休息。

今日指導小花唱了幾支《貴妃醉酒》的曲子，二月紅一時戲癮發了，索性套了件淡粉色的女帔，拿了把扇子，就在屋前唱起了戲。

齊鐵嘴在廊下很隨意的坐著，看著二月紅在面前甩動水袖曼聲而舞。

此時已近春末，枝頭的桃花已綻至極盛，昨夜的雨雖然打落了些許，卻依舊是滿枝灼灼。

二月紅一身粉嫩的衣衫，在桃花樹下邊唱邊舞，大病後仍略蒼白的臉色，染著桃花與身上的粉綢倒映的淡淡粉色，憑添幾分春色，看著比前幾日病榻上的樣子好多了。

二月紅雖然沒有上妝，只隨意套了件女帔，但是一顧一盼間，渾然天成的婀娜身段，與隨著唱詞顰笑間流露的嬌嗔卻不顯得粗俗的貴氣，仍是令人直以為在眼前正輕聲唱著的，是千年前，寵冠唐宮的貴妃。

春日午後風暖，桃花樹下美人顧盼惑人，迷得人不飲而醉。

齊鐵嘴看得入神，以至於何時身畔多了個人，都渾然無覺。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廣寒宮。」

二月紅持扇轉過身，瞧見了出現在廊下的人，雖瞧了一眼，卻並不理會，兀自輕搧折扇，蓮步輕搖，繼續唱。

「玉石橋斜把欄杆靠，那鴛鴦來戲水，」二月紅以扇半覆面，只露出一雙泛著春水，不畫而媚的眼眸，向著廊下瞟了一眼，「金色鯉魚在水面朝。」

齊鐵嘴忍不住拍手叫好，卻聽到旁邊傳來聲悶笑，抬頭驚見張大佛爺不知何時，正面無表情的站在自己的右邊，而張大佛爺的背後，則是捂著臉偷笑的副官。

「佛爺！」

齊鐵嘴趕緊站起身，想開口，張大佛爺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依舊目不轉睛的盯著前方看。

二月紅繞了個圈，翻轉手中的扇子，唱道：「哎呀！雁兒啊！」畫扇半掩美人面，再次露出含笑的雙眸，撩得人心搖蕩，「雁兒並飛騰，聞奴的聲音落花蔭。這景色撩人欲醉，不覺來到百花亭。」

待二月紅唱罷最後一句，張大佛爺才鼓掌，副官和齊鐵嘴亦趕緊跟著拍手。

二月紅收起折扇，略整水袖，張大佛爺走向前，遞了條帕子給他。

「擦一擦汗，別再受涼。」

二月紅接過帕子，卻沒有拿來用，只是客氣的笑著說：「佛爺怎麼突然到長沙來了？可是有什麼事要辦？」

「我第一次看你唱戲，也是《貴妃醉酒》。」張大佛爺抬頭看了眼屋前的桃花，「也是在這個地方，這個時節。」

二月紅仍舊笑著，似乎一點也沒有感染張大佛爺語氣裡隱隱的感傷，「是嗎？我不記得了，都是老遠以前的事。」

齊鐵嘴雖然這輩子沒半點感情經驗，在一邊瞧著，都覺得有點不對勁。

這兩人在唱的是哪齣戲？

怎麼讓人瞧著都覺得尷尬了。

齊鐵嘴看得著急，想說些什麼，卻想不出話，倒是一旁的副官悄悄拿手肘頂了他一記，示意他稍安勿躁。

張大佛爺冷不防拿走二月紅只握在手上的帕子，抬起二月紅的臉，就替他擦起了汗。

齊鐵嘴在一旁看得驚得嘴都合不攏了，二月紅亦是一臉怔愣。

二月紅只怔了下，就回過神，抬手抓住張大佛爺的手，笑道：「佛爺，這不合宜，紅家班可從來沒有讓軍官跑宮女的龍套。」

張大佛爺反握住二月紅的手，抬到眼前，撩開遮住手腕的重重水袖，露出了腕上的玉連環，「既然平日還戴著，為何每次見我時，都不戴著？」

二月紅臉上的笑已有了些勉強，「只是不適合罷了，沒什麼特別的意思。」二月紅略使勁想抽回手，但是張大佛爺卻並沒有鬆手的意思，礙於一旁尚有旁人在，也不好猛然抽回手，二月紅略蹙黛眉，「佛爺從北平千里迢迢而來，不是為了和我討論這只玉連環的用處吧？」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張大佛爺面無表情的一字一字將〈思帝鄉〉念了出來，二月紅臉上強撐的笑終於徹底消失無蹤。

齊鐵嘴在一旁目瞪口呆。

佛爺竟然就這麼當著眾人的面把那闋詞念出來了！

一陣令人難堪的死寂。

「縱被無情棄……」張大佛爺喃喃，「無情……說的是我嗎？」

二月紅依舊沒有回答。

「我在南京，等了一年，你沒有給我半點消息。」

原來二爺是真的想託人送信到南京！

齊鐵嘴震驚的想著。

「我以為是你拒絕了我。」張大佛爺緊繃的語氣聽不出是憤怒還是痛苦，臉上依舊沒有半點表情，但是齊鐵嘴卻在一旁看著覺得心裡難過不已。

張大佛爺是個不太將心底的情緒表露出來的人。多年的軍旅生涯，時時刻刻活在高度警戒狀態，再加上身為張家的當家，更是九門之首，重重疊疊在身上的責任，壓得他像是一堵不透風的牆一般，嚴密的藏起了身為人該有的喜怒哀樂。

「我們本就不該如此……」二月紅終於開了口，眼角隱隱染上了紅暈，在齊鐵嘴的印象裡不曾哭過的人，頭一次在面前紅了眼眶，「是我……害了丫頭。」

什麼？

齊鐵嘴有了一瞬間的腦袋空白，才意識到二月紅說的「害了丫頭」，應該是「負了丫頭」的意思，而不是謀害了她。

「那不是你的錯。你的本意只是想救她脫離火海。」張大佛爺嘆了口氣，「在她活著時，你對她的好，已經盡力。」

二月紅沉默了片刻，才說：「都已經是往事，何必重提？」二月紅停頓了下，「你這次回長沙，嫂夫人也來了嗎？我已許多年不曾見過她……」

二月紅的話尚未說完，就聽到齊鐵嘴已忍不住倒抽口氣，未完的話瞬間止了。

收到二月紅徵詢的眼神，齊鐵嘴連忙道：「嫂子已經去世了好幾年了。」

二月紅瞬間紅了臉頰，一向也相當鎮定的人，第一次顯得如此慌張，「抱歉……我不是故意……」

九門裡的人都知道二月紅和張大佛爺的尷尬，是以張大佛爺的家事，也不在二月紅面前說起。二月紅沒有問過尹新月的近況，自然也沒有人知會他，尹新月已病故的消息。

「我以為你不願意私下見我，是因為恨我見死不救。」張大佛爺別有深意的瞧了二月紅一眼，「原來是個誤會。」

「我沒有恨過你。」

最初的尷尬過去了，二月紅終於想起了事情的不對勁之處，「是誰把那封信交給你？」

齊鐵嘴暗自抹了把冷汗，在心底叫了聲不好。

齊鐵嘴趕緊向張大佛爺投以求救的眼光，可惜張大佛爺絲毫不領情，「是八爺和九爺。」

齊鐵嘴趕緊跳出來給自己找活路，「二爺，你聽我解釋！這件事是有原因的！佛爺去北平前，特別交代我要好好照顧二爺，我也給佛爺拍胸脯保證，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為了完成佛爺交代的事，可是三天兩頭，不分晴雨的往紅府跑，簡直都快變成紅府門口咧嘴笑的石獅子了，你說我這容易嗎？要不是二爺這段時間，夜裡喝醉了，就老是唱著要託人送信去南京給三郎，大夫又說二爺患了憂思過度的心病，怕是不找出病根，就要釀成大病了。我這都是為了二爺好啊！」

齊鐵嘴的一番話，說得二月紅有半晌都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張大佛爺還是一臉天塌下來都不變的鎮定，副官則忍不住躲到廊角去偷笑。

「八爺，別再說了。」覺得齊鐵嘴已說得夠了，張大佛爺總算輕咳了聲，制止他吐出更多驚人之語。

「佛爺，我說錯了什麼嗎？」怕是不能取信，齊鐵嘴急著又解釋：「我保證句句屬實，絕無虛言！二爺這些天晚上，每次醉了就是這麼唱的。我問了二爺想把信送去哪，二爺還念了串南京的地址給我，我沒在南京生活過，哪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只好打電話去問了五爺，還被他數落了幾句，說是我怎麼咒他住在這麼個晦氣的地方。我這可是冤哪！」

張大佛爺終於忍不住笑出聲。

二月紅的臉頰徹底紅透了，窘得不知該做何反應，若不是還讓張大佛爺緊握著手，怕是當場就拿出在斗裡討生活的絕頂輕功逃跑了。

見齊鐵嘴一臉茫然的怔著，張大佛爺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先離開二月紅的屋前。

齊鐵嘴這才趕緊抬腳往長廊走。

隱約聽得背後響起張大佛爺的聲音。

「天色漸晚了，屋外風涼，先進屋再說吧。」

二月紅低應了聲，而後是兩聲清脆的玉響。

齊鐵嘴忍不住回頭看。

張大佛爺沒再緊抓著二月紅的手，卻很自然的把手挪到了二月紅的腰上，就這麼攬著他往屋裡走。

齊鐵嘴驀然想起，那次張大佛爺毫不猶豫的跳下墓室下沉後留下的巨洞中，和二月紅一起失蹤了兩天，他和紅家班的人終於在隔了一天的黃昏找到兩人時，張大佛爺也是這麼攬著二月紅的腰。

那時他只以為是因為二月紅受了傷，張大佛爺才扶著二月紅。

但是從山谷回到紅府的一路上，張大佛爺始終沒有鬆過手，一直緊攬著二月紅，一向不曾與人如此親暱的二月紅，也沒有推開他，就這麼讓張大佛爺攬著。

就像是張大佛爺套在二月紅手腕上的玉連環一般。

解決了心頭事，齊鐵嘴哼著小曲，神情輕鬆的跨出了長廊。

冷不防有隻手搭上他的肩頭，嚇得齊鐵嘴差點失聲大叫。

「哎喲！我說張副官，走路都不出點聲，大白天的，你這是想嚇死誰呢？」齊鐵嘴一面說一面猛拍著胸脯給自己定神。

張副官笑了笑，「我聽佛爺說，你的卦算得挺準？」

齊鐵嘴這可就來了精神。

「別的我不敢說，卜卦可是我齊鐵嘴最擅長的，從無失手。」齊鐵嘴自豪的揚了揚下巴，「張副官想算什麼？」

「感情。」

張副官跟在張大佛爺身旁多年，可以說齊鐵嘴認識張大佛爺有多久，也就差不多認識張副官有多久。

齊鐵嘴推了下眼鏡，八卦之魂熊熊燃燒，「有對象了嗎？」

張副官背著手，也不回答，只是噙著笑，自顧自往前走。

齊鐵嘴不依不饒的邁開腳步追上。

「張副官，我說這話說一半，吊人胃口，是忒不厚道啊！」

林間一陣帶雨的春風，枝頭的桃花紛紛飛落，沾染了遊人一身的春意。

（全文完）

廑暇

2016-07-18 03:35

啊啊啊你居然写了老九门啊XDD
郁结在心的感情，如果没有个契机真的最后只能在千回百转的愁肠中绕成死结吧
醉了就反复唱着女起解的人，也只不过是给自己套了个死死的枷锁不敢亲自去面对三郎
好在三郎不是那个三郎，三郎又还是那个三郎，依然守着一段已然过期许久的约定
依然愿意履行约定，重拾过往的情感
最后算的会是怎样的命运呢，想必是不信命的算者亲手推动改变的命运吧 XD

冰心橫世態

2016-07-24 17:04

引用
引用第10樓廑暇于2016-07-18 03:35發表的 : gjVKk
啊啊啊你居然写了老九门啊XDD )!&7XL[
郁结在心的感情，如果没有个契机真的最后只能在千回百转的愁肠中绕成死结吧 JW4~Qwx
醉了就反复唱着女起解的人，也只不过是给自己套了个死死的枷锁不敢亲自去面对三郎 ]dKLzW:l
好在三郎不是那个三郎，三郎又还是那个三郎，依然守着一段已然过期许久的约定 \We\*7^E
依然愿意履行约定，重拾过往的情感 [nam H a
....... P+~{q.|._c

廑暇^^
趕論文時的不務正業，跟著朋友一起看起了老九門XDDDD
女起解的故事，在警世通言裡叫做玉堂春落難逢夫
是個雖然過程有點坎坷，但是大團圓結局的故事
故事裡的三官，科舉功名發達，也取了門當戶對的千金當夫人，卻並未拋卻舊時曾在他落難時，對他不離不棄的蘇三
還算是個有良心的人
恰巧國民政府定都在南京
所以在寫作時，就順手拿了唱詞裡，有著淒聲哀告路人，求請替她送信去南京給舊時情人的蘇三起解，做為故事裡二月紅隱曲難以向人言的一段心事託喻了
只是雖然二月紅唱著女起解
蘇三是無奈被盜賣，才不得已與三官分離
但是故事裡的二月紅，卻不是不得已未送信到南京去
而是他自己決定不送信到南京的
所以說起來更該對人哭訴的，好像是苦等不到來信的張大佛爺(笑)

1036love	2016-07-30 17:13
欸，所以八爺就這樣被副官追走了嗎XDDDDD

冰心橫世態	2016-08-23 21:06
引用引用第12樓1036love于2016-07-30 17:13發表的 : ztNm,1pnQ 欸，所以八爺就這樣被副官追走了嗎XDDDDD 8Q&hhmOnz J1^6p*]GX 不 Cw<bu\|? 前路漫漫，同志（？）尚須努力XDDD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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