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5 【纵横子】蓝人，首楼完结布布文學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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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oami

2017-02-25 16:54

一只失忆有点崩坏的大粽子，取名无能，扶额

纵横子，天十三觉，御清绝，一刀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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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子从来寂寞。因为寂寞，浑身老是冷飕飕的。他需要一样东西来依傍，取暖，于是为自己裁了一件水蓝羽氅，无论春夏秋冬，到哪儿都披着，简直成为了他的一张皮。他极少下山，有时隔十年，也有数十年才下来一趟。村里人记不住他的容貌，但认识那身蓝袄，远远一朵兰绒花，一缕流云从山顶吹下来。就喊“诺！那个蓝人下山来啦！”

一喊便是数百年。就连智力懵懂的孩子都会念一句“诺…….诺，蓝人下山啦！”

纵横子对这个称呼十分满意，谁叫他又蓝又懒呢。

他毕生职业是下棋。输了不赔，赢了不赚，与财富毫无瓜葛，因为他即便不吃不喝也能存活。

除了下棋，他也爱风景，时常在山尖上东张西瞅。山上风大，预备一件厚厚的大氅很必要。天盘桓于顶，庞大而静谧，他留意到云潮褶展，聚合离散，千年百载，不变不改。天同他一样，无需饮食睡眠仍持长存。

永恒的生与猝然的死，都是很寂寞的事，那么，寂寞是什么？

他与天，实该成为一对挚友。一样寿命绵长，一样疏于行动。他浑身上下最勤劳得力之处，仅限于摆盘落子那一双胳膊。天呢，只关心身上那一床云被，这儿厚了，扯一扯，那儿稀了，推一推，懒散的令人发指。

不过，天有他的喜怒哀乐。有次，他问天：“你是何物？有何能耐？”一语末了，天边轰隆隆一阵雷鸣碾过，闪电呲的一亮，倾下万丈光芒，和沥沥的雨水，浇湿了他的宝贝大氅。

他和天于此结下矛盾，绝了善缘。

情感真是十分飘渺的东西，天有他无。由于闹僵了关系，又不敢讨教。双方宛如一对离缘多年的夫妇，从两头冷眼对视，相互抹不下面子。

说起来他对弈过的人，没有上千也不下数百，名门高士，三教九流，什么样的没见识过。赢了，便像猴子一般唧唧乱跳，输了，就好像挨了一拳的馒头，瘪塌塌的，又十分凄楚可怜。他不识成功之喜，失败也不能令他颓丧。他不具备凡人的肚肠。
无解之念眨眼累如危卵，势要将他——当然，懒怠惯了的人，向来稳若泰山，这点小烦小恼不足以摇撼他。他只是闲的慌，闲的浑身长毛，须寻些事儿做，排解眼前的困顿。

他是离凡尘太久，太远，逐渐缺失了人的爱恨情仇，贪嗔痴癫——这样活着，与死和别？人是五浊烟火里浸染滋长的生物，没有情就没了有根，太干净了，终究不像个人。

他下定决心，要去山下走一遭，从最根本的常务着手。人最要紧的需求，他想了想，大概，应该是吃。

临行前，他取来树下那把刀擦拭了一遍。

他下棋的石桌边，长着一棵枫树，滔天红云让风一掼，团团乱转，烧的人双眼发酸发烫，醉迷迷的，具有毁灭的悍美。树下插了把东瀛刀，不知出于何世，傍于何人，仿佛从天而降的一颗种子，到地面上冒然开出一朵花来。

深棕木鞘，纳一口单刃，凶犷黯淡如一截朽木，他猜测这把刀的主人是个木头人。

在山下闹市里，他品尝到一块刚出屉的花糕。暖而甜，像一只大手摸在心窝子上，有安抚精神的力量。

那小贩把切糕的刀片挥舞得霍霍生风，向他讨钱。他摸遍全身，除了腰间那包棋子，连个子儿都不出。他心跳如鼓，冷汗洗额，萌发出惊慌的知觉。那个贩子，像屠夫一样，摽着他一角袄子，不肯松懈。他长着黄脸蛋子的儿子，突然灯神似的从桌板下冒出来，由于吃不饱，把一只拳头叼在嘴边，流着哈喇子，来扯他的头发。他未束冠帽，一头长发在风中猎猎飞扬，一抓便是一把，没有任何争搏的余地，堪为束手就擒的活体通解。

父子两个，一前一后将他拿住，有如施了神通，让他不能动弹。他手里捏着半块甜糕，于尺寸来宽的地方蹒跚着；他的尊容，正如一个从贵族阶级骤然堕落的，温而不饱的乞丐，集万千讥讽目光于一身。此时他痛恨自己不通武艺，若有，他便立即向地面出掌，捶出一个黑溜溜的惊世大洞，把自己埋个伸手不见五指。

正当切糕父子差点将他剁成碎片之时，冷不丁身后绕出一只皱巴巴的手，向桌上拍出两枚铜钱。“钱付了，还不放人？”他一扭头，瞅见一个白发苍苍、满面打褶的老人，以静哀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要吃什么、拿什么，尽管去。”老人用命令的口吻说。

他的话如东南边上涌来一股暖流注入纵横子的胸膛，使他紧缩成枣核大小的胆子膨胀如初——他对世俗无知，因而无畏。

他走街串巷，一路闲逛，手口不停。淡茶色的打了芡汁的莲子汤，滚圆红亮，泛着甜香气的大枣，沉甸甸水滴形的鼠毫笔，一小锭刻金方砚，爬满了虫子，不时要让人甩抖两下的皮草垫子，他每取一样，便如惊弓之鸟，往身后瞄一眼，生怕老人钱不够使，把一人的尴尬扩张成两人的支拙。

不过，那个白发苍苍、满脸起褶的老人，是个很有钱的老人，他像一名从业成精的售票员，娴熟又冷淡的把铜板一颗颗滚出去。纵横子念头一转，他或许是个惯于博弈的赌徒呢，落注果决，赢面妥实。

过了傍晚，天冷下来，像兜头一盆冷水，泼到了篝火上。风尖刺刺呷着人的皮肤，他紧了紧他的氅，四处张望，老人不知所踪，而他的腰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袋钱。

他摸索进一家酒楼，拣了张桌子落座。店中逢闺女出阁，老板喜不自禁，启了两坛女儿红与店客分享。十六张酒桌，分了十五，他身旁那个不幸落选的醉汉，衣冠模样瞧上去倒像是文雅人，把头枕在臂弯里，那条胳膊正冲着他，男人侧摆的脸庞外侧，露出一只匀净的手，指肚上结着圆圆的茧子。是个弹琴的。

他那双眠沉的长蓝眼睛，打秋千似的四处飘摆，颠三倒四叫着“酒，给我酒，怎的不给我？”

店伙计的胖嗓子喝道：“还喝呐？再喝可得死了去了。咱店里丢的起这人，还摊不了那人命呐！回去回去！”

“回……回去？”醉汉打一晃站起，先原地骨碌碌盘了个圈，把在座的人逗的前仰后合。随后他如吃了一记莲华圣路开天光的恐龙骨架，身一歪，摧枯拉朽的松散了下来。纵横子连忙张开双臂，如大蓝神鸟把他兜在了怀里。
瞥一眼四周。

其余十四张桌子宛如十四只独立蜂巢，自顾闹的起劲，形成一番密不可宣的天地。从那张桌子，以及地上滚落的酒壶来看，这醉汉大略干了十六壶酒，每壶五百毫升，总计八千毫升，换算成水，足以将一块五斤重的猪肉注成惨白色。纵横子身体瘦怯，差一点被这个醉汉，和他肚子八千毫升酒压成一张瓦蓝的锡纸，五脏六肺从嘴里喷出来。

推一推他：“先生？”

醉汉蠕动了两下嘴唇，开始发表他的伤怀。以“我命里有三个女人”起头，洋洋洒洒，纵横子算了算，大概有一万字长度。文采飞扬，情深意浓，听了令人声泪俱下。

他窘迫的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来劝慰他，可是他没有任何恋爱经验，像一张于质检关口惨遭淘汰的白纸，未有笔墨沾染的机遇。

真是无计可施了。纵横子觉得抱歉，恍认定此君酒精中毒，不省人事，都怪他没来得及用一席金玉良言点破霾障，助他脱离人生之渊。我应该尽点责任才对，他想。

一径搀扶拖拽，将人送入客房，用老人留下那袋银子交待了酒钱和住宿费。

行善积德，也是好事一桩嘛。他乐呵呵美滋滋的扬长而去了。

上了山顶，云际微亮，泻出鸡蛋清色的晨光，如有一双半睁的睡眼，无心的望着这个世界。

石桌边坐着一人，从头白到脚，烟笼雾罩，像个仙。定睛一看，可不是那个为他掏钱的老人么？

因问：“来此为何？”

老人拈起一粒黑子：“下棋。”

三柱香时间的角逐，最终是老人输了两子。

纵横子不由正襟危坐。他很喜欢这个老人，希望他不要做出凡人那些愚蠢的行径才好。老人既不唧唧滥喜，也不见伤痛之色。他盯着棋盘问：“你什么时候走？”

他一抬起头，正看见那团鲜辣的叶子，红的简直要滴下血来。“等树叶落了，落光了就走。”

老人直愣愣盯着他，脸上皱纹像混了泥沙的水，滞重的向眉心、嘴角边推移。这个变化发生的极其缓慢，复杂，如草木荣枯，山川河流的运动，蕴藏着骇人又惘然的力量。

纵横子蓦然觉得，他或许刚还是个风华正茂的烂漫的年轻人，就是在那一瞬才溘然衰老的。

老人走了。他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巾，想去试试那把刀。

他绕树走了一圈，没找着。连个洞眼都没有。那把来路不明的刀，也于此不知去向了。

树下土壤丰沃，长着苒苒绿草，正适于将棋盘挪下来。那石凳子其实挺硌屁股的……

一阵风，从树顶带下一片叶子，酡红的小手掌，搭住了他的肩。

这棵青春永驻，红妖怪也似的枫树，这天头一次落下叶子来。他把白子往手里一攥，暖烘烘的玉石，像深秋天一根摧折的麦秆，残留着太阳光焦烈浓厚的气味，使人淡淡的喜悦，安定。

又一阵风，送来两双脚步声。

“大天苍苍兮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

他慢腾腾弯下腰，像是把一束花一朵一朵插进小妹的头发，摆下黑白棋子。“狐神鼠圣兮薄社依墙，雷霆一发兮其孰敢当。”

那两人，一个是酒馆里那名醉汉，一个腰间佩着那把东瀛刀。风把他们的衣袍刮的很高，很高，如同两片船帆。两人脚下没有影子，他低头看了看，他也没影子。

他乐的拊掌大笑：“终于是等到了！”

头顶云浪忽翕忽散，一波压着一波，传远了。是天那条懒虫梦醒了，又拉扯起他的被子来。

赤金的日头，嘶嘶吸着人身上的水。他热的厉害，那件大氅如一堆石头压的他喘不过气。他不再需要它了。他解开袄子，一抛，将它高高抛过树顶去。那天，蓝的好似水里泡着的月亮光，那只淡蓝的鸟，掠水而过，再也找不见。

他从来都不需要它。

他把手伸向那两人，左右各牵着。身后訇然一声惊鸣，那满树红叶岩浆般迸射下来，一股一股的赤潮湮没山顶，贴着地皮赫赫灼烧，红旗漫卷，搅着白炽的热漩涡，直喷上天，把云烤的焦黄碎烂。天拧着他的被子，陷入了沉默。他从未见过永生与猝亡如此流畅的过渡，那山头像涂血的一只坟包，涔涔往下渗红，并存哀与乐。那个下棋的疯子呢？寂寞又算什么？——那已不重要。热风掀着他们的衣摆，刮的很高，很高，如同三片激浪中的船帆，飒然远去了。

jingzhongyue	2017-02-25 21:02
呜呜呜呜呜……好大一口刀子……作者姑娘你赔我的眼泪呜呜呜，棋邪最后也算是求仁得仁了，真的………

志何思量	2017-02-27 14:10
看哭了... <.=-9O6 最後還保持著初心的縱橫子真的是太令人喜愛了⋯ \p#_D\|s/Ep 感謝樓主的文！

sherlia	2017-02-27 18:38
感谢作者大大，看哭了……这大概是纵横的好归宿吧

yyds	2022-12-16 15:43
看标题还以为是什么欢乐向看完发现我错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一篇纵横子的文 QD-`jV3 琴主那个“我命里有三个女人”那里真是又想笑又难过。。。。 LtUvFe 最后感谢天十三觉爷爷帮忙付钱

小乘風	2022-12-16 19:49
支持應該讓有緣分的人都看到這篇……（阴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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