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3【海境中心】江山社稷（正文完結）10樓更新鰲千歲X硯寒清R18番外九脈峰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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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目聽花開

2016-11-02 23:08

“你一定没有想到——”那人信信地将双手背在身后，缓慢而优雅地俯下身，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噙着笑，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冰冷狠戾，“你倒下后，海境局势会变得如此不堪。”

那人贴得很近，甚至都能感受到随着他呼吸吹到躺着的这人脸上的热气骤然变冷后又反扑回来的寒意。

“嗯……”那人赫然抬眼想了想，“或许也不能这样说，不堪也许一直都有，只是在你的粉饰之下没有暴露得那么坦坦荡荡。那么，换个问题——”那人站直，捋了捋衣衫腰际的褶皱，瞥了眼四周跪伏的虾兵，恻恻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是谁导致了当下这般乌烟瘴气的局面？”

鳞王一倒，如大厦崩倾，皇城内有三子夺嫡，皇城外有鳍鳞觊觎，海境内有藏墨于世，海境外有鬼途蛰伏，乱难平，怨难消，奸难除，谋难定，一瞬间，所有的不稳定因素就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在这人倒下的一瞬间倾泻而出，所有的重量压力就如同定盘失心一般四散坠落重重敲在摇摇欲坠的天平之上，“如此这般的内忧外患，究竟是谁做人失败，嗯？”

那人冷冷地看着，冷冷地问道，然后冷冷地笑了。

他笑自己明知道等不到答案却依旧是问了。

他笑自己明知道那人听不见挑衅却还是撩拨了。

他笑自己这么多年看似凉了、淡了、不屑了，却仍在此时此刻暴露了自己的真心。

他更笑自己竟然说出了那人独有的口头禅。

只是心中这般的千回百转，于面上这个笑也只是稍纵即逝的一瞬。

一瞬之后，那人转过身，看向跪在地上仍旧不住颤颤巍巍的虾兵首领问道，“在本王之前，可曾有他人来过？”

“回……回禀大人……二……不……”那虾兵支支吾吾断断续续，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人，更不知该如何称呼口中那人。

“嗯……本王知晓了。”

衣袖裙袂翻飞之下，那人已经带着比这寒窖还冷的气息远去了。

那为首的虾兵刚要松一口气，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他什么时候躺下的？他的脸又为何会扎在寒窖的陈冰浮雪之中？那端端跪在那的无头身体又是……

啊，是他……自己啊……

*

“啊。”

方从寒窖出来便遇上笑盈盈的敌手，那人面上依旧没有什么波澜。也没有理会这笑面虎主动而来的招呼。

“千岁且慢……”笑面虎追了上来，额角的鳞片亮了又亮。

“千岁可是去探望他了？”没有挑明那寒窖之中人的身份，许是在示好：王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寒窖；许是在挑衅：那人的名字以前是，现在还是你的忌讳；或许更是在试探：他并不知道他方才的动向。

“你认为呢？”

“啊……”那人竟然浮夸地表示一惊，“千岁是在对小的讲话嘛？小的真是受宠若惊那。”

“哈。”原来是挑衅。

“千岁不问问我的动向吗？”那人笑盈盈地凑了过来。

“有必要吗？”

“原来千岁真的是在对小的讲话啊。”那人笑意更深，连额角的鳞片都快要被笑纹挤没。

真真厉害，不容小觑。

但也事不过三。

许是被盯毛了，那人笑意渐浅，过了有一会儿才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收敛了玩世不恭，扯了扯嘴角，“那千岁慢走啊。”

错身的瞬间，他能感受到那人微微僵直了脊背。

看来还是怕的啊。

他没有理会，任由自己披风尖端甩在那人假笑的脸上。

那人轻轻“啊”了一声。

“果然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啊，即使是曾经酣卧的也不行呐。”待他走远之后，那笑面虎便看见了那斩首的虾兵被抬了出来，然后擦了擦额头莫须有的冷汗。

*

究竟是谁做人失败？

是他自己啊。

野心导致想要站得更高，站得更高就要紧握权力，紧握权力的方式包括排除异己，或者排除同己。

比如他那曾推心置腹过的结拜义兄。

“用好兄弟的前途当做垫脚石，把王脉的未来当做孤注的筹码。”

自然会有人义愤有人不满有人动了歪心。

无异己只是表面，无同己则是祸端。

是故他与鳞王同时倒下之后，宫中立刻妖氛尽出。

一切的平衡都在瞬间瓦解，一切的祸事都被点燃。

一切的开始究竟是他做人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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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02 02:58

-章一-

終北之北有溟海，天池也。海中有魚，其廣數千裏，其名為鯤。

是故溟海之主自然應屬鯤帝一脈。

而當下卻有外境蠻夷膽敢妖言惑眾，說些大逆不道的妄言，試圖動搖海境政權。

其心可議，其心可誅。

“殺！”

紫金殿上那面色陰沉的老者，端坐在夜明珠無法照亮的王座中，臉上映著海皇戟投下的陰影，更加令人心驚膽戰。

“王……”即便是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的當朝丞相，覆秋霜也不敢再多進一言。

北冥宣瘋了。

覆秋霜揖了一揖，領命離去。

“殺。”他對候在殿外的禁軍統領說道。

“……所有人嗎？”青年統領有些遲疑。

“……”覆秋霜繃直了後背，微微回首，看向那深邃詭譎的大殿，然後閉了閉眼睛，歎了口氣，“都殺了吧。”

“是。”

混血出真龍，那是龍啊，上古傳說中才存在的稀有物種，挾此身份動搖皇位，也無怪王上會被氣瘋。

那也莫怪他斬盡殺絕。

*

“清兒今天怎麼樣了？”覆秋霜回到相府，換下已經被他汗水浸濕的朝服，接過夫人遞過來的熱茶，收斂起朝堂之上帶回來的戾氣，問道。

夫人愁眉不展，搖了搖頭，“你去看看吧。”

“父親。”比卯閣上，簾幕之後，一聲脆喚傳來。

“清兒。”覆秋霜還未問出口，便被打斷：

“父親可是私藏了那罪龍？”

早慧，難享天年。

是故這閣叫比卯，時不我與，限期追比之意。

覆秋霜歎了口氣算是應了。

簾幕之後也歎了口氣，“父親可知這是重罪。”

“稚子無辜。”

“兒子並非指得是私藏一事。”而是私藏背後的目的。

重蹈覆轍嗎？

“為父會有這般愚蠢？”覆秋霜知曉他想說些什麼。

“那便是兒子妄度了。”

覆秋霜聽出那簾幕背後的疑慮，但在他的心中，他這聰慧的兒子再怎樣，也還是個志學少年*，如何會比他想得還周全，便也不甚在意，“你還是不要想這些，好好休養身體。”

“是。”這聲之後，那簾幕之中，再無聲息。

覆秋霜又歎了一口氣，轉身離開。

*

“嘖，來和我學習醫術吧，也好醫者自醫。”

“先生說笑了。我這病經那麼多醫者甚至還勞煩了太醫令，都是判斷我活不過弱冠，若是醫得好……”話未說完，眼前這藍白相間之人便將他打斷。

“若是醫得好，是否可讓你如虎添翼？”

“哈，不知先生在說些什麼。”黑子落下，盤上一片哀鴻遍野。

那藍白之人被圍剿了大片軍隊，也不緊張，只見額間一閃，桌上便多了一本醫書，“不如我們來作賭，你這病要是好了，便入朝堂與我為伴。”

“先生有統領將軍為義兄，還不夠嗎？”

“你說呢？”藍白之人轉戰棋盤另一角落，再辟新局。

將有才之人籠絡在羽翼之下，也比散落在鄉野之間好控制得多。

這道理他當然懂，他便笑了笑不再多言。

“啊，對了，臥寅還未向師相道就任之賀。”

“客氣了。”

*

對於一年前還在極力勸他入朝的欲星移，在遊歷人界歸來之後突然變得狠戾集權，臥寅並沒有感到訝異。

畢竟他自己也在這一年之間變了很多。

從丞相之子，變成了卸任丞相之子。

從忠於皇權正統的家族的長子，變成了在三王奪位的角逐中並不表態四方都不得罪的牆頭草家族的長子。

從一個病秧子，變成了蟄伏的猛虎。

就連那比卯閣都更名成了涼巳閣。

他又有什麼立場指責欲星移的善變？

“師相到訪，臥寅有失遠迎。”

“我此次前來，是來收取賭資的。”

“沒想到經年戲言，師相竟當真了。”邀他入朝？此刻入朝，恐怕已非籠絡之意了，還有挾制，或者是懲罰。懲罰他的父親在三王之亂中的明哲保身，懲罰他的父親在師相上位之後的不死之心。所以他必不能入朝。

“原來是戲言嗎？看來是我做人失敗啊。”

“是草民失言。”但他卻又不能拒絕。一旦拒絕，他的整個家族都要跟著陪葬。

“哦？怎麼？想通了？”

“草民能僥倖活過弱冠已是上天眷顧，祖先保佑，不敢再浪費福蔭，只求能有個一官半職便好。”

“哈，這般沒志氣，可是要被雨相看輕的。”

“志向不分大小，站在適合的位置，名位相符，不也夠了。”

“那便說定了，我在宮中等你。”

“臣恭送師相。”

自此，涼巳閣人去樓空，太醫令則多了編外一人。

“你叫什麼名字？”

三天，三天，他便摸清了欲星移一年之中變化的原因。

墨家。

那同龍的傳說一樣久遠縹緲的隻言片語足以讓他參透一切。

你是墨嗎？

那我便是——“硯，小人名叫硯寒清。”

-注:
1.志學：十五歲。

sober	2016-12-03 14:27
！！好看，喜歡！還有硯寒清跟師相！期待～

閉目聽花開

2016-12-03 21:48

-章二-

“清風不識字，何必亂翻書？”欲星移迤迤然地從外面走進，瞥了眼坐在原本屬於他的書案前的紫衣男人。

“哈，或許我偏要惡紫奪朱，異種稱王呢？”那人比劃了比劃自己那一身紫衣。

欲星移眼前一亮，額角鱗光一閃，略帶贊許，“長進不少。”

“我好歹也是統領少將，多少留些面子予我？”那人將手中的書隨手一扔，將架在書案上的雙腿收起來，借力探過身來湊近欲星移的臉，沖他眨了眨眼睛。

“面子是靠自己掙得，而非留得。”

“你這一本正經的樣子，還真像是個未老先衰的太子師。”

“你這毫不正經的樣子，卻怎麼看都不像個可靠的將軍。”

“是少將，少將。”紫衣男人笑眯眯地糾正道，隨即又正色，“以後我們一文一武，輔佐太子，成就清明大業。”

欲星移定定地看著他灼灼的雙目，“嗯！”

*

“走吧，我們幫不了他。”欲星移皺著眉頭，拉走那試圖掙開他的桎梏，上前提夢虯孫出頭的紫衣人。

“那是你弟弟！”紫衣男人難以置信地看向欲星移，仿佛那冷血的青年，並不是他所熟悉的朋友。

“你能救他一次，你能救他兩次，但你能次次都救他嗎？”欲星移壓低聲音，“因為前年的事，現在龍是混血、混血是賤族。恃強淩弱是物種的本能，所以我們要反抗的，並不是那幾個惡童，而是體制。”

他們要成就的，不是救這一個個體，而是成就一片清明的太虛海境。

*

“師相，此去外境，兇險未蔔，一切都要以自身安全為重，切不可爭強好勝……”

“王啊。”欲星移笑了，用沒有端著如意的手握住剛剛登基的北冥封宇的手，“臣會保重，請王放心。”

這叫本王如何放心？北冥封宇有此感歎卻沒說出口，海境封閉已久，尤其是在螭龍一案之後，更是嚴禁外境人進入海境，所以他們對於外境之事更是知之甚少，若不是這是海境的慣例、師相的特權，他還真不會就這樣放他的肱骨離開。

手心傳來的堅定的熱度和力度多少緩解了北冥封宇的擔憂，他拍了拍他這自小的相識、日後的親信的肩膀，轉身離開。

紫衣的將軍向他微微躬身。他沖他點了點頭。

“你啊，明知他很擔憂。”那人上前，陪著欲星移走完最後這段路程。

“還記得那個清明大夢嗎？”欲星移卻岔開話題。

“當然不敢忘懷。”

“九州之外乃有八殥，八殥之外有環江，稱八紘。我便是那渡江之卿。將外境的經驗、教訓習得回來，才能更好地……”欲星移越過那人的肩膀，望向遠處的北冥封宇，“輔佐他。”

“還有，救夢虯孫。”

“對。”

*

“啊啊，娘娘。”紫衣的將領在北冥封宇登基之後，也接過了進軍統領的將位，成為太虛海景史上最年輕的將軍。

這一代，鱗王清俊敦和，師相與將軍更是優秀得伯仲難分，自然被百姓寄予厚望。

“將軍這般輕佻的坐姿，若是讓人看了去……”未珊瑚微微笑著。眼看著那紫衣將軍將一雙長腿從桌面上放下，端正地坐直身體。

“哈，不會的，他們進來都有通報。”將軍俏皮地眨眨眼睛，眉間兩粒紫晶熠熠奪目。

未珊瑚並未再說什麼，她自然知道自己這兄弟的德行。

*

“如果欲星移還在，他會怎麼做？”未珊瑚站在清卯閣的層層帷幔之間、疊疊陰影之中，愁容滿面地看向深邃詭譎的紫金殿的方向。

三王之亂。

始料未及。

原本友恭的兄弟，一夜之間反目鬩牆，究竟又是為何？

“現在糾結誘因已經於事無補，想想如何渡過難關吧。”一身絳紫戎裝的男人擋在宮門口，誓死守衛皇城，保護皇室。

未氏一族在此次政變之中，力挺皇權正統，外有禁軍統領以武抗之，內有聰慧貴妃以智禦之，竟也撐了一年之久。

撐到了欲星移歸來。

*

“父親。”比卯閣中，波瀾不驚，唯有簾幕依依。

“你做的好事！”卸任丞相覆秋霜拼盡最後的人脈試圖暗中扶植三王的計畫原本天衣無縫，卻沒有想到毀在親子手上。

“父親，我說過，莫要重蹈覆轍。”

*

“你這是重蹈覆轍！”紫衣的將領將欲星移扯到一邊，卻不想竟將他扯了個趔趄。

“咳咳……你輕點……”

“你怎麼了？”他疑惑，他覺得欲星移變了，卻又說不上到底哪里變了。

“大概是我做人失敗，在境外惹了傷寒。”

對，做人失敗。

惹得不是傷寒，而是不該惹的人。

著得不是冷風，而是不該著的局。

“重蹈什麼覆轍？”不給那人繼續盤問的機會，欲星移平息了他的喘，進而問道。

“收留外境之人，若是再讓他掀起類似的螭龍案卷……”

“本王相信師相自有分寸。”北冥封宇突然插入話題，“況且那人身負重傷，就這樣丟出海境，也是不妥。”

“多謝王。”欲星移深深一揖。

“倒是本王還不知他叫做什麼名字？”

“渡江卿。”

紫衣的將領聽得這名字，又想起當年他們對於八紘的對話，不由得皺起眉山。

-章三-

欲星移得了個浪辰臺。竟在宮內——讓外姓之人閒居宮內，是天大的恩典。

但他知道北冥封宇還是對他有些許不滿的。

不是因為他回來的晚了，而是因為他回來時一身是傷。

還不願告知他的傷從何來。

所以這浪辰臺多少有些限制外出的意思。

也好，能讓他靜靜。

首先，平亂。他在卷上朱筆畫了個點。這是已經完成之事。

三王本就不齊心，逐個擊破、各個誅心，這種事他在尚賢宮的時候就領教過了，現下用起來也算得心應手。

其次，平權。在這裏，他的筆突然落不下去。

墨家污染、野心浸透，讓他想出了最根本的平權之法；

多年相交、深厚情誼，讓他想出了卻終究不敢實施。

要奪他義兄兵權嗎？

要嚴禁後宮幹政嗎？

要用他們的前途給自己的未來當做墊腳石嗎？

他痛苦地閉了閉眼睛，撫了撫胸口，衣服下有道深深的割痕，他的心尖被剜過一碗血。

那是活下去的代價、是魯莽的代價。

隔著衣服，他依舊能感覺到從心口傳來的徹骨寒意。

他都付出了這麼多，怎能就此半途而廢。

削藩王要的。

奪兵權也要的。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便下了決心。

再次，平心。

平衡人心。誰的心？

被奪了兵權的他的義兄的心、被免了功勞的貴妃的心，還有那比卯閣中，頻繁和雨相做著相反命令的蟄伏猛虎的心。

以及千千萬萬受到三王之亂影響的黎明百姓的心。

還有，將那些蠢蠢欲動的貪心徹底弭平。

他合上錦卷。闔上雙目。

先從哪里下手呢？

*

“欲星移有一點值得你學習，”若干年後，漆黑的山洞中傳來深遠的幽怨，夢虯孫知曉那八爪的想要說些什麼，他不想聽，卻無能逃走，“那就是成大事者不拘於私情。”

夢虯孫清楚地知道，欲星移冷心冷情冷血，從他被眾人欺負、踩在泥裏，他卻轉身離開時便知道了；從他拉著錦煙霞飛出龍涎口時便明瞭了；從他陷害常欣起，便不抱希望了。

但他仍舊不想從這人口中聽到他說他不好。

“八爪的啊……他後來做了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原本成功了一輩子，而你看他動了私情的下場。

*

“我此次前來，是來收取賭資的。”欲星移托著那象徵著太虛海境相位的如意，拖著長長的師相朝服後擺，迤迤而來。

“沒想到經年戲言，師相竟當真了。”

“竟然是戲言嗎？看來果真是我做人失敗。”自他從外境歸來，那句做人失敗便成了他的口頭禪。

他真地是在嘲諷自己失敗，卻每每有人聽見後會噤若寒蟬。

就比如當下。

“是草民失言。”

這蟄伏的猛虎一年不見仍是那副病貓模樣，欲星移卻知道他的病已經好了。現在裝成這樣，就如同他想抵賴他們的賭約一樣，都是為了不入朝。

而邀他入朝？也只不過是自己挾制雨相，平衡餘波的手段而已。

他湊近到這人耳邊，“我聽說，三王之亂時，卸任丞相經常朝令夕改，令人難以捉摸啊。”

那人聽到此話，立刻瞪大了眼睛，繃直了後背，一副如臨大敵的防範模樣。

欲星移微微笑了笑。此子可教，卻還欠些曆練。說完，他退後了半步，盯著臥寅。

“現下想通了？”

“草民能僥倖活過弱冠已是上天眷顧，祖先保佑，不敢再浪費福蔭，只求能有個一官半職便好。”

“哈，這般沒志氣，可是要被雨相看輕的。”

那人抬眼瞥了他一瞬，便又立刻收回目光，似乎有些哀怨。

欲星移便知曉了這分怨的由來：恐怕他頻繁地修改雨相的命令來保住雨相在三王之亂中不要站錯隊的舉動，雨相並沒有領情。

“志向不分大小，站在適合的位置，名位相符，不也夠了。”

“那便說定了，我在宮中等你。”

“臣恭送師相。”

欲星移沒有錯過這往來對話中從“草民”到“臣”的稱謂變化，看來眼前這人也算是認命了，知曉自己來此的目的、邀他入宮的目的、甚至如果他違逆他將會得到的後果。

此子可教。

*

當他走去都城十裏亭的時候，發現那紫衣人並沒有等他，而是早已消失不見。

欲星移不禁有些黯然。

耳畔迴響起那人的冷笑：用好兄弟的前途當做墊腳石，望午夜夢回時，你還能繼續貪衾。

*

三王之亂弭定，還有少數餘孽未清，而皇子又都年少，王下禦軍還要保護王都，是故著令前任統領副將螺武纓重組定洋軍，驅逐亂黨。

一年之後，三王之亂餘孽被盡數剿滅，卻在邊境又興起一個組織。

以受三王之亂波及的百姓與受皇室壓榨的階級組成，為首的——

欲星移拿著奏章的手突然一抖，將那輕卷掉落在地。

“師相？”

北冥封宇在側，見喚他不應，便起身將那奏章拾起。

“八紘穌浥。穌？真是個別有用心的名字，把取禾若*，在彰顯他如同沉睡的臥龍，一朝蘇醒嗎？”

而欲星移所擔憂的，並不是這挑釁的穌字。

而是——

九州之外乃有八殥，八殥之外有環江。若你是那渡江之卿，那我便是那無邊的八紘。

-注：
1.把取禾若：穌字的《說文》解釋，意思是：在大河裏，寒流來襲時，河面容易被凍住，但魚兒可以轉入水體深處，那裏溫度較高，可以讓魚遊動生存。但在一些小河小池塘裏，水量相對較少，水體可能被整個凍住。這時的魚兒，像莊稼那樣老老實實呆在原地，可以被像收穫莊稼那樣按部就班的取到手。由於是寒流急凍，在被很快起出後，魚兒一般都能迅速恢復活力，這種情況古人就稱為“穌”，或稱“復蘇”。

黥首	2016-12-16 18:06
真好看，是说这篇是原著向还是H E，希望H E啊，大爱师相和王！

閉目聽花開

2016-12-24 19:38

-章四-

“硯寒清啊，你來把這罐藥給戌貴人送去。”

“硯寒清啊，麻煩你幫我把這個帶給小順。”

“硯寒清……”

欲星移攘外安內之後，將北冥封宇又教導得很好，竟得來一日偷閒，想想左右無事便尋思去瞧瞧那曾經酣睡的猛虎、現今盤踞的墨侯*在做些什麼。

看到的，卻是他腳不沾地卻又碌碌無為的一天。

他坐在太醫令院中假山後面不起眼的地方，暗自觀察著，心中卻愈發陰冷。

此子不簡單他一早知道，卻沒想到城府這般深沉。

這演得是臥薪嚐膽忍辱負重？

欲星移起身離開。

那我便看看你能演到何時。

*

“父親。”硯寒清回到家也是硯寒清。

那比卯閣早已更名為涼巳閣，因為有龍占了虎穴。

而沒有角的螭龍，會不會化身一條盤踞的大蛇，將他的父親咬得遍體鱗傷，他不敢想像。

莫要重蹈覆轍，這句話他每年都說。

一說就說了五年，那臥薪嚐膽一演也演了五年。

覆秋霜卻不理他。

對外宣稱這是他最小的、最不爭氣的兒子，沒有鮫人的驕傲，沒有師相備選的自覺。

不受重視、不被待見。

但硯寒清自己心中清楚，他的父親或許心中依舊有怨，但此舉最大的目的還是為了替他掩飾，宮闈兇險，詭譎多變，若是讓人知曉了他真正的身份，恐怕首先要殺他滅口的，就是招徠他入宮的欲星移。

演便要演得真些。

但那些話，他卻還是要說。

莫要重蹈覆轍。重蹈螭龍父親的覆轍、重蹈師相義兄的覆轍、重蹈三王之亂中他自己的覆轍。

“你回去吧。”

這次再見他的父親，硯寒清覺得他老了。

疲色漸漸爬滿他遍佈皺紋的臉龐，白髮也浸染了黑絲。

硯寒清皺了皺眉。

他轉身，卻沒有向著宮中走去，而是再一次地踏上了久違又嶄新的涼巳閣。

第二日，欲星移接到獻策。

第十日，螺武纓退鰭鱗會大軍十裏。

從此，臥寅之名聲震千裏。

“這是逼得緊了嗎？”欲星移站在一間破舊的小屋中，屋內簡陋得他坐都不想坐。於是便居高臨下地看著自斟自飲的硯寒清。

“師相的話，微臣不懂。”硯寒清的手頓了頓，卻沒有抬眼。

“獻策退兵十裏，居功至偉，你應得獎賞。”欲星移突然話鋒一轉，語氣一軟。

“退兵十裏的獎賞？那師相應該去問臥寅，或者去問雨相，而不是來問硯寒清。”硯寒清斂了眼，手上的動作卻沒再繼續。

“哈，我本意是要獎賞的，但王說了，臥寅之才天下皆知，理應不止退兵十裏。”欲星移眯起眼睛，掩住他眼中的戾氣，微微探頭。

“這……”

“或許他這一次在向我傳達些什麼，那麼你覺得他的意圖是什麼呢？”

“這……微臣不敢妄自揣測。”硯寒清不敢去看欲星移的面龐，他知道，他的所作所為、一舉一動，都在欲星移眼中，他的意圖也一直都在欲星移心中。

他突然猜不透欲星移非要挑明這件事的目的。

真的是被自己逼急了？

欲星移好整以暇地看著硯寒清心中翻覆。過了良久才再次開口：“罷了，不管他想要什麼，我都允了。”

果然，硯寒清仿佛受到重擊般，將茶杯中的水濺出，欲星移餘光打量著硯寒清，沒有錯過他每一個微小的動作。

“望他羽翼未豐之時，不要再輕舉妄動。”

欲星移拍了拍硯寒清的肩膀，轉身離開。此子可教，只是缺乏震撼教育，希望他這次能有所體悟。

硯寒清僵坐在原地，直到暮色穿透海面染黑了整個海境，他才回過神來。

一動，便覺得渾身濕冷，原來是他自己的汗水。

這一步，還是莽撞了。真是不應該啊不應該。

他擦了擦額頭。

四年，鰭鱗會自默默無聞到發展壯大經過了四年。在前半年的時候，定洋軍就已組建完畢，卻屢戰屢敗，除了為首的宗酋用兵入神，大概還有其他的原因。

“父親，若你都想得到，師相會想不到嗎？”

覆秋霜認為定然是欲星移從中作梗，他想要扶植鰭鱗會以制衡他的勢力。

但硯寒清卻不是這樣認為，“我說過，不要重蹈覆轍。”

老鱗王是怎樣殺掉螭龍的父親的？

甕中捉鱉。

老套卻實用的法子。

“你是說……”

“扶植鰭鱗會此等重罪，欲星移即便再受王上倚重，也不敢貿然犯下。他只是故意讓您這樣認為。”

而誣陷師相，同樣是重罪。

“這……”覆秋霜大概真是老了，多疑卻以老賣老，所以鮮少計較後果衝動暴躁。現下被親子點醒，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這件事就交給我吧。父親切記不可再動妄念。”

一局四年。他演著臥薪嚐膽，演著忍辱負重，演著碌碌無為。

硯寒清以臥寅之身份退鰭鱗會十裏，不僅壯大了雨相一黨聲威，更給了欲星移一個暗示：他能退兵，便能剿滅，但他沒有剿滅的原因，是因為他看清了欲星移想要留著他們。

示威、示好，雙管齊下。

目的達到了，卻也暴露了他的才華。

“誒呀。恐怕這才是師相最終的目的啊。”

他還是太年輕了。

-注：
1墨侯：唐代文嵩以硯擬人，曾作《即墨侯石虛中傳》，稱硯姓石，名虛中，字居默，封“即墨侯”。從此以後，人們便稱硯為即墨侯。

-章五-

那蟄伏的猛虎想得沒錯，他就是在放任鰭鱗會做大。

北冥封宇坐在紫金殿上，背後是那象徵鎮海四權的海皇戟。他站在北冥封宇的身側，手裏托著那柄通體碧綠的如意。

父權、族權、王權、神權。欲星移心中所想，正是要撼動這四權。

從眼下的這位父親開始。

似曾相識的場景，覆秋霜的心情也一如當年如履薄冰般。只是這一次，有人立在王上身邊。那淡然的表情看在他眼裏卻好似帶了些許輕鄙俯視。

“王上，犬子惡疾纏身體弱多年，著實無法日日伺候於朝堂。況且退兵之計實乃為國效力，當屬海境子民分內之事，萬不敢以此居功。”

鱗王旨意嘉獎臥寅退兵有功，封個兵部侍郎也算是平衡剛失勢的雨相一黨，卻沒想雨相竟會推脫。

他並沒有看向欲星移，因為欲星移早有教導——早到他們還是稚童的時候便說過：下決定前先要自己思考，而不是看他，這會讓人覺得君王無能被當做輔相傀儡。

他想了想，便擺了擺手，“本王正是顧念臥寅身體孱弱，所以這次才只請了雨相一人。雨相教子有方、臥寅懷瑾握瑜。既然因為身體抱恙而無法入仕本王也不便勉強，但獎賞卻不能因此廢了，雨相認為本王當如何獎賞你們一家？”

將問題拋回，一如當時欲星移問硯寒清時的一樣。

欲星移將北冥封宇教導得很好很好。

這一次，覆秋霜有備而來。硯寒清早已與他合計過。

“臣的願望便是犬子的願望，還望王上恩准。”

京外老宅，足不出戶，頤養天年，不得叨擾。

北冥封宇很滿意這個答復。

權利交迭總會因為利益不均而引起紛爭，退位的人認為自己沒有得到應得的那份便會心生不甘。

“這一次是他自己選的，就無論如何怨不得別人。”欲星移站在窗前。

北冥封宇“嗯”了一聲，這也是北冥封宇滿意的原因。他抿了一口手畔香茗，卻皺緊了眉頭，“這茶？”

“名喚百里聞香。”

“香倒是很香，可入口……”

“王不愛喝就放下罷。臣只是想提醒自己，這茶再苦，也苦不過百姓疾苦。”

“師相……”北冥封宇有一絲撼動，手中的茶杯都有些端不穩。這一次沒有聽他的，而是將這苦汁一飲而盡。“身處你我之位，已註定無法共擔尋常百姓之疾苦，但本王願與你共嘗這茶味之苦，來提醒自己百姓之苦才是人間最苦。”

“王……”那一瞬間，欲星移似乎在北冥封宇身上看到了那場清明大夢的美好結局。

*

“欲星移有一點值得你學習，那就是成大事者不拘於私情。他可以以義兄的前途當做墊腳石，他可以以你的身份當做籌碼，他可以以完美的偽裝面對每一個真心待他的人。而他也原本成功了一輩子，但你看他動了私情的下場。”

*

臥寅獻策，退兵十裏，雨相得以功成身退頤養天年培養桃李，師相也可以閒居浪辰臺。

一箭三雕，得利最大的卻不是獻策之人，這說出去不知讓人該哭還是該笑。

常人一步，謀者三步，拔萃者五步，師相八步。

“我要十步，才能與他抗衡啊。”臥寅喜歡下棋，但成為硯寒清後他則不敢將棋盤擺出來。方才展露了一點頭角，就斷絕了他父親日後一切的反撲機會才保住全家的性命，他不敢想像再走錯一步會發生什麼。所以他只能在這蓬蓽之內，草席之上，在心中縱橫黑白。

欲星移或許早就想好要借著平亂來奪兵權；所以也早就料到禁軍統領會搖身一變成為鰭鱗宗酋；然後借著之前兩人的關係、他對八紘穌浥的愧疚為誘餌，引誘他的父親揣測他們是否勾結；而他自己必然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陷入深淵而出手；最後暴露出他的底牌，讓他們父子只能自己提出退隱——這看似是獎賞，實則是立威；這看似是他們自己提出的要求卻也是最無奈的選擇；這看似皆大歡喜，實則每個人心中都有不甘。

八紘穌浥的不甘、雨相的不甘、臥寅的不甘成就了現在的欲星移。

“究竟是什麼讓他變成這樣？”

墨家。

鮫人一脈自公子蘇時代開始就與墨家有著一種若有似無的牽扯，所以利用雨相僅剩的權力搞到幾本禁書還是輕而易舉的。

他倒要看看，這個墨家，到底能將人染至幾成黑。

*

如果不能超前十步，那麼落後十步也許可以？只要能遠遠避開禍端就好了。

反正他這幅硯寒清的皮囊也早就被人熟知地好說話、好利用、好無心機，現在無非再加一條膽小怕事。

這怎麼好似反倒更加像是墨家的宗旨了？他將手中的墨學典籍藏好，吹熄水中火，準備去當值。

行走間他不禁疑惑，這幾年，到底是他越來越黑還是欲星移越來越偏離墨家宗旨？

而這些改變，又究竟是對是錯？

停，不要想。

硯寒清告訴自己是硯寒清，硯寒清強迫自己假裝不是臥寅。

不要思考，不要糾纏，不要被捲進漩渦之中。

他只是硯寒清。

-章六-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

“這混血也不一定都出龍啊。”八紘穌浥就不是龍。

無鱗無鰭，“一肚子壞水。”夢虯孫斜了他一眼，滿嘴塞滿吃的還不忘落井下石取笑於他。

“誒你慢些吃，沒人同你搶。”八紘穌浥倒也不惱，一雙手捧著茶杯，一雙手從桌子這端補了些吃食遞到那端，另一雙手端著印鑒。

“幾年沒見，你怎麼憑空多出四只手？”眼前之人眉眼未變，紫衣依舊，胸前多出來的兩雙手卻著實令人害怕。邊吃邊說的夢虯孫果然噎了噎，眼巴巴望著八紘穌浥手中的苦茶。

八紘穌浥微微笑了一笑，看不出是仗茶得意還是被嘲失意。

“自然是偽裝。”

夢虯孫有些糊塗，不知道他指的是他兩只手的時候是偽裝，還是現下這六只手是偽裝。

八紘穌浥也不欲解釋，看他噎夠了，才將茶水遞給他。

“啊，好喝。”夢虯孫尤其喜歡這民間苦茶。

吃飽喝足，一身破衣爛衫的夢虯孫撫著肚皮，仰在圈椅中，上下瞟著他這母家表哥。

“你說會不會只有鮫人血脈混出來的，才有可能是龍？”他突發奇想，所以鮫人與寶軀混血的他是龍，鮫人與人類混血的狷螭狂是龍，但寶軀與波臣混血的眼前人卻不是龍。

“那感情好。”若是海境血統真有這等好揣摩規律，又何必輪到那螭龍的父親挾此秘密動搖國本？

夢虯孫看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嘟囔了兩聲便不再說話。

“多吃點啊，幾年不見，你都瘦了。而且沒有長個兒。”

“……”夢虯孫眼神遊移，八紘穌浥猜他大抵是平日裏有了這頓沒下頓怕了，便拍了拍他搭在桌上的手背。

“吃不了就帶回去，我可不吃你剩的。”嘴上說得難聽，心卻是好的。他覺得他同某人越來越像了。

不，這可不好。

思及至此，他臉上的笑容一僵，但又隨即桀然一笑。也沒什麼不好，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被當做墊腳石的他，終將有一天會變成那人的絆腳石。

回過神來，方意識到夢虯孫已經將桌上的吃食一股腦全攬進了他那口袋，“你還真是不客氣。”

“嘿嘿，和表……”夢虯孫突然想起這人不想讓他人知道他們的關係，便立刻改了口，“八爪你有什麼可客氣的。”

“罷了罷了，你且去吧，把盜俠請來。”

“好！”

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處理了三王之亂，奪取了軍政大權，防止了後宮幹政，挾制了雨相父子，欲星移本想找個好的機會實施他的墨家偉業，卻不想被北冥封宇軟禁浪辰臺。

“這是？”

“師相依照祖制出海境遊歷，卻沒有依照祖制按期歸來，於律當罰。”北冥封宇脾氣好，卻不是任人揉捏的面人兒，何況就算是面人也還有三分土性。

“……”

“第一次將師相駁得啞口無言，今日君之神采，本王畢生難忘。”

“……軟禁就軟禁，說什麼閒居，為何一年不見，王的面皮變得如此之厚。”

“大概是近墨者黑。”北冥封宇隨意調侃之句，卻嚇得欲星移魂不守舍。

於是他決定暫時蟄伏——畢竟尚賢宮的血案尚還歷歷在目。

這一蟄伏便是五年。

當然這五年他也並非毫無建樹。

他“扶植”了鰭鱗會——起碼他令覆秋霜這樣認為。

那邊境用兵如神的鰭鱗宗酋，那如雷貫耳的八紘稱號，他猜的到那是誰，覆秋霜就更猜得到。

覆秋霜精明了一輩子，臨了被先王忌憚，卻恨錯了人，這一點很好被利用。

收拾他很簡單，但是他不想這麼快就收網，就和他並不想讓鰭鱗會立刻覆滅一樣。

兩方角逐終有一天會分出生勝負，但三足鼎立卻可以令局勢更加穩定。

越穩定他可以掌控的東西就越多。

比如時不時地可以利用雨相的燥進逼迫一下那尊八方不動的硯臺，或者用神出鬼沒的鰭鱗會眾迷惑一下雨相。

玩弄人心嘛，他擅長。

“或許他這一次在向我傳達些什麼，那麼你覺得他的意圖是什麼呢？”

“這你要問他，而不是問我。”硯寒清依舊是那副樣子，不急不躁不卑不亢不承認他是臥寅。

那他偏就讓他承認他是臥寅。

這才有意思不是嗎？

右文丞上來浪辰臺，遞給欲星移一封奏摺，“師相，王讓你過目。”

欲星移翻開，看見夢虯孫三個大字不禁眼皮一跳。

他歎了口氣，給剛剛走馬上任的午硨磲聽。

午硨磲少見師相這般苦悶，還以為天要塌下來了，頓時惶恐不安。

“師相這是……”

“我這堂弟啊。”欲星移放下奏摺，修書與北冥封宇。“勞煩右文丞將這文書上達王上。”

“是是，臣這就去。”

該收網了，對覆秋霜的網，同時也是對八紘穌浥的網。

更是對那酣睡猛虎的網。

“一箭三雕，受益最大的竟然不是獻策之人，師相真是才智過人。”

“這話怎講，臣做人失敗自不敢居功，受益的都是王才對啊。”

“借機自褒，師相原來是這種人。”

“哈。”

北冥封宇看得清，其他人更看得清。

示威、退兵、提點，三個人三種結果，都在欲星移的掌握之中。

“臥寅獻策退兵鰭鱗會一事，賞了雨相父子，本王卻不知該如何獎賞師相。”

“臣當真不是那種人啊，無功不受祿，王可莫再折煞微臣啦。”欲星移有求，卻從來都不求在明面。

“那本王可更要謹思慎度了。”

三日之後，北冥封宇為夢虯孫平反。

一箭四雕才是欲星移的真正目的。

他可不能放任那麼好的籌碼被留在八紘穌浥手中。

“任他墊腳變絆腳？那我才是做人失敗。”

-章七-

八紘穌浥親手寫了封斷義書。

就在夢虯孫被平反之後，夢虯孫邀他一同入朝之時。

夢虯孫帶著無限愧疚同王下禦軍回到紫金殿上。愧疚於背叛同夥，愧疚與勸降失敗；愧對於八紘穌浥，愧對於欲星移。

他手執棍杵，欲星移之前沒在他身側見過。

夢虯孫知道些許那人變成八紘穌浥的緣故，便能推測出他與欲星移的糾葛，他原本想借著這次回朝緩和二人的關係，讓八紘穌浥得以重獲官職，但那人還是太過固執。

“洞庭韜光？”欲星移聽了夢虯孫蹩腳的解釋不由心中冷笑——這孩子從小流落鄉野，人情世故多少摸得通透，許是猜到了那人不想自己知道他的義兄正是匪首而故意隱瞞了他們是老相識的事實——而這洞庭韜光四個字也取得耐人尋味。

平日韜光養晦，伺時龍掀洞庭——那人還真打得一手好算盤。

這些夢虯孫怕是不懂，想必是那人對自己的示威。

欲星移又冷笑了一聲。冷到那手中的熱茶都差點冒不出熱氣。

但說到底還是自己贏了，夢虯孫伶俐卻不聰明，他或許看得出詭計破綻卻布不了陰謀算計，所以多半在吃住上對他好些、教育上對他嚴謹些，便很容易掌控在手心中。

沒有籌碼在手，又談何制衡？

欲星移繼續笑著，此時的他方除了臥寅的父權，平了虯龍的族權，定了邊境的安全，穩了墨家的相權，自恃聰明絕頂海境第一，現下又贏了他那不甘不平不服氣的義兄，多少有些洋洋自得。

“看到鬼，你在那邊冷笑些什麼？”

“幫你把這熱茶笑涼。”

“這是……”夢虯孫接過他手中的茶盅，放在鼻尖一聞便睜大了雙目，“百里聞香？你，你怎麼會知道我愛喝這個？”

看吧，果然還是年少。

“我怎麼會知道你喜歡這個。”欲星移裝作毫不在乎，殊不知他派了多少墨家子弟潛入鰭鱗會幫他探聽夢虯孫的喜好，好一舉俘獲他的忠誠，“看來我們還真是堂兄弟，連喜好都這般相同，罷了罷了，若是你喜歡，以後多派些給你，反正宮中那些娘娘們也吃不得這苦。只有王肯與我共擔這天下疾苦。”

夢虯孫被他這套忽悠得瞠目結舌，雖然嘴上依舊不屑，心中那份早年間因為他見死不救而產生的怨恨現下早已被這份“胸懷天下疾苦”的胸襟所弭平。

以至許多年後當他知道這人真實的性子與目的時，那種直戳心窩的被欺騙玩弄的感覺格外地傷他。

“喝夠了就去玩吧。”

“不要。”夢虯孫突然梗起脖頸。

“為何？”

“這裏是皇宮，有很多討人厭的皇子。”

“你接觸過他們？”

自然沒有，夢虯孫不說，欲星移卻知道。

大概是他那好義兄將他那套收攬人心的說辭給他這好堂弟洗的腦。

“你帶了偏見就妄下斷語，那和當初那些欺負你的人又有何區別？”

他直指夢虯孫不堪的過往和不想面對的事實。

夢虯孫如芒在背，卻又不知如何反駁，最終訕訕地走出浪辰臺。

過了一會兒，北冥封宇沉穩走來。

“師相可是想培養他做接班人？”

“王說笑了，臣只是想要些許彌補一下幼時未能幫他的遺憾。”

這話似真非假虛虛實實，北冥封宇卻信了。

欲星移說什麼北冥封宇都會信。

本著對欲星移的尊敬，本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君王之本。

“我這堂弟自小流落，骨子裏帶著些桀驁匪氣，若是得罪了哪位皇子，還請王多多擔待。”欲星移難得替人說好話，北冥封宇自然應承：

“觴兒華兒他們，也是該有人比較比較，否則這殿頂都要被他們掀了去。”

欲星移抿嘴躲在熱茶蒸出的煙霧後面笑，好看得可以。

*

堆墳九仞，抽苗三寸，長悲最是黎民恨。

八紘穌浥把玩著手中那方印。

這是從那場削官中倖存下來的紀念，欲星移倒是做得乾淨俐落，搜不到他的虎符便乾脆廢了編制，得不到他的印鑒便乾脆重刻新章。

此時他怕是在品嘗他勝利的果實吧？他一定以為他奪走了夢虯孫就是勝利了。

因為夢虯孫天真、好操控。

那就讓他那樣認為好了。他覺得他狠決到高瞻遠矚地先一步斷了他所有的退路，但其實呢？

夢虯孫的價值並不止他讓欲星移看到的那般，“龍”只是一個身份，若是欲星移真正地狠決一些，就真地放任他一直是賤族自生自滅，或許會更好，現在他為了制衡自己而將“龍”平反，提升了夢虯孫的地位，提升了“龍”在民眾之間的聲望，那才是真正的價值。

而他覺得夢虯孫好操控，也沒錯。在接觸了皇室真正的醜陋之後，確實好操縱於他的掌心之中，況且他也不止一雙手掌不是？

說到底，欲星移狠，卻狠的不到位；他不拘於私情，卻還是會動私情。

那邊是天大的破綻。

哈。

隔著萬水千山，他也在品茶，他也在冷笑。

他們都一樣。

閉目聽花開

2017-01-15 23:50

-章八-

最近宗酋的行蹤總是飄忽不定。

紊刀劫捅了捅身邊的昔蒼白，“蒼白老弟啊，你說宗酋這是去哪了？”

“非禮勿言。”昔蒼白壞笑，吊兒郎當地倚在巨石上，擦著手中的長劍。

那時候他的一刀一劍，還不叫殺生求死。

那時候他的心中也還沒那麼多極端仇恨。

“聽起來你還真知道宗酋去哪了。”

“噓！”昔蒼白將食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搖搖頭。

“啊？”紊刀劫到底看不透昔蒼白的故弄玄虛。

“不能說，不能說。”

宗酋的行蹤向來不是他們可以關心的，當然昔蒼白年少好動，不安於室，偶爾跟過兩次。

一次被發現，半路就被拎著脖頸扔了回來；一次他看到了“真相”。

“我想宗酋他一定有自己這樣做的原因。”

那時候他的理智與信任也都還在。

八紘穌浥去了哪？

他去見了一個叫做北冥縝的孩子。

聽說這個孩子不得北冥封宇喜歡，早早地便封了鋒王，“發配”來了邊境。

聽聞這事時，八紘穌浥有些不信，他知曉北冥皇室的嘴臉，卻也知曉北冥封宇與他們不同。情感上，他需要利用北冥皇室一貫的惡行來愚弄鰭鱗會眾，但理智上他也能區分幾個“北冥”之間的異同。

但甫一見到北冥縝，八紘穌浥便了然了，那孩子太像北冥宣——他們這一代一切因果、仇恨、噩夢的根源。

“你是誰？”那孩子正襟危坐，眯起眼睛，小心謹慎地防範著他。

他將他的真實面容覆蓋起來，他將他的四只爪子收攏起來，他將他的驚天陰謀藏匿起來，笑著走向他，“鄙人乃是螺武纓將軍為殿下所尋的武師。”

螺武纓是他曾經的副將，他自然也清楚他的秉性，勇猛有加，智計不足，所以那年前的退兵之計，恐怕不是出自他之手，但會是欲星移嗎？

想必也不是，“八紘穌浥”這個名字或許會震懾欲星移一瞬，但一瞬之後，他便能洞悉一切，並且利用起這一切，就像是他已經做到的那樣：用鰭鱗會來制衡雨相、或者說是誘惑雨相。他正是想讓他這樣做，以給鰭鱗會在三王之亂後休養生息的機會。

利益互換，才是他們的目的。

而那場退兵，不過是賣欲星移一個面子。

出此計策的人想必是個少年，計策很豐滿，但現實或許很骨感，他一眼便能看出紕漏。但這計策背後的目的才是他真正關心的，幾乎都不用他深想，大抵只那麼一個：給雨相一個活著的機會。

所以那少年的身份也很好猜。

那麼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這場利益互換，究竟是誰得益最多？

鰭鱗會得到了喘息的時間、欲星移連根拔起了雨相餘黨、臥寅保全了雨相的性命，似乎他們每個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但欲星移真的會用一步只換個三方皆大歡喜嗎？

自然不會，他等了三天，終於等來了皇城使者。

為龍子平反？

只是不想將這枚籌碼留在他身邊吧。八紘穌浥笑得陰冷，真是巧了，他們可能真是兄弟，他也正有此意將夢虯孫送回皇城。

“此劍名為洞庭韜光，現在贈你，從此我們恩斷義絕。”

夢虯孫現在或許不懂韜光養晦的意思，或許受傷於他的薄情寡義，或許他永遠都不懂，但他知道有個人會懂。

墊腳石還是絆腳石，最終還是要看那腳是要踩還是要抬不是嗎？

“殿下，為何愁眉不展？”半年，足以打開一個自封少年的內心，況且他又是那麼的善於操弄人心。

“父王他，是不是不喜歡我？”平日裏這些話北冥縝怎會洩露絲毫呢？

八紘穌浥冷笑著，北冥皇室又喜歡過誰？他們只喜歡自己的權力與權力帶來的聲色犬馬。

“殿下怎能這樣想呢？”

“宮中每個人都這樣說，而且，半年來，父王一封書信都沒有寄來。”

“殿下啊。”八紘穌浥歎了口氣，裝作小心翼翼地攬過他的肩膀，“其實王已經將他最大的希冀寄託在您的封號當中了。”

凡物之顯，金器之尖，為之鋒也。

“你的父王其實在你身上寄予了厚望。”

“真的嗎？”北冥縝原本哭喪的臉，立刻有了光輝。

八紘穌浥那在面具下麵的嘴角微微翹起，真的嗎？他自己也不知道，世間的是大抵都是如此，信的人多了，便是真的了。

“當然是真的。”

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再早熟再勇武，都還是輕信的小孩子。而且容易糊塗，原本他聽了這些話應該更加依賴他的父親，卻變成了更加感激說出這話的人，“武師，你真是一個好人。”

好人嗎？八紘穌浥儘量讓自己的笑容變得有些溫度，他原本還準備了一套解釋：

峣峣易缺，鋒極易折，你的父親想讓你更加隱忍。

但此時，顯然這些話已沒有必要說。

他要得便是北冥縝的信任。

“什麼！？”紊刀劫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你說宗酋去教北冥老三劍術了？”

昔蒼白堵住了耳朵，“你小聲一點，早知道就不告訴你了。”

“這這這……這不是引狼入室嗎？”

八紘穌浥其實早就聽到。

他要得也正是引狼入室。

不是將狼引入鰭鱗會，而是將他引入北冥皇室。

遊戲，才剛剛開始。

-章九-

硯寒清覺得自己給自己改的這個名字簡直是自找麻煩。

“硯為墨用，自古連枝，現在又怎能分家呢？”欲星移帶來一方歙硯，輕車熟路地翻出硯寒清簡陋木櫃中的墨塊，磨在一起。

硯寒清看了欲星移的動作，懂了欲星移的暗示，只能皺起眉頭背過手，嘴上發出嘖嘖的不贊同。

人人都道師相避居浪辰臺，連王想要見上一面都難，更別提各官家侯爵想要將自己的孩子送去給他當門徒了，若是讓他們見著此番欲星移對他糾纏不斷地要收他為徒的景象，一定吃驚得連嘴都合不上。

他倒不是不贊同墨家方針，相反的，他覺得藏於世隱於朝的規矩很好很好，簡直與“臥寅”避於簾幕之後的初衷如出一轍。

但他也看出來浪辰臺與涼巳閣的區別，這位師相顯然並不想只在暗中掌握歷史的脈動。

“硯墨確實不分家，但也只是研磨一時，況且這中間，還隔著一層水，而水質才是墨質的保障。”

而太虛海境最不缺的便是水。只有太虛海境的環境純粹，研出的墨才能沒有雜質。所以欲星移的清明大夢，靠得不應是他硯寒清，而是鱗王。

似乎又多嘴了，欲星移怎能想不通這一點？

“唉。”欲星移與硯寒清同時歎了口氣。

“看來是我做人失敗所以一直收徒失敗。”

硯寒清沒敢再接話，生怕他才是失敗的那個，又踏進陷阱——欲星移總是想逗他說點什麼不該說的，逼迫他暴露他若愚的大智。

況且，他覺得他也確實不應該說出他知道師相違反螭龍一案之後新立的法規帶了個人族藏匿在海境的事。

“啊，對了，鳁癸鰍是不是要卸任了？”

“是……”

“那可要恭喜你了，終於在朝中有了一官半職。試吃與調配藥膳這等重大的任務，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硯寒清當時以為這是欲星移難得一見的尖銳諷刺，恨他拜錯了師，入錯了行。

現在想來，卻可能只是一句讖言。

鱗王忙於正事；皇子們學習的學習、玩鬧的玩鬧；娘娘們則將注意放在如何打扮上，所以其實沒什麼人十分在意藥膳的味道，格外喜歡的也就那麼一兩種，硯寒清自然記得下來。唯獨不好相與的，便是玄玉府那深居簡出卻惡名昭著的千歲了。

玄玉府地處都城郊外，與皇廷相距甚遠。這名鱗王最小的弟弟，許是因為羽翼未豐，或是不屑另三位的陰謀，更或者是真的如同他現下表現出來的這般與世無爭，當年竟沒有參與三王之亂，也因此在那場政變中活了下來，被安置在此處，能不出門便不出門，能不移動便一動不動，像只堅定如磐的千年大龜。此等風言風語一出，本以為性情飄忽不定的那人會因此震怒，卻沒想在沉默了近半晌，他那真鰲管家就要嚇得自裁謝罪之時，這人又突然笑了出來，“那便叫鰲千歲好了，也省得皇兄為賜封號而煩惱。我那幾個皇侄也快要成年了，有他費腦筋想破頭的一天。”

這下可好，滿殿的家奴都跪了下來。

“總比鱉千歲好吧。都起來啊，別抖了。”

感覺也沒差啊。硯寒清被那些個家奴帶著一同跪下，心卻神遊自在。

“你是新上任的太醫令？”

“是，微臣硯寒清，見過……鰲千歲。”眾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氣，只有殿上那人滿意地笑出聲來，還連說了三個好。

“這玉粉翠色澤剔透涼滑爽口，是一好；其中藥味恰到好處令吾神怡，是二好；識時務，最好。以後可要記得常來。”

“是，千歲。”

硯寒清當然願意常來。因為鰲千歲擺明瞭不參與政事，無心朝堂，所以上門來的策師就少，鮮有的幾個野心或者歪心的，又都被一二三四一直排到到二十四的鱗字輩的家奴趕了出去，所以這裏格外“清淨”。

沒有勾心鬥角相互傾軋的同儕，更沒有時時刻刻覬覦在側的師相。

硯寒清樂得自在。

當然，每次都不忘帶些什麼來討好地主。

只是除了玉粉翠，鰲千歲還真是樣樣都挑刺兒。

“唉，總不能期待十全十美的事啊。”硯寒清逆來順受慣了，自我安慰道。

但他後來才知道，玄玉府不需要智者的原因並不是那千歲胸無大志，而是他的智計早已不需要更多幫助。

“沒有早一點看清你的面目，我與師相或許真是做人失敗。”

閉目聽花開

2017-01-19 23:39

-章十-

“這就對了，酸甜苦辣鹹鮮麻澀，人生八味，又怎能像皇兄一般只嘗疾苦？”就像“鰲千歲”這個名字是斷章取義來的一般，這八味酥也是這麼被定了義。

其實八味是指八味藥材，熟地、山茱萸、山藥、澤瀉、茯苓、丹皮、杜仲、牛膝，治什麼的，明藥理的人一看便知。硯寒清在心中笑著，嘴上還得誇著他，“千歲說得是。”——經過十數次的教訓硯寒清終於找到一種合他口味和刁鑽要求的食物，可不能再圖一時嘴快而給自己惹了麻煩。

經過這些許年，硯寒清越發地知道收斂和隱忍，偶見他的父親，都要被他扼腕歎息一番，說他比他還老成，不好，不好。

真的不好嗎？

他已經懶得去計較了。

他站在昔日的比卯閣前，望著那依舊重重的簾幕，露出了一個雲淡風輕的笑容。

“鮫人一脈怎會有你這種沒有志氣之輩？”伴風宵從他身邊走過——他現在是他父親的學生，因為師相避居浪辰臺，拒絕打擾更拒絕收徒，所以稱為卸任宰相的門生便是天大的殊榮了，因此而產生優越感，硯寒清並不意外，而因此瞧不起本是雨相兒子卻胸無大志的他也就更不意外。

“他再怎樣，也是朝中官員，而你現在什麼也不是。”誤芭蕉來看姨母，路過此處，便看見一個蟑頭鼠腦的傢伙在數落她表哥，自然氣不過，“況且，他也是姨父的兒子，你就不怕……”

平日裏這小姑娘心直口快伶牙俐齒，硯寒清還有些對於天真爛漫的、與他的隱忍截然不同的性格的嚮往與喜愛，現下卻有些頭痛：與小人結怨，他怕這表妹長大後萬一離開家族庇護會吃虧，“表妹，你小聲一些，莫要驚擾大哥。”明著是訓斥表妹，暗中則是用“臥寅”來壓制伴風宵——畢竟他們才是一家，伴風宵則是外人——他竟然也有用自己狐假虎威的一天，硯寒清又是略帶自嘲地慘然一笑。

“你！”聽出硯寒清用臥寅壓他的意思，伴風宵有些不悅，但他在反擊的瞬間瞥到了硯寒清的表情，又不禁動了些別的心思：或許這雨相幼子是真的懼怕他的大哥，也不滿於雨相的偏心，這一點，或許日後他可以利用。思及至此，伴風宵便沒再說什麼，只是冷哼了一聲便拂袖而去。

“我在替你出頭，你怎麼反倒偏幫起外人來？”誤芭蕉還沒到融匯人情世故的年紀，自覺做了好事卻沒有得到好報，不開心得可以。

硯寒清裝逆來順受裝慣了，軟軟地賠罪。

“嗯……”誤芭蕉被他三言兩語地勸消氣了，便想聊些別的，但小女兒態上來，話未出口臉便紅透了，硯寒清有些摸不著頭腦，“大表哥……真的在裏面嗎？”

硯寒清一愣，隨即明瞭，接著便是苦笑一聲，鮫人一脈果然都是一樣，連個小姑娘都不例外：崇尚智慧、嚮往權利、迷信權威。

如果欲星移是年輕一輩遙不可及的夢想，那麼臥寅便是離他們最近的榜樣，這種崇拜，往往會讓情竇初開的少女誤以為是情愛。

“這……”

看他支支吾吾的樣子，誤芭蕉這會倒機靈起來，“果然不在嗎？”雖然有些失望，但她還是立刻振作起來，“我就知道，剛才你在誆那個壞傢伙，表哥你也不是那麼沒用嘛。”

“哈……哈哈……”硯寒清不能解釋，只有再一次地苦笑。

*

欲星移在藏墨於世的道路上越走越偏，他雖居於浪辰臺層層疊疊的幕後，心卻躍躍欲試地想要跳脫出海境的條條框框。

“大人，今日王與娘娘們出宮祭祖，幾位太醫令大人都跟了去，宮中無人，師相卻身體微恙，右文丞大人托我來尋大人去給師相瞧瞧。”

硯寒清在聽見門外腳步聲時，就一陣頭疼，聽了這話更是頻頻歎氣，“渡小兄，你這是為難我啊，下官只是區區試吃官，如何敢為師相診脈？”

渡江卿彬彬有禮地站著，硯寒清卻覺得麻煩，太麻煩。欲星移對外宣稱渡江卿是他的學生，雖然來歷不明，但足以封住肱骨老臣的嘴，還能順勢拒絕他們塞弟子給他的意圖，但硯寒清明白，這人絕非鱗族，即便他再怎樣善於模仿，再怎樣精於偽裝。

就像現在，渡江卿用那張毫無特點令人轉頭就忘的面孔將欲星移高深莫測的表情學個真真，似笑非笑又陰桀難測。

儘管渡江卿沒有說半個字兒，但硯寒清還是認命般地歎了口氣，“罷了罷了，承蒙師相不棄，下官就斗膽前去一試。”

渡江卿這才又彬彬有禮地退後半步，將門讓出。

二人抵達浪辰臺，硯寒清察覺到身後一陣輕風便知道渡江卿已經消失在他身後，而他只能繼續裝作無功體在身所以絲毫無覺。

欲星移抿了一口百里聞香將他的表情藏在嫋嫋的熱氣之後。

“坐。”

硯寒清欠了欠身，依言坐下。

“飲茶。”

欲星移推過一盞茶杯。

硯寒清自然知道欲星移並非單純地請他來坐坐、請他來品茗，於是悄悄地打量著欲星移的案牘——大多都是批過的，就那樣攤開任他瞟。

能讓他看到的，必然是欲星移想讓他看到的，所以硯寒清理應大大方方地看，但他又不想招惹什麼麻煩沾染什麼風雨，所以他又不敢看。

欲星移眼皮也沒抬，卻知曉他的心思。

“最近鰲千歲可有找你麻煩？”

“千歲教令怎能稱為麻煩？況且調配藥膳乃是微臣本職。”

“哦？”欲星移向後微微舒展了脊背，“寓醫於食，藥借食力，食助藥威乃藥膳之根本，為得都是王與各位娘娘皇子的健康，你說對吧。”

“是。”硯寒清有一絲猶豫，猜不透欲星移言下之意。

“王近日憂心，多配些疏肝理氣的吃食。”

“不知王因何憂心？臣也好對症下藥。”硯寒清小心翼翼地問，恐怕王憂心的原因，便是欲星移宣他來的原因。

“王這次帶著諸位娘娘一同出宮，便是留出閒暇令我來私下探問一些事情……未貴妃入宮三年卻無所出……”欲星移低聲道。

“這……”

“未氏一族乃寶軀望族，歷代後宮都佔有一席之地，此事可馬虎不得。”硯寒清這才看清，欲星移手中點著的，正是未貴妃最愛的小食香風玉露的藥方。

“微臣定當盡心竭力。”硯寒清不動聲色地抽過那藥方藏於袖中。

鱗王命令是真，欲星移想要徹查也是真，但他二人的目的和想要的結果恐怕會背道而馳。

兩日後，欲星移拿著藥方難得出現在紫金殿上。

隨後，鱗王正式下旨，未免諸位娘娘思慮過甚，後宮從此不得幹政。

再一次地，欲星移拔除了八紘穌浥留下的暗旗。

*

“小妹，宮中兇險，我離開之後你更要萬事小心。”紫衣的將軍原本在三王之亂時輔佐鱗王，協助未貴妃坐鎮皇城有功，卻莫名被搶了功勞奪了兵權，心有不甘詐死隱退，臨去之時與他的貴妃小妹告別。

“兄長放心。”此去經年成陌路，未珊瑚的一滴清淚落在紫衣將軍手中的方印上，順著那嶙峋的飾物緩緩流下滴進土中。

*

就像夢虯孫這個絕好的砝碼不能留在那人身邊一樣。

他也不能讓他精妙的棋子蟄伏在自己身邊。

欲星移望著邊疆的方向，桀驁地笑著。

-章十一-

玉露生涼，常飲凋傷。

香風玉露的方子是寶軀未氏先人帶進宮廷的，太醫令只在當年此方入宮之時查過藥理，後來那位娘娘過世後，此方有一段時間無人問津，直到當年三王之亂，未貴妃站在臺前，積勞成疾才提出要喝這祖傳的提神佳釀。

“王上，此方雖可提神醒腦，但常飲傷身，女子本就屬陰，此物乃依靠寒涼之物緩解神乏，不宜多飲。微臣觀娘娘脈象，建議還是以多休息為主，輔以藥膳溫補。”太醫令首跪在紫金殿上，雙目灼灼信念篤定地望著王座上的北冥封宇。

北冥封宇身側立著端端執著象徵相權如意、幾年難得一次出現在紫金殿上的欲星移。

餘光瞥見北冥封宇望向自己，欲星移便轉身面沖他，微微頷首：“臣夜觀星象，東方尾宿光芒極盛，勢逼紫薇宮，而勾陳若細色黑，乃是凶相啊。*”

觀星望鬥慣幽居。

“這……”北冥封宇不明其意，殿下跪著的太醫令首則渾身一凜。

“令首？”北冥封宇雖望著欲星移，但殿下的一舉一動他也沒有錯過。

“令首看來知曉此天象之意，不妨告知王上。”

太醫令首這才猛然發覺，此次他被傳召入宮並非單純地為了揭露香風玉露與未貴妃無所出的聯繫，而是一場蓄謀已久的盤剝。

欲星移所有說出口的話都是經過深思熟慮，欲星移所有做出的行動都是經過盤算預謀，一個行動只達到一個目的的話不如不做，慣居浪辰臺的他若動便要起碼一箭雙雕。

“皇后病重你為何知情不報？”

“臣……遵皇后懿旨，王憂思國事，此又是頑疾復發，不宜驚動王上，是故臣才……”

“頑疾？”北冥封宇“噌”地從皇座上站起，“璿璣她……”

“皇后乃一國之母，她的事便是國事，豈是你一個太醫令便可欺瞞的？你首先是王的臣子，其次才是醫官，對丈夫隱瞞妻子病情或許你初衷是因病患懇求，但身為臣子，懿旨又豈能大於聖旨？”北冥封宇疾行步出紫金殿去看貝璿璣時，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便是此話。

從此太虛海境之內，後宮不得幹政。

然而縱使帝後伉儷情深，也終歸沒能從病痛的魔爪中挽留住貝璿璣的生命。

“母後！母後啊！”縞素之間，兩個相互依偎的弱冠青年哭得最慘。

國喪自然所有的皇子都要參加。

北冥縝卻沒有哭。

畢竟那不是他的母親。但他依舊感到哀傷，畢竟那兩個剛失去母親的人是他的兄弟。

但看在別人眼裏，不哭是因為冷血，哀傷反倒變成了虛偽。

他知曉，卻無能為力，他遠在邊境的師者告訴過他，永遠沒辦法改變別人的偏見，能改變的，永遠也只有自己。

他將同情的目光收回，環顧四周，北冥異小小的身軀似乎都要哭斷氣兒過去，幾個更小一些的皇弟則在各自的母親懷中懵懂地睜著大眼睛，有一些或許感染了悲傷的氣氛，也跟著哭了出來。

所以面無表情的他就顯得更加特殊。

這一切都看在他的眼中，當然他也被別人看在眼中。

欲星移身旁站著夢虯孫。夢虯孫吸了吸鼻子上前將北冥觴扶起。兩年來，夢虯孫與太子共同作息學習，雖然他嘴上還帶著對北冥觴紈絝的不滿，但心中卻也分辨的出太子與其他皇子的不同，與他記憶中的北冥皇室不同，更與鰭鱗會所抵制的北冥皇室不同。

北冥封宇更是一位好的君王。

或許這兩代之後，會給海境帶來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

夢虯孫想找個機會回去鰭鱗會再努力說服一下八紘穌浥。

北冥觴的出走恰好給了他這個機會。

太子因為母後逝去而悲傷過度私自出宮，鱗王震怒卻也無可奈何，欲星移替皇室找了番冠冕堂皇的說辭，說太子遵循族制微服私訪遊歷海境增長見識，並派龍子夢虯孫一同前往輔佐保護。

“看到鬼，他都走了三天了，讓我上哪找去？”夢虯孫依舊是那副嘴上說得難聽，心中卻有著盤算的模樣。

他走後，北冥封宇望著遠方，微微側目，“師相這是以繼承人的方式在培養龍子嗎？”

“還需曆練。”欲星移沒有正面回答鱗王的話。

*

“你們是誰？”北冥觴手中拎著象徵太子之位的幽蘭戲珠，纏在手中不停地轉著，他正在前往他二弟去年新封的封地，卻在半路被人攔下。

“你可以死後去問閻王。”蒙面人步步緊逼。

“好大的口氣，你們可知我是誰！”

“你可以死後去告訴閻王。”

“你們！”北冥觴自恃武力不差，雖無法獲勝但逃跑還是有餘，卻沒想到那群黑衣蒙面然竟然使毒。

即將體力不支昏迷之時，他感到有人一閃而過擋在他的面前。

*

“你的父親沒有告訴過你戲珠的意義嗎？”

那是象徵東宮的戲珠，恐怕這群黑衣人便是憑此認出北冥觴的身份而盯上他的。

“沒有。”

如果太子都不知道戲珠的意義，那便是有心人故意的追殺了。

“你現在還不適合用戲珠。”

“哼，我的戲珠可以用來戲耍，那你的錦囊又是幹什麼用的！”北冥觴以為眼前這紋臉男在嘲笑他武功不濟，自然不服，找了個茬嘲笑回去。

“自然是生妙計的。”

“你叫什麼名字？”

從那一刻開始，簾後之虎不再酣睡，而是搖身一變武起雙拐扮耕牛。

“武丑。”

-注：
1.尾宿：象徵後宮
2.紫微：象徵帝王
3.勾陳：象徵皇后
綜上便是欲星移暗示後宮越權參政影響到鱗王判斷了，而皇后式微會動搖國體。具體師相是不是真的能從海裏看到星星，而星象又真的這麼巧告訴他一切，既然他詩號裏有觀星，就當他會觀星吧，反正鱗王是信了。

閉目聽花開

2017-01-22 00:24

-章十二-

夢虯孫找到北冥觴的時候，已經是北冥觴遇刺五天後的事了。

狷螭狂化名武丑，教了北冥觴些粗淺的功夫，並告訴他每個月都可以到浮情道找他，但不能告訴任何人。

年少的北冥觴覺得這事情很神秘又很神聖，他以為武丑不知曉他的身份，他以為這是兩個成年男子之間莊嚴的約定，他以為這是他難得出宮交到的好運，所以他承諾他不會聲張，以至於連夢虯孫都沒有提過。

熟不知這覆面的醜男竟是當今的“臥寅”，更不知這場相遇並不是偶然。

但或許是天公真的不作美，這場精心佈置的神兵天降卻因為元邪皇的降臨而功虧一簣，這場“臥寅”與宗酋的合謀還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便付之東流。

對，“臥寅”與宗酋。

當年螭龍一案牽連“真龍”一說，已故的先王並不願聲張，殺了那叛變的人族和孽種，貶了螭龍母親賤族便以為無人再知曉這個秘密。

但事實是雨相早已看出先王身體每況愈下又有意無意地削弱他的權利，所以一早便做了防範：暗中保全了狷螭狂的性命並且收留了他在丞相府邸。

欲星移扶植鰭鱗會，他便豢養狷螭狂。

都是在給自己收攬籌碼保留退路、給別人佈置陷阱織造羅網。

巧合的是，欲星移逼迫硯寒清進入朝堂，剛好將比卯閣騰了出來，於是一夜間虎挪龍潛，比卯閣也更名涼巳閣，世間皆知臥寅名號，卻不知那簾幕後其實蟄伏過兩只猛虎。

蟄伏了一陣之後，欲星移準備向雨相動手了，看清此點的硯寒清歸位，以臥寅的身份設計退鰭鱗會十裏，而也正是這段時間，令狷螭狂可以暫時離開涼巳閣前往邊境，以被皇室迫害者的身份一會八紘穌浥。

北冥封宇為夢虯孫正名的詔書也差不多同狷螭狂一同抵達邊境，於是夢虯孫就這樣和狷螭狂擦肩而過。

歷史的車輪緩緩前進，車轍卻編織成了一張彌天大網，將所有人都串聯、覆蓋起來，無人能逃。

而那場看似幾方默契的退兵，真正得意的人真的只有一箭四雕的欲星移嗎？

八紘穌浥坐在山洞中，漆黑的環境將他絳紫的衣衫染得一併漆黑。

“你是策師，我是武將，我自知策略贏不了你，但哪怕只有一半，也便知足了。”他放下手中的百里聞香，目光穿過洞口射進的微光看向遠方。

能有一箭雙雕他也便夠了。

借著鰭鱗會節節敗退的勢頭，八紘穌浥派自他還是禁軍統領時便扶植的勢力，穿上了定洋軍的衣服，屠殺了邊境周遭的幾個小村落。

其中也包括昔蒼白安置他父母的那個村子。

欲星移是策師，他是武將，他比不過欲星移的一箭四雕，但他比得過欲星移的心狠手辣。

屠殺、淩遲，再將跟了他十幾年的心腹滅口，他作起來卻連眼睛也沒眨。

用自己的手，製造百姓與皇室間的仇恨；穿別人的衣，堅定昔蒼白跟隨他的意念。

或許欲星移早就知道他們是同一種人，所以先下手為強將他趕出都城，不然，以好兄弟的前程為墊腳石的，或許就是他了。

這場屠殺除了鰭鱗會的人知道以外，定洋軍與朝廷沒有得到絲毫風聲。

禍種，就在這一刻被深深埋下。

*

半年後，北冥縝成年，從螺武纓手中接管定洋軍。

原本他想同他的師者一同慶祝，但卻從此再也沒有見到過他的身影。

螺武纓也不知道他的下落——他們去他的家鄉找過，卻好似從來沒有過這個人一般。

就在北冥縝打算深入調查的時候，從皇城傳來訃告：皇后殯天。

*

紊刀劫曾經說過他教北冥縝武功是引狼入室。

他回應他，那確實是引狼入室，但他才是狼。

現下，那螭龍也是狼，也即將進入北冥觴的室。

而他的小妹也早在十幾年前就進了北冥封宇的室。

所以一個欲星移，又怎麼防得住這麼多的破綻呢？

*

“看到鬼，你跑那麼快作甚？”夢虯孫追著北冥觴跑來跑去。

“本太子嗅到味道，前面應該有個美人，快隨我跟上前去。”

“你！”夢虯孫有些撓頭，他有些分不清楚這是北冥觴的本性，還是因為他的母後突然辭世而給他帶來的打擊太大讓他轉了性子。

“快點快點！”

“這位小姐顏如開蓮，膚若凝脂，輕盈綽約，不知在下可否請教芳名？”

雨打芭蕉葉帶愁，心同新月向人羞。

“誤芭蕉。”

命運有時候就是會在無意間的一瞥、舉手投足間激起的漣漪中潛移默化地捉弄人的一生。

在京王的封地中，他們三人、或者說是四人上演了一場纏綿悱惻的愛恨情仇。

*

在偶爾的出神中，硯寒清或許會問自己，究竟是什麼讓他的父親變成了這樣，究竟是什麼讓欲星移變成了這樣，究竟是什麼讓自己變成了這樣，究竟是什麼讓誤芭蕉變成了這樣。

他們每一個人，最終都變成了他們最不想成為的那種人。

他們每一個人，最終都成了做人失敗。

-章十三-

夢虯孫不耐於繼續旁觀北冥觴的逢場作戲，他提議去鋒王的封地看看。

“哦？我倒不知何時你和縝弟關係變得好了起來。竟要去賀他封王。”北冥觴沉浸在自我編制的溫柔鄉中不願出來，況且他也記得周遭的幕僚門客都在向他報告靈堂之上只有北冥縝一人沒有哭，甚至都沒有表現出悲傷。而他卻記得那晚他還來找他與北冥華喝酒，說這才是男人之間排解痛苦的方式。

兩面三刀，無情無義。

北冥觴心中有怨，自然就不喜夢虯孫提起。

夢虯孫卻不知道靈堂上的事，更不知北冥觴心中所想，他只是想借著這個機會去再會一次八紘穌浥，所以隔三差五地便向北冥觴提起。

這就更加令北冥觴不耐。

最後北冥觴跑了，還將誤芭蕉推給了夢虯孫。

“麻煩當然要湊作堆。”北冥華單手支著頭，坐在他的圈椅中，不鹹不淡地說著風涼話。

“你！”從小體會了太多的欺淩、耳濡目染了鰭鱗會太多的傷殘，即便這幾年在皇宮待了很長一段時間，但夢虯孫依舊很討厭北冥觴以外的所有皇子，現在他決定連北冥觴一起討厭——竟然在對一個官家小姐始亂終棄後，丟下他跑了。

“你知不知道他去哪了？”夢虯孫問這句的時候誤芭蕉剛好進來。

北冥華冷淡地瞥了一眼她，“我怎麼會知道。”他心中想的卻是他知道也不會告訴這兩人，“總不能是縝弟的封地。”

夢虯孫知曉此言是真，所以便向別的方向尋了，誤芭蕉也知道此言是真，所以便往北冥縝的邊疆而去。

她能感受到交往後期北冥觴對她的不上心與其他人對她的鄙視。

她知道他們在背後說她什麼。

她也並不想成為一個他們口中以色侍人的女人。

她是雨相夫人的侄女，更是雨相親賜的“冷簷知雨”，她也並不想成為什麼人的負累，她覺得她需要一個沒有人對她有偏見的平臺，來一展她的拳腳。她更需要一個遠離北冥觴的地方，越遠越好。

*

“你表妹去了邊境。”硯寒清的母親歎了口氣。

“我已經聽師相說了。”

“她哪里不好？漂亮、活潑、懂事、知趣，近兩年又跟了你的父親學習智謀，都是為了離你更近些。”

“是離‘臥寅’更近些。”硯寒清拉起母親的手，“她哪里都好，但‘我’不是她想要的那個人。”

硯寒清一直想做個平凡的人，但被種族、家族寄予太多的厚望，他便乾脆把自己的身體弄壞；後來藏在幕後他依舊不想出頭，卻終究為了家族而又把身體治好，跟隨欲星移入仕；再後來他只想本本分分安安靜靜地做個太醫令裏最末等的試吃官，卻還是難逃錐在囊中難掩其鋒的宿命。

“每一個人都想改變世界，世界才會這麼亂。”他站在幕後，以臥寅的身份這樣對誤芭蕉說，卻沒有點醒她，而是將她氣走邊關。

後來他站在浪辰臺，以墨家弟子的身份這樣對欲星移說，卻被欲星移淡淡地回了一句：“如果夢虯孫出了什麼意外，望你以太虛海境為重，接下師相的位置。”

“唉。”

人情事理，似硯多磨，登臺將相，日久牢枷，揚波蹼影，不過群鵝，無爭此世，得願長歌。

*

貪生寧可求白死，枉死不如殺蒼生。

“不奪皇權，便入黃泉。”昔蒼白目睹了雙親被淩遲之後，性格變得有些極端。

那段時間幾乎只有八紘穌浥可以待在他的身邊，其他人都不敢靠近。

“現在還不是時候。”八紘穌浥沒有三頭卻有六臂，他可以同時做很多事情，比如寫令，比如拭印，比如飲茶，比如安撫。

“何時算是‘是時候’？”

“會有那麼一天。”會有那麼一天，他會捲土重來，會有那麼一天，他能惡紫奪朱，會有那麼一天，他要把欲星移從他這裏奪走的，連本帶利的都討回來。

“哼。”

*

“史豔文盜走了始帝鱗。”北冥封宇面色憂鬱，欲星移站在簾後雖然看不見，卻可以從他的語氣中探得一二。

“哦？聽起來王並不擔心。”

“傳聞史豔文翩翩君子，想必他這樣做必然有他的苦衷，也必然會完璧歸趙。”

“哦？聽起來王倒是對外境知之甚多。”

“本王前來，正是想要聽聽師相對於外境的描繪。”

“自然沒有太虛海境這般平靜。”

“那麼……”聽了欲星移講述的中原，北冥封宇道出此次前來浪辰臺的目的，“師相認為，海境該動嗎？”

“現在還不是時候。”

*

“渡江卿，此次出海境，再返中原你要記住，你已經不是曾經的你，你現在是太虛海境的一員，是鱗族。而鱗族不好戰，也不畏戰。”

渡江卿什麼都沒有說，接過欲星移遞過來的盒子，他知道那裏面是一張面皮，一張欲星移曾經出賣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從玄之玄那裏換來的底牌。

現在給了他，說明他交給他的使命，要比那樣東西更為重要。

“去找一個人的下落……”

*

“……”硯寒清看著欲星移不說話。

欲星移拿起手邊的茶杯，也是笑而不語，他知曉硯寒清無聲質問的內容。

“……”硯寒清自然也知道他會回答他些什麼。

鱗族師相欲星移最得意的弟子渡江卿去尋始帝鱗了。一個多麼冠冕堂皇的藉口。但他也知道，這只是藉口，而已。

“唉。你且好自為之吧。”

*

有時候，硯寒清站在千年冰潭中的貝殼前會想，自己不是鵝，而是烏鴉。

烏鴉嘴，一語成讖。

-章十四-

高玉衡、令開陽、沐搖光紛紛受到欲星移的感召出海境協助，然後是龍子、太子，一批批一波波，前赴後繼地“為了海境”而奔走。

欲星移短暫回來過，硯寒清也偶爾會去浪辰臺，但他們很少能見到面。

“最近怎麼有閑看起這個？”硯寒清自地上撿起一本冊子:青奚宣，白蛟，“哈，真有意思。”

然後他隨手將一地的書冊都撿起來，碼放整齊之後輕而易舉地離開，離開欲星移的紅塵宿命，離開法海的因果迴圈。

卻離不開他自己的使命。

緊接著便是魔禍、墨亂、佛劫，硯寒清在海境都聽得到中原傳來的震天的戰鼓敲響的聲音，當然他也聽得到欲星移思靈枯竭而發出的乾渴的嘶吼。

然後鱗王與太子紛紛倒下……

硯寒清在玄玉府院中站了一個時辰，鉛十三鱗總是說千歲午睡未起阻攔他進殿。後來硯寒清便在府中跪了兩個時辰，鉛十三鱗惶恐，便陪他跪了兩個時辰。

再後來硯寒清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一言未發便轉身離開，鉛十三鱗看著他嶙峋的背影有一絲不忍，卻沒想沒過一刻時光，玄玉府後院便著了火。縱火者正是那太醫令最末等的硯寒清。

這下鼇千歲不得不出來審他。

“怎麼？這次沒有玉粉翠也沒有八味酥，卻要送我一個紅燜王八？”

“微臣不敢。”

“我看你沒有什麼不敢。”鼇千歲揮退了四下的家僕，靠在鮫綃羅織的躺椅中，“臥寅。”

硯寒清一愣。他為什麼會知道？

硯寒清抬起頭，看見的便是鼇千歲不同以往的笑容。

看到這笑容，他下意識地退後了半步，他需要從新評估鼇千歲，但隨即他又穩住了身形，不管鼇千歲抱著何種的目的揭穿他的身份，又是站在怎樣的立場對待鰭鱗會的逼宮，他都必須要聯合他，他也只能聯合他。

即便是引狼入室，即便是引火焚身。

*

“你一定沒有想到——”鼇千歲信信地將雙手背在身後，緩慢而優雅地俯下身，嘴角微微翹起，似乎噙著笑，眼神卻一如既往的冰冷狠戾，“你倒下後，海境局勢會變得如此不堪。”千年冰潭中，巨大的貝殼前，回蕩著這陰惻寒冷的質問。

“嗯……”鼇千歲赫然抬眼想了想，“或許也不能這樣說，不堪也許一直都有，只是在你的粉飾之下沒有暴露得那麼坦坦蕩蕩。那麼，換個問題——”他站直身體捋了捋衣衫腰際的褶皺，邊轉著手中的轉珠邊瞥了眼四周跪伏的蝦兵，“你有沒有想過，是誰導致了當下這般烏煙瘴氣的局面？”

“千歲……”硯寒清在千年冰潭外不遠處等著他。

看著他一身冷冽地走來，看著他睥睨挑釁於他的八紘穌浥。聽著他從喉頭後發出的冷哼，聽著他無視八紘穌浥的挑釁：

“果然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啊，即使是曾經酣臥的也不行呐。”

誰說不是呢，他們三個，都曾經酣睡曾經蟄伏，一個臥寅，一個斷鼇，一個穌蛸*。

“就這種角色，也需要我來解決嗎？”鼇千歲轉著手中的轉珠，停在硯寒清身側。

硯寒清下意識地繃緊了後背，他身側站著陰沉的鼇王千歲，他對面立著陰險的鰭鱗宗酋，他身後是太虛海境的安危禍福，遠處是封住重開的千年冰潭，再遠點還有藏在暗處的羽國雁王。

硯寒清此生沒有一刻如現在般，如芒在背，如履薄冰。

他並非因為解決不了八紘穌浥才將鼇千歲拖下水，北冥封宇在倒下前之所以將王權交給未珊瑚，其實心中所想也與他現在有一絲類似：未珊瑚背後的勢力，未望潮——也就是欲星移的結拜義兄，前任禁軍統領——北冥封宇知曉未珊瑚足智多謀，但他也不是沒想到最壞的壞處，所以他希冀於未望潮可以像當年三王之亂時一樣，在危急時刻挺身而出，擋在未珊瑚的身前，即便他早已被他們罷了官奪了權。只是北冥封宇沒有料到，或者說是欲星移沒有早一點通知他，未望潮早就有了新的身份——八紘穌浥。

現在鰭鱗會已經兵臨城下，未珊瑚雖被硯寒清先一步扣押在別處，但場面上她還是代掌王權者，所以硯寒清需要一個更有威望的人來制衡鰭鱗會，所以他只能將斷鼇續上，冒著被反噬的危險前去搬出鼇千歲。

鼇千歲若是想要脅天子抵抗鰭鱗會，就必然要保住鱗王的性命，而八紘穌浥若是想取北冥皇室而代之，就必須跨過鼇千歲的防線，而硯寒清則在他們兩方之間做著平衡周旋。

“沒有早一點看清你的面目，我與師相或許真是做人失敗。”硯寒清沒有回答鼇千歲的問話，而是低眉順目地將他的心裏話講了出來。

“他倒是很早就看清了未望潮的真面目，又成功做人了嗎？”鼇千歲冷冷地笑了，將雙手背在身後。“現在，你該怎麼辦呢？”

是啊，他該怎麼辦呢？

文足經國，武能定亂，國之社稷今若是。

-注：
1.蛸：章魚。穌之前文中說過，這個字原本的意思就是【蘇醒的魚】

-後記-

這只是一個“海境是怎樣一步一步走到現在這個局面”的故事，接下來大概就是劇中演的那些模樣了。

欲星移：很多事情其實都是因他的私心而起，很多禍根也是因為他的行為而種下。而他卻沒有能夠一直“自私”下去，而是為了海境、為了九界而獻身，所以他種下的種子便因為他的倒下而有了生存的空間，最終導致了海境一連串的悲劇發生。正如文中八紘穌浥屢次說的，“欲星移有一點值得你學習，那就是成大事者不拘於私情。他原本成功了一輩子，而你看他動了私情的下場。”一切的一切都因欲星移而起，他在，就算那些人再有異心，再有野心，或許都能被欲星移壓制住，但他倒下了。

八紘穌浥：他一出場便給自己立了flag，“或許我偏要惡紫奪朱，異種稱王呢？”後來機緣巧合成了真。他能夠和欲星移成為結義兄弟，必然就和欲星移是一種人，而正因為欲星移看出他們是一種人，所以也必然不能留他。但欲星移當年不想殺他，他以為只要他在，八紘穌浥就翻不出什麼浪花，或許還能為局勢帶來微妙的平衡，而事實也正是如此，但話還是那句，前提是他在，而一旦他不在……

硯寒清：他越是想要默默無聞，就越是會被推上風口浪尖，一開始是因為欲星移不信任他真的不想作為，後來是因為家族、人情而有所作為，再後來局勢的演變，墨家的理念，讓他在欲星移倒下後不得不作為。他是這篇裏最慘的一個，他才是那個“成為了自己最不想成為的那種人”的人。

謝謝觀賞。

sunhui23	2017-01-22 17:24
看到亲的文再想到还在躺着的师相和鳞王，心里感到一丢丢小惆怅，好想念师相%>_<%

閉目聽花開	2017-02-03 23:41
對不起!您沒有登錄,請先登錄論壇.

山儒	2021-03-28 09:04
好香！砚A砚A砚A，大大简直是我的精神食粮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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