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6 【策雁】伟大航程（一发完）九脈峰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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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rlia	2017-01-06 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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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rlia

2017-01-06 17:41

07

上官鸿信在某个清晨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到他的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身体的反应要快于行动，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在一瞬间就已经抽出了压在枕头下面的刀子，森寒的利刃在昏暗中一闪，然后他就愣住了——他看见了那个人，穿着黑色的长大衣，安安静静地站在屋角，那个人看上去无比的熟悉。
他喃喃道：“……老师。”
他不知道默苍离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遥远的后方，那定然不是什么好兆头。他打开台灯，默苍离向前两步，走进了模糊的光晕里面，他看上去很疲惫，眼睛下面有深深的青色阴影。上官鸿信想，他是心事重重的，他来这里一定有什么事情想说。
默苍离没有看他，他的目光略过他看向了什么未知的方向，他的老师说：“你知道他们试图把我排斥在决策中心以外吧。”
上官鸿信没太想到有一天默苍离忽然出现，一开口第一句话会是这个，但是他说的那个情况也是意料之中的。上官鸿信点了点头，默苍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就好像在微微地叹气。
默苍离说：“你还没有做出决定吗？”
于是他又想起那把枪。
“我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的，老师。”上官鸿信平静而又迅速地回答道。
“尽管我杀了霓裳？”
“……尽管你杀了霓裳。”
默苍离的眼里没有失望那样外露的情绪，他只是问道：“公子开明是怎么回事？”
在那一瞬间上官鸿信就已经知晓了，他那好师叔定然不可能保持沉默，他不知道默苍离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很明显上官鸿信的处理方式不是他想要的哪一种。
“没什么，我会处理好的。”上官鸿信这样回答道，他觉得默苍离眼里有深深的疲惫，恐怕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默苍离最后只是说：“你总有一天是要回去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了，又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上官鸿信没有再见到公子开明。他并不在乎这种细枝末节，到了这个时候再揣摩公子开明的内心也没有任何用处了——甚至是，他逐渐开始怀疑，本来公子开明来这个地方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他不关心战局，也不关心公子开明这个意料之外的家伙会不会给他们带来最终无可避免的死亡，他不在乎了，就好像是结局揭晓以后的索然无味一样。
他有的时候会想一想默苍离，他再也没有选择的机会。
因为他们都能感觉到结局将近的钟声——也好像是那家酒馆古老的座钟忽然响起的那清脆的一声一样。
那一日他坐在自己惯常的那个位置上面，阳光还是从门口的位置洒进来，在地板上铺了一片惨白；缺舟在吧台后面专心致志地擦着杯子，就好像以为雁王不知道他是被俏如来派来监视他的似的。这一天就好像与之前的每一天都没有任何区别，但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公子开明从门口走了进来。
上官鸿信抬起眼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后者恍若未闻地在雁王对面坐下，他坐下以后开口的第一句是：“听说了吗？”
他的声音很低沉，就好像在分享什么有趣的秘密一般，也同等的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你要是下回再说这种没头没尾的话，就直接滚出去。”上官鸿信看着他的目光也好像是割人的刀子，公子开明看着他眼睛里面的一点金色，慢慢地笑了起来。
——那个笑容看上去有点凶狠，纵容上官鸿信已经打定主意不管这人的目的，但是还是不自觉的警惕起来，而事实是，公子开明也从未让他失望过。
公子开明轻轻地眯起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默苍离死了——被俏如来杀了。”
那是无可挽回的落下的判决的语句，终于到了那一天。

阳光从窗口瓢泼而入。
上官鸿信“真正”知道那个消息是在几个小时以后，俏如来的信和调令一起到达了这个位于遥远的后方的小镇——公子开明的消息比陆地联军的机密消息还要早几个小时到达，因此他完全不知道这位策君是从哪个地方得到的这个情报。
公子开明对他说的时候，在某一个瞬间，他是了然的。他和俏如来早就知道，事情总有一天会发展到这个境地，杀死默苍离是他和俏如来在联军内部站稳脚跟的最好办法。
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就算默苍离没有把那把老式的、填装子弹的手枪放在他们两个的面前，他们也是能想到的。他和俏如来是如此的心知肚明有好像毫不知情，他在那一天之后就离开了前线，只带了一身累累的伤痕。
……他想不到的大概是，他做不到的事情，他那个又善良又软弱的师弟竟然真的能做到。
他一直没有办法下手——尽管他的眼前，那个小小的身影就好像是雾气那样氤氲着，他的小妹妹的声音里面带了哭腔，霓裳叫道，哥哥。
那个身影被淹没在火光里头，他的导师就站在指挥中心那落地的窗户前头，指尖就点在模拟地形图上火光冒起的那一点。
他也想着俏如来终于拿起那把枪时的模样，冰冷的金属握在掌心温暖的血肉之间，拉开枪栓发出清脆冷硬的响声。那是默苍离所期许的，他会感到欣慰吗？他会对那个好师弟说“你做的很好”、说出他从未对上官鸿信说过的那句话吗？
当初他拒绝了默苍离的提议，即便是默苍离间接性地害死了他的妹妹，他还是拒绝了那个提议。现在俏如来终于代他办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关心他的人也终于死去。
……或者。
他无声地念过那个名字，公子开明。
那些唇枪舌剑；那些虚伪的温柔；在狭小的空间里手臂交缠如同拥抱；在沙丘上面，坦诚相见，心灵却逐层伪装。
那不是爱，上官鸿信反复告诉自己，那怎么可能是爱呢？他几乎想要嘲笑自己了。但是他向来是一个敢于承认自己极限的人，他必须承认，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点点的动摇；他必须承认，“因为痛失所爱，所以杀死其他所爱的人”——他现在想到了这句话。
他在心里唾弃自己。
而现在俏如来的电子信件在全息屏幕上头闪闪发光，他的师弟言简意赅地表示，如果他的伤势已经无碍，那就应当尽快回到指挥中心。
俏如来需要雁王，他是明白的。
上官鸿信的嘴角还是挑着冷笑，就好像是毫不在乎那样。他之前在军队的制服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上，上面的血迹早已被清洗干净，破损被缝补，再也看不见一点痕迹。这个时候公子开明应当还坐在那个酒馆里面喝着那杯酒，实际上缺舟一帆渡从来都不适合调酒，只是他们未曾说明。
现在他的手指轻轻地抚摸过制服的肩章。
他离开酒馆的时候公子开明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知道公子开明早就知晓他一定要离开了。
公子开明问他，你到底想怎么样呢，雁王？
……杀了你。
上官鸿信一挥手，室内的全息投影猛地灭掉了，就好像一束熄灭的火光。结局早就揭晓。

08

上官鸿信最后一次见到公子开明，还是在那座沙丘上面。
他站在松软而干燥的地面上面，位置与他们上一次在这里的时候相似，他依然能够看见远处战区竖起的长长的铁丝网——虽然沙丘早已不是当初的那座沙丘，干燥而热的风带着某种巨大的尖啸声从低处刮过去，那些粗粝的沙子就在他的脚下流动。
沙丘背阴的部分生长着一些坚韧的植物，墨绿色的荆棘一般的枝干上面生长出血红色的花朵来：那是玫瑰，为了适应干燥少雨的环境，它们的叶片早就退化成细小的针状叶子。上官鸿信站在那里，注视着地上那些美丽又扎人的植物，他们都被迫成为了某种自己也不能左右的样子……那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他想起来几天之前在酒馆里面，公子开明亲自一字一句说给他听的消息——他并没有特别惊讶，虽然知道俏如来早晚会那么做的，但是他还是没想到竟然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在战争进行到尾声，而他刚刚伤愈的时候。
真巧啊，他想，嘴角挑起一丝冷笑来，他那好师弟在逼他表态，俏如来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后方的随便一个什么地方消磨时间，他们之间总有一个人要成为英雄。
“臭鸟仔臭鸟仔臭鸟仔~”
欢脱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来，想都不用想那个人是谁，上官鸿信疲惫地皱了皱眉头，他一点也不想在这个地方见到公子开明，一点都不想。他只是在这里随便站一站，并不是要回忆他们在这里发生了什么旖旎情事的。
但是他在那原地站着不动是没有用的，公子开明蹦蹦跳跳地绕到他前面来，踩得松软的沙子顺着斜坡一点一点地向下落。
公子开明看着他，嘴角带着一点点笑意——上官鸿信整整齐齐地穿着陆地联军的军装，衣料平平整整，扣子一丝不苟的扣着。公子开明开口的时候不必要地拉长了声音：“你——没有哭啊？”
公子开明注视着那同样是金色的眼睛，明亮而狠厉，并无一丝悲伤。
“……愚蠢的问题。”上官鸿信哼笑了一声。
他没有再说话，但是公子开明硬生生在这里头读出了沉默的潜台词，大概是：我们下次相见，会是在战场。
他们两个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对于他们来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差异是巨大的鸿沟，爱或者其他愚蠢的感情都不能弥补，更不要提他们都固执地不认为自己真正会去爱。他们对之后的剧情都心知肚明——无非是背道而驰兵戎相见，最后以鲜血和死亡作为结局。
“如果我们战败……我们离开的话，是会死的。”公子开明轻轻地说道，“你知道，过去的二百年里我们找不到的资源，离开以后也不会找到。”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就好像在讲述事不关己的故事，那没有任何悲伤的感觉，就好像他自己也不在乎舰队的死活。上官鸿信注视着他，忽然问道：“你指望我同情你吗？”
“我指望你记住我，因为我也好歹是被你害死的人之一啊。”公子开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声音里头有笑意。
上官鸿信没有回答他，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周遭寂静下来，只能听见风卷走沙子的沙沙声。
“你的制服扣子扣得太规整了。”沉默了一会儿，公子开明忽然说道，他的声音是低沉的，好像是颤动的琴弦那样，他既没有拉长音也没有不必要地重复三遍，就显得认真而严肃起来。他抬起手，苍白的皮肤被日落时的颜色映成一种奇异的红，上官鸿信就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动作。
公子开明慢慢地解开了上官鸿信制服衬衫上面的两颗纽扣，他的动作很慢，就好像是某种庄严的仪式一样。他把扣子松开，手指略过上官鸿信发冷的皮肤——他摸上去是那么的冷，完全失去了肌肤相亲的夜里的那种暖意——他的指尖从上官鸿信的领口勾出了细长的金属链子，那下面挂着小小的军用识别牌。
有一瞬间他们两个的目光都落在那上面，公子开明笑了一笑，这个笑容露出了牙齿，看上去有点凶狠。他伸出手用力地一拽，上官鸿信能感觉到颈间细微的疼痛感——链子瞬间崩断，公子开明把那个军用识别牌握在手里，说道：“留给我作纪念吧。”
“……如果是来装饰你的尸体的话。”上官鸿信顿了一下，慢慢地说道。
——回答他的是一声哼笑，公子开明转过身，手里握着那个链子，慢慢地走远了。
他向着铁丝网的方向走了过去，这个时候他面向的正是如血的残阳，在天幕尽头，能看见舰队母舰那庞大的钢铁的身躯，它在残阳里头呈现出一种微微的紫色，那些更小的战舰就好像是游鱼那样在它身边反复飞行。
那看上去比之前离得更近了，上官鸿信想，最后一战就要开始了。

09

前线还是铺天盖地的黄色的沙子，上官鸿信的战机沿着跑道飞起来，深色的外壳被耀眼的阳光灼得发烫。
此时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天空尽头被夕阳烧成了如血的红色，他的战机起飞的时候交火已经开始了，从敌方母舰上飞起的战机就好像是离开了蜂巢的蜂群，黑压压地略过天幕的尽头。
这场战役不出意料是俏如来指挥的，那个青年很快切到了上官鸿信的战机的私人频道，他开口的时候声音里有着深重的犹豫，他先报了一个坐标，然后说道：“师兄……‘木鸢’在那个方向。”
木鸢，穿梭于战火之中的黑色飞鸟。他在去后方养伤之前就听说过那个名字，但是直到后来才知道那架战机的驾驶者名叫公子开明。他知道那个事实之后就与那个男人交换了第一个吻——不过一切都不晚，他对自己说，他未曾爱过那个人。
他如此相信着，相当执着，就好像默苍离活着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迎来死亡。
木鸢出现的地方战斗一定打得很惨重，他想说不定他和公子开明的那档子是俏如来也早已知道了，毕竟还有欲星移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有问。现在这人的话说的犹犹豫豫就好像拆散了一对神仙眷侣，上官鸿信冷笑了一声，说：“那边交给我。”
——杀死所爱。
默苍离做得是如此的干脆利落，苍白的指尖轻松地点在霓霞城的上方，然后一切就被大火淹没；所以上官鸿信一定也是能做到的，更不要说他从未对公子开明投入感情。
他的战机冲过灰败的天空，躲避着空中那些纷飞的弹火，他看见他们这一方的战机被摧毁之后拖着浓烟从空气中坠落，然后他看见了木鸢——特殊的设计能让它在半空中静静地悬浮着。战机前方深色的那个玻璃让他看不清里面驾驶战机的那个人，但是他还是能想象到那个人嘴角凝结的笑容。
公子开明。
他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个名字。
——他知道那个人一定也看见了他。
他们在空旷的高空，四周没有其他敌人，他的战友们已经被击落，传说中战场上的黑色幽灵就在他的面前，他驾驶战机向着那个方向冲过去，动作坚定就好像无所畏惧。
夕阳的光辉落在他们之间，木鸢也向着他的方向开始加速，黑色的金属外壳上面流动着一层血色。他的手指已经按在飞弹的发生按钮上面，那片金属那样冷的烙在他的皮肤上面，他也看见木鸢机身前方隐藏的机炮在那个人的操纵之下探出来。他们两个几乎处于空中的同一水平线上，如果没有人上升或者下降的话两架战机一定都会撞毁。他们的速度都很快，外面的景色已经模糊成流光。
那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猛地按下了飞弹风发射按钮，同时一拉操纵杆操纵着战机向高空飞去。同时他看见木鸢退出了机关炮发射程序，那两个黑洞洞的炮口重新缩回到机身里去。下一秒，一枚飞弹击中了木鸢的机翼，它拖着长长的白烟，就好像是柔软蓬松的羽毛那样。由于上官鸿信已经操纵战机飞高，所以木鸢擦着上官鸿信的战机的下方飞了过去，他们离得太近，上官鸿信感觉到战机周遭的空气都动荡了起来，机翼在空气中震动，发出了利刃出鞘一般的响声。
他知道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接触，在上万米的高空上，隔着冰冷而缺乏氧气的空气，隔着金属的外壳，在几秒钟之内擦肩而过。
——然后背道而驰。
上官鸿信操纵着战机掉头，正好看见已经损毁的木鸢固执地越飞越高，向着太阳的方向，向着那些白日里看不见的、低垂的星河飞过去。越来越多的浓烟冒起来，木鸢在上官鸿信的战机的上方发出了沉闷的爆炸声。
那黑色飞鸟的残片噼噼啪啪砸在他的机身上面，它们在空中划出墨色的线条，在落地之前就燃成了灰烬。
在那一刻，上官鸿信终于意识到，他对公子开明这个人到底是判断错误了。
他错了，在公子开明取消了机关炮的发生程序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错了。
许久之前公子开明坐在酒馆里，笑眯眯地问他，咱们打个赌怎么样？你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吗？——那个时候，上官鸿信是如此的信心满满，他以为他赢得了那个赌约，他以为他看透了公子开明。
可是他还是错了，公子开明并不是他想的那样的。
黄昏的阳光血一般洒向荒寂的平原，那并不刺眼，就算是直视着阳光也不会让双眼流泪。但是上官鸿信感觉到眼角发痒，他用手抹了一下眼睛，抹到了一手泪水。
——因为痛失所爱，所以杀死其他所爱的人。
他杀死了一个自己以为不会爱上的人。
默苍离苍白的指尖下面是染血的霓霞城。
在他的导师死去许久之后，上官鸿信终于明白了默苍离的感受。
可是一切都结束了。

10

上官鸿信出席了最后那场仪式。
他们每个人都清楚，这种行为并没有意义——表面上双方军队停战，但是谁知道对方又有多少的居心叵测。互相试探永远是一个漫长而令人生厌的过程，更别提他们的对手其实是温皇，又或者公子开明还留下了多少布局，他想他的师弟也早已不耐烦了，现在让舰队的人马上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俏如来也的确那么做了，为此陆地联军付出了某些代价才与舰队达成协议，他这次异常果断，力求舰队马上离开。上官鸿信知道其实军队内部对他这种决定褒贬不一，但是……
但是他也已经改变了，也许俏如来也终于成为了他不愿意成为的那种人。他终于做出了那些牺牲，而不带任何同情。
舰队离开的时候是晴朗的一天，天空还是一成不变的灰白色，阳光照在人身上产生了灼人的热度。他就站在俏如来的身边，在腿伤康复以后第一次整整齐齐的、如同礼仪所规定的那样穿上了全套军装，他依旧记得公子开明用指尖挑开他军服衬衫的扣子、把军用识别牌扯下来的时候的那种尖锐而细小的痛感。他所缺失的部分好好的藏在他的衣服下面，没有人能够看出。
双方在之前就签订了详尽的协议，其中包括陆地联要为舰队提供了部分给养、并且帮他们修复了一些设备，以便他们能够进行之后的宇宙航行。上官鸿信想，其实那仍旧是一条死路，就如同之前公子开明说过的那样：如果之前的两百年舰队没有找到适合居住的星球，那么之后也没有可能会找到；如果他们必须离开地球，那么他们终于有一天会因为能源枯竭而死。
现在他站在俏如来的身边，看着双方代表如同放下仇恨那样的握手，温皇看上去平静而又坦然，而他在他的师弟脸上看见了某种冰冷而决然的神色，极像默苍离生前的模样。他们这一次是扮演了不义的一方吗？他怀着这种念头在嘴角扯出一个尖锐的冷笑来，其实他们的目的都是那样的简单明了，他们双方都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而活下去，就必然要先做出牺牲。
霓裳、默苍离、还有公子开明，其实都是那样的。
此时此刻温皇已经走到他们身边，舰队的军装的制式与他们的很不相同，大概是为了在宇宙的失重环境中行动方便，那些衣服都显得线条异常流畅，而上官鸿信从来没有见过公子开明穿那样的衣服。
他有的时候会想一想，那个人抛却了所有的玩世不恭，作为舰队指挥官的时候的样子。
……但是他最终是错过了。
温皇与俏如来握手的时候那个青年抬起头来看他，显得平静而毫无悔意，尽管他们知道，他们注视着的人恐怕最终会死去，因为是他们亲手把他推上了死路。上官鸿信的眼睛注视着灰蒙蒙的天幕，他并不知道这颗脆弱的星球还能坚持多久。
——说不定他们自己的结局也一般无二。
温皇从俏如来身边走过去，最后在上官鸿信身边停下，上官鸿信并没有同他握手的意思，温皇好像也不在意，他只是说：“一会儿结束之后可以去母舰一趟么？副舰长有东西让我交给你。”
上官鸿信抬起头来。
俏如来在他身边皱着眉头，向他投过去一个疑惑的目光，他不知道自己和公子开明的事情俏如来到底知道多少，但是在人死之后，大概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们早就学会不拘泥于已经逝去的东西。
他说：“好。”

透过母舰的圆形玻璃窗，上官鸿信能看见外面的陆地联军正在撤退，有一些舰队的飞船已经升上天空，在地面上投下了巨大的影子。而温皇站在他面前，母舰冷色调的、钢铁构建的走廊在他身后延伸，而他看上去放松又随意，只是眼里凝固着一种冷冷的蓝色。
上官鸿信开口的时候十分平稳，他说：“他要给我什么？”
温皇向他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睛，轻巧地把手掌伸到他目前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一小截被灼得焦黑的骨，骨头一段穿了孔，坠在细细的金属链子上，上官鸿信很容易认出，那是陆地联军的军用识别牌的链子。
“在太空中航行的时候，我们把同伴的尸体火化之后装在金属盒子里放出舱外，毕竟飞船里没有地方可以埋葬他们。”温皇用一种好像感到有趣的语气说道，“我觉得副舰长之前大概也没见过这些东西……他当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啊。”
上官鸿信从他手里把那节骨头拿过来，细长的链子在眼光下晃出几星亮光，他依旧保持着冷笑的神态，就好像内心毫无触动。公子开明的确有趣，他想。他能用自己当年在军校学过的那点知识认出这块骨头所属的部位：左手无名指。
——那也是舰队的在这两百年中早已不再沿用的习俗。
哈。
他看着手中细小的物件，能想到木鸢坠落在地上，飞船起火燃烧的时候那些血肉与骨头的模样，他握拢手指，把这东西抓在手中，骨头坚硬的触感昭示了什么无可挽回的悲剧，然后他闻到了一种浓郁腻人的香气。
公子开明说，我们舰长是个烦人的医生，闲着没事的时候会研究各种奇奇怪怪的麻醉药品的那种。
上官鸿信猛地看向温皇，后者站在原地，向他闲闲地微笑着。他忽然感觉周围的墙壁如同金属的牢笼那样向他挤压过来，世界好像变暗了，就如同大幕正在落下，星河下垂，流星坠落下来的时候燃起大火。他手里握着那链子，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就感觉腿一软。
然而他并没有跪倒在地上，一只手接住了他——那是一只骨节分明而色彩苍白的手，熟悉而难以言喻，就好像点在他手臂的皮肤上面的样子。在上官鸿信失去意识之前，他抬头，看见了一双明亮的、金色的眼睛。

00

温皇知道很多事情。
温皇知道在战争的这些年中公子开明过得极其无聊，也知道凤蝶其实一直在战争的闲暇时光里帮着公子开明收集情报。所以事情发展到那个程度的时候他们并没有特别惊讶——比如说有一天公子开明蹦蹦跳跳地来到他的面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有笑意。
但是他的声音是平稳而清亮的，正是他最认真的时候的样子。
公子开明说，舰长，我发现上官鸿信离开了前线。
——上官鸿信，默苍离的学生，从他们搜集到的请报上来看是一个十分优秀的战士，大约也同等是一个冷血的人。
与默苍离相关的人都是那么的麻烦，令他们如鲠在喉。
温皇发出一声哼笑来，他说，你想派个人去暗杀他？
公子开明愉快地摇了摇头，他笑眯眯地说道，不不不，我想亲自去见见他。
那可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呐。
……那不是一个任务，那是一个冒险，是一个私心，并且最后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失，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那根骨头是温皇按照公子开明的叮嘱穿在识别牌的链子上的，他把那根骨头从烧焦的碎肉里面剥离出来的时候沾染了满手的血迹，他知道公子开明未曾后悔。

温皇走进母舰的中控室，透过巨大的玻璃可以看见外面的星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海还是一种通透的蔚蓝色，而陆地的部分早已被黄沙覆盖。公子开明就站在控制台前面，身边的睡眠舱给这个设计简洁的房间增添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违和感。
温皇向他挑起眉来：“你就把它摆在这里？”
公子开明向着他的方向转身，一边黑色制服空荡荡的袖管扫过控制台的金属平面。他的嘴角还是勾着一点笑意，就如同他没有少了一条胳膊、这场战争没有失败、或者他没有直面死亡那样，他完好无损的那只手的手指扫过睡眠舱的玻璃顶，里头的人散着暗红色的发，紧抿着嘴唇，瞧上去好像不开心似的。
公子开明隔着玻璃用手指磨蹭上官鸿信的嘴唇。
——那是一个看上去眷恋温柔的动作，单是想着那个动作背后的含义，就让人毛骨悚然起来。
温皇想着这种离开之前抢人的行为大概会导致他们再也回不了这个星球——虽然他们本来就没有打算再回来就是了，但是这种抢人跑路的作风本身也太过了。温皇本人倒不怎么在乎这种细枝末节，在那里对着公子开明心平气和地微笑着。
实际上，他想，能让公子开明在乎的人，的确……真是有趣啊。
当然公子开明本人是不会承认自己在乎上官鸿信的，而且他也从来都不在乎自己的行为看上去自相矛盾。现在他在那里俯视着上官鸿信躺着的睡眠舱，完全是用一种打量什么收藏品的目光看着他，这种动作给人一种克制的、浅尝辄止的感觉。
然而温皇并没有忽略他眼睛里那种入骨的热切感。
“现在不能把他放出来，至少得等到咱们走远到再也回不去的时候才可以。”公子开明自言自语道。
“随你怎么办，”温皇安静地回答道，听上去有点敷衍，不过他知道公子开明是不会在意的，“只要你能保证你把他放出来的时候他不会拆了船。”
一反常态的，公子开明没有再碎碎念什么，他看上去有点想笑了，就好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他们两个——还有身边那个沉睡的人——就一起站在这个中控室里，看着窗外纯黑一片的背景中的点点亮光，那颗有蓝色海洋的星球在他们的视野里越缩越小，最后终于消失了。
想回家的人永远不可能回去了，温皇毫不在乎地想着。
这个舰队就要踏上新的旅程，虽然他们很可能最终迎来毁灭。公子开明是不在乎的，温皇看见那个人半倚在睡眠舱的边上，眼睛里面有笑意，就好像十分愉快似的。
温皇发出了一声轻笑，他向着控制台走过去，身影就好像要消融在窗外透进来的无边的黑暗里头。公子开明又一次转回睡眠舱的方向，他把唯一一只手撑在睡眠舱的盖子上，倾身下去隔着冰冷的玻璃亲吻上官鸿信紧紧抿着的嘴唇。
他们航行到了宇宙深处。

（完）

ruka660101	2017-01-07 23:07
小明一邊測試著鴻信的心一邊否定自己的情 uLYz!E+E 鴻信則是測試自己的心之後否定自己的情 _W41;OY 雙方卻又止不住對對方的興趣 JZp*"UzQr 聰明人談戀愛就是那麼麻煩 <dx xXzLT 溫皇很縱容小明啊 ! /Z{uy 陣中大將卻讓他臨陣缺席 V\zf yH\~ 還在小明的追妻路上幫了一把

utopia	2018-11-14 10:13
智者的恋爱真是惹不起惹不起 ^(I4Do~} 抢完人就跑真刺激诶嘿(๑•̀ㅂ•́)

一片叶	2019-03-30 01:18
居然吃到策雁粮！(ಥ_ಥ)原来策雁这么冷的吗，感谢太太的投喂

加繆	2019-04-27 23:22
虽然有些看不懂，但感觉文笔好浪漫哦，有一两个关于雁的描写很动人。

yxff55

2019-05-06 00:37

本为敌人的二人，阴差阳错，产生了爱情

从产生，到发现，再质疑，之后承认，并且清晰认识到，既是爱人，亦是敌寇

最后的无名指骨头，坑了雁王，点睛之笔

如果不爱，不深爱，不为杀死所爱而痛彻心扉，一向谨慎的雁王，又怎么会犯下面对敌方首领温皇却不带防备的接过物品的错误。
说来也很有趣，雁王与公子的初遇，同样是一个故意犯下的错误，对于双方都是，他们的爱情，从头至尾，皆与犯错相关。

这样的结局很好，雁王本来就很痛苦，呆在军中的每一天，都会忍不住想起妹妹，师尊，还有将痛苦深藏于心的俏如来。
离开也好，新的旅程，新的同伴。

写得很好很好^_^

曲惊晨曦	2019-11-02 10:59
策雁真好吃！！他们都在互相试探对方的心啊，大雁一直觉得自己不爱小明，最后还是把自己送到小明口中，面对小明的“死亡”才幡然醒悟，还好小明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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