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1 【朱箫】关于箫中剑家里的红狐狸（8.25，85L正文完结）布布文學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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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荷葉

2017-05-11 22:36

    箫中剑在下班的时候接到了朋友的电话。
    “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宵说，“你去我家帮我喂喂雪枭好吗？我今天有事回不去，它又不能没人照顾。”
    “我家的钥匙托佛剑分说带给你了，”宵说，这个年轻人吐字很慢，如同一节一节转动的齿轮，“对了，家里鸟食用完了，也要托你顺路去买。”
    箫中剑说“好”，应下了这个事，宵高兴地说：“谢谢你。”
    他收拾好东西，下班去宵的家。一路上箫中剑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宠物用品店。走了一段路后，果然让他发现了一家。店铺门面很不起眼，招牌上除了“宠物出售”之外，只简陋地画着一个番茄，窗户黑漆漆的，看不清内中陈设。
    因为有别于对宠物店窗明几净的印象，箫中剑犹豫片刻才推门进入。店铺内部倒很宽敞，两侧堆着大大小小的笼子，猫猫狗狗们窝在里面，都非常安静，一声也不叫。地面很光洁，这些笼子中央坐着一个黑头发，面目俊秀的年轻人，明明才是初春，却裹着很厚的衣服，衣袖和领口滚着一圈毛，活像把棉被穿在身上。
    箫中剑打量着四周，往那年轻人走过去询问：“请问这里出售鸟饲料吗？”
    黑发青年低着头，在一张长条纸上画着什么，也不抬头，给他指了指里面的货架。
    箫中剑就去货架找鸟食。那里东西很多，狗粮猫粮混在一起，箫中剑翻了好一会才找到，手上一时不慎，底下几袋狗粮从架子边沿坠下去。
    掉在一个红扑扑的毛团上面。
    对方短促地叫了声，显然是吃了一惊。它蜷起的身体瞬间伸展开来，从那圆鼓鼓的毛团上腾出尾巴和四肢，最后抬起一个脑袋，愣愣的，忽然又抖一下，竖起两只耳朵。
    尖吻，粗尾巴，是一只狐狸，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箫中剑。它不动也不叫，只是僵在那里，浑身红毛像过电一般炸着。
    一旁的黑发店主注意到动静，漫不经心地踱过来。箫中剑道：“抱歉，吓到它了。”
    “没事，它胆子大得很。”店主摆手，箫中剑跟着他走到柜台，结账。那红毛狐狸却没有待在原地，而是跳上来几步，紧跟着箫中剑。他掏钱包的时候，注意到那红狐狸窜到架子上，从头顶注视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
    红狐狸椭圆、半透明的眼睛里竖着细细的瞳孔，光泽莹然，流动着类人的情绪。
    然后它从架上腾身下来，直直跳到了箫中剑手上。
    箫中剑一抖，钱包坠地。
    狐狸窝在他手臂里，似很惬意，又用尾巴扫他的手指，触感蓬松柔软。它蹭了蹭手足无措的青年，斜着眼睛，双瞳中跳动着欢快的情绪，嘴巴咧开一点，好似在非常灿烂地微笑。那模样完全不像动物，倒像是一个人在自恃风流。
    箫中剑托着狐狸，放也不是，抱也不是。
    “它很喜欢你。”青年店主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对着狐狸问，“是不是？”
    红狐狸的耳朵动了动，居然开始用力地点头。
    这也太有灵性了……箫中剑想。
    红狐狸把脸埋在箫中剑衣服上，撒欢似的拼命蹭。店主也察觉到这样有些失礼，伸手把狐狸从人身上扒下来。
    他掐着狐狸颈后的毛皮，看着它在半空扑腾，若无其事地建议道：“要不，你就买了它吧。”
    箫中剑看着那只在店主手里奋力挣扎的红狐狸，也觉得很有意思，随口问：“多少钱？”
    黑发店主想了想，把狐狸放在地上。它迅速地跳到箫中剑脚边，抖了抖毛，眼巴巴地仰着脑袋。
    “五块吧。”
    “五块？”箫中剑一怔。
    “是这样的。既然它很喜欢你，那你与它之间就很有缘分，”店主慢条斯理地说，“既然是缘分，那谈钱未免就俗了，象征性收你五块，送鸟饲料。”
    鸟饲料原价二十。
    箫中剑有些反应不过来，又觉惶恐，又觉这个店主实在性情。红狐狸扒拉着他的腿，两眼发光，模样很迫切，又惹人怜爱。箫中剑心一软，把狐狸抱起来，点头说：“好。”
    “它有笼子吗？”付钱的时候，箫中剑随口问道。
    “没有。”店主说，“它本来不算店里的商品。”
    箫中剑有些疑惑：“那是什么？”
    店主干脆利落地道：“是赠品。”
    “……”
    箫中剑抱着“赠品”去了宵的住处。雪枭是一只很乖的宠物，在鸟爬架上专心梳着羽毛。但箫中剑带来的不速之客——那只陌生的犬科动物倒把雪枭吓得够呛，扑棱着翅膀飞到吊灯上，不肯下来。箫中剑温声哄了好一会，才把雪枭劝到怀里。喂完鸟，他便回家开始搜索养狐狸的注意事项。
    他只种过一些花，没有养过小动物，秉持着对宠物负责的想法，箫中剑在电脑前托着脸，认真阅览网页。
    红狐狸团着身体躺在地板上，既不叫，也不到处乱跑，对新环境非常适应。似乎换了个住处对它而言并无差别，它整只狐狸的兴趣依然集中在箫中剑身上。
    箫中剑记诵着注意事项，忽然感到肩膀一沉，是狐狸跳上来，在他头发上蹭了蹭，动作亲昵，像在闻他身上的气味。这时箫中剑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带狐狸去洗过澡。
    他在浴缸里注满水，对红狐狸说：“别乱动。”
    狐狸在入水的时候扑动了几下，大尾巴一甩，把水都溅到了箫中剑身上。箫中剑擦了把脸，看着满是水迹的衣服，失笑说：“这回我也要洗了。”
    他身上只穿着衬衫长裤，解扣子的时候他注意到狐狸蹲在一边，仰着脸盯着自己。
    一双眼睛在灯下流动着剔透的光彩。
    这视线令箫中剑很有被窥伺的感觉。他觉得一股莫名寒意顺着脊梁往上爬，不由地停下手里的动作，拎起狐狸，往水中一按。
    狐狸扑腾了会，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反抗并无效果，也就老实下来，沮丧地泡在水里不动了。箫中剑给它上上下下洗了一遍，红狐狸的毛皮触感顺滑，色泽鲜亮，看得出养尊处优。“挺好的狐狸，为什么只卖五块钱？”箫中剑嘀咕了一句，又拿毛巾给它擦干净，口中说，“明天带你去打个疫苗，哦对，还有绝育……”
    听到最后两个字，红狐狸浑身的毛都炸起来。它跳了下，用前爪搭住箫中剑胸口，呜呜直叫，又拼命摇头，活像一个歇斯底里的人类。
    “这么不想绝育？”这副样子引得箫中剑笑了出来。
    他原本容色寡淡，脸又苍白，像面上总结着一层霜雾。此时宛然微笑，便似宝镜新拭，朗朗动人，使人眼前颇为一亮。
    红狐狸睁圆着眼睛，忘了眨。箫中剑把它抱起来：“那就暂时不做吧。”
    既得逃脱大难，红狐狸愈发老实，过了几日，箫中剑带它去打疫苗，一针下去，叫也不叫一声，着实忍得了疼。
    箫中剑抱着狐狸从医院出门，路过一个摊子，被人叫住。
    “这位先生，我看你面有黑气，实乃不祥。”
    说话的人是个白毛道士，戴着墨镜，摊边竖着一根杆子，挂旗，赫然是“剑子半仙”四字。箫中剑素来不语怪力乱神，不想理他，那道士却追上来，摘下墨镜，露出高深莫测的一张国字脸。
    “你最近有没有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缠上了？”道士问，“有没有觉得日常生活有些怪异？”
    箫中剑说：“没有。”
    白毛道士循循善诱：“再仔细想想？”
    箫中剑思索片刻，看了看怀里的狐狸。察觉到他的视线，狐狸尾巴一抖，似乎大为紧张。
    “非要说的话，”他想了想，“就是我的宠物最近掉毛。”
    道士原本面含期待，听见此语，顿时恨铁不成钢。他摇了摇头，搭话道：“你这狐狸养得不错，溜光水滑，掂一掂不知道几斤。”一边说，一边还伸手去捋红狐狸的尾巴。
    狐狸红毛暴起，扭头一咬，被道士眼疾手快地躲开。
    道士紧盯着狐狸的眼睛看了会，狐狸也毫不客气地回瞪，仿佛两个硬脖颈的人在互相对峙。过了片刻，道士收回脖子，舒了口气，摇头晃脑地说：“是我多想了。”
    又补充道：“这位先生，您身上不是凶厄，是喜事；面上不是黑气，是桃花啊！”
    语罢，背过手，晃晃荡荡地走了。
    箫中剑一头雾水，抱着红狐狸回家去。
    作为主人，箫中剑确实非常尽责。他在家里搭了一个窝，垫着软被，旁边放食物和水的碟子不曾空过。每天晚上，他给红狐狸打理毛皮，顺着细密柔软的针毛慢慢梳通，箫中剑看着梳齿下闪烁着的均匀油亮的光泽，心里非常满意。
    红狐狸伏在他的膝盖上，闭着眼假寐，箫中剑摸了摸它的背脊，只见它竖起耳朵，很惬意地打了个咕噜。
    “在这睡吧。”箫中剑把它放回窝里，自己回卧室。
    一梦到醒，睡得安稳。箫中剑睁开眼，雪白的床单上落着几根暗红的毛，相当显眼。
    他披着睡衣坐起来，果不其然，红狐狸正团在床底下睡着，圆鼓鼓毛茸茸一大个球。
    这只狐狸在晚上不太老实，总喜欢跑进他的卧房。大概床也给它跳上去过……箫中剑看着那几根红毛，内心十分无奈。
    又要抖一遍床单了，他这样想道，伸手捻起几根。
    正要随手扔进纸篓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那个神叨叨的道士，还有对方语焉不详的一番言论。箫中剑心头一冷，顿时微怔，他隐约察觉到了不对。
    “非要说的话，就是我的宠物最近掉毛……”
    箫中剑紧盯着手里暗红色的长毛，这与他在红狐狸身上看到的不一样。
    这根毛发细而弯曲，不像狐狸的，倒更像……人的头发。
    箫中剑迅速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太荒谬了。这时红狐狸也醒过来，它对箫中剑的心理斗争浑然未觉，依旧很有精神地窜上床，跳到他怀里。
    它歪过头看箫中剑，似乎不理解他的神态为何如此纠结，两只亮晶晶的狐狸眼非常无辜。
    箫中剑定下心来，摸了摸它的头，又把它拎起来，提醒道：“以后不要睡在床上。”
    又过几日，箫中剑带红狐狸去打了第二针疫苗，回来的路上接到电话，是月漩涡打来的，要去他家吃晚饭。
    箫中剑显然乐意招待，买了些菜，对红狐狸说：“我许久不见的三弟要来了，他这个人样子虽然阴沉，个性却是很好的，你不要怕生。”
    红狐狸脑袋埋在尾巴里，动了动耳朵。箫中剑看见那蓬松的尾巴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下。
    月漩涡是箫中剑的义弟、箫中剑父亲的养子，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但脸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小一些。当晚他准时来到箫中剑门口，依旧一身漆黑，衬得脸庞愈发的白。
    看到他，箫中剑很高兴，上前拥抱。少年微颤，身体缩了缩，哪怕是面对最亲近的人，他依旧改不掉自闭的性子。
    “你一个人在外地过得好吗？”箫中剑问，又凑上前打量，“还有你的眼睛，依旧痊愈不了？”
    月漩涡避重就轻地说：“习惯了。”
    他跟着箫中剑进门，又到厨房帮忙择菜。
    月漩涡的一只眼睛有点毛病，似乎是视力上的问题，更具体的他不愿多说，箫中剑也就不问。两人在厨房收拾着，箫中剑说到自己近况，提到养了一只红狐狸。
    “很有灵性，简直像活人一样。”箫中剑说。
    这时他听到门口窸窸窣窣，是红狐狸听见来了客人，过来张望。箫中剑指着狐狸，对月漩涡道：“就是这只。”
    他本意只是向义弟介绍自己的宠物，对方的反应却出乎意料。
    月漩涡浑身都是一震，手一抖，手里大把青菜摔在地上，菜叶乱飞。

    月漩涡有个秘密，关于他的眼睛。
    他的右眼很奇怪，能看到超出常人理解的东西。
    比如商铺里温文尔雅的青年店主，在他眼中却是一只满脸狡黠，灰蓝毛色的狐狸。但如果他捂住了右眼，那么他所看到的，就又变回了那个黑发、裹着蓝大衣，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男人。
    又比如戴着墨镜，肌肉虬结的兽医，在他眼中却成了体型壮硕，尖耳四足的兽类。初次发现的时候，他连连后退，对着那动物说：“这是……狗？”
    他捂住右眼，看见面前的兽医暴跳如雷，差点摔了那副墨镜：“什么狗，老子明明是狼！”
    吼完又察觉冲动过分，自泄底细，肌肉兽医把剩下半截咽回去，盯着月漩涡的眼神就不由带上了几分思索：“你这小子……”
    月漩涡不敢再看，后退几步，落荒而逃。
    这是他从未对人开口的秘密。这并不是正常的事，让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怪物，与世间格格不入。
    连对他最好，他最依赖的箫中剑，他都只字不曾提过。
    而现在，映入他眼中的自然不是箫中剑认为的红狐狸。
    那是一个红发，打扮得文质彬彬的男人，正一脸错愕地看着他。

    月漩涡僵着手，一语不发，地上尽是菜叶。箫中剑也怔了会，低头去收拾，口中道：“三弟，这是怎么了？”
    他把青菜收去水槽洗，一边侧过脸看月漩涡。少年脸上风云变幻，脑海里种种念头都过了一遍，最后只汇成出口的两字：“……没事。”
    水流哗哗地响，箫中剑蹙了蹙眉头，见月漩涡抬起手，揉了一下右眼。
    “只是眼睛有些疼。”
    右眼闭合之后，视野中的红发男人果然变成了一只皮毛油亮的红狐狸。月漩涡往那里匆匆瞥了一眼，便别过头，心下各种思绪拧成一团，更是复杂。
    “以前没听你讲过，改天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箫中剑道。
    “不用。”月漩涡沉默片刻，语气生硬地说。
    一旁箫中剑垂着眼睛在洗菜，头发扎在一起，露出段白皙的后颈，像一个不懂得担忧天气转暖的雪人。
    月漩涡继续帮他择菜，手上动作却慢了很多。且不论箫中剑是否会信，自己身上的秘密，月漩涡自认还不到能坦然出口的时候。
    那只红狐狸已经跳走了。月漩涡盯着它方才驻留的地方，皱起眉头，目光阴沉。
    吃完饭，箫中剑问起他在外的生活，月漩涡不咸不淡地答着，仍然作势在揉眼睛。
    红狐狸卧在箫中剑腿上，安详地摆动尾巴。
    月漩涡试探着放下手，眼前画面丕变，红发男人靠在箫中剑怀里，头就枕着箫中剑的膝盖。
    月漩涡抬起手，红狐狸跳上箫中剑的肩膀。
    放下手，红发男人趴在箫中剑肩上，微笑的嘴唇快要贴上对方的脸。
    月漩涡又抬起手……
    重复了几次这样的动作之后，他觉得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脸上阴晴变幻，心中奔跑过无数偶蹄目骆驼科动物。
    这时他看见红狐狸伸出一点点舌头，要去舔箫中剑的脸——
    月漩涡从沙发上陡然暴起，一把揪住狐狸尾巴，倒吊起来。
    他激烈的反应把狐狸和箫中剑双双吓了一跳，箫中剑忙把宠物救下来，安抚着受惊的红狐狸，口中道：“三弟，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的手顺着狐狸的脊背摩挲，月漩涡把右眼牢牢捂住：“我……”
    “你不喜欢它？”箫中剑问。
    “没有。”月漩涡说。他盯着惊魂未定的红狐狸，眼神冰得像一把刮刀，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了明显的笑容。
    白惨惨的脸，阴测测的笑，暴露在他视线下的狐狸整个儿打了个哆嗦。
    月漩涡说：“我只是想要同它玩闹一下而已。”
    两人又谈了一会，箫中剑去收拾厨房的碗筷。月漩涡端坐在沙发上，狐狸安安静静地蜷在另一端。
    月漩涡转过脖颈，盯着它。
    在他的视野中，红发男人露出了不知所措，而又惶恐莫名的微笑，从那张俊美无比的脸庞上流下了一滴滴冷汗。
    月漩涡又缓缓地、一点一点地转回去。
    他仿佛听见四周回荡着男人松了口气的声音。
    箫中剑回来的时候，看见狐狸把头埋在尾巴里，月漩涡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按着遥控器，脸上挂着一副很大的墨镜。
    这是他之前找人做的，右镜片完全遮光，能让他的视野与常人浑然无异。
    听见箫中剑的脚步声，红狐狸迅速地跳起来，往他怀里钻。他摸了摸狐狸的脑袋，问：“三弟，你怎么突然戴这个？”
    月漩涡把墨镜推上去，手瞬间抖了一下，迅速拉回，口中说：“没什么，只是眼睛又疼了而已。”
    屋外繁星满天，已是入夜。月漩涡向箫中剑告辞，走出几步之后，少年掏出手机，心事重重地开始打电话。
    铃声响了一阵，忘残年接了起来，声音依旧十分爽朗热情：“没想到你居然主动给我打电话了，是有什么好事么？”
    “不是好事。”月漩涡话语凝重。
    听到他这番语气，忘残年沉默片刻，也收敛了态度，谨慎问道：“怎么了？是你还是二弟出事了？”
    “也不是出事……”月漩涡只觉舌上磕磕绊绊，讲不流利，“只是二哥最近有点麻烦。”
    “老三你有话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忘残年心里着急，连声催问，只听见对面传来呼呼的风声，轧轧的车声，过了许久，才响起月漩涡沙哑且结巴的嗓音，“我觉得……二哥被狐狸精缠上了。
    忘残年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大哥？”月漩涡试探着问道。
    忘残年回过神来，干笑了一阵，缓和语气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二弟谈恋爱了啊？”
    “……”
    “那家伙真是的，我之前天天劝他多出门找点桃花，他都不应，现在自己闷声不吭寻了一个，也不给我瞧瞧。改天我得好生训训他。”
    “大哥！”月漩涡拔起声音。
    忘残年置若未闻，絮絮叨叨地劝说：“我知道你跟二弟感情好，不过你放心，二弟又不是有了女人就忘了兄弟的。寻到姻缘是好事，你哪能说人家女孩子是狐狸精？”
    月漩涡把手机捏的咯咯直响。
    忘残年浑然不觉，朗声大笑，听去甚是畅快，笑完八卦了一句：“所以，是哪家的姑娘啊？”
    月漩涡毫不犹豫地掐了电话。
    大哥是个靠不住的，二哥又在状况外，说到底，也只能靠自己了。
    之后几天，月漩涡就经常来箫中剑住处拜访。对他的到来，箫中剑自是欣然接待，但红狐狸的日子，从此就没有那么愉快了。
    兄弟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月漩涡还是戴着那副大墨镜，遮住右眼之后，他看见红狐狸老老实实地窝在箫中剑腿边，偶尔翘起耳朵，往青年殷切地望一阵。
    “上来吧。”箫中剑伸手去抱自己的宠物，月漩涡突然横过来，揪着狐狸后颈拎到了自己身边，又一拍它脑袋，手上颇为用力，简直要把一团毛拍扁。
    箫中剑失笑：“看不出来你还挺喜欢它的。”
    月漩涡一语不发地揉着狐狸的毛皮。箫中剑按了下遥控器，随口道：“这只狐狸通人性，很好养，就是有时不听我的话，爱往我床上跳。”
    月漩涡手上一使劲，红狐狸嗷的叫了下。
    “而且最近它还有些掉毛，说起来，似乎还没到换毛的时候……”
    这时，电视上正好换到动物世界栏目。浑厚的男音在客厅里回响：“春天到了，动物到了交配的季节——”
    月漩涡的内心一阵翻江倒海。
    现在正好是春季。
    少年不由想起了红发男人蹭着箫中剑的动作，揽着箫中剑的手臂，还有作势要亲吻的表情……
    月漩涡感到了一股沉重的压力，看向红狐狸的眼神就不由更冰冷了几分。
    他想，自己再是诸多防范，最多也只是治标。
    至于治本——
    月漩涡斟酌片刻，忽的开口说：“二哥。”
    箫中剑朝他侧过脸。
    月漩涡严肃而诚恳地向他提出建议：“你有考虑过，给你的宠物绝育的事情吗？”
    红狐狸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瞬间炸了毛。
    “绝育对它也有好处。”月漩涡把奋力反抗的狐狸按到一边，冷静地说，“春天到了，要是它发情了怎么办？”
    箫中剑恍然：“也是……”他蹙起眉头，在认真地思考。
    “反正你也不打算给它买只母狐狸回来，不如绝育，一劳永逸。”月漩涡说着，忽觉手上一疼，低头看过去，原来是红狐狸咬了自己的手。
    牙齿很尖，咬得又狠，瞬间出血不止。箫中剑也看到了，连忙把狐狸抱起来：“抱歉三弟，它以前不咬人的。”
    “没事，”月漩涡随手扯了一张纸巾，包住伤口，“二哥你怎么考虑？”
    箫中剑犹豫片刻，点头道，“明天我带你去打疫苗，顺路问一下兽医。”
    这天晚上，箫中剑昏昏沉沉睡到半夜，听见床底下传来狐狸呜呜咽咽的叫声。他披着睡衣坐起来：“怎么了？这么晚也没睡。”
    屋外月色正浓，流水一般浸透窗帘。狐狸蜷在被月光照彻的一片小小角落，通红的皮毛像大雪盖过的朱砂地，透出几分明朗而哀戚的意味。
    那双人一样的狐狸眼直勾勾地盯着箫中剑，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叫声。然后它猛地往床上一跳，扑到箫中剑怀里，柔软的皮毛紧偎着青年的胸膛，像恨不得通过这相触的皮肉，把自己满腹的心思传递过去。
    箫中剑失笑，手上顺着狐狸毛，说：“你是怕我明天带你去做绝育？”
    狐狸在他怀里点头。
    “我只是先问问兽医，至于要不要做，还没有决定。”他摸了下狐狸动来动去的耳朵，柔软的绒毛触手生暖，他笑说，“没想到，狐狸也会跟人一样，因为一件事情担心得睡不着觉。”
    红狐狸的耳朵耷拉下去。
    “好了，先睡吧。”箫中剑安抚说，把它抱到自己的枕头边，“今天就不把你赶下去了。”
    次日，箫中剑甫睁眼，看到的就是红狐狸圆溜溜的双目。
    它趴在自己胸口，爪子挂在两边肩上，把睡衣弄得皱成一团。
    见箫中剑醒了，红狐狸顿时振奋，还用脑袋去蹭对方的脸颊。箫中剑坐起来，一拍狐狸脑袋：“原来是你啊，怪不得昨晚总觉得身上被什么压着。”他揉了揉肩膀，吐出口气，“去医院吧。”
    兽医院值班的是个戴圆墨镜的中年男人，下巴留着胡子，衣领敞得很开，招摇地露出轮廓分明的肌肉。
    月漩涡走在最前头，遥遥看见里头坐着这个兽医，脚步顿时僵滞了一下。
    “三弟，你认识他？”箫中剑问。青年穿着一件黑风衣，扣子松开两个，从里头冒出红狐狸圆圆的脑袋。
    “认识。”月漩涡承认。这时兽医也注意到他们一行人，起身迎接，见着月漩涡，更是咧开笑容，伸手用力一拍少年的肩膀。
    “原来是你小子，上次跑得挺快啊。”他举止豪爽，声如洪钟，震得月漩涡耳朵嗡嗡作响，“看着也真好笑，你一个年轻人，戴什么墨镜？”
    语罢，也不待月漩涡开口，兽医径直把他脸上的墨镜一摘，露出少年白皙清秀的面容。
    月漩涡手足无措地看向箫中剑：“二哥——”他未及说下去，便被眼前景象震了一下，月漩涡迅速捂住右眼别过头，空着的那只手去抢自己的墨镜：“把东西还给我。”
    兽医也不作弄他，墨镜搁在桌边，自己坐回去，大马金刀地豁着两条腿，身上大衣上挂着名牌，写着“补剑缺”三个字。
    “我是带他去附近打疫苗的。”箫中剑解释道，“他昨天被我家的狐狸咬了。”
    “狐狸？现在养狐狸的倒不多。”名唤补剑缺的兽医嘀咕。
    箫中剑说：“我也把狐狸带过来了。”一边说着，手上试图把红狐狸抱出来。然而不知为何，狐狸两只爪子死扒着他衣服，拼命往里头缩，竟现出一副畏于见人的模样。
    “怎么突然转了性了？”箫中剑与它缠斗一番，终于表现出作为人类的优势，把它从大衣里整个掏出来。狐狸暴露在太阳底下，看上去沮丧无比，耳朵紧贴着脑袋，掩耳盗铃地不肯听外头的声音。
    看见红狐狸，兽医吃了一惊，下意识扶了扶墨镜，支吾许久才说：“这就是你家的宠物？”
    “是，”箫中剑点头，“今天来，还想商量一下要不要给它绝育。”
    兽医手上霎时一抖，墨镜掉下来，露出一双红色的、瞪得溜圆的眼睛：“绝育？”
    箫中剑不明所以：“嗯。”
    兽医低下头，红狐狸趴在那里，无精打采地蔫着，一声不吭。
    了解了情况的兽医扶住桌子，肩膀耸动了几下，脸上五官扭曲，筋肉抽搐，但笑意仍然顽强地在他竭力绷紧的面部肌肉里越涨越高，逼近临界满溢而出，在决堤的刹那，不可收拾地转化为惊天动地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补剑缺摔在椅子上，胡子乱颤，笑得前仰后合：“你打算给他做绝育，哈哈哈哈哈哈——”
    他震耳欲聋的笑声扫荡着不知所措的箫中剑，忍无可忍的月漩涡。
    和趴在地上，生无可恋的红狐狸。

    兽医瘫在椅背上拍胸脯，喉咙里发出嘶嘶的气音，大约是没笑过瘾。他的圆墨镜挂在鼻尖，衣领因为夸张的动作变得七扭八歪，从里面露出汗津津的肌肉，沾上去几绺胡子。方才那一阵飓风骤雨似的笑声消耗了他不少体力，让他又捶胸，又喘气，又揉腰杆，箫中剑僵站了半天，才趁他起身拿茶杯的时候开口：“难道狐狸不该做绝育？”
    这话不知为何又戳了对方笑穴，兽医竖起眉毛嘴巴一咧，很响亮地嗤笑了声，摆摆手说：“哪儿的话，怎么不该做？该！”
    “那你刚才还笑那么大声。”月漩涡嘴里嘀咕。
    “哎，这个，怎么说呢，”叫做补剑缺的兽医摇头晃脑地道，“绝育这件事不好笑，就是要绝育的对象嘛——”他瞥了红狐狸一眼，脸部的笑意隐隐又有重新蓄积的趋势，他赶紧猛烈咳嗽一阵，把喉咙里的笑声咽回去，“算了，也没什么。”
    “那现在可以做手术吗？”箫中剑问道，一旁红狐狸察觉情况不对，浑身打了个激灵，两只爪子扒住箫中剑的腿，拼命划拉，这样子早被月漩涡看进眼里。少年自然不肯前功尽弃，他揪着狐狸后颈毛，一个用力，当场把这位抱柱尾生拖出了领地。
    补剑缺看着奋张四肢，胡乱扑腾的红狐狸，口中笑说：“可是可以，但你这个做主人的，也该问问你宠物的意见。”
    狐狸在月漩涡怀里剧烈挣扎，对着箫中剑哀哀直叫。那声音又尖又厉，像细细的脚爪在挠人的心。
    察觉到义兄神情微动，月漩涡喊了声：“二哥！”
    红狐狸愤怒瞪着他，爪子陷进他衣服里，弄出几道明显的划痕。它扭了扭脑袋，对着月漩涡的手张口欲咬，这次对方自然长了记性，手上却也随之一松，被狐狸一尾巴甩在脸上，挣脱出来。
    红狐狸一溜烟跳去旁边的架子，蹲在瓶瓶罐罐上面，似在大张旗鼓地闹着脾气，一张狐狸脸上有说不出的委屈，化不掉的顽固，两眼烁烁，迫切而又哀怨。它盯着箫中剑，像个烦恼的痴心人在嗔视他不解风情的爱侣。
    箫中剑被这样哀愁的眼神盯了阵，心又软了，他试探着问补剑缺：“兽医，不做绝育的话，有什么坏处？”
    “不做了？”兽医拉下圆墨镜，露出饱含深意的双眼，“站在兽医的立场上，我还是推荐你狠狠心，长痛不如短痛。我从业十多年，不知道绝育了多少只猫狗，还没见过你这样磨磨唧唧的主人——”
    他话还没说完，红狐狸已经“嗷呜”一声跳到他脸上，连声叫唤。
    补剑缺竟像听懂了这阵叫声，一时眉眼展开，朗声大笑，把狐狸从脸上提溜下来。红狐狸爪子在他鬓角划了下，弄出一道血痕，兽医在那里擦了把，摇摇头，对月漩涡说：“小子，看来我要跟你一起去打疫苗了。”
    “抱歉，”箫中剑道，补剑缺摆摆手，“多大点事，不过我再问你一次，真不绝育了？”
    “嗯。”他点头。
    “二哥！”月漩涡急切道，“你，你现在不做，以后一定会后悔。”
    “不做绝育能有什么大后果？”箫中剑失笑，“大不了，就是它在外面给我弄出几只小狐狸……”
    月漩涡脸色一白，神情迫切，却支吾着说不出话来，补剑缺手掌一拍，把少年往后搡了几步：“好了好了，那也是你二哥的事，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对方踉跄了几下，脸上墨镜跌下来。在他眼中，红发男人靠在箫中剑身边，手揽着青年腰肢，正对自己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
    不看则已，月漩涡一看便怒火大盛，把墨镜往上一推，杀气腾腾地走向红狐狸。对方察觉危机，立时从箫中剑身上窜下来，躲到青年背后，只露出一个瑟缩的尾巴尖。
    补剑缺按住少年肩膀，向后一扳，口中轻松道：“行啦，去隔壁医院打疫苗吧。”
    他锁了门，挂上“休息时间”的牌子，跟着箫中剑和月漩涡，甩甩手走了。
    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味，箫中剑抱着狐狸去交钱，月漩涡和补剑缺坐在长椅上，等叫号。
    少年低着头，从黑漆漆的兜帽下露出柔软纤细的发丝，墨镜遮着大半张脸，看不见神态，只有那紧抿住的，血色浅薄的嘴唇，反映出他此刻心情不悦。
    补剑缺佯作不知，一把搂住月漩涡肩膀问：“怎么，你就这么想给那红狐狸做手术？”
    少年别过头，一声不吭。
    补剑缺“啧”了一下，又问：“它跟你有仇？”
    “不是，”月漩涡说，他低下头想了想，冷冰冰地道，“我只是觉得……他很危险。”
    补剑缺跟他装傻：“一只狐狸，能有什么危险的。”
    月漩涡沉默片刻，蓦地抬起手，把那副大墨镜摘下来。他的脸颊还带着少年人的秀气，肤色很白，两只眼睛泛着淡淡的金色，长眼尾，细眼角，轮廓很深。四周光线明朗，少年眼底的那抹金色就像海滩上的沙子一般细碎。但这仅限于左眼。
    他的右眼是暗淡的，照不进光，像遮着一层毛玻璃。那圈金色也不纯粹，而是透着雾气一样的血红。
    补剑缺皱起眉头，神色一瞬间变得非常怪异。
    月漩涡一语不发地把墨镜带回去，沉默许久，忽然没头没尾地问：“绝育很难做吗？”
    兽医回过神来：“怎么？”
    少年颜色相异的两只眼睛在墨镜下炯炯地盯视着他：“你愿意教我吗？”
    补剑缺顿时明白过来，脸上抽了抽，露出一个想笑而又笑得不彻底的扭曲表情：“也不是不能。”
    月漩涡干脆利落地说：“好，那就请你收我为徒。”
    “……”补剑缺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笑出声来，又无奈地摇摇头说，“你这小子还真是不死心。”
    他压低声音说：“万一人家是真心的呢？挡人姻缘被马踢啊。”
    月漩涡的脸色顿时阴得能滴出水。
    补剑缺识趣地闭嘴了。这时箫中剑也付完钱回来，红狐狸与月漩涡眼神相触，当下狠狠打了个哆嗦。
    两人打完疫苗后，箫中剑便向兽医道别。月漩涡说：“二哥，我等会去兽医院有些事，晚饭就不去你家吃了。”
    箫中剑点了头，拍拍义弟的肩膀，抱着狐狸走了。兽医背过手，晃晃荡荡地回去自己地盘，又看着箫中剑离开的方向，小声嘀咕：“我可不是有心害你啊……接下来，就看你小子自己造化了。”
    从此，月漩涡拜入补剑缺门下学艺，一日千里地成长着。
    至于等到他学成出师，发现一切已然为时太晚，这就是后话了。

    箫中剑回家路上，又经过那个挂着番茄招牌的宠物商店。
    推门进去的时候，那个乌黑头发，容貌清秀的店主正在打电话，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唇一勾，露出一个漂亮却让人背脊发凉的笑容。
    “我那个不争气的表哥，居然差点被……真是有趣。”他语气舒缓地说，“可惜他碰上的是你，如果是别的兽医，说不定就真的就地实施了。”
    这时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转过脸来。箫中剑打招呼说：“又见面了。”
    店主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客客气气地起身道：“这次来，想买什么？宠物，饲料，还是……这只狐狸让你不满意，想要退货？”
    “它很好。”箫中剑说，“不会退货的。”
    听到这样的评价，红狐狸精神一振，尾巴快乐地摆来摆去。
    “那这次需要什么？”店主问。
    箫中剑走过去几步，打量着店里的猫猫狗狗们：“你这里有没有母狐狸？我想买一只回去跟它作伴。”
    红狐狸大吃一惊，叼住箫中剑的衣摆摇头。
    青年店主眼露玩味，沉默片刻，慢条斯理地说：“有啊，当然有。”
    他说着从角落里拎出一个笼子，里面窝着一只小狐狸，毛色淡一些，偏粉。笼上还贴着个标签，写着“挽月”。
    “这是名字？实在文雅。”箫中剑赞许道。
    他们的说话声把小母狐狸吵醒了。注意到箫中剑脚边的红狐狸，它迅速振奋起来，呜呜直叫，又用脚爪挠笼子，好像迫不及待地要让店主把它放出去。
    红狐狸却被吓得直跳起来，浑身毛发倒竖，只见它后脚一蹬，迅捷无伦地钻到箫中剑怀里，尾巴脑袋挤在一块儿，浑然成了一个哆哆嗦嗦的毛团子。
    “怎么了？”箫中剑搞不明白，“反应这么大。”
    “大概是被这股热情吓坏了吧。”店主自然而然地解释道。
    小母狐狸还在拼命抓笼子，吱吱直响。
    红狐狸试探着把脑袋从尾巴上抬起一点，发现箫中剑在看自己，赶紧拼命摇头，眼里流露着舍身取义般的悲壮。
    箫中剑看懂了，一时哭笑不得。这时店主推销道：“你买这只回去，我也能给你打折。”
    “不用了。”箫中剑摇头，心中无奈，只觉养一只太有个性的宠物，实在令人头痛不已，“它不喜欢，我也不能勉强。”
    听到这番话，红狐狸缓过气来，身体也不团那么紧了，圆滚滚的红毛团子上冒出一对尖尖的耳朵。
    这副样子让他不由失笑，有些责怪地揉了揉狐狸的脑袋，柔声说：“你啊，这也不肯，那也不肯。”
    他向店主告辞，抱着红狐狸出门。街道上碧色盈盈，柳枝吐粒，无处不是生机，无处不是春意，这扑面而来的芳菲景象令人又觉欢喜，又觉惆怅，箫中剑叹气道：“等到了发情期，苦的不止是你，还有做主人的我了。”
    红狐狸眯起眼，此时又作出不知愁苦的温驯动物样子，尾巴蓬蓬松松地展开来，讨好地去拂箫中剑的手腕。

fjlian	2017-05-11 22:48
噗哈哈，卖萌的战神大人好犯规，好奇魔界的大家分别都是什么动物呢？

山荷葉	2017-05-11 22:54
朱大王这一脉都是狐狸，邪族是蛇，血狼族……还用说吗233旱魃那边还没想好XDD

一字師	2017-05-11 23:23
啊啊啊啊啊啊实在太可爱了，差点绝育的朱某人

路邊一只幽	2017-05-11 23:26
哈哈哈，被挽月吓到的朱大王，搞他！

師業如荼	2017-05-12 10:24
写的好有趣！久违的朱箫萌萌文苍日你可走点心吧想到要绝育的场景就好想笑期待下文啊啊啊啊~

swillo	2017-05-12 17:47
我咋怀疑，那个店主是……伏婴？战神一手好萌，狐狸本来就很聪明可爱好么？

sonnylinda	2017-05-13 10:06
等月漩涡学成归来的时候应该生米都成熟饭了。 0oQ/J: 话说这里的伏婴师怎么咋看上去不那么坑朱大王？ _4O[[~ 朱闻掉皮的时候二哥会怎么接受这种事？

sonnylinda	2017-05-13 10:08
因为网络问题重发了 >^2ZM 月漩涡这里和狼叔有没有关系？

山荷葉

2017-05-16 00:38

窗外月色朗朗，箫中剑卧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做梦。
梦里有人在摸他的脸。
那应该是一只男人的手，骨节分明，匀停有力，手指尖瘦削而温热，在他脸颊眷眷不去地流连。
动作很轻，五指蜻蜓点水般划过鼻尖，侧脸，嘴唇，又停在下颔，款款摩挲，像手握一块光洁无瑕的美玉，心生爱惜，态度庄重，便不致亵玩。
箫中剑却仍感到一些不适，动了动嘴唇，想喘气。这时他感觉到从胸膛传来的压迫感，有什么东西摁在上面，沉甸甸的难受。箫中剑在梦里蹙起眉头，双唇翕动，手无意识地脱出了床单，往那压迫着自己的地方摸过去——
触感松软顺滑。他的手指陷在一片稠密的绒毛里。
是动物的毛皮。
天色已亮，箫中剑在床上睁开双目，与趴在自己身上的狐狸大眼瞪小眼。
梦里胸膛上沉重的按压感尚未远去，箫中剑喘出几口气，说：“你——”
狐狸眨巴着眼，一脸无辜。
自从数天前，箫中剑同情它将遭绝育，一时心软，未赶下床，红狐狸便顺理成章地将其当成惯例，把箫中剑的床铺圈做了自己地盘。若它只是在床上趴着尚不要紧，偏偏红狐狸得寸进尺，还总喜欢跳到箫中剑身上。
前阵子箫中剑梦里常觉鬼压床，想必也是这等缘由。
红狐狸把察言观色的伎俩修到极致，发觉青年脸色一阴，立马伸出头蹭箫中剑的手，一双狐狸眼殷切得像太阳底下将融未融的蜜蜡，光彩盈盈地照着箫中剑的脸。对方沉默片刻，一时叹气，不轻不重地一拍狐狸脑袋：“把这里当自己窝了？”
狐狸眨着眼，装出似懂非懂的样子，尾巴在被褥上轻扫了两下。
箫中剑披着头发坐起来，把狐狸赶下去，收拾床榻。叠被子的时候，他从底下捡起两根深红色的长毛。
“又掉毛了。”他把这两根细长弯曲的毛发与狐狸身上的比了比，“确实生得不一样。”
心中的疑惑像春草一根一根直冒出来，密密匝匝，挤得难受，箫中剑把红狐狸抱在怀里，手拂开表面细密的针毛，往底下摸。
里头一层绒毛更短，怎样看都与那两根深红毛发相差甚远。箫中剑在狐狸身上细细摸索一遍，又把它翻了个身，捋狐狸肚子。
红狐狸不明所以，却本能地察觉危机，身体挣动了几下，脱出箫中剑的手，哧溜一下跳下了床。箫中剑追不上，只得把疑惑暂搁脑后，洗漱穿衣出门上班。
箫中剑作息很规律，一般晚上七点便会回来。而红狐狸又极其聪明，不太需要人的照顾，若是箫中剑回来晚了，它还会自己扒开冰箱找吃的。
有时箫中剑甚至觉得，自己这只宠物除了不会说话和做饭，大概与人也无甚差别了。
这天倒有些特殊情况。因为箫中剑在隔壁市工作的大哥突然来了个电话，说要来看自己，此刻已然到火车站。
箫中剑只得早退，去车站接人。
忘残年是个天性潇洒、开朗健谈的中年人，留着一撇灰胡子，胡须一根根修剪得整齐漂亮。遥遥看见箫中剑，他便兴奋地挥手示意，大步分开人群，送过来一个热情的拥抱。
“二弟，许久不见，你过得好吗？”
箫中剑拍拍他的后背，两人分开，对视微笑，重逢的喜悦在眼神中流动。
“一切都好。”他温声说，帮忘残年提箱子，“我带你去吃晚饭。不叫上三弟么？”
“那小子啊，算了，”忘残年夸张地摇头，“他最近忙得很，说要学做兽医，我就不打扰他了。”
箫中剑微怔：“兽医？”
“是啊，兽医，”忘残年背着手，步履生风，体态矫健硬朗。他年纪虽不甚大，但面相老成，兼之乐天心肠，诙谐爱笑，活脱脱一副安享晚年的老头子风范，“不知道老三怎么想的，以前也没见他对兽医有兴趣。”
“确实。”箫中剑蹙眉思索，“改天问问他。”
“行啦，他还有一个月不到就满十八岁，”忘残年素来心宽，毫不在意地摆手道，“差不多也是个大人了，我们不必总为他操心。”
“话虽这么说……”箫中剑坚持。
一路闲谈，两人已到了市场边，箫中剑拐进去买菜。忘残年拍拍他的肩膀：“别说那小子了，比起操心老三的事，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
“我怎么了？”箫中剑不明所以。
忘残年眨眨眼，见青年满脸疑惑，只当是年轻人害羞装傻，便摆出兄长架势，直入主题：“听说你最近恋爱了？”
箫中剑手一哆嗦，险些把捆好的菜摔地上：“大哥，你这是哪听来的事？别信人乱讲。”
“老三说的，”见对方死不承认，忘残年换了副语重心长的腔调，循循善诱道，“二弟，你也到解决终身大事的年纪了，有女朋友是好事，大哥也不是外人，不用藏着掖着。”
箫中剑无所适从：“大哥，我确实没有女朋友。”
忘残年看对方满脸恳切，脑中蓦地灵光一闪，脱口道：“难不成对方是个男的？”
“……”箫中剑叹气，提着袋子到前台结账，“男的女的都没有。”
忘残年停住步子，支楞着眉，盯着他一动不动地看，箫中剑坦然以对，毫无破绽。忘残年一跺脚，原地打转道：“不可能，老三当时就是这么说的。我想来想去不放心，才告了假来看你。”
“三弟怎么说？”箫中剑摇头，“一定是你误会了。”
忘残年搜肠刮肚地回忆：“他说……他说，你‘被狐狸精缠上了’。”
“狐狸精？”箫中剑失笑，“我家狐狸是有一只，但哪来的——”话未说完，他忽的想到那几根神秘的、不像狐狸毛的红色长发，话音一滞，神色也随之稍变。
“怎么了？”忘残年饶是再心宽，此刻也反应过来，“老三说的，不会是真的狐狸精吧？”他凑上来打量箫中剑的脸，“二弟，你别动，我看看你脸上有没有黑气。”
“大哥！”箫中剑隔开他的手，哭笑不得，“你别多想了，一定是三弟随口胡诌。”话虽如此说，他的内心却有一块地方隐隐下沉，感到不安，“我之前也遇上过一个道士，说我面带黑气，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之后又说那不是黑气，是桃花。”
忘残年点点头，往四周巡视一圈，挑起眉毛，忽然没头没尾地道：“不过二弟，你有没有黑气我看不出来，但你有桃花，我是看出来了。”
箫中剑一怔，只觉自己大哥思维实在跳脱，叫人跟随不上：“什么桃花？”
忘残年转过脸，伸手一指：“不是那位姑娘么？”他朝彼处朗声笑道，“小姑娘，别藏了，有什么话直接对我二弟讲，不用一直盯着。”
被他出言指出，对方也不再遮掩，只见人群中一道粉色身影气势汹汹地走过来，那女孩子年纪很小，不过十三四岁，泡泡袖，公主裙，生得俏丽可爱，但气质刁蛮张扬，像个被惯坏的大小姐。
“你是箫中剑吗？”她仰起脸，脆生生地说。
箫中剑点头。
那女孩子一声不吭地看了会，眼神尖锐，盯得箫中剑很不适应，就在他尝试开口询问的时候，对方突然皱起脸，哇的一下哭了出来：“你——你把我哥哥还给我！”
箫中剑和忘残年都傻了。
女孩子捂着脸哇哇大哭，哭得非常委屈，像面前的两个大男人欺负了她。
场面一时非常难堪，这时旁边传来人叹气的声音，循声望去，却是宠物店的黑发店主。青年脸上看不出表情，把小姑娘推到身后，对箫中剑道：“她不懂事，让你见笑了。”
“我没有！”小姑娘大声说，“伏婴，你为什么把哥哥卖给他？哥哥在我们那儿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卖给这个人类？”
她讲话带着哭腔，掷地有声地大喊：“这个人类根本照顾不好我哥！”
箫中剑越听越奇怪，试图与那莫名其妙的女孩子交流：“这位小妹妹，你哥哥是哪位，我也许根本就不认得……”
“你装傻，”女孩子一跺脚，扬起爬满泪水的脸，恶狠狠地瞪着他，“上次看见你，你还跟我哥在一起呢，我哥就是你家的狐狸！”
“……”忘残年把箫中剑拉过去，压低声音，“这，这小姑娘说的什么话，哪有人说自己哥是狐狸的。”他把这几个字在喉咙里咀嚼，陡然回过味来，看向箫中剑的眼神一时变得五味杂陈，“二弟，你家养的那只狐狸，不会真有问题吧？”
箫中剑紧绷着脸，各色心绪在他眼中不安闪烁，像碧湖被激起层层涟漪。他定下神来，扯住忘残年的胳膊，后退一步：“别管这里了，先去我家。”
两人扭头一转，齐齐钻入人群，快步离去，把小姑娘的哭闹声甩在身后。
朱闻挽月一擦眼泪，发现人早已不见，正欲追赶，身边的人却握住她的手腕，低声道：“别闹了，还想让人看笑话么？”
她气呼呼地说：“我不管，伏婴，你把我哥带回来好不好？”
“那也要看他愿不愿意。”对方弯起唇角，露出一个十分漂亮的笑容，但这股笑意并没有延伸到他的眼睛里，那双眼睛仍然在冷静、淡漠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他不愿意，我们能奈何得了他吗？”
另一头，箫中剑与忘残年疾步来到家门口。他们刚在人群中挤过一趟，手里的袋子皱成一团。
此时是晚上八点，比平常晚了一个小时。
“等等，”忘残年握住他的手，“如果你养的……真的是只字面意义上的狐狸精，你打算什么办？”
这句话直截了当，切入中心，箫中剑的手被钉在门把上，一时动弹不得。
他素来沉静的脸庞上露出动摇的神色，纠葛的心思像初春湖面未曾消融的冰雪，在他碧绿的眼中来回漂荡。
却只停留了片刻，旋即涣然，在水中消解。
“无论如何，”箫中剑略略一顿，沉声说，“它总不会对我不利。”
手腕一转，两人如电光石火冲入屋内，动作迅捷好似突击。
首先映入的是家中陈设，依然整齐，并无任何怪异之处。走过玄关，便是客厅，餐桌边的冰箱是打开的。
一碟冻肉跌在地上。拿它的人似乎想热一热，甚至打开了旁边的微波炉。
比起冻肉，更值得注意的应该是地上摊的衣服。因为堆成一团，看不清样式，但应属于成年男性，布料讲究，成红白两色，中间鼓起很不自然的一大块。
“二弟，你这只狐狸真了不起，还会用微波炉。”
忘残年开口说道，同时扒开那堆衣服，从里面挖出了红狐狸，很不客气地揪着后颈甩了甩。
狐狸作鸵鸟状，把脑袋垂得很低，在忘残年手里一动不动像个毛绒玩具。它大概是惊慌之下尚未变身完全，一边耳朵上甚至还挂着个硕大的蝴蝶结……
“你……”箫中剑动了动喉咙，艰难地说，“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红狐狸抬起头，小心地看了箫中剑一眼。那双狐狸眼从未如此像人过，只属于人类的复杂情绪在里面五光十色地纠葛成一团。
箫中剑示意忘残年放手，红狐狸跳到地上，明白自己就此暴露，它放弃抵抗，从善如流，把身体团了团，“砰”的一下，在他们面前变成一个男人。
一个红发、容貌英俊、神情有点尴尬的男人。
一个体态颀长，仪表风流，并且……没有穿衣服的男人。
光裸着身躯的男人站在他们眼前，三人面面相觑。
忘残年一贯脱线的神经居然在此时做出了正确反应，他迅速后退两步，拐到旁边的小卧室，手脚并用地关上门：“你们聊，我先回避了。”
箫中剑的身体有些发僵。红发男人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对他打了个招呼。从那张俊美的脸庞上挤出一个笑容，在此刻如夏炉冬扇般不合时宜，却依旧可称动人，眼角微弯，嘴唇上扬，与红狐狸眯着眼睛笑的样子交叠在一起。
箫中剑脑中空白了一瞬，只听见男人在缓慢地问：“我能……先穿上衣服吗？”
“……”
他一语不发地转过身，大步走到另一个房间，合上门，僵站了片刻，随即一头栽倒在床上。
箫中剑盯着天花板，只觉眼前景象似真似幻，令人晕眩。他脱力地瘫软下去，用手按着额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想，自己究竟是……遇上了怎样的事啊。

談慕月	2017-05-16 09:49
哈哈哈朱武暴露了但是二哥一向好说话，接下去应该就是顺理成章的恋爱了吧~

師業如荼	2017-05-16 10:50
本体出来了就该恋爱啦啦啦啦~ 期待下文

山荷葉

2017-05-19 21:54

其实，这一切早有端倪。
态度诡谲的宠物店主，语含深意的白毛道士，表现得太过像人的红狐狸……然而箫中剑对唯物哲学深信不疑，潜意识回避着这个可能，居然掩耳盗铃、得过且过到了今天。
真是荒谬。
青年躺在床上，睁着眼发呆。头顶的天花板白得像一片雪地，他的思绪成了满天飘忽的雪花，冰冷而散漫，肆意乱飞着，连自己都捉摸不住。如此头脑放空不知多久，他在一片恍惚间，听见了房外男人说话的声音。
话尾上扬，含情带笑的腔调，不属于他熟悉的任何一人，是那只能变成人的红狐狸。
洁白的冰晶沾在手心里，融化成一缕沁凉的水痕。箫中剑清醒过来，从床上翻身而下，犹豫片刻，还是握住门把转开。客厅内的光线瞬间涌入，很是晃眼。箫中剑身体微僵，眼前的景象让他一时错愕，张口结舌。
“所以你就决定跟着二弟了？”
“没错，但是我又怕惊到他——”
“你这样已经够吓人了。”
红发男人穿上了服装，仪表翩翩，此时正靠在墙上，与忘残年谈笑风生。
箫中剑：“……”
两人聊得起劲，竟尚未发觉箫中剑已从屋里出来。忘残年摸着他那撇打理精细的胡子，摆出教训后辈的严肃模样：“年轻人交往最重要的就是互相坦白，你瞒了我二弟这么久，他必然是要跟你生气。”
红发男人真诚地握住忘残年的手：“我对无人是真心的！”
忘残年笑容灿烂，语带鼓励地拍对方的肩膀：“你这小子挺有意思的，放心吧，二弟要是一时接受不了，我也帮你劝劝。”
“忘兄，我未来的幸福就看你了！”男人感激地与他双手交握，用力摇晃。
箫中剑面容僵硬，站在门边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寻到空隙，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两人都吃了一惊，齐齐侧目过来。银发青年身形跃入双目的瞬间，激动之情如电光在男人眼中划亮，他开口唤道：“无人，你出来了！”
“等等，”箫中剑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纤细的眉头蹙起，他看向自己的大哥，“大哥，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小名？”
被抓包在场，忘残年收敛语气，满脸无辜地笑道：“我刚才跟这位朱闻兄弟相谈甚欢，他又对你非常好奇，我这是帮你们互相熟悉熟悉，好事啊——”
箫中剑一时觉得头大如斗，按了按额角说：“你们才认识多久，就这么称兄道弟起来了？”
“时间不重要，朋友之间看的是缘分。”忘残年铿锵道。
“没错，我与忘兄相见恨晚，彼此有缘，”红发男人与他一唱一和，俨然兄友弟恭，那情景令箫中剑不由失笑，又见对方话语一顿，大步朝自己走过来，眼神殷殷恳切，玩闹之意在其中一扫而光，“我与无人也是如此。”
箫中剑微微一怔，对方话中之意过于豁露，宛如杲杲日光，令人不能直视。青年摇头道：“你现在说这些，不嫌太早？”他舒缓神情，示意男人坐下来，“先把事情都跟我解释清楚吧。”
忘残年在一旁笑道：“都八点多了，你们不饿？我先去随便炒两个菜，朱闻兄台，你在这跟二弟说吧。”语罢在男人肩上拍了拍，兀自走去厨房。
窗外夜色已深，漆黑的树影重重交叠，衬出箫中剑房内灯光朗朗。名唤朱闻苍日的红发男人在沙发上正襟危坐，他面貌俊美，身段修长，哪怕是方才不着寸缕的形象，虽然有伤风化，却仍不掩他龙章凤姿的美质良材。此时打扮齐楚，衣着妥帖，略长的深红头发束在脑后，用一个蝴蝶结形状的头饰别着，衬上飞扬含笑的眉眼，相当倜傥风流。
“我确实是人类口中所谓的妖怪，”他说，“但我可以保证，我对你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点坏心。”
箫中剑点头：“我相信。”
朱闻苍日双目一亮：“真的？你相信我？”
箫中剑微笑道：“这种信任也不需要什么理由。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一直在我面前装狐狸？”
对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谁让我一开始出现在你面前，就是狐狸的样子？那天我在表弟开的店打瞌睡，没来由被你惊醒，”他定定看着箫中剑，眼神中流动着迫人的热意，“我第一次看见你，就想跟你走。”
箫中剑目光一动，如同被这炎流般的眼神灼伤，不由的别过眼去：“你尽可以用人的模样与我交朋友。”
“让你把一只狐狸带回家容易，还是让你把一个男人带回家容易？”朱闻苍日的眼睛眨了眨，露出一个狡狯的、狐狸似的笑容，箫中剑几乎看到对方头顶得意洋洋地竖起了两只尖耳朵，不由作色道：“你——”
对方立马收起笑，朝他斜过身体，一把攥住他的手：“无人，你不要生我的气。”
“我没有生气。”箫中剑平静地说，见朱闻苍日神色放松，便温声接续道，“我只是在思考退货的事。”
毫不意外地看见男人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态，眼神中的亮光片片碎裂脱落，箫中剑慢条斯理地说：“我本来只想买回家一只狐狸，没想到店主欺诈隐瞒，还附送了变成人的功能。”
“买一赠二，你只赚不亏！”朱闻苍日紧张道，他一只手握着箫中剑，另一只手抬起来，做了个指天发誓的手势，“你买了我回去，就被我认定了。要是你把我退货，我誓不二主，绝食以表真心。”
他手上很是用力，那滚烫的手指尖陷进箫中剑的皮肤，像按到了里面一小根连着心脏的血脉，箫中剑只觉得心头微微一动，竟不知如何回应了。
厨房里传来热油滚沸的声音，香气飘逸，忘残年端着一碟菜出来，见他们这副样子，不由笑说：“你们聊了什么，怎么就赌咒发誓起来了。”
箫中剑摇头说：“大哥，这只狐狸要绝食，晚饭就不用给他吃了。”
朱闻苍日急道：“无人！”
却见箫中剑转过眼光，对他斜斜一望，一缕笑意从唇边扩散开来，像朦胧的月辉笼罩在这张皎洁昳丽的面庞上。
朱闻苍日动了动嘴唇，一时有些呆了。
他想起那个昏昏欲睡的傍晚，他蜷在店铺的货架下打盹，一个东西把他砸醒，他带着满心的疑惑睁开双眼，看到在暗沉的室内站立着一个隐隐发光的人。那个人的头发像浸月的新雪，脸庞像照霞的白玉，双目中流淌着浓浓的翠色，仿若山河间十分春意落了七分在这里。还是狐狸模样的朱闻瞪大了眼，突如其来的心动把他的魂魄都捏成了一片一片，恨不得悉数贴在眼前人的身上，跟随着天南海北的走，再也甩不脱落不掉。
“我不用你绝食，”箫中剑拍了拍他的手，微笑着说，“退货也是开玩笑的。”
忘残年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把手里的盘子摆在桌上，又去拿碗筷。
领会了箫中剑话意的瞬间，朱闻苍日只觉一阵狂喜从心头爆炸开来，他蹭的一下站起身：“无人，你可不许反悔。”
“这就说不定了。”箫中剑颇刻意地道，又指了指客厅，“之前你在那里弄翻的冻肉，吃完饭记得收拾。”
朱闻苍日的性格很对忘残年胃口，两人方才在箫中剑房外便笑语不断，一顿饭吃下来，忘残年更是就此倒戈，把二弟的成长历史泄了个干干净净。箫中剑闷声不吭地吃着菜，只觉自己大哥着实不靠谱，对非常理的事物接受得风驰电掣。
“下午和二弟买菜的时候碰到一个小姑娘，哭着跟二弟要哥哥，”忘残年随口道，“穿着一身粉裙子，挺漂亮的，真是你妹妹？”
朱闻苍日夹菜的动作停了停，皱眉道：“挽月？她果然追过来了。”
“是那只小母狐狸吧。”箫中剑说，“那宠物店的店主也——”
朱闻苍日承认：“他叫伏婴师，也是只狐狸，是我的表弟。”
忘残年感兴趣地笑道：“你们族的狐狸到底混了多少只在人类里。”
“是有不少，但更多的还是待在我的家乡。”朱闻苍日摇头，“那地方待着太闷，我住不惯，才跑到人间找我表弟。”
忘残年恍然：“听起来你家族还不小，除了表弟和妹妹，还有哪些啊？”
箫中剑听着两人絮絮交谈，低头专心夹菜，心里却越想越怪异，只觉自己大哥这些问题……简直是在盘问家底。
一顿饭吃得非常头痛。箫中剑本想留忘残年在家住宿，对方却坚决拒绝：“你们两个刚认识，要留点自由空间，我一个老头子打扰什么。”语罢，他拿出手机给月漩涡打电话，摇头晃脑道，“还是跟老三这小子挤一块儿去。”
箫中剑：“……”
忘残年拨了几次号码，却始终无人接听。他按着手机疑惑道：“老三这是在干什么？”
说着又打了一个，这回倒是接通了，却只持续了一秒就被掐断。箫中剑担心起来，说：“大哥，我陪你去三弟家看看吧。”
“你去什么？老三又搞不出什么事来。”忘残年摇头。
箫中剑坚持道：“三弟家也不远。”
朱闻苍日挤进来，开口说：“我跟你们去。”
箫中剑上下打量他一番，也不吭声，直把男人看得一头雾水才缓缓道来：“你这副样子，三弟认得么？”
朱闻苍日乖乖地变回狐狸样子，跳到箫中剑怀里。
以往箫中剑把他当真狐狸看，见他装乖卖萌只觉有趣，现在情知此狐还有副男人的皮相，眼见他在自己怀中蜷成一团，歪歪脑袋，心里怎么想怎么微妙。
箫中剑索性松开手，把狐狸搁回地上，红狐狸很是委屈地摆摆尾巴，却还是紧紧地跟上了。
路上箫中剑提起月漩涡对红狐狸的态度，面露思索：“三弟第一次见到他，反应就很激烈，现在想来，也许三弟天赋异禀，对他身份早有察觉也说不定。”
“我看着老三长大，也没见他有这种天赋啊。”忘残年笑说。
箫中剑一语不发地看向车窗外。在晦暗的树荫上高悬着一轮满月，夜色中格外皎皎明亮。
到了月漩涡家，箫中剑叩了叩门，并无应声，窗户上遮着帘子，只露出漆黑的一线。他在门外叫了一阵，屋内静悄悄的，窗上的一线黑暗让这个房子如同恶兽的肚腹，吞吃了居住在其中的少年。
箫中剑的脸上笼上一层阴翳，旁边忘残年在包里翻了又翻，居然找出一把钥匙：“幸好还在。当初老三让我帮他打扫屋子，把备用钥匙给了我一把。”说着招呼箫中剑，“快过来，我开门了。”
门锁转动，豁然大开，玄关是亮着灯的，显示屋主应当在场。箫中剑迈步进去，红狐狸紧紧跟上。
“三弟，你在家吗？”
他一边唤着，一边把厨房到客厅的灯都打开，房间内空空荡荡，并无半个人影。箫中剑心头疑窦渐生，这时他听见忘残年绷紧的声线：“二弟，你快过来。”
他循着声音看过去，是卧室。听见忘残年腔调不对，他心中霎时一紧：“大哥？”
“别说了，你过来看，”忘残年重复道。
他转过头，快步走入卧室，灯大亮着，把四周照得纤毫毕现。
门口站立着忘残年，神态怪异，一语不发地往里头指了下。箫中剑探头进去，看见在有些凌乱的室内陈设中，卧着一只……狼。
一只棕红色，身量较小的狼，爪子底下压着台手机，正抬起头，金色的双眼里泛着一缕淡淡的血色，与他们彼此对视。

師業如荼	2017-05-19 23:12
啊~等到更新开心！三弟这是变成小狼了吗果然还是缺老爷子的种麽~

sonnylinda	2017-05-20 19:02
说起来，狐狸形态的朱闻和狼形态的月漩涡体型是多大，能拿狼犬比较吗？

山荷葉	2017-05-21 00:15
TO 師業如荼：没错，月小哥是补剑缺的儿子 L8W3Tpi&( TO sonnylinda：月小哥比普通的狼小一圈，但还是要比狐狸朱闻大一点点的~ vZ08/!n ,w6?} N

swillo	2017-05-21 10:33
箫二哥，你家有个狐狸在就再也不用嫌没人气啦~那是只可爱的活泼狐狸~

山荷葉

2017-05-24 23:20

“狼，”箫中剑低声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三弟的房间里怎么会出现狼？”
那头狼看上去至多两三岁大，体格不很健壮，四肢细瘦，背毛倒很浓密厚实，此时见他们突然闯入，并没有露出敌意，反而略略后退，显出畏缩的态度，像个犯错被家人抓了个正着的小孩子。
它缩腿的时候碰到了爪子边的手机，“咔”的一下，手机摔在地上，滚了两圈，箫中剑认得出来，这是月漩涡的东西。
青年僵站在门边，不动也不说话，正试图在常识范围内找到对眼前景象的解释。然而他很快发现，目前的情形，实在不是用常理能推断得出的。
神秘消失的月漩涡，神秘出现的狼，对方的毛色和诡异的反应……
他不敢置信，正是欲言又止，旁边的忘残年却是心直口快地直入中心：“二弟，你看这头狼的样子，不会是老三吧？”
被忘残年这么一语道破，箫中剑抖了抖，却尚坚持着自己的唯物主义，兀自负隅顽抗道：“这，这也不一定——”
红狐狸走在他身边，神态担忧而无奈，似乎在提醒他，“能变成人的狐狸”本身就已经违背了他的唯物主义。
箫中剑按了按额头，他感觉到那里正在沁汗。他定了下心神，小心地走向那头小狼，对方又瑟缩了一下，眼神游移，看上去手足无措。
“你能听得懂我说话吗？”箫中剑低声问。
小狼的耳朵动了一下，很快耷拉下去，垂下脑袋不吭声。
“大哥你看，它没有反应。”箫中剑五味杂陈地说，不知该喜该忧。
忘残年尚未张嘴，却听见房间里响起一声轻轻的、短促的狼叫。
小狼抬起头看着他们，双眼里那圈淡金的色彩此时陷入一片沮丧的暗淡。箫中剑心头一凉，试探着说：“三弟？”
小狼沉默了，然后僵硬地对他们点了点头。
“……”
箫中剑，二十多年来深信着唯物主义与自然科学的青年，在这一天，在这短暂的二十四小时内，他的世界观被推倒重塑了两次。
宠物店的青年店主，任性娇气的小女孩，原形是红狐狸的朱闻苍日，还有他看着长大，再熟悉不过、再亲密不过的三弟月漩涡——
箫中剑冷静地想：“原来我身边，都不是人。”
“你小子——”旁边忘残年对着小狼愣愣地发话了。
在经历世界观的更新、接受这番事实后，再看见自己大哥，箫中剑的心中突然浮起一种莫名的感动。他叹息着想，还好，还好大哥你是正常的。
“原来你小子是狼啊！”忘残年蹲下身，一把把小狼抱起来，在手里左右摇晃，小狼在他手中被颠得嗷嗷直叫，“怪不得小时候带你去看月亮，你就对着天瞎嚷嚷！”
“……”箫中剑迅速把目光从忘残年灿烂的笑容上撤开，在心里越发冷静地想，看来他身边，没有一个正常人。
“无人，我能说一下话么？”旁边男人试探着道。朱闻苍日不知何时变成了人形，按着他肩头轻拍了下，以示安慰，“你的三弟也许有我们族群的血脉，但因为不纯粹，所以直到接近成年才发作。”
小狼从忘残年的双手中奋力挣扎出来，轻轻一跃，横在箫中剑和朱闻苍日之间毛发怒张，对红发男人充满敌意地龇起牙齿。
“三弟确实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满十八周岁了。”箫中剑点头，他蹲下身，顺着小狼脊梁安抚地揉着毛，“他是我父亲从孤儿院领养的孩子，父母是谁并没有登记。他一直治不好的眼睛大概也与身世相关。”
箫中剑回忆起月漩涡初见红狐狸时的反应，现在想来，也许在那个时候，朱闻苍日的身份就已被一眼看穿。
这样思索着，箫中剑不由苦笑。他摸了摸小狼的脊背，对方转过头，在他掌心温驯地蹭了下。
“三弟啊，看来你也藏着一个了不得的大秘密。”
朱闻苍日蹲到他旁边，试探着跟小狼搞好关系，只是手还未靠近，小狼便一伸脖子，往那里狠狠咬下去。男人赶快把手缩回来，站起身道：“眼前这种情况，应该是他血统不纯，无法自由控制形态。”
“他总不能一直是这个样子。”箫中剑蹙眉说。
朱闻苍日笑起来，眉眼舒展，飞扬的神采映得满堂生光：“不要紧，明天带他去找狼叔看看。”
“狼叔？”箫中剑问。
“哦，就是那个叫补剑缺的兽医，”被唤醒某些令人不悦的记忆，朱闻苍日眉间笼上一层尴尬的阴影。箫中剑喃喃道：“原来他也是……”
“没错，是一头狼。”朱闻苍日轻松地说道，又看了团在箫中剑怀里的小狼一眼。他的目光兴致盎然地在那棕红色的皮毛上打转，端详片刻后，饱含深意地感叹道，“它的样子跟狼叔年轻时候，真是像得不得了。”
这天晚上，忘残年在月漩涡家中暂住，而小狼则被箫中剑抱了回去。月漩涡的人形是纤细矮小的少年，变成狼也尚未完全长开，此时身体蜷着，尾巴圈在身侧，窝在毛绒绒的坐垫上，不动也不出声。这模样令箫中剑甚是怀念，他记得三弟小时候也喜欢在沙发上抱着腿，低着脑袋，矮矮的身体缩成一小团，像个误入人间、不知所措的小精怪。这样想着，箫中剑心中一时又是感叹，又是酸楚，不由伸手在小狼脑袋上轻拍了拍。
好在月漩涡虽成了狼，却毕竟是头有当人类经验的狼，箫中剑很快找到了与之交流的方式。他开了电脑，看着小狼跳到桌上，伸出爪子，一下一下按着键盘。
它还不太习惯用脚爪打字，因此动作很慢，在来来回回尝试了好几遍之后，它才终于在屏幕上敲出了完整的一行字。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箫中剑简直哭笑不得，安抚道：“根据朱闻说的，你本身就有狼族的血统，你在这之前都没有察觉到吗？”
小狼眨眨眼睛，似在犹豫，然后它伸出爪子，继续慢慢吞吞地敲键盘。
“我的右眼有问题。”敲到这里，它转过头，泛着血色的眼睛静悄悄地瞥过朱闻苍日的面庞，“第一次见到他，我看到的不是红狐狸，是跟现在一模一样的人。”
它这一眼看得朱闻苍日后背发凉，打了个哆嗦，这刮刀似的目光几乎要把自己俊俏潇洒的人类面皮挑将起来。
“至于今天晚上，我只是看了一会窗外的月亮，”这些句子有点长，它把好几个都敲成了拼音，箫中剑跟着一字一字地念出，“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变成狼了。”
事情至此，大概也能梳理清楚。箫中剑安慰道：“三弟，不要紧，朱闻说那个叫补剑缺的兽医能帮你，我明天带你去找他，问问他有什么让你变回人的方法。”
小狼从桌上窜下来，扬起尾巴看着他，点了点脑袋。
“委屈你了。”箫中剑说，又看向朱闻苍日，“朱闻，今晚也要委屈你一下。”
对方一愣：“什么？”
“这里只有一个窝，三弟头一回做动物，要委屈你让给他。”箫中剑解释。
朱闻苍日对自己的狐狸窝弃如敝屣：“这当然没问题。”他眼睛一转，眸光深处霎时微亮，“那无人，今晚我睡在哪儿？跟你一起吗？”
小狼的耳朵一抖，敏锐地察觉到潜在的危机，顿时弓起后背龇起牙齿，对红发男人露出威胁的低叫。
“你？”箫中剑毫不犹豫地说，“我给你临时搭一个。”
他转过身，把男人错愕的目光甩在身后：“朱闻，比起你现在的状态，我还是更适应你做狐狸的样子。”
等他抱着旧被褥出来，果不其然看见红狐狸蹲在地上，正沮丧地挠着尾巴。
听见他的脚步声，狐狸抬起头，眼中盈盈的委屈几乎要满溢出来。箫中剑想象着朱闻苍日苦着一张脸，撇着嘴皱眉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今天的事情够多了，”他摸摸红狐狸脑袋，又摸摸小狼的，“都好好休息吧。”
第二天，箫中剑是被一阵咣咣铛铛的声音吵醒的。
他披着一头乱发，拧着睡衣扣子走出卧室，看见红狐狸和狼正在满地乱跑。
月漩涡变成的狼虽然年纪小，个头又不大，但身负种族优势，矫健善战，俨然一副孤胆英雄猛不可挡的架势。
红狐狸这阵子悠哉惯了，兼之顾念对方身份，不想正面对决，只好被追得四处乱跳。这场追逐战大概持续了一段时间，周围落满了破碎的狼毛和狐狸毛，看得箫中剑简直头痛欲裂。
狐狸首先注意到箫中剑出了门，眼见曙光在前，赶紧纵身一跃，直接窜到他肩膀上。箫中剑蹲下身，拎着小狼后颈提起来：“三弟，别闹了。”
得脱大难的红狐狸在他肩头趴了一阵，去舔自己乱糟糟的毛，又窜下来，变回人类，坐在地上喘气。
“你三弟咬起人……啊不咬起狐真不要命。”朱闻苍日的衣衫有些发歪，纽扣都崩了好几个，原本梳得一丝不乱的长发散了好些出来，蝴蝶结头饰歪在旁边摇摇欲坠。
男人索性把发饰都解开，满头红发灿如绮霞，被他慢腾腾地用手理顺。
“三弟怎么就跟你打起来了？”箫中剑问。
“他不是一直都看我不顺眼吗？”朱闻苍日叹气。
箫中剑找了把梳子，给他耐心地梳通发结，又对旁边的小狼道：“三弟，以后不要这样。”
小狼喉咙里咕噜噜叫了一阵，不满地背过身，跑走了。
给屋子收拾完毕，箫中剑去公司处理了一些琐事，请了下午的假。回办公室的时候遇到宵，对方正在给一盆花浇水，那花生得奇异，花瓣莹莹透明，日光下皎如冰雪。
这是宵在一次偶然中挖到的，宝贝得不得了。
“箫中剑，你最近经常请假。”宵看着他，脑袋略歪着，在思考，“是有什么事吗？”
“嗯。”箫中剑点头。
宵却追问道：“这件事让你苦恼吗？”他说话的时候喜欢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眼睛，这本是容易让人感到冒犯的举动，但由宵来做出，却意外地不让人觉得讨厌。
黑发的青年有一张苍白的脸，轮廓尚保留着孩子气的圆润，很显年轻。他讲话的神态总透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稚气与好奇，像一只呆呆的小动物，在用圆溜溜的眼睛观察着人类。
“是有些苦恼，”箫中剑承认，又突发奇想地问，“宵，你有没有想过，在你的身边可能会发生一些超乎常理的事情？”
宵眨了眨长长的眼睫毛，懵懵懂懂的样子实在像极了某种兽类幼崽。如此情景落在刚经历了世界观洗礼的箫中剑眼中，忽然触发了心中一个隐隐约约的设想。
箫中剑想，哪怕此时宵开口说，自己其实也不是人类，他也不会感到太惊讶的。
“你能给我举个例子吗？”宵问。
“就是……比如，某一天早上你醒来，发现自己能变成动物。”箫中剑随口道。
“人类为什么能变成动物？”宵睁着乌漆漆的眼睛，其中满是迷惑不解。
箫中剑不由失笑，按了按额头，觉得自己实在是发散过度，有些想多了。他摇摇头，对宵说：“没什么，人类自然是不能变成动物的。”
宵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呆了好一阵，才转回头继续给花浇水。他看着花的眼神非常专注，非常认真，仿佛在那半透明的花瓣里，藏着一个小小的精灵。
“箫中剑真奇怪，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而且，他为什么一边说自己觉得苦恼……”他倾诉着，在迷惑地思考，“一边又表现得乐在其中呢？”

tsty	2017-05-25 10:59
宵宝宝你真相了~~~~ !a1jc_ PS：这里的朱闻和九祸还有没有一段曾经？？？狐狸和蛇，这应该算是跨物种吧~

sonnylinda	2017-05-25 22:06
其实原剧里二哥身边也是一群非人类朋友呢。 J&h 3, 话说忘大哥如果是正常人，当时就不会一下接受朱闻了。

談慕月	2017-05-26 14:56
哈哈哈，宵宝宝太可爱了。月漩涡和狼叔正剧里没有相认好可惜啊，希望在这文里可以父慈子孝

山荷葉	2017-05-28 23:35
没有前缘啦，这篇设定里蛇族女王一开始就嫁给狐族大王的弟弟了~至于生殖隔离嘛，就……孩子随机属于哪个种族（咦

山荷葉

2017-05-28 23:36

告了假，箫中剑与朱闻苍日、忘残年汇合，带着变成狼的月漩涡去找兽医。补剑缺正靠在椅背上打瞌睡，听见有人进来，男人半梦半醒地把墨镜往鼻子下一拉，深红色的眼睛恹恹地眯成道缝。
“又要来做手术？”他看着走在最前面的箫中剑说，朱闻苍日从后面闪出来，苦笑着摇头道，“狼叔，你就不用拿我来玩笑了。”
“哈，”朱闻苍日的人类形貌在补剑缺看来熟悉得很，兽医不由微哂，“我就知道你装不了太长时间。”
“今天来，不是为了朱闻的事。”箫中剑解释道，小狼被他轻拍了下，从怀抱里不甘不愿探出脑袋。
补剑缺见了这只两三岁的小动物，困倦的双眼霎时睁开，从脸上闪过一瞬错愕，这短暂的神态变化被朱闻苍日看在眼里，不由笑说：“狼叔，这头狼是不是似曾相识？”
他意有所指，显然是报之前的一箭之仇，补剑缺挠了挠头，掩饰着神态的尴尬，去问箫中剑：“我说，它不会是那个小鬼月漩涡——”
青年点头：“嗯，是我的三弟。”语罢，他将事情原委大致说明了一番，最后提出恳求，“我也不能看着三弟一直是狼的样子，今天来，就是想请你看看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补剑缺请他坐下，一边打量着小狼，一边摸着胡子思索：“既然是人狼混血，又没有完全成年，体内狼血爆发，一时不能控制是正常的。”
他桌上泡着一壶茶，旁边碟子上盛着几片肉脯，补剑缺随手拿了块，招招手，哄小狼过来。
对方斜着眼看他，尾巴无精打采地垂着，冷漠地背过身去。
被无视的补剑缺大受打击，又很快再接再厉，蹲下身挠了挠小狼的下巴。他动作老练，手上又脉脉温情，小狼给挠得愣了愣，补剑缺于是趁其不备，一把将肉脯塞进它嘴里。
小狼吃了一惊，那东西在嘴里卡了好一会，才想起嚼碎往下咽。补剑缺满意地看它咕噜噜地嚼着食物，侧过脸对箫中剑说：“这是他体质的问题，我不能根治，只能帮个小忙。”
“怎么做？”箫中剑问。
“等会。”补剑缺扯上墨镜，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地扯开门，进了内室，他过了几分钟便出来了，手里提着一个注满血的小针管。
“这是成年狼族妖怪的血，给他打下去，能帮他早日适应自己血统，把激化的狼血控制住，”补剑缺说，“至于什么时候能变回人，这我也不能保证，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
解释完毕，他按住小狼，眼疾手快地给它打了一针。“抖都不抖一下，真是受得住，”兽医眼露欣赏，笑出一口牙齿，在小狼背上用力搓了把，“不愧是——”
朱闻苍日故意说：“是什么？”
“没什么，”补剑缺自知失言，一语带过，悻悻地去倒茶。
“嘁！太酽了。”他一口没咽下去，拼命咳嗽，又听见旁边箫中剑说“多谢”，便咧开嘴笑说，“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一家人？”箫中剑不明所以。
“这小子算是我半个徒弟，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那就是半个儿子，”补剑缺指着小狼，语气轻松，“至于这小子，”他目光一转，笑意朗朗地看向朱闻苍日，“算是我侄子，帮你的忙就是帮他的忙，所以是一家人。”
他这番话触动忘残年的共鸣，男人一推椅子在补剑缺面前坐下，指着箫中剑自我介绍道：“我是他大哥忘残年，这么说来，该怎么称呼？”
“管那么多称呼做什么，”补剑缺爽朗地一挥手，熟稔地唤道，“这位忘老弟——”
箫中剑又开始头痛了，眼见忘残年与补剑缺对坐饮茶，攀亲带故，又分着盘里的肉吃，俨然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一时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便与朱闻苍日搬了凳子坐去一旁，候着他们聊。
“我这二弟和三弟，一个太呆，一个太闷，叫人头痛。”
“你这样也省心，不比我这侄子，几天没见就能给人搞出事来。一会是跑去人类社会体验生活，一会又说有了看上的人，待着不肯走了——”
两位做长辈的互相泄底，箫中剑在一旁昏昏欲睡。如此过了半小时，小狼窝在箫中剑怀里打呼噜，朱闻苍日把他推起来，旁边补剑缺和忘残年正依依惜别：“亲家，有机会下次聊。”
箫中剑脸上僵了僵，只作没听到，抱着小狼快步出去。朱闻苍日留在最后，临别前对补剑缺小声说：“狼叔，你真不打算跟他相认？”
补剑缺笑着一搡他的肩膀：“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当天下午，箫中剑去火车站送走了大哥，跟朱闻苍日一并回家。
路上经过番茄招牌的宠物店，箫中剑去给月漩涡买宠物用品和口粮。青年店主正靠在躺椅上翻书，电扇吹着他衣领上一大圈绒边，活像一只迎风抖毛的狐狸狗。
看见箫中剑，他打招呼：“这次又买什么？”对方尚未回答，紧跟在后的朱闻苍日便撞进眼里，青年店主也不惊讶，微笑道：“呦，暴露了？”
“那天无人回来太晚，我饿得受不过，变成人给自己弄点东西吃。”朱闻苍日解释，“没想到正好撞上。”
店主把书搁在一边，在躺椅上漫不经心地晃着：“这样也好，我还怕你被退回来，继续窝在我这个小铺子蹭吃喝。”
箫中剑在店铺另一头挑着东西，听见隐约的、不甚分明的说话声，便转过头看了眼。
“你真打算一直待在他家，不回去了？”伏婴师说，语气仍轻轻柔柔的。他生就一张具有欺骗性的脸，细眉细目的，丰润的嘴唇未及稍动，三分笑意先盈盈溢出来。朱闻苍日却深谙这张无害的人皮底下裹的满腹黑水，云淡风轻地说：“我不在也没事，不是还有你和玄影么？”语罢，又四处张望一番，“挽月不在，是离开了吗？”
“她闹着想家。另外，不要岔开话题，名义上你还是继承人，撒手不管总不太好。”伏婴师提醒，“我建议你得了空，还是去处理一下事务，再说了——”他顿了顿，语含深意地说，“春天眼看已经来了，再待在箫中剑那里，我担心你绷不住。”
“……”朱闻苍日深吸了口气，尽量平静地说，“表弟，你能别管那么多吗？”
伏婴师不说话，只是抖着肩膀轻轻地笑。另一头箫中剑已挑好东西过来结账，两只顶着人形的狐狸瞬间摆正态度，诡谲气氛烟消云散。伏婴师站起身，举止和善从容，俨然又是那个温文有礼的宠物店主：“谢谢惠顾，对了，这个作为赠品送给你。”
他把那本搁在躺椅旁边的书递给箫中剑。
封面是挤在一起的猫猫狗狗，顶上打着大大的书名：《如何做一个好饲主》。
“……”箫中剑收下，“多谢。”
回到家，箫中剑果真开始翻阅那本不大的小册子。书中语言相当感性，充满了鸡汤读物惯有的煽情，前两章分别是“体会宠物的感受”和“迎合宠物的需求”，箫中剑代入了一下朱闻苍日，想起男人那一番真心实意的剖白，手上莫名抖了抖。如此潦草看过，翻到最后一处，是“怎样处理多只宠物的关系”。这倒是确实有用。
箫中剑打起精神，只见第一个要点“一视同仁，不存偏私”，他自认符合，于是目光下移，第二点是“为宠物创造相处的交友环境”。
他想起来，此时朱闻和月漩涡变成的小狼都待在客厅，这确实是个相处的环境。箫中剑轻轻推开房间门，打量外面的情况。
朱闻苍日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小狼蹲得远远的。事实上，这种僵持的状态已经维持很久了。
朱闻苍日其实觉得很委屈，他一片真情，却被视作心怀鬼胎，任谁也要为鸣不平的。
小狼的脑袋垫在爪子上，偶尔晃一下尾巴，对他不理不睬。凝滞的空气令人窒息，朱闻苍日忍了好一阵，终于受不住，起身走到它对面，蹲下来看小狼不肯抬起的脑袋。
“就这么不喜欢我？”男人说。
小狼不应，这次连尾巴都垂下去，不肯再动。朱闻苍日叹了口气，他是狐狸国的继承人，生得漂亮，性格也好，从小到大都很吃得开，奈何到了人间，在于箫中剑相关的事物面前，他居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做狐狸的时候，你背着无人欺负我，我不记这个仇，”朱闻苍日说，放软了语气，几乎有点讨好的意思了，“月漩涡，现在我们和解吧。”
对方还是没反应，朱闻苍日感觉自己像个对着树洞自言自语的呆子。
他打量着眼前红棕色的毛团，默不作声地想了一阵，忽然伸出手，学着补剑缺的动作，在它毛绒绒的背脊上用力摸了一把。
小狼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朱闻苍日这个近似调戏的动作激得它毛发根根竖起，埋首在沙子里的鸵鸟瞬间成了爆炸的河豚。小狼抬起脑袋亮出利爪尖牙，奈何不及派上用场，便被绕到它背后的男人按住脑袋，一下子磕回地上。
朱闻苍日看着小狼扑腾着四肢，想咬自己却咬不到的模样，脑海跳出一个舒心的想法，果然还是这样来得痛快。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不要介意，”他换回客客气气的腔调，真情实意地说，“其实我自觉资质不差，喜欢无人，他也不吃亏。你一开始讨厌我，只是因为我不是人，可你自己，不也一样不是？”
他这话戳到对方痛处，奈何给人按着，咬不到嘴，小狼嗷嗷直叫，爪子在地上恨恨地挠，木地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太介意的事情，”朱闻苍日慢条斯理地劝说，“你看，无人不会因为你是狼就对你有所变化，你还是他的好三弟，那我在他心里也是一样。”
“狐狸只是我接近他的身份，没有恶意更没有祸心，哪怕有所隐瞒，这点罪过现在也被无人赦免，他不介意，你又为什么耿耿于怀？只要无人喜欢我，我是狐狸，是人，还是别的什么猫猫狗狗，又有什么要紧的？”从他俊美的脸庞上现出饱含自信的笑容，这是狐狸国的大王从小蕴养出的气质，月漩涡的阻挠与箫中剑的有意回避虽令他挫败，但这种挫败最后却成了打磨明珠的砂石，将这笑容与底下蕴含的韧性抛光得越来越明亮，也越来越不可忽视。
小狼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挠地板的动作慢下去，渐渐冷静下来不动。它扬起脑袋，用探究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朱闻苍日——虽然同为犬科动物，但狐狸的诡计多端，仍是狼所捉摸不透的。
朱闻苍日诚恳地抬起一只手：“我对无人确实真心，没半点虚情假意。若他觉得我是困扰，只要他开口，我必定远远离开，然而他将我留了下来，既然如此，大家就都是一家人了，何苦对我这样戒备？”
不说则已，小狼一听便火气上来，弓起后背，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嚎，似乎在吼叫“谁与你是一家人”。
朱闻苍日委屈极了，为表真诚，索性把另一只手也松开，得到自由的小狼跳起来抖了抖毛，抬爪向前，瞪视着无辜微笑着的红发男人，尾巴平扬着，仍是迎敌的动作，仿佛下一秒就要窜起来咬他的喉咙。
朱闻苍日满脸毅然，竟坐在那里不动，俨然是砧板上任宰的鱼。小狼瞪了他好一阵，最后居然也没冲上前，只是愤愤地一甩尾巴，走了。
“愿意与我和解了？”朱闻苍日追上几步。
小狼不理他，头也不回地窜去房间，不知是跟谁置气。见它这样反应，朱闻苍日也不再追，兀自坐回沙发上，这次心情却是舒畅许多。
朱闻苍日长长地吐了口气，在他的眼前，此时已是一片廓然的康庄大道——朱闻苍日心里明白，自己的诚心连月漩涡都能掰动，又何况是箫中剑？
他看似冷不可融，但是如果以手抚触，就会发现这块冰雪并没有棱角。他待人宽和而温柔，只要还有一丝一毫的余地，就永远不会将事情推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这样的个性，给了朱闻苍日最好的机会。
时间渐渐入夜，小狼蜷在窝里睡了，稳定狼血和思索心事消耗了它太多精力。红发男人靠在门上，看见箫中剑托着下巴在读一本书。
“要体会宠物的心情，在它难过的时候安慰、陪伴它……”朱闻苍日把开头的一小段话念了出来，箫中剑没想到他已走到自己身后，微微吃了一惊，把那本《如何做一个好饲主》搁到旁边。
“你怎么进来了？”箫中剑问。
朱闻苍日捂住心口，做出一个痛苦的表情：“无人，你这样说就令我伤心了。”
“那我应该像书里说的那样，安慰你、陪伴你吗？”他夸张的样子让箫中剑觉得有趣，忍不住开玩笑，说出口却又觉得后悔，将目光转开。
他这样的反应打击不到朱闻苍日。红发男人自顾自坐到旁边，同他说起月漩涡：“你三弟接受的血应该是狼叔的。狼族的族群很小，彼此之间大都存在亲属关系，狼叔又是族长，有了他的血，你三弟很快就能变回去。”说到此，他笑出声来，摇头道，“我倒是觉得，你三弟还是做狼的样子比较顺眼。”
“他对你的态度好了一些。”箫中剑忽然说。
“哦，因为今天下午我同他讲了一通话，”对方解释说，“我对他说——”
箫中剑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朱闻苍日真要把言论复述一遍，他赶紧打住：“不用说了，我都听到了。”
男人怔了一下，箫中剑斟酌着言辞，慢慢地道：“我都听到了。但朱闻，你要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自己养的狐狸能变成人。”
察觉到对方眼里划过的错愕，箫中剑摇头：“我不是排斥你的意思，只是……只是朱闻，我把你带回来，发现你能变人的秘密，以及听到你对我的剖白，这一切对我而言未免太快。”
“可是这对我而言却太慢了。”朱闻苍日忽然语气激动地说，他站起身，手按在箫中剑两侧，眼里跳动的激烈情绪像通红的炭粒般烁烁逼人，“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想说了，可是我不能。之后作为狐狸待在你身边的每一天，我都想说，而你却听不懂。现在我总算能当着你的面，告诉你我的想法，但是你居然要回避我。”
“我没有要回避你的意思，”箫中剑柔声说，朱闻苍日却似充耳不闻，用滚烫的掌心紧紧地握住他，“无人，我不指望你现在就能接受，可你至少要正视我的——”
箫中剑打断了他：“朱闻，你太激动了，”青年回握住朱闻苍日的手指，在那里摩挲几下，像平日里抚摸狐狸的皮毛，他的眼神平静而坦荡，“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时间。”
朱闻苍日剩下一大截话都堵在了喉咙里，看向箫中剑的眼神颤抖几下，忽然变作跳动的、被瞬间点燃的火光：“你的意思是，你愿意……”
箫中剑没有说话，只是默然看着他，朱闻苍日原本破釜沉舟般的情绪在顷刻之间被悉数泄尽，他本想问出箫中剑的态度，甚至挖出箫中剑的心意，然而此时他才知道，只要箫中剑给出一个允准的可能，就能填补他全部的索求与期待。
朱闻苍日满腹的牢骚和甜言蜜语，在此刻都成了被抛到水里的盐和糖块，在这静默流淌的眼光里融化得干干净净。男人感受着那一缕扩散开来的酸楚与甜蜜，开口颤声说：“好，你要多少时间我都给你，只要你能够接受我确实爱着你……”他注视着箫中剑的面庞，竭力克制着将对方抱进怀里的冲动，“以及你终将爱我的事实。”

sonnylinda	2017-05-30 12:34
其实朱大王的进展已经算很快了，剧中朱闻攻略二哥的速度也很快的。

swillo	2017-05-30 14:07
箫二哥就是个温柔的美人啊~想当年朱箫……哎，不谈也罢，命运弄人啊！

山荷葉

2017-06-02 21:43

笃定的话语在室内铿然作响，朱闻苍日紧握着箫中剑的手，躁动的心几乎不安于留在胸膛，要冲动地狂跳出身体，将自己献到面前人的手里。
箫中剑未曾答话，朱闻苍日却在这沉默的嘴唇中听到了承诺，在柔和的眼神里找到了答案。他像一片焦灼的、颤抖的落叶，在这水流一般脉脉熨帖的气氛里被浸透边角，舒展饱满，回复成往昔鲜活欢悦的色彩。
“朱闻，我的反应就让你这么惊讶么？”箫中剑动了动嘴唇，似乎想笑，但一瞬间又被动容的神色压过。朱闻苍日摇了摇头，那被点燃一般的眼光在此时已平息下去，只余留一股盈然的温存。
“我只是想，”他思索着说，五指嵌进箫中剑的指缝里，对方的皮肤透着微凉，朱闻苍日却感觉到底下流动的是一种温暖而多情的血，“你果然是这样的人啊。”
箫中剑怔了怔，忽然真的笑了出来，白净的脸庞也因这笑容而染上生动的血色。他没有问朱闻苍日“这样的人”指什么，只是松开回握的手，从座椅上站起身：“不说这个了。朱闻，时间也晚了，不如先睡吧。”
朱闻苍日跟上他，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既然你愿意接受我，那要不要从同榻而眠开始？”虽是开玩笑的腔调，但并不让人觉得如何轻佻。毕竟箫中剑心知肚明，其中蕴含的情感真实而深刻，既是出乎如斯深厚的情意，调戏也变得可以原谅了。
他想了想，说：“还是先从与狐狸同榻而眠开始吧。”
朱闻苍日一时笑得肩膀发抖，不能自制，他未觉失落，反觉得箫中剑认真思考自己提议的样子格外有趣。红发男人变回狐狸，对箫中剑扬起脑袋，摆动着身后的大尾巴眨眨眼，卖萌卖得十分老道熟练。箫中剑微微笑着，也蹲下来，对红狐狸坦然张开手。
狐狸像一个热情洋溢的大火球，飞快地跳到他怀里蜷成一团，心满意足地在他手上蹭了蹭。
一夜好梦，箫中剑在床上醒来，发现红狐狸正蹲在身边，双眼晶亮地看着他。
在狐狸的脸上正露出一个非常像人的笑容，箫中剑代入了一下朱闻苍日的脸孔，只觉得红发男人此时必然笑得狡狯又满意。
“朱闻？”箫中剑轻轻地唤了一声，红狐狸一动耳朵，飞快地往他怀里钻进去。
真是比之前还要粘人。
接下来的数天并未发生太多变化，月漩涡始终保持着小狼的形貌。朱闻苍日那一番话虽对他有所打动，奈何少年天性固执，怎样都过不去心里的坎，对狐狸始终保持着爱理不理、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每天只是心事重重地蜷在沙发上舔毛。
箫中剑对月漩涡的情况很是挂心，见他仍未恢复，又带去找补剑缺。
“应该就是这两天的事，”兽医摸着下巴说，“你不用太担心。不过比起这个，他最近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少年人嘛，总有自己的心事的。”朱闻苍日言之凿凿地说。
小狼抬起脑袋，愤愤地朝他瞪了一眼。
回去的路上，正遇到邻居冷滟，姑娘一身白裙，对他温柔地打招呼。“这是你新养的宠物？”她看着箫中剑怀里的小狼问。
她只知道箫中剑家有一只很通人性的红狐狸。
“嗯，是我新抱来的小狼……”箫中剑说着噎了一下，在小区里养狼恐怕不是值得张扬的事，为防引起冷滟的恐慌，他只得把尾音僵硬地一拐，“……狗。”
察觉到怀里的动物有所反应，箫中剑赶快在它后背安抚地顺着毛，压低声音说：“三弟，配合一下。”
这一瞬间月漩涡似乎明白当初自己把补剑缺认作狗，对方强烈的反应是来源于什么，然而此时只得表示配合，发出一声模糊而生无可恋的“嗷”。
“你怎么养起狼狗来了？看上去还很小，真是可爱。”冷滟笑盈盈地道，闲谈了几句，又对箫中剑告辞，娉娉婷婷地走了。
月漩涡那敏感的心灵却因这小插曲而受到不可逆的伤害，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最近收到的打击实在有些过多。
小狼趴在客厅的窝里，看见红狐狸被自己二哥抱着进入卧室，这种打击感不由更上了一层，一颗心像被拧成麻花般，纠结得实在无可附加。
灯被关上了，室内陷入黑暗。这天晚上，心事纠葛的月漩涡反反复复做了一夜的梦，梦中回荡着电视节目里浑厚低沉的男音：“春天到了，动物到了交配的季节……”
屋外的小狼在噩梦中挣扎，屋内一人一狐倒还相处融洽。
自从箫中剑表示愿意接受朱闻苍日的感情，就不再对他的示好表现出躲避，甚至连睡梦中察觉到红狐狸钻进被褥，迷迷糊糊中也不会将它赶开，反而伸出手臂圈住。
“朱闻……”他模糊地发出一声梦呓。红狐狸伏在他胸口，看着箫中剑熟睡的脸在夜色中流淌着玉白的光泽，他的呼吸平稳而安宁，双睫浸在月色中，沾染着剔透的莹光。
世上最美妙的好事，对此时的朱闻苍日而言，也不过如此了。
晨曦渐吐，日光照彻满城蓬勃绿意。叶片上露水未干，边沿微卷，仿佛眷恋着昨夜好梦，未肯彻底醒来。
箫中剑却是已经醒了，并且受到了一点惊吓。
“朱闻，你怎么又突然变成人？”他把红发男人摇醒，颇为责怪地说。
朱闻苍日的手搂着他肩膀，与他彼此依偎。昨夜箫中剑便隐约察觉，属于狐狸毛皮柔软顺滑的触感莫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人类细腻温暖的皮肤。但他睡得昏沉，连睁眼的气力都没有，等到终于倦怠地睁开双眼，首先望见的就是朱闻苍日那张无限贴近的、俊美无俦的人脸。
箫中剑给略略一骇，朱闻苍日半边魂还留在梦里，被他半是摇半是唤地弄回人间，正不明所以地揉着眼睛。
等到眼前景物清晰，红发男人盯着自己搂抱箫中剑的手，似乎明白过来犯下的错误，悻悻然将手一松，尴尬笑道：“无人，你起得真早。”
“朱闻，你要变成人可以，但能不能先给我一个预警。”箫中剑叹气，揉了一把散乱的头发，“先前我以为你只是狐狸的时候，梦里也总觉得有人睡在我身边，看来也是你没错。”
朱闻苍日辩驳道：“可这次真不是我故意的。”
箫中剑蹙眉说：“那是什么？”
男人沉默片刻，不知如何开口。从窗缝里吹入暖融的空气，熏熏然令人发昏，更在体内不住升温起来，变为蹿腾的热流。
他支吾着说：“特殊情况。”
箫中剑一语不发地盯着他的眼睛，视线中毫不掩藏疑虑。这神态并非逼问，却格外令朱闻苍日难以抵挡，只得一闭眼，壮士断腕地说出真话：“其实是……我发情期到了。”
“……”箫中剑给噎了一下，问，“狐狸的发情期为什么会变成人？”
“如果我喜欢的也是狐狸，那自然就会保持狐狸的状态。”朱闻苍日说，看向箫中剑的眼光一时变得滚热，“但我喜欢的是人，当然会不自控地变成人。”
面对如此坦率的解释，箫中剑动了动嘴唇，又不知说些什么好，只得安慰说：“看来，这也并非你的错。”
“你就没有别的要说？”朱闻苍日试探着问。
箫中剑思索片刻，认真道：“既是情况特殊，这段时间，我须得对你多多忍让。”
朱闻苍日大为挫败，不由按住箫中剑肩膀：“无人，你说的忍让又是什么？”
对方怔了一怔，双眼中翠色横流，如幽谷碧湖，诱人深望而不自知，那模样看得朱闻苍日几乎头晕脑胀，心头一阵躁动，未及多想，居然按着他肩头压覆下去。
“那我这样做，你能忍让吗？”
箫中剑这一天从惊吓开始，屋外的月漩涡也是同样。
他浑浑噩噩地醒过来，无比震惊地发现四周居然变得十分敞亮。
视野在他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时候被拉大了一个度，他像一棵被陡然拔高的秧苗，看着这几乎显得陌生的环境，一时有些呆了。
然后他低下头，望见了自己的手——指节分明，显然不是属于动物的身躯。
脑中渐渐明朗，月漩涡动了下喉咙，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早晨，发出了久违而喑哑的人类嗓音：“……我变回来了？”
他不可思议地说道，环顾着四周，在静默的空气中得到了回答。震惊之后便是喜悦，月漩涡摸着自己的手脚和脸，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冲进了箫中剑的卧室。
“二哥——”
未及说下去，他的声音就被突兀地截断了。
属于少年月漩涡的惊吓还没有结束。
他瞪着眼睛，看着房间内的景象。朱闻苍日压在箫中剑身上，两人的头发纠葛在一起，面颊紧紧相贴，似乎是个即将亲吻的动作，意态颇为缱绻。
月漩涡说不出话来。他的脑中被飓风席卷而过，意识支离破碎。
箫中剑与朱闻苍日听到响动，齐齐侧目望来。对撞的视线宛如一个猝不及防的车祸现场，三人在这个充满了惊吓与意外的春日早晨面面相觑。
不知过了多久，月漩涡那被飓风翻卷成一片废墟的脑海中，才颤颤巍巍地升起了一个完整的念头——晚了，这下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显得太晚了。

chunqiujique	2017-06-02 21:59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月漩涡好萌！ Fo\|6 PoSo 当然朱萧也很甜。太太加油么么哒，难得找到这么好吃的粮食

師業如荼	2017-06-03 09:36
啊啊啊啊甜甜甜会有肉吗 ~ 二哥真的好温柔

doghan	2017-06-03 18:20
三弟一醒來就看到二哥被壓心都碎了吧哈哈哈 N,0l5fD~T 而且他應該以為二哥跟朱聞已經是你情我願的

山荷葉

2017-06-05 23:40

其实，这原本是一个大好的春日早晨，碧空横枕，朗朗放晴，花树如经膏沐，无风也自在招展，把这催长的生机送将给人间。
属于箫中剑的卧室在半刻钟之前还在春日气氛照拂之内，温暖的日光令呼吸发酵，散发出一种甜腻、炙热、而富于侵略特征的动情气息，把事态往不可控制的程度更推一步。
然而一切也戛然而终，到此为止，不速之客将这个房间在一瞬之间打回寒冬腊月，霎那狂风呼啸，连空气都隐约发出了冰裂的声音。
月漩涡站在门口脸色铁青。
“三弟，”箫中剑率先反应过来，震惊之余还有喜悦，“你变回来了？”他想起身，却被朱闻苍日压到了自己的头发。方才红发男人的动作太过突兀，箫中剑给他摁着覆吻过来，一时竟不知推阻还是由他放肆。这种几近默许的反应让朱闻苍日的脑内神经又断了一根，自动理解成了让人予取予求的放任。
但在此时因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朱闻苍日心中那点过分的念头被一荡而空。他如梦初醒般从箫中剑身上撑起来，看着青年银白色的头发像退潮一般从自己手下撤去，一时心里真不知是怎样滋味。
月漩涡一语不发地看着自己二哥坐起来的动作——对方的衣领被揉得像打蔫的叶片一般，从里面露出一大段颈项，他甚至能看见那里沾着一小根红色的长发。
少年简直想捂住眼睛……
现在的气氛实在太奇怪，箫中剑想说些话挽回这诡谲而又波澜壮阔的局面，然而就在他开口之前，月漩涡已像在冰面滑动般往后直直瞬移了一大截，迅速转过身，跑走了。
“三弟！”箫中剑喊了一声，这时朱闻苍日按住他的手。男人的脸上依旧血色翻涌，满头红发在明朗的光线里如同一团压抑的火。朱闻苍日低声说：“无人。”
“这不是你的错。”箫中剑迅速地回答，整理了一下衣服跑出去。卧室外，月漩涡果然坐在沙发上，正做出惯有的抱腿动作思考人生。他的肩膀低垂着，颓然沮丧，像被这沉重的事实给压垮了。
箫中剑试探着喊道：“三弟？”他关切地问，“你能控制自己的血脉了吗？”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张阴郁而苍白的脸看着他，像一只病怏怏的小动物。这时朱闻苍日也从房间里出来，已然打扮妥帖，衣冠楚楚，然而寒冬腊月的气氛已经从卧室里扩散而出，开始在客厅里漫延了。
三人在这样的状态里僵持了片刻。
“二哥。”月漩涡率先开口，声音喑哑。箫中剑怔了一怔，对方却不再看他，而是转过眼望向朱闻苍日。在少年的脸上一瞬间浮现出一种极为纠结的神态，他拧着眉眼，像努力地拧干湿淋淋的布块。
然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十七岁的少年月漩涡在这时做下了一个决定，他就如同一个把珍藏的糖块送给他人，自以为做出了很大牺牲的小孩子，满脸忧郁地，对朱闻苍日痛苦地说：“……我尊重二哥自己的意愿。”
少年那敏感而容易发散过度的头脑，显然已经把自己二哥和狐狸妖怪处理成了两情相悦的状态。他悲哀地想，没想到二哥真的爱上了这只狐狸，还愿意……局势已经无可挽救，在既定事实的压迫之下，他终于放弃了棒打鸳鸯的念头。
“……”朱闻苍日一下子反应过来了，但他当然不会纠正对方的误解，而是顺杆而上，迅速拿出“一家人”的态度欢欣鼓舞地去搂月漩涡的肩膀：“我就知道你不是那么死板的人，一定能接受的。”
对方却不给他面子，迅速地起身闪开。月漩涡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下去，仿佛那些字眼是卡在喉咙里的石子：“另外，你们以后也不用刻意闪避我。”
一旁箫中剑想说些什么，却被他很快打断了，月漩涡一下子提高了语速：“我变回人之后，发现我的眼睛也改变了。”他揉了揉那双暗金色的眼睛，右眼中浅薄的血色像在晨光里消弭的雾气，已经完全融化在了里头，“我现在能够自由控制想要看到的画面了，所以，你们不用回避我。”
朱闻苍日很感兴趣地问：“所以，你现在看到的我——”
月漩涡冷漠地说：“一只在讲人话的红毛狐狸。”
“……”
朱闻苍日的笑容僵在脸上，大受打击地摸着自己那张没派上用场的俊俏面皮。
月漩涡轻轻地哼了一声，从沙发上爬下来，站在地上。他的身量还是很小，细细瘦瘦的，然而一种变身为成年人的坚定念头把他的身躯都丰实催长起来，看上去倒似乎拔高了很多。
“我已经没有事了，先回自己家去，二哥你不用送我。”他自作主张地讲完了这一通话，从桌边翻出自己搁置许久的钥匙，自顾自地走到玄关。
门锁转了一下，就要开了。这时箫中剑大步过去，追上前，他在月漩涡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对方一拽，然后张开双臂，紧紧抱在怀里，就像这几天抱着小狼一样。
月漩涡试探着伸出手，似乎想回抱他，然而这时箫中剑忽然摸了摸他的头，他就很快地把手缩了回去。
“不管怎样，你都是二哥的好三弟。”箫中剑说。
“我知道。”月漩涡闷闷地回答。
于是，变身为狼的少年这一怪谈异闻，就在这样一个早晨轻描淡写地结束了。
但是，变身为人的红毛狐狸的故事还在继续。
“现在是我们的时间了。”
朱闻苍日语气轻松地说，十分配合地去收拾小狼留在家里的各种杂物：“你的三弟对我们有点误会，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箫中剑对着赤裸裸的试探无动于衷：“不用。”
朱闻苍日好奇地看着他的眼睛。箫中剑想了想，平静地说道：“我说过了，你只需要给我一点时间，或早或晚而已，所以没有解释的必要。”
对方沉默了。他总能用理所当然的态度说出让朱闻苍日震惊不已的话。红发男人觉得自己满心沉甸甸的思虑与揣测，都在这毫无波澜的眼睛里无所凭依，像饱蘸了一笔的墨，却落在澄澈的池塘里，无处着力，只飘飘然荡开一缕缕细密而欢悦的痕迹。
“你真是……”朱闻苍日笑起来，忽然神秘兮兮地问，“如果刚才你三弟没有来打扰，你会任由我继续下去吗？”
箫中剑看向他，然后用更神秘兮兮的语气说：“你猜？”
……
无论如何，猜想中的事态发展总归不是现实。而现在，摆在箫中剑面前的现实主要有两样，那就是朱闻苍日正处于狐狸的发情期，以及接下来，大概会长久处于变成人的状态。
狐狸窝大概是派不上用场了，箫中剑给他单独收拾出一间卧室。这个房间因为长久无人入住，放着一些杂物。这天晚上，朱闻苍日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习惯了以狐狸的状态伏在箫中剑的身边，看着对方紧闭的双眼和在黑暗中隐约发光的白润皮肤。他偶尔会变成红发男人的样子，伸手去撩箫中剑颊边长长的头发，那发尾柔软地摆动几下，蜻蜓点水似的擦过青年沉默的嘴唇……
朱闻苍日瘫在床上，在这个独自一人入睡的夜晚，感到一点寂寞了。
这时他从床头柜的杂物里发现了令他感到兴趣的东西。他把那个相框抽出来，举在眼前，看着里面挤在一起对着镜头的三个人。
忘残年那时候还没留胡子，但爽朗的笑容与现在如出一辙。他蹲在地上，搂着两个弟弟，儿童期的月漩涡顶着一张刻板而幼稚的圆脸，他似乎不喜欢拍照片，脸上的表情难看得像被摁着洗澡的猫。
另一边的箫中剑也显得很年轻。他那时大概不过十六七岁，裹着厚厚的、毛茸茸的衣服，整个人被这装束拉粗了一截，显得格外有趣。从他没彻底长开的眉眼里正露出一缕朦胧的笑意，不甚分明地朝着摄影的人，也朝着拿照片的朱闻苍日。
他盯着照片看了很久，久到眼睛都有些发疼。然后他把相框按在胸口处，居然就这么睡了。
朱闻苍日做了个不太平静的梦。梦境与早晨的情况很像，箫中剑伏在他张开的、按在床上的两臂之间，衣领大敞着，从中袒露出洁白的颈项，像从展开的叶片里生出纤细的花枝。他低下头去，不能自控地去亲吻对方的脸，看着自己的呼吸像雾气一般蒙在那双玉石似的眼睛上。
然后箫中剑抬起手，默许而放任地用手臂拥住了他的后背。
朱闻苍日惊慌不已地醒了。
风扇呼呼地吹，伏婴师靠在躺椅上翻书，面无表情地说：“所以，你是觉得自己确实绷不住，就来我这里避难？”
他的声音毫无起伏，轻轻缓缓的，几乎淹没在大作的风声里。店铺里开到最强档的电扇正朝着朱闻苍日的脸，吹得他简直鬓发凌乱。
“是，我走的时候给无人留了信，告诉他我只是出去散散心。”
“其实你根本没有这个必要，据你描述，箫中剑是个很好打动的人。你这个情况嘛，只要给他看这一页纸就能解决。”伏婴师用充满说服力的语气道，给朱闻苍日看自己手里的书页。
《如何做一个好饲主》第二章，迎合宠物的需求。
朱闻苍日顶着凌乱的头发和凌乱的心情说：“表弟，你就不要开我的玩笑了。”
伏婴师把电扇开小了一档，一本正经地说：“我没有开玩笑，这是为我自己着想，也为你着想。本庙太小，供不起你这座狐仙，当初你自作主张跑出来，待在我的店里混吃混喝，已经很给人添麻烦了，要是再来这么一遭，我迟早要破产。”
朱闻苍日叹气：“能别在这个时候讨伐我吗？”
“所以放下你无关紧要的心理斗争，箫中剑不会拒绝的，他要是对你没兴趣，早就把你轰出来风餐露宿了，你还等得到现在？”伏婴师漫不经心地把书丢在一边，有些刻薄地说。
朱闻苍日的语气强烈起来，他提声说：“表弟，我跟你不一样，我不喜欢勉强人。”
连野兽都知道在自己喜爱的事物面前收起爪牙，更何况是顶着人类多情的躯壳。
伏婴师那冷冰冰的，玻璃珠似的眼睛倒映着他激动的神色。
在这样对视了一会之后，伏婴师忽然笑了，无动于衷的冷漠神态在他脸上一扫而光。那笑容简直让朱闻苍日后背发毛。
“比起在我这里纠结心事，我奉劝你还是回去吧，朱武。”伏婴师对他用这个称呼的时候，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否则，你就不怕被鸠占鹊巢？”
箫中剑打开家门，很意外地发现朱闻苍日不在。
他的床上放着一张字条，写道：“无人，我出去散心，很快就回来。”
旁边还压着一个相框。箫中剑把它拿起来翻了个面，发现是十多年前自己与忘残年、月漩涡拍的合照。没想到被朱闻苍日发现了，箫中剑这样想着，不由失笑。
这时他听见外面传来有节奏的、不紧不慢的叩门声。箫中剑只当是朱闻苍日回来，快步过去开门，却发现门外站的是一个瘦瘦的小孩子。
他看上去不过十岁，尖下巴，细眼睛，手藏在背后。明明还是个孩子，脸上却一点稚气都没有，像在小小的躯体里强塞了一个稳重的大人灵魂。他的脸很白，不是光润的玉白，不是无血色的苍白，就是一种独特而又很有生气的白，更衬得他的头发格外的红。
箫中剑很少在人身上看到这么纯粹鲜艳的红色头发，对眼前的小孩子不由感到十分好奇。
“这位小朋友，你是找我的吗？”他很客气地问。
那孩子摇头，他的眼神非常沉稳，甚至可以说老气横秋：“不是，我是来找我家大伯的。”
这样说着，他从背后掏出一个大大的篮子，里面居然窝着三只毛绒绒的小狐狸：“带着他们一起。”

師業如荼	2017-06-06 08:53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带上大王的一箩筐小狐狸崽来了吗感觉会发生很有趣的事呢

山荷葉

2017-06-08 22:59

以前的箫中剑绝对不会想到，在他养了一只狐狸之后，他的生命里就……充满了狐狸。
有装成人的，有亮出原形的，有单独来的，有成群结队来的……
箫中剑不知所措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红发小孩，和他身边趴得整整齐齐的一排小狐狸。
小狐狸们毛色不太相似，但整体是红的，只不过有的偏黑，有的偏黄。它们年岁都不甚大，耳朵轮廓圆圆的，伸着四条短腿，软趴趴地伏在那儿，偶尔探出爪子，扒拉着箫中剑沙发上铺的毛毯。
“我的大伯不在吗？”小孩子开口问，态度非常老到，一点都不怕生。
“你们的大伯叫什么名字？”箫中剑问。
“银鍠朱武。”
“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箫中剑说。
孩子坚持说：“他在的，伏婴师说他就住在你这里。”他这样讲话的时候眼睛睁得很大，亮亮地映着箫中剑的脸，似乎表现出一点可贵的天真，然而箫中剑却在这视线深处察觉到一股淡漠的审视与考量，像从温吞无害的水里猛然摸到一块小小的玻璃片。
是一个难以捉摸的孩子，箫中剑想。
“你大伯是什么样子的？”他问。
“是一只红毛狐狸。”
“这里的狐狸有不是红毛的吗。”箫中剑按了按额头，打开手机，给他看朱闻苍日狐狸状态的照片。
对方点点头：“没错，就是他。”
看来确实没走错地方。箫中剑站起身，给不远千里登门拜访的小狐狸们尽地主之谊。他手上倒着牛奶，又偏过头问：“朱闻很快就回来，你叫什么名字？
“原来他现在叫朱闻，”小孩子伏在沙发扶手上，手托着下巴，仰起一张白生生的脸，俨然是天真可爱的面貌，只是慢条斯理、成人式的讲话风格出卖了他，“我叫吞佛。”
朱闻苍日匆匆忙忙地赶回箫中剑家。
“无人，我回来了。”他在玄关喊了一声。
门口搁着个竹编篮子，还有一双红色的、儿童尺寸的鞋，朱闻苍日的心中跳出好几个联想，一时感到些许不妙。
室内飘荡着食物的香气。对狐狸而言极富吸引力的肉类气味伴随着饴糖的甜氛和油香，在这个饭点酝酿出蓬勃的食欲。
箫中剑和吞佛坐在桌子两边，餐盘上盛着切成块的烧鸡。三只小狐狸已经吃完了，挤在一起呼呼地打盹，尾巴盖在彼此身上。
“朱闻，你来了啊，”箫中剑请他坐下，解释说，“你家来了好几个亲戚，指名找你。”
吞佛耐心地把嘴里的肉嚼碎了，一点点咽下去。他手边的盘子里全是吃剩的骨头，被他整整齐齐码成一排。
他抬起头看着朱闻苍日，露出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大伯。”
“……”朱闻苍日勉强控制着脸上的表情，“谁是你——”
他的声音有点重，窝在一起的小狐狸们耳朵不安地动了一下。朱闻苍日压下声音，把吞佛扯到一边。
“你怎么过来了？”他拎着吞佛问。
吞佛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老家太无聊了，我想出来看看。”
“你才几岁啊就出来看看？”朱闻苍日指着沙发上的小狐狸说，“还带着黥武赦生他们一起来，玄影知道吗？”
吞佛给他拎得简直双脚离地，但脸上却一点惊慌都没有：“是黥武先提出来的，他说很想念你，螣邪郎也拉着赦生凑热闹。我们一起去找了伏婴师，他告诉我你住在这。你要罚，大家就一起受。”
朱闻苍日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他松开手，吞佛的脚终于落地，晃都没晃一下。
“行，你们来就来吧，”他重重地吸了口气，缓和着面部肌肉，平复心情，又瞪着吞佛说，“但你不要冒充我侄子，我没你这个侄子，玄影也没你这个儿子。”
“但我每次说出来，别人都会信。”吞佛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眼中流露出不符年龄的狡黠，活脱脱一只不怀好意的小狐狸。
这时箫中剑轻声说：“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时间也晚了，朱闻你不饿？”
朱闻苍日只好暂时放过吞佛，两人一起回餐桌吃饭。
餐盘上的烧鸡本来是给朱闻苍日买的，此时已被小狐狸们瓜分得七七八八。朱闻苍日嚼着骨头说：“无人，你怎么不等我。”
“本来要等的。”箫中剑说。
吞佛已经吃完了饭，用筷子划拉着盘里被排得井然有序的鸡骨头，一会弄成平行，一会弄成人字：“但是黥武说自己饿了。”
朱闻苍日把骨头咽下去，有些噎到，箫中剑起身给他倒水。
收拾完餐桌，三人各抱着一只小狐狸带去卧房。朱闻苍日怀里这只毛色黑红，半边脸上有不甚明显的斑点。它窝在朱闻苍日双臂中，似乎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不由伸出脑袋，在他掌心软绵绵地蹭了蹭。
朱闻苍日把它小心翼翼地搁在床上，三只小狐狸重新趴在一起。
“你不睡吗？”箫中剑问吞佛。
“哦。”吞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下，他似乎更习惯用人的身躯走动的感觉。小孩子爬上床，也变成一只小狐狸——比它的同伴稍微大一点，四足已经显露出颀长的痕迹。它的毛色与人形时的发色一模一样，红得纯粹肆意，团在床上，有种被褥都被它烧着了的错觉。
“不要欺负黥武。”朱闻苍日伸出手指，在吞佛变成的小狐狸脑袋上狠狠弹了一下。
对方不满地“嗷”了一声。
箫中剑和他走出卧室，关上灯。
“黥武是我刚才抱的那只小狐狸，他跟我感情比较好。”朱闻苍日靠在沙发上，伸着两条腿，陷入回忆，“这孩子生来有些残疾，比较孤僻。做伯父的我待他不错，他也就全心全意地依赖我。”
他揉了揉眉心：“我嫌在家乡的日子没意思，想出来玩，当时也跟他道过别，结果他还是舍不得，早知道那时就应该带他一起来的。”他看向箫中剑，面露歉意，“无人，给你添麻烦了。”
箫中剑摇头：“家人团圆是好事。”
“哦，除了吞佛，我跟他可不是一家。”提到那孩子，朱闻苍日露出烦恼的神色，“他是螣邪郎和赦生——就是我另外两个侄子的朋友，狐小鬼大，很能找事，但愿他在这里能安分些才好。”
“但他看着和你们很像一家。”箫中剑笑了，“说实话，朱闻……”
“嗯？”
“我打开门时，看到吞佛带着你的侄子们过来，那景象简直让我以为，”箫中剑的眼中难得带上促狭的意味，“你的效率这样高，才几天，就弄出三四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了。”
朱闻苍日的额角简直青筋直跳：“连你都要开我的玩笑了。”
箫中剑笑了一阵，忽然道：“其实，我觉得来这些客人们很好。”
朱闻苍日怔了一下，等他说下去。
“这样我才能知晓更多你的事情。”箫中剑看着对方，眼中笑意盈然，他的态度分明自若如常，可面对这样的箫中剑，朱闻苍日反而觉得万分紧张了，“你了解我的生活，可我不然，以前我不知道你可以变成人，也不知道你老家有这么多亲戚。朱闻，你想接近我，想了解我，而我又何尝不是这样。”
“我……”朱闻苍日结巴了一会，素来口齿流利的狐狸妖怪在自己所喜爱的人类面前居然开始语塞，“如果你觉得不公平，那我可以补偿你。”
他的目光徘徊了一阵，忽然对上箫中剑的。从他那颗多情善感的心里一时涌上来过多的情话，噎得他简直喉咙发堵。朱闻苍日努力地动了动嗓子，最后却只轻飘飘地憋出一句：“如果你想知道我的事，我同你说上三天三夜都不要紧。”
箫中剑没有躲开他滚烫的视线，眼睫毛像被太阳光烤得发焦的草叶边角一般卷曲着。
朱闻苍日看着那弯曲的双睫微微颤动的样子，只觉心头一阵热流涌动，几乎难以自制。他脑子又开始发昏了，令他情不自禁地握住箫中剑的手，可对方身上微凉的体温却令他瞬间清醒过来，朱闻苍日像触电一般松开，讪讪地说：“我知道，你一定又要说什么给你时间、循序渐进之类的话了。”
“也许不需要了。”箫中剑突然说。
朱闻苍日像听不懂他讲话一样，用诧异至极的眼神凝视着他。
“那些话大概只是我在自欺欺人。”箫中剑这样毫无征兆地说完之后，又突然地沉默下去。他的眼神隐约地飘忽起来，像陷入虚无的冥想，但这种令朱闻苍日胆战心惊的状态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箫中剑的目光跳动了下，一种丰盈而温柔的光辉扩散开来，代替了空茫的神色。
“在我说出那些话之前，我就已经很喜欢你了。”
在听清这句话的瞬间，朱闻苍日的眼神猛然缩紧了，他的双腿微颤，似乎想站起身，然而一种惊喜交加的强烈情绪紧压着他，令他动弹不得。他僵僵地坐了好一会，才试探着动了动指尖，像初生的、第一次将手探向世界的婴儿一般，小心而雀跃地朝箫中剑伸过去。
箫中剑回握住了他，用清晰而坦荡的声音说：“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再说一次。”
“不，足够了，”朱闻苍日急促地回答说，他用空着的那只手紧紧地按住额头，好像生怕理智从里面爆冲出来。这时他终于冷静了一些，时快时慢的呼吸平稳下去，他压着声音问：“无人，你究竟是……怎么确认这件事的。”
“我也不知道，”箫中剑轻声说，“朱闻，我不是一个容易面对自我的人，但我一旦接受了，对此就不会再有更改了。”
这时他感觉到肩膀被人用力扳了过去，朱闻苍日的气力大得宛如裹挟暴雨的风。
男人的双臂紧紧拥抱住他的后背，手陷在他垂落的发丝里面。
“我想这样做已经很久了。”他听见朱闻苍日这样闷闷地说。
“你还可以做更多。”箫中剑说。
朱闻苍日的手慢慢地松开了，在箫中剑眼中映入男人的脸庞，那双暗红色的眼睛像燃烧的炭火一样。
然后那张脸一点点凑了过来，试探着，很轻很轻地吻了一下他。

sonnylinda	2017-06-08 23:17
二哥终于接受了，朱闻的发情期可以不用忍了不过家里还有四只小狐狸，真的能顺利度过吗？

師業如荼	2017-06-09 10:57
每日必蹲恭喜朱闻爱情之路有回应咯不过接下来的事看来不会太顺利咳咳一群小狐狸想想就很刺激

离情	2017-06-09 14:21
呼呼，好萌啊，恭喜朱闻爱情开花结果，四只小狐狸也好萌，期待下文

山荷葉	2017-06-10 23:44
TO sonnylinda ：请相信阿吞不会让朱闻过得太舒服（ o>MB8[r TO 師業如荼：足足有四只小狐狸！可以说非常热闹了 QR(j7>+J^ TO 离情：接下来就是朱箫和小狐狸们的欢乐日常~

山荷葉

2017-06-14 20:43

属于朱闻苍日的梦境，在此时居然隐约地成了真。
箫中剑略仰着头，红发男人吐出的热气贴在青年微张的嘴唇上，在那里呵出绯红而湿润的颜色。他的手抱住箫中剑的后背，朱闻苍日感觉到这副躯体在他怀中变得温暖而放松，像苍白的花在太阳下变得舒绽饱满，在全心全意地为他展开。
朱闻苍日发出一声短促的喘息，嘴唇稍稍撤离，他热烈地看着箫中剑的脸，目光滚烫。“朱闻？”对方轻轻地问道，伴随话语的还有不太平稳的呼吸声，他的嘴唇翕动着，像一个沉默的邀请。如此温柔而包容的神色，让朱闻苍日心中一个念头逐渐丰实——自己确实为眼前的人所喜爱着。这认知一时间捏紧他的神志，简直将他拖入一阵甜蜜的恍惚。
分开的双唇重新靠近、贴紧，这次却更为激烈，朱闻苍日冲动间几乎磕到了箫中剑的牙齿。在他无数次想象中，他都能做得比现在更好，然而一旦在现实中上演，他仿佛就成了全无经验的傻小子，只知道凭着一股子冲动，跟人莽莽撞撞地示爱。
嘴唇厮磨，耳边回荡着压抑的吐息，朱闻苍日的手指在箫中剑的脸上徘徊，几乎捏得人发痛。就好像他充溢的感情从身体里不堪承载地漫延，要通过相贴的皮肤，一直渗到箫中剑的血肉里去。
“我真高兴，”朱闻苍日的声音从缱绻交吻的嘴唇间模模糊糊地传出来，“无人，我真高兴。”
他有些恶意地又磕了一下箫中剑的鼻子，才眷眷不舍地将人放开，他看着青年的双颊泛起生动的血色，在缓慢平复着呼吸。
朱闻苍日用手给他拨顺头发，指尖擦过他泛红的双唇，不由在边上微微驻留，感受着那里的柔软与温度：“我原本以为要花更多时间的，结果你告诉我完全不需要。”
他说着笑了一阵，把头靠在箫中剑肩上，微侧着脸，嘴唇就贴着对方颈项。他说一句话，嘴里吐出的热流就让箫中剑不易察觉地颤一下。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今天，昨天，我对你示爱的时候，和你一起带月漩涡回家的时候，还是更早——你第一次看到我这张脸的时候？”
箫中剑不知如何回答，垂下眼，朱闻苍日看见他雪白的头发下面露出一点微红的耳廓。
“但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你现在是爱着我的，就让我很高兴了。”朱闻苍日的头发从箫中剑肩头滑下去，一股股发丝红红白白地混在一起。“无人，我就知道我们之间是有缘分的。”他这样贴着箫中剑脖颈处的皮肤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滚烫的气息让青年打了个哆嗦，忽然直起后背退开来，朱闻苍日枕着他肩头的脑袋就落了个空。
男人并不失落，反而心满意足地抖着肩膀笑了阵，又伸手去摩挲对方的脸。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他们的呼吸声，时快时慢，如情感的收紧与放松。这两道声音慢慢地靠近起来，就像两条互相吸引，逐渐汇在一起的河流。
然后它们终于亲近着彼此汇聚，重又交叠在了一处。
有人在外面敲门。
朱闻苍日被这阵敲门声弄醒了，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他的睡衣错了扣，一头红发乱乱地披着，神色非常倦怠。
客厅开着灯，亮亮堂堂的，从打开的门后露出孩子灿烂的笑脸。
“伯父！”
那孩子跳起来，亲热地一把搂住了朱闻苍日的脖子。
这闹出的动静一时有些大，把昏昏欲睡的箫中剑也彻底弄醒了。青年喊了声：“朱闻？”一边揉了揉眼睛半坐起来，好一会才看清屋里的景象。
朱闻苍日身上挂着一个黑红头发的孩子，像棵被树懒抱着的大树，正对他露出无奈的笑容。
他指着孩子介绍说：“无人，这是我的侄子黥武，一觉醒来养足了精神，就能变成人了。”
黥武方才急着找伯父，根本没注意到屋里还有别人，此时反应过来，赶快从朱闻苍日身上跳落地，有些羞赧地躲到他背后，好一会才探出半边脸说：“箫叔叔好。”
“螣邪郎和赦生呢？”朱闻苍日问。
“都醒了，在客厅。”黥武说。
箫中剑已经彻底清醒了，也从床上下来，三人一并出了房间。黥武紧紧地拉着朱闻苍日的袖子，他走路动作很慢，可以看出脚上有细微的残疾。他是个不太完美的孩子，除了脚，白皙的额角也有显眼的鱼鳞状疤痕。他本人似乎对此十分介怀，不说话不笑的时候，稚气十足的眉眼总带着一股郁郁的神色。但他大人一样挺直后背、步步用力的走路姿势，也在这残缺的容貌之外，给这小小的身躯增添了一种固执与骄傲。
外面十分热闹，箫中剑的家少有这样生气勃勃的时候。客厅里的电视在不停换台，吞佛跟另一个孩子争夺着遥控器。
“我们猜拳。”
“我不跟你猜拳，你爱耍诈。”
吞佛说：“我什么时候耍诈过？好吧，那就不猜拳。我出个主意，我们把遥控器放在桌上，距离相等，然后我们喊一二三，谁先拿到就给谁，这样是不是就公平了？”
他面前的孩子发色暗红，细眉细眼，是很聪明的长相，此时正拧着眉，一脸狐疑地打量着吞佛。
吞佛正色以对，满脸坦然，那孩子终于松了口，说：“那就按你说的。”
两个孩子跳下来放了遥控器，各自趴在一头倒数。喊到“一”的时候，吞佛突然说：“你伯父出来了。”
那孩子愣了一下，吞佛把遥控器抢到手里。对方跳起来，气鼓鼓地说：“吞佛，你又耍诈！”
“我没有，”吞佛慢条斯理地指了指他身后，“你看，这不是他和黥武？”
朱闻苍日走过来，狠狠一弹他的脑门：“就你小子心眼多，螣邪郎，你别理他。”
吞佛揉了揉头，说：“我们这是公平竞争。”
朱闻苍日轻轻松松地把遥控器从他手里抽出来，塞给螣邪郎，那孩子对吞佛做了个鬼脸。
“你就是偏向他。”吞佛摇了摇头，倒也不怎么生气。
朱闻苍日说：“他是我侄子，你是么？”
吞佛托着脸看他，眼睛眨了眨，忽然笑了：“我说自己是你儿子，也有人信的。”
箫中剑把朱闻苍日拦下来，打圆场说：“行了，先去吃早饭。”
黥武已经给众人各倒了一杯牛奶，又跑去冰箱，踮着脚想打开。箫中剑握住他的手：“不用麻烦你，我自己来就好。”
那孩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了他一会，点了点头，闷声不吭地跑开了。
另一头朱闻苍日还在跟吞佛据理力争，见黥武过来，也不再跟吞佛纠缠，把他抱起来去饭桌。
“赦生呢？”他问螣邪郎。
“还在睡。”对方说，“他昨晚没睡好，说听到什么声响，要出来看看。”
朱闻苍日脸上一僵，有些尴尬地别过眼：“都说小孩子睡得熟……不过昨晚也没见赦生出来。”
螣邪郎伸手去接箫中剑递过来的牛奶，插了吸管喝着，两颊鼓鼓的，说的话也变得十分软糯：“吞佛出去看了，回来讲没什么事，哄赦生睡回去了。”
一旁吞佛把两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却置若未闻，专心把面包切成小块，蘸着牛奶吃。
这镇定神色倒让朱闻苍日心里发虚，这孩子素来心眼多，简直密成了蜂巢，风吹进去都要拐几十个弯才出来。吞佛把早餐吃完了，跳下桌去看电视，螣邪郎在身后喊：“不许换台！”
吞佛转过头，理直气壮地说：“我先拿到的遥控器。”语罢，又斜着眼看朱闻苍日，他透亮而狡黠的眼睛里流淌着一股暗红的色彩，像巫师装在玻璃瓶里的魔火。
“大伯，你说我能不能换？”
朱闻苍日当时就被面包给噎到了。
两个孩子尚且争执不休，赦生已经醒了，揉着眼从卧室出来。他是孩子里面最小的，长得也显小，矮个子，大眼睛，圆鼓鼓的脸裹在毛领里，十分秀气可爱。他趿着拖鞋朝螣邪郎走过去，两眼因为困倦半眯着，迷迷糊糊地说：“你们好吵。”
见弟弟来了，螣邪郎只好忍痛放弃电视，剜了吞佛一眼，抱着赦生去洗漱。等赦生也吃完饭，箫中剑让小狐狸们穿好衣服，一起出门。
这天是周末，正适合商场采购。家里来了四个客人，自然需要添置一些生活用品。箫中剑这个东道主做得十分大方，面对孩子们殷切眼神，慷慨一挥手，表示喜欢什么尽管买。
除了吞佛，小狐狸们都没来过这种地方，被架子上的东西晃花了眼，看得一愣一愣，浑然不知这花花绿绿的包装纸里是怎样的好东西。虽然他们见什么都好奇，好在大多天性老成，不爱乱跑，老老实实跟在朱闻苍日后头。红发男人手里推着购物车，里面堆着生活用具和零食——大半都是侄子们抱来的。
商场里人不少，大都拖家带口，箫中剑这行人构成比较特殊，两个大男人，后面跟着一群小鸡仔似的孩子，且都生得伶俐可爱，一时相当引人注目。箫中剑本人对此浑不在意，他口中散碎地回答着黥武的问题，又顺手往朱闻苍日的推车里放了好几袋牛奶，拐过弯，准备去另一排货架拿儿童钙片。
朱闻苍日推着车跟上，一转眼却看见赦生爬到螣邪郎肩头，摇摇晃晃地去拿货架上面的饼干，当即给吓了一跳，赶紧把赦生劝下来，给他拿了东西，想想又不放心，干脆把孩子抱起来，搁在购物车里，就这么给推走了。
赦生坐在推车里，去摸身旁的彩色包装袋，摇摇巧克力盒子听响动，又把脸贴在酸奶盒上，觉得很凉快，相当自得其乐地玩着。螣邪郎跟在后面，把弟弟伸出车的脚塞回去，还不忘跟吞佛唇枪舌剑。
箫中剑结了帐，走出收银台，店员小姐帮着朱闻苍日把东西收进塑料袋里，忙活之余，还抬头笑着说了句：“您的四个孩子真是可爱。”
朱闻苍日脸上僵了僵，讪讪道：“你误会了。”
买的货品装了四个大袋子，箫中剑和朱闻苍日各拿一半。两人带着孩子继续在商场逛了一会，走马观花之际，螣邪郎和吞佛跑到一个店面直挥手：“来这看看。”
原来是卖玩具的。“这个可以连箫叔叔家的电视玩。”螣邪郎抱着手柄盒子，眼睛直发亮。
面对两个孩子热烈眼神，箫中剑正欲点头，朱闻苍日却把侄子拉到一边，提醒道：“你们今天买得够多了。”
螣邪郎撇嘴：“箫叔叔都还没说什么呢。”
箫中剑听见声音，不由失笑，也跟着帮腔说：“他们难得来一次，就由着他们吧。”
“你看，箫叔叔都答应了。”吞佛一本正经道。
一听到这孩子讲话朱闻苍日就头痛，他对着自家侄子不好发脾气，只能拉下脸对着吞佛上火：“无人那是心软，我可不惯着你，反正不准买，把东西放回去！”
他说得声色俱厉，吞佛眉毛都不动一下，俨然把他的大人威风轻飘飘地过滤。朱闻苍日简直感到一阵挫败，这时吞佛朝螣邪郎使了个眼色，两个孩子心有灵犀地一把抱住朱闻苍日，齐声大喊：“爸爸！”
朱闻苍日傻眼了，两个红发小孩像牛皮糖一样紧紧贴过来。
螣邪郎扯出一副哭腔，撒娇卖乖地说：“爸爸，你买给我好不好？”
吞佛也跟着喊：“爸爸，我以后一定听话，你就答应我们吧！”
朱闻苍日一时头大如斗，手忙脚乱地挣脱，奈何螣邪郎和吞佛手脚并用，简直抱成了树上的考拉，任凭狂风暴雨依旧不动如山。
一片混乱之际，螣邪郎朝旁边的赦生和黥武努了努嘴，赦生正愣着，看不懂眼前的情况，但哥哥催促，他也就一步一摇地跑过来搂住朱闻苍日，跟着黏糊糊地喊了声“爸爸”。
霎那间“爸爸”的喊声此起彼伏，朱闻苍日青筋直爆地扒着身上死缠烂打的小混蛋，向箫中剑投去求助的眼神，青年看着这副乱象抽动着肩膀忍笑，竟是乐在其中，半点出手援助的意图都没有，再看一旁店员，俨然对如此情况见惯不怪，甚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几个孩子活泼可爱，年轻的父亲无奈又宠溺，实在是天伦之乐啊！
场面一时热闹得厉害，甚至有路人停下围观，朱闻苍日的脑袋几乎嗡嗡作响，腾出手来，对着吞佛脑门一弹：“谁是你爸爸！别喊我爸爸！”
吞佛昂起脸，委委屈屈地说：“不想买就直说，怎么连儿子都不认了！”
朱闻苍日被他气得直哆嗦，这时箫中剑终于愿意现身解救，掰开吞佛紧紧抱着的手，把他从朱闻苍日身上撕下来：“别闹了，我这不是答应了么？”
螣邪郎仍抱着不撒手：“可大伯还不答应。”
箫中剑正色：“付钱的是我，我答应了就行。”
螣邪郎这才松开，和吞佛击掌，丝毫不顾朱闻苍日阴得快要滴水的脸色。
箫中剑拍拍男人的肩，劝慰说：“朱闻，你跟孩子们计较什么？”
朱闻苍日蹲在地上，低落地揉着额角，唉声叹气：“没什么，只是觉得我这个大伯当得太失败了。”
一旁黥武小跑过来，对着他眨眨眼睛，伸手去摸他的脸：“大伯，你不要生气。”
朱闻苍日把黥武抱起来，感动极了：“还是你最懂事！”
于是，一个玩具引发的人伦惨案就此告终，一行人继续热热闹闹地逛商场。朱闻苍日抱着黥武与箫中剑走在最前面，后头跟着一串小孩子。他注意到青年看着一个方向出神，顺着那视线看过去，发现落处是个玩偶店铺。
“朱闻，你看。”箫中剑笑着指了指。
店铺最大的货架上排着五个红色的狐狸布偶，长相一模一样，都是呆呆的，尺寸从左向右大上一号，简直是狐狸版本的俄罗斯套娃。箫中剑把孩子招呼过去，先把最小的狐狸布偶递到赦生手里。
赦生把脸贴在狐狸布偶的脑袋上，茫茫然地看着箫中剑。
“这是我送你们的礼物。”青年这样说道，又递了一个给螣邪郎。
黥武和吞佛都按着个头领到了礼物。孩子们站在一块儿，个子由小到大，怀里的娃娃也由小到大，这么齐刷刷的一排，样子实在说不出的有趣可爱。连店员也被这画面所吸引，举着相机过来问：“我给这些孩子拍个照好吗？”
“可以，”箫中剑说，又对朱闻苍日招了招手。对方正不明所以，只见箫中剑把架子上仅剩的、尺寸最大的红狐狸玩偶拿下来，往他怀里一塞。
“我也有？”红发男人举着玩偶，有些惊讶地说。
箫中剑点头：“你当然有了，朱闻，你跟他们一起拍，站在最右边。”
朱闻苍日有些别扭地捏了捏狐狸玩偶的耳朵，他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抱着这么幼稚的东西，真是怎么想怎么奇怪，但见箫中剑神态惬意，他也不能扫兴，只好过去排队了。
“看镜头，123——”店员小姐举着相机说。
小狐狸们变成的孩子都对着镜头微笑。赦生有点迷糊，螣邪郎笑得自在夸张，黥武脸色仍有点拘束，吞佛倒是不改本色，笑得老神在在。孩子们都抱着自己的娃娃，最高的吞佛旁边还蹲着手举狐狸玩偶的红发男人，俊美的脸上挤出一个开朗过度、疑似童心未泯的笑容，简直像个混迹在小孩中央的成年顽童。
付完钱，店员小姐已经把照片洗出来，送给箫中剑：“谢谢惠顾，这位先生的孩子们真是太可爱了。”
朱闻苍日正揉着因笑得过分灿烂而有点发僵的脸，听到这话一口气没接上来：“不，不是……”
吞佛眯着眼，嘿然觑着他，朱闻苍日只觉后背一丝丝冷气直冒，生怕这小煞星开口又是一声“爸爸”。好在吞佛方才闹够了，此时居然饶过了他，朱闻苍日提着袋子抱着狐狸玩偶逃也似的跑出这家店，定下神时，简直有些头晕脑胀了。
身后箫中剑唤了声“朱闻”，也追上来，见他捂着脑袋一脸苦恼，不由笑说：“今天实在是折腾你了。”冷玉一般的手指带着沁凉，去摸他的额头，“晚上好好休息。”
看箫中剑如此关怀体贴的样子，朱闻苍日心中感动万分，箫中剑后退几步，打量他的模样，突然笑出声来：“朱闻，你抱着这玩偶的样子真是有趣。”
“不是你要我抱的么？”朱闻苍日哭笑不得。
“因为它很适合你。”箫中剑说，“或者说有点像你。”
朱闻苍日伸着手把玩偶举到面前，看着那圆圆呆呆的脸，皱眉说：“我看上去可比它聪明多了。”见箫中剑眉眼含笑，神态欣然，不由把玩偶往对方手上塞过去，说起情话来，“无人，你既然觉得它像我，不如带去你公司，忙着工作又想我的时候就抱一抱，当是我陪着你了。”
箫中剑笑道：“我送你的礼物，哪有让你借花献佛的道理。”他这样慢慢地说完了，又朝不远处站着的小狐狸们摆摆手，“我们回家去吧。”

sonnylinda	2017-06-14 22:41
话说本文等级还会一直是普遍级吗？ JW&/l 吞佛听墙角了 Q/iaxY# 吞佛真的特别像朱大王

suisha	2017-06-14 23:02
哈哈哈哈哈簫二哥剛剛接受一個戀人，就開始和朱大王一起哄孩子，太溫柔了！ W)V"QrFK 吞佛小小年紀就有心機啊，看著這四個孩子的毛髮確實很像朱大王，大王你就不要掙扎了

doghan	2017-06-15 01:13
小狐狸的圍攻戰術太萌了尤其黥武擔任最後安撫朱聞真讓人想抱抱她 GS~jNZx 不過吞佛跟螣邪郎平時拌嘴歸拌嘴，合作時也調度有方看來朱聞的日子不好做了

山荷葉	2017-06-17 20:18
很快就会变成限制级的……（小声

山荷葉	2017-06-20 19:41
對不起!您沒有登錄,請先登錄論壇. SR)G!9z_/ XP'<\ 思考了几分钟几百字的车算限制级还是辅导……算了先标限制吧，以后还会有车的

sonnylinda	2017-06-20 23:01
捧脸上车 r@b M3V_o 说起来二哥算是感受到宠物发情期的苦头了么（被朱大王揍飞） v\|fA)Ww 另外虽然吞佛看起来蛮想让人收拾他，但还是觉得朱大王你和个小孩计较挺那啥的……

cherrydream	2017-06-21 19:06
好喜歡吞吞啊！道友筆下的小狐狸們太有愛了，坐等更新

山荷葉

2017-06-26 19:29

吞佛素来横行无忌惯了，如今被朱闻苍日挫了锐气，这天晚上收敛不少。他闷声不吭地吃饭，两道眉苦大仇深地纠葛着，平日里乱翘的一头红发都服服帖帖地耷拉下来，宛如一座压抑的活火山。
箫中剑给吞佛夹了点菜，又问螣邪郎赦生去了哪里。
“赦生在外面跟新认识的朋友玩，过一会就来。”螣邪郎起身去夹菠菜下面垫的肉片，跟吞佛的筷子撞在一起，两个孩子彼此瞪视，暗流涌动。
“新朋友？”
“嗯，今天刚认识的。”饭桌上四根筷子死死绞在一起，咯咯作响，谁都不肯退让半分。
箫中剑无奈，和朱闻苍日把两个孩子按回椅子上，给他们一人分一半。
过了会，外面传来敲门的声响，是赦生回来了。小孩子站在门外，仰起一张秀气的脸，眨巴着期盼的大眼睛，给箫中剑看怀里的动物：“箫叔叔，我能把朋友带进来玩吗？”
他抱着的是一条小狗，灰扑扑、乱蓬蓬的毛，很乖，一声都不叫。
“原来这就是你的新朋友。”箫中剑说，让他把小狗放在地上，“他叫什么名字？”
赦生轻轻地说：“蕾梦娜。”
原来还是个女孩子，箫中剑想，同时蹲下身对小狗善解人意地说：“不用害羞，变成人一起过来吃饭吧。”
赦生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说：“可是蕾梦娜不能变成人啊。”
箫中剑愣了一下，赦生无辜地看着他说：“蕾梦娜是真的狗。”
“……”箫中剑一时无言，扶住额头想，非常理的事物见得多了，现在看到普通的小动物，居然还要怀疑一下身份。
小狗蕾梦娜不太怕生，习惯了环境之后，很快就高高兴兴地在客厅乱跑，赦生追在后面，脆生生地叫喊着，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
据螣邪郎所说，蕾梦娜是赦生捡来的流浪狗，赦生在小区花园玩的时候，被躲在角落里看人的小东西吸引了目光。小狗和小狐狸大抵有缘，相见恨晚，连到了睡觉时间，赦生都抱着这新朋友不松手。
箫中剑于是在小狐狸们的床铺下，又搭了一个小小的狗窝。
“自从你来了这里，我家真是越来越热闹了。”箫中剑给他们关上灯，合好门，忍不住对客厅里的朱闻苍日感叹。
朱闻苍日搂过他的腰，笑眯眯道：“这样不好吗？人多才有些生气。”他自顾自地回忆起来，“我第一次跟你进门的时候，心里就想，这里的主人一定是个寂寞又温柔的人。”
箫中剑说：“你想得倒很多。”
“屋子虽然大，常用的房间却只是那么几个，尤其是客卧很久都没有动过了，所以是个寂寞的人。”朱闻苍日跟着他进卧室，靠在床上出神地说，“但是柜子里却放着很多旧东西，虽然年岁有些久远，却都收拾得很好，可见是个念旧而又温柔的人。”
“你第一次来，就看得这么仔细？”箫中剑笑道。
“这是当然。”朱闻苍日理直气壮地说，“毕竟是我以后一直要住的地方。”
他话语没有说尽，意味却昭然，朱闻苍日笑着去摸箫中剑的耳垂：“无人，你这里有点烫，是害羞了吗？”
“你真是……”箫中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别过头躲开他的手。
“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更加喜欢你了。”朱闻苍日拨着他颊边一绺一绺的头发，看着那些雪白的发丝聚合而又分开，像时拢时散的云雾一般遮着底下皎洁如月的脸，“当然我也想过，若是你抗拒我，我要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当然是等候你改变主意。我是个耐心的人，等候几个月到几年都不要紧，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快就答应了我，真是令我惊喜。”
他这样说着，有些好奇地贴过来，眼眸中笼着一圈灼灼的亮色，期待地看着箫中剑：“所以无人，你究竟是怎么发觉自己喜欢我的，说给我听听吧。”
箫中剑摇了摇头，温声说：“你是怎么知晓自己喜欢我的，那我也是同样。”
朱闻苍日愣了愣，脸上一时露出些感动的神色，伸手把箫中剑抱在怀里。他的头发红而蜿蜒，天际霞光一般缠绵温存，覆盖在箫中剑的肩头，有些温暖而依恋的触感。
从散开的鬓发下露出朱闻苍日微笑的眼睛。被这样多情的眼神注视着，箫中剑的心头有些微妙的悸动，仿佛那里正在缓慢地融化，生出湿润而熨帖的感觉。
他的意识不由略略飘忽，这时朱闻苍日在腰上摸索的手令他顿时清醒过来。箫中剑觉得头又开始作痛了：“朱闻，你有完没——”
朱闻苍日顺着他颈项吻上，停在他嘴唇边，厚着脸皮笑道：“特殊时期，体谅一下。”
箫中剑哭笑不得，没了办法，只得由着他。渐入佳境之际，房间外传来一阵响动。似乎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极沉闷的一下，伴随小孩子吃痛的声音和动物嗷嗷的喊叫。
朱闻苍日明显听到了，动作微滞，各种情绪跑马灯一般在脸上过了遍。箫中剑回过神来，急促喘息了几下，汗淋淋的手推开朱闻苍日的胸膛。
“快过去看看。”
一边说着，自己也不放心，去卧房连着的浴室匆忙收拾好了，步履凌乱地去看小狐狸。吞佛坐在床下的地板上，扶着脑袋，额头撞出一块淤青，小狗蕾梦娜绕着他直叫。
“这是怎么回事？”朱闻苍日先到一步，脸上情绪不太好，对着吞佛简直痛心疾首。吞佛冷着一张脸说：“从床上摔下去，撞到地板，又踩到蕾梦娜的尾巴。都是螣邪郎不好，睡觉还伸着脚乱踢。”
螣邪郎赶快撇清：“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赦生可以作证，我跟你之间的距离足足能塞下三个蕾梦娜。”
赦生刚醒，揉着眼睛，晕晕乎乎地看看哥哥，又看看吞佛，一脸迷茫，明显无法作为疑案的证人出场。
“先别说这个了。”箫中剑走过来，脸上潮红尚未褪尽，他从柜子里找出紫药水，给吞佛涂好，问他疼不疼。
吞佛满不在乎地摇头，手指按在伤处附近，有一下没一下地碰着。之前苦大仇深的眉头此时却是展开的，仿佛这场意外并没有带来多少困扰，反而令他感到舒心。
他的眼珠微微转动，目光像悬在水面，小心翼翼的蜻蜓，很迅速地往朱闻苍日的脸上碰了一下。
这一下快得不及捕捉，但朱闻苍日仍是察觉到了。这时他心中浮起一个不妙的念头——这个小子，不会是故意的吧。
但吞佛仍在义愤填膺地跟螣邪郎对峙，俨然是受害者的样子，半点破绽都不露。
赦生阻止了两只小狐狸的争执，眯着眼睛说：“我睡不着，大伯，你给我讲讲故事吧。”
等到把小孩子们重新哄入睡，夜色已深了。箫中剑困倦至极，再是风花雪月的念头都被掐灭，沾着枕头便沉沉睡去。
留下躺在旁边的朱闻苍日，睁着一双眼睛，与头顶的天花板相看两厌。
接下来的数日都在虚伪的和平中渡过，直到一个寻常的周末，一个不太寻常的客人登门拜访。
乌黑的头发，白皙的脸，还有标志性的、即便在初夏也不肯脱去的滚绒边的大衣，正是许久不见的宠物店主。
看见他，朱闻苍日的心情不太好。伏婴师倒还是客客气气的，直接表露了自己的意图：带小狐狸们回老家。
“他们在人类社会待的时间够久了，年纪又小，做父亲的不太放心，就拜托我接回去。”伏婴师说。
三只小狐狸们都瘪着嘴，一副有意见却无从反抗的样子。
伏婴师走到朱闻苍日的身边，压低了嗓子说：“更重要的是，‘那一位’出来了，看到有子孙跑出门，他会生气。”
朱闻苍日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而伏婴师很感兴趣地打量着他的神态。
像研究者观察昆虫的那种兴趣。
朱闻苍日的脸阴晴不定地变幻，过了一阵，他冷静地说：“我知道了。”又摸了摸旁边快要哭出来的黥武的头，缓声安慰：“跟伏婴师回去吧，记得听话。”
“以后还能见到伯父和箫叔叔吗？”黥武拉着他的衣袖。
“当然会了。”朱闻苍日说。
赦生缠着伏婴师，要他同意把蕾梦娜带回狐狸窝，显然是跟新朋友难舍难分。与吵闹的同伴相比，吞佛显得非常平静，一直不声不响地站在门边。
一旁赦生总算说服了伏婴师，抱着小狗朝众人挥手：“伯父再见，箫叔叔再见。”
朱闻苍日和箫中剑都心怀不舍地道别，这时赦生居然也对吞佛说了一声：“再见。”
“啊？”朱闻苍日这才反应过来，瞪着吞佛说，“你不走？”
吞佛一脸莫名其妙地说：“我当然不走。伏婴师来接的是你的侄子，我是吗？”
朱闻苍日给他噎得讲不出话来。吞佛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小狐狸们的背影，这才气定神闲地往回踱：“我这次来跟他们不一样，我有任务的。”
朱闻苍日嗤笑：“那你是来做什么？”
“找人。”吞佛口齿清晰地问他，“你认识一步莲华吗？”
朱闻苍日当然不认识什么一步莲华。
吞佛给他描述：“是个穿一身白，脸也很白，有点神神叨叨的人。”他摸着尖尖的下颔，做了个往里抠的手势，“哦，对了，下巴这里有一条沟。”
朱闻苍日与箫中剑都不认识这样的人。
吞佛早就想到这种情况，打开箫中剑的电脑，调出本市的地图给他们看：“有个人拜托我找他的。那个人说，一步莲华住在一个叫做万圣山的地方。”
箫中剑对这个地名甚有印象。万圣山在本市西北方向，是众多山峦里的一座，自然环境很好，据说以前还是宗教名胜，修过不少佛寺，但如今香火寥落，宗教功能已经基本消失。
吞佛研究了一下前往万圣山的路线，开车大约一个小时。他毕竟还是个小孩子，箫中剑不放心让他自己去，决定明天请假带他上山。
朱闻苍日和吞佛向来不对付，箫中剑本以为他会对参与此事表达抗议，没想到朱闻苍日对这个计划表现出了不可思议的热情，并迅速圈出了万圣山周围景点，大有将寻人活动发展成数日旅游的趋势，总之越晚回家越好。
于是计划底定，箫中剑告了假期，并带着吞佛和朱闻苍日逛了一趟超市。此回采购了大量零食、饮料、速食食品，当箫中剑看见朱闻苍日甚至搬了野炊炊具进后备箱的时候，深深有种他们是去春游的错觉。
就这样，在次日清晨，微风吹拂之下，日光朗照之下，三人开车上路，踏上前往万圣山的旅程。
正值初夏，柳条碧青，杨花漫漫，沿路野花纷繁，玲珑可爱，景象十分热闹。很快来到万圣山脚下，该地虽然曾是名胜，但毕竟荒僻良久，当初修的水泥路基本被杂草占据。车开了一段，渐觉泥泞颠簸，再开一段，一棵大树倒下，枯枝败叶横亘在前，再前行不得了。
于是他们拣了些食物，下车徒步。日头渐升起，快到正午时分，炎气开始在山川流动，树木叶片上如同覆胶，沾满灿灿日光，微风一动，树枝披拂，乱金摇曳纷纷。箫中剑见朱闻苍日脸上淌下汗来，就让走在前面的吞佛停一停，找了棵大树，在荫蔽下暂且休憩。
朱闻苍日准备周详，居然带了一把折扇上来，大剌剌地靠在树旁直摇。那扇子蓝绢竹骨，扇面上洒满碎花，极富书生风雅气质，可惜朱闻苍日走了一路，又是疲累，又是燥热，说出的话就不太风雅。
“吞佛，那个一步莲华到底住在哪里？这样跟你瞎走，走一天都看不到头。”
吞佛把手遮在额前，去看前方连绵的群山：“我也不知道。”
他不理会朱闻苍日脸上生出的怒气，拧开矿泉水喝：“都怪我那个师父，自己不肯找人，让徒弟做苦力。”他一口气喝了半瓶水，把塑料瓶捏得咯咯作响，好像捏着那位倒霉师父的手骨。
“你真的见过那个一步莲华吗？”朱闻苍日怀疑。
吞佛摇头：“虽然没见过，但如果看到他，我一定认得出来。”
这孩子说得胸有成竹，朱闻苍日却认定吞佛小鬼极不靠谱，仍要追问，这时箫中剑安慰道：“不要急，时间还多，让吞佛慢慢找人吧，我们就只当看风景，也很不错。”
红发男人听他絮絮地说话，摇着扇子，心里仍是觉得热，索性把折扇一甩，捉住箫中剑的手，往脸上贴过去。
箫中剑的体温比寻常人低一些，掌心细腻如水中浸过的丝绢，微凉地覆着朱闻苍日的脸庞。
“无人，还是你摸起来凉快。”朱闻苍日抵着箫中剑的手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吞佛别过头，一时很有些牙碜。
趁着在树下休息的时间，吞佛简略地把事态说明了一番。委托寻人的是他的师父，名唤袭灭天来，虽住在狐狸国，实则为外来动物，一步莲华便是袭灭天来在外的旧相识。
至于这“旧相识”相识到了怎样程度，吞佛暂且不知，只知袭灭天来偶尔带着他往人界跑，驻在万圣山下，却不上去——若是上去了才好，否则吞佛知晓路线，何至于在山里闷头乱窜。
眼下寻人还有个方法，就是找山中的动物询问。奈何日值当午，太阳晒得毛皮发焦，动物们全躲起来，鸟都不见一只。三人只得把寻人计划暂且搁置，专心处理另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
那就是午饭。
还是在那棵数人合抱的大松树下，摊开野餐布，摆好碟子，倒点花生米。除了面点、卤食、凉面，还有水果，剥几个枇杷，啃一段甘蔗，非常适意。吃完食物，把东西收拾好了，朱闻苍日和吞佛下飞行棋。大概是为了补偿前日吞佛的惨败，红发小孩这天运气极好，朱闻苍日连续四次走到末尾，都被半路杀出来的吞佛打回老家，一时气得手都哆嗦。
“风水轮流转。”吞佛第五次把朱闻苍日的棋子踢回去的时候，叹息一声说。
朱闻苍日悻悻然扔骰子：“你先不要得意。”因为心情不佳，手上使力大了三分，骰子脱手，滚出野餐布，一路没到草丛中了。
红发男人和箫中剑都起身去找，骰子个头小，埋在横斜的草堆里，很难分辨。朱闻苍日踢开石头，拨开一丛杂草，发现里面有个孔洞，大概能伸进一根手指。
“不会滚到里面去了吧？这可就麻烦了。”他烦恼地说，伸手把土挖开。谁料那洞口不可貌相，看着窄，其实掘得很深，底下连着一个大土洞。朱闻苍日扒了几下碎土，从里面找出一堆黑乎乎的东西。
那东西沾满泥，看不清是什么。朱闻苍日满心迷惑，还不及打量，只听见有人在他背后凉凉地说：“你要把我的松果拿走吗？”
一缕风陡然划过脊背，凉而无声，犹如鬼魂一般，无重量地、飘飘渺渺地掠过林梢，往不见底的树木深处去了。
四野闃然。

万圣山不愧为宗教名胜，风水极佳，夺得天地造化，蕴着一股灵气，便生养出诸多鬼魅精怪。
饶是朱闻苍日本身就是怪力乱神的存在，此时不及防备，也被身后怪力乱神的青年男子吓得够呛。
那男子神色飘忽，笑容如云雾渺渺，看着满脸惊悚的朱闻苍日与神态紧绷的箫中剑，幽幽然说：“把我的松果还给我好吗？”
朱闻苍日讪讪道：“好。”
原来那些玩意是松果。
十分钟后，那浅色发丝的青年男子便坐在了野餐布上，同他们对面而食。
青年容貌清俊，身姿挺秀，行动如云摇风举，很有些仙气。他细长的手指剥着松果，剥了一会，便摊开掌心，显出好些松子，十分和气地问：“你们要吗？”
朱闻苍日满头大汗地说：“不用。”
对方哦了一下，浑不在意的样子。他似乎觉得日光晃眼，眼帘垂得很低，显出一副困倦而散漫的态度，让朱闻苍日有种此人虽切切实实坐在眼前，却随时可以凭空消失的感觉。
青年磕了一会松子，口渴了，箫中剑就给他倒了杯可乐。他双手捧着纸杯，坐得很直，吹了一下可乐上面涌出的气泡，像吹龙井的茶沫。这么一点一点啜饮完了，就把纸杯搁在旁边，继续磕松子。他与箫中剑等人虽面对面坐着，却好像待在自己独一份的时空里，比别人都格外的寂静与慢上一拍。
等到把另一个松果里的松子也磕完了，他才缓缓地说：“我叫苍，这座山很久都没有人来了。”
“你一直住在这里吗？”箫中剑问。
“嗯，”苍点头，“我住在这里很久了。”
朱闻苍日扶着箫中剑的肩膀，在他耳边说：“无人，他是只松鼠。”
箫中剑看着青年手旁拢得整整齐齐的松子壳，想道，果然。
苍虽总是一副散漫的态度，其实是只好客的松鼠，问了一下他们的来意，得知是来寻一步莲华，便欣然微笑，说道：“他是我的朋友，我可以带你们去找他。”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三人都松了一口气。
“不过现在日头太亮，等天色暗了再出发吧。”苍看了看头顶明朗的天穹，眯着眼睛说。
领路人既然发话，箫中剑等人都没什么意见。
接下来无事可做，于是继续下飞行棋，骰子被捡了回来，朱闻苍日和吞佛下，箫中剑和苍围观。
“把第二颗棋子移了吧，不然很危险。”苍对吞佛说，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
吞佛指着棋盘说：“你看，这颗都要到了。”他没有听苍的话，把第一颗棋子向前推动。
朱闻苍日扔出一个五，五步之后，正好把吞佛的第二颗棋子打回。
之后数次苍出声指点，吞佛不知是赌气还是故意，都没有听从，很快，吞佛四颗棋子全部被朱闻苍日踢了回去。
众人内心都有些惊悚，看着苍那张静水无波的脸，心想这松鼠实在是邪乎。

sonnylinda	2017-06-26 23:14
哈哈阿吞的报复真是很少年老成的心机范 >rid3~ 棉被说的是老弃吧 4x2,X`pe3 神棍松鼠苍打得一手好酱油

山荷葉	2017-06-28 22:32
是的，之后老弃就要出来搞事了（

山荷葉

2017-07-02 21:18

之后又下了几盘，日头偏移，光线逐渐转淡。苍抬头看了看天色，说：“走吧。”帮着他们收拾完东西，前往密林深处。
群山起伏，边沿处流动着深橘色的霞光，仿佛一层细腻的油彩。山风凉而舒缓，如同山脉宁静的吐息。头顶偶尔掠过一道黑影，翅翼扑棱，是鸟类归巢，箫中剑下意识往它消失的暗处望去，像知晓那里潜藏着数道窥伺的视线。
“你不用多想，这座山上没有凶兽。”苍慢下步子，对他不疾不徐地说道。
他没有回头，却像能看到箫中剑的脸。就仿佛他的眼睛被摆在天穹上方，视野阔朗，将山川景象尽纳其中。
“一步莲华住得不远，再走一段就能到。”他说，“不过现在这个时间，他大约有事，还要劳烦你们等一等。”
众人在树丛间穿行，从箫中剑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苍侧脸的轮廓。他眼帘低垂，容色十分寡淡，丝毫不为四周和暖而明艳的霞光所沾染。然而当他淡薄的目光触碰到树上的鸟巢，枝头半熟的果实，又或者草丛间扑簌窜过的小动物，便会像无缘由地感到触动，而露出盈然的笑意。
三人跟在后面，苍走在最前方。他身姿飘摇，步履轻缓，仿佛本身就是林间一缕渺渺的风。
如此走了一段路，周围终于不只是林木乱草。在万圣山里还藏着一片建筑群，以前是佛寺，如今失却香火，便沦为鸟兽的聚集地。黄墙塌了一半，地面却仍是干干净净的，没有杂草。墙根搁着好几个食盆，山雀、野猫和野狗埋头吃着，彼此居然和平共处。正殿前的香炉中插着香，烟气蒸腾，殿内正传出梵唱，似乎是年久失修的音箱发出来的，声音木讷而喑哑，却极富穿透力，如同固体风油精般在耳孔内来回穿梭，醒脑之余，听起来也十分难受。
苍进去看了看，出来道：“一步莲华在里面，这时不好打扰他，先在外面等吧。”
“这是在……做法事？”朱闻苍日忍着那碎玻璃刮耳膜似的音响声道。
“这是一步莲华的习惯。”苍解释。
吞佛捂住耳朵，很少见地露出难以忍受的表情：“这也太难听了。”
然而殿内的音响并不理会他的痛苦，依旧在苟延残喘，咿咿呀呀地唱着，同一个曲子循环往复，盘绕回旋，放得简直无休无止。音声振振，晚霞也被逼得褪色，天空渐渐暗下去。众人在外面足足听了两个小时，等到四周终于安静下来，吞佛的脸都快要绿了。
“我回去之后，一定不会放过袭灭天来。”他放下手，有点气虚地说道。
这时大殿的门“吱呀”响了下，一个人慢慢地走出来。
“好友。”苍朝他唤了声。
那人听到声音，才像恍然知觉一般，侧目望过来，正是众人等待已久的一步莲华。
一步莲华的长相很年轻，他留着长长的头发，是白色的；穿着很普通的连帽衫，也是白色的；从帽子下露出一张可称美丽的白皙的脸。这样整齐划一的色调，在夜色中几乎发光，宛如弥覆水上的芬陀利华。
他看了看苍，两人视线相碰，就像蚂蚁碰在一起的触角，无声地传递着某种讯息。交流完毕，一步莲华平静安详地点了头，继续向寺外慢慢地走出去。
吞佛看着他的背影，揉了揉太阳穴，突然也喊了声：“一步莲华。”
青年转过身来，眼睛略合着，吞佛却感到对方的目光像温水一般从脸上流过。红发小孩对他眨了眨眼，面貌无辜，用一板一眼的腔调讲：“有人拜托我一件事。”
一步莲华轻轻地说：“袭灭天来？”
吞佛点头，一边小跑到一步莲华面前，对着他背书似的念诵道：“他说，让我上万圣山，看看你死了没。”

这显然是十分挑衅的话，尤其是被吞佛用一副刻意的天真态度说出，更加充满一种让人拳头发痒的欠揍意味。然而一步莲华居然不生气——事实上，从出门到现在，他脸上从来没有浮现出半点表情。
就好像此时发生的事情，不论与他有关或与他无关，他都只是担当一个不痛不痒的旁观者。一步莲华低垂的眼睫毫无颤动，对吞佛温声说：“你现在看到了。”
“那我去转述给他。”吞佛说。
“嗯。”
“我会对他说，他想见的人在万圣山过得非常好，一点都不需要他惦记。那么他也不用时不时跑到山脚下，眼巴巴地往上面看，像是要上去，最后却又不上去。”
“他做了什么，我都看得到。”一步莲华说。
“大概他也只是想给你看看，没想真的上去。”
一步莲华淡淡地说：“为什么不呢？”
“因为袭灭天来说你不敢面对他。”吞佛一本正经地讲。
一步莲华笑了，这是他脸上出现的第一个表情。这个笑容让他白皙的脸庞笼罩着优美的光辉，如同冈仁波齐融化的雪水折射出的光芒。
一步莲华说：“不，是他不敢面对我。”
他们的对话让旁边的箫中剑和朱闻苍日听得不明所以，只觉那位闻名不见人的袭灭天来与眼前青年的纠葛实在复杂。
一旁苍依然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又剥开几个松果，邀请他们一起磕。
松子显然比吞佛与一步莲华的对话有意思得多，箫中剑和朱闻苍日一人拿了把，坐在台阶上瓜分。
“袭灭天来现在如何？”一步莲华问。
吞佛想了想：“还不错，至少有闲心关心别人。”他冲一步莲华摆了摆手，示意道，“我难得来一次，不托我向他带个话吗？”
一步莲华颔首，依旧是平静慈悲的笑容，开口缓缓道：“那你就同他说，我与他如同耆婆耆婆迦，一荣俱荣，一死俱死。我心中愿与他为善友，万圣山是他性命的源头，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来。”
“等一等，”朱闻苍日听着回过味来，把松子搁在旁边：“吞佛，你千里迢迢跑上万圣山，就是为了传这几句话？”
红发小孩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不行吗？”
“你的师父不嫌麻烦？”
吞佛眯起眼睛：“大人的交往不都是这么麻烦吗？”他这样说的时候，成熟到过分的仪态宛如一个洞悉人情的小观察家。
“我有提议。”朱闻苍日竖起手指道，“首先，现在天色晚了，我们不能下山；其次，我听说万圣山风景不错，十分向往，想要在这里住上几天。”
箫中剑提醒他：“我只请了三天的假。”
“那就在这里待三天。”朱闻苍日说。
箫中剑蹙起眉头，他在红发男人若无其事的神态下察觉到某种突兀的东西，他说不清是什么，却切切实实地感到不适。但朱闻苍日打断了他的思绪，坐回他身边，给他殷勤地剥松子。
“这里以前毕竟是旅游胜地，当然让我感觉兴趣，就是不知道此地的主人愿不愿意收留我们。”男人自顾自地说。
一步莲华无可无不可地回答：“你们想要留下，我当然不会反对。”
既然得到允准，接下来的事情也方便很多。寺庙里有不少给香客留宿的房间，虽然长久不被动用，积满了灰，但打扫过一遍之后，也不是不能住人。
箫中剑正在擦拭杯碗，这时朱闻苍日敲打窗户，让他出来。
朱闻苍日拉着他，两人借着月色，脚步一深一浅地走在山路上。朱闻苍日指着不远处道：“无人，你看，寺庙后面有个湖。”
湖面照耀着粼粼波光，在男人的脸廓描上一道银白色的痕迹。
“有风景可以看，这趟山上的不亏了。”朱闻苍日说。
两人就找了一棵树，靠在上面，对着湖泊发呆。月色纷纷如霰雪，散落在湖面上，融化成叆叇的云霭。朱闻苍日一动不动地看着湖泊起伏的清漪，从他视线的角落，能察觉到箫中剑正在看着自己。他对此心知肚明，却偏要装出浑然不觉的样子。
这么过了一会，他感到一只凉而细腻的手握住了自己，箫中剑的五指从他指缝里扣进来，摩挲着他的手掌。他们头顶是交错在一起的树枝，像无数挽在一起的臂膊一样，在这静谧的夜晚彼此眷恋。
“朱闻，”箫中剑轻轻地说，“你有心事。”
“是吗？”朱闻苍日跟他装傻。箫中剑蹙起眉头，手指甲划过对方的掌心。
青年认真地问：“伏婴师跟你说了什么？”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不方便同我讲吗？”箫中剑问道，这时朱闻苍日笑起来，朝他欹侧过去，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现在就不要管这些事情了。”男人用手时轻时重地摸索着他的脸，声调十分动情，“你看，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湖，还有非常好的月色，都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所以你就不要不解风情，说些破坏气氛的话了。“
箫中剑却对他这些情话全然免疫，任由他的手在自己面孔上徘徊，沉默片刻，忽的捉住他的手腕，开口说：“朱闻，你可以瞒我任何事，只要这些事不会变成遗憾。”
朱闻苍日笑了：“我知道。”说着，又翻了个身，直起后背，把他压在树干上。
“你不放心的话，我们不妨击掌为誓吧。”
箫中剑忍俊不禁：“你是六岁的小孩子吗？”
红发男人背着光的脸朝他贴过来，嘴唇碰在他的鼻尖上：“吞佛小鬼有句话说得倒不错，大人的交往实在太麻烦，还是小孩子的方式简单，随便击个掌就能搭进一辈子了。”
他说话吐出的气流呵在箫中剑的眼底，很温热，又有些莫名的酸痛。
“或者，换个方法也可以。”朱闻苍日说，手抚摸着他的脸，嘴唇顺着他的鼻尖温柔款款地滑下去，在双唇上很快地碰了一下。
“好了，这样说过的话都算数了。”朱闻苍日心满意足地撤开，“无人，我们之间不会有遗憾的。”
箫中剑叹了口气，也跟着说道：“嗯。”

jingxu	2017-07-05 01:15
這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但是無論是松鼠蒼還是狐狸吞還是派人大老遠來就為了傳個話的阿來都太可愛了。

山荷葉

2017-07-08 13:37

回寺庙的时候，夜空的云翳已经变得浓重了，一半月色被遮住，山路越发漆黑。
两人一步一停，走得十分谨慎。朱闻苍日走在最前面，领着箫中剑小心翼翼地踩在起伏不平的土地上。这时他察觉到脚底传来异样的触感，似乎来自某种柔软的东西，就好像突然从泥地踏上了蓬松的毛质地毯。
几乎是同时，从近在咫尺的地方炸开动物的叫声，尖厉异常，简直是扎透耳膜的一根针。两人都被这声音齐齐吓了一跳。
在漆黑的夜色中，一团比夜色更加漆黑的东西从朱闻苍日的脚边窜到几尺开外，浑身耸动，看形状像是一只野猫。
野猫转过身来，对着错愕的人类露出它的眼睛。
一双在夜幕中发光的，通红的眼睛——这实在不像普通的猫科动物会有的东西。这双通红的眼睛在深不见底的密林和浓黑的夜色中烁烁发亮，伴随威胁性的、低低的吼叫声，场景十分接近恐怖电影的开头。
好在箫中剑与朱闻苍日都是有胆魄的人，居然没有被这只诡异的动物吓住。朱闻苍日对箫中剑讪讪道：“我是不是踩到它的尾巴了。”
箫中剑也讪讪道：“大概是吧。”
黑猫愤怒地瞪着他们，龇起牙齿，后背弓得很高。就在朱闻苍日以为它要扑上来撕咬自己的时候，从黑猫的背后晃过来刺眼的手电筒光芒。
“一步莲华让我来找你们，后山路不好走。”吞佛走过来，板着那张少年老成的脸，揉着眼睛四处张望，“刚才有什么东西跳过去了吗？”
朱闻苍日说：“大概是野猫吧。”
“猫？”吞佛重复了一遍，那张总是摆出大人表情的、孩子气的面孔闪过短暂的思索，但他没有说下去，而是带着两人往寺庙的方向走。
“都快要十点钟了。”快进门的时候，吞佛抱怨，“像我这样年龄的儿童，睡眠可是很重要，现在居然还要被派来给你们带路。”
“睡少一点，只不过会长不高。”朱闻苍日拍了拍吞佛的脑门，对方捂着脑袋，露出抗拒的神情，男人轻松地说，“多喝点牛奶就行了。”
吞佛一溜烟地往自己的房间跑，朱闻苍日对着他的方向补充了一句：“再不济，也就是脱发嘛。”
红发小孩差点摔在地上。朱闻苍日心情愉快地往回走。
一夜过去，次日朱闻苍日睁眼的时候，听到了那熟悉的、固体风油精一般的梵唱。
屋外天色已然很亮了，他顶着满屋子的佛经念诵声音，按着太阳穴艰难地爬起来。箫中剑已经出门，手机搁在床头，朱闻苍日拿起来看了一下时间，大约是九点。
他推开门，山间特有的沁凉空气涌流进来，即便是晴天，早晨的树林依旧充满了潮湿的绿意。大殿的门没有关，一步莲华正端坐在佛像前——那座佛像身上的金漆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了。他还是穿着那一身白色的帽衫，坐得很直，却不是刻板的那种僵直，而是像从水面亭亭升出的荷茎一样，有种自然而然的庄重。
他手里捧着一卷经，在慢慢地念。朱闻苍日没有去听他在念什么，只觉得不好打扰，就拐去别处找箫中剑。
出门正好就撞见了，箫中剑端着汤碗，里面装了白粥：“朱闻，你醒了？我刚打算给你送过去。”箫中剑把碗给他，“这是大师留给你的早饭。”一步莲华虽然留着头发，但住在佛寺里，箫中剑也就尊称他一句大师。
朱闻苍日喝完了，箫中剑又问他：“你看见吞佛了没有。”
“大概跑去乱转了吧。”朱闻苍日揉了揉额角，“他不是最讨厌听念经声，大概跑在哪里躲着了。”
之后在周围找了找，居然就在后山那片湖边找到了。吞佛靠在一棵树上，闷闷不乐地朝湖面扔石子。他不是像使性子的小孩子那样乱丢一气，而是投得很有技巧。湖中有几尾鱼，游走翕忽，偶尔有几条在湖面上探出脑袋，吞佛就朝那些冒尖的鱼脑袋上砸一把石子过去，把鱼们吓得扎头潜回深处，水花乱飞。
过了会，少数胆大的鱼忘了这回事，就重新战战兢兢地钻出头来，吞佛于是故技重施，拿石子漫不经心地投着，俨然是玩成了打地鼠。
“我给你带了盒牛奶。”箫中剑走过去，把吞佛的注意力从湖里的鱼身上抓过来，“昨晚睡迟了，不喝会长不高。”
吞佛放下手去拿牛奶，箫中剑于是把那些小石子踢进草丛里。
这片地方的草木都长得很自由，杂草足有齐腰高。箫中剑转头看湖泊的时候，听见身后的草丛窸窣响了一阵，转过头，就看见蹲在里面的苍半直起背，朝他们看过来。
朱闻苍日心想，这松鼠总是出现得防不胜防。
苍从容地跟他们打招呼，依旧是那副游离在物质世界之外的飘渺神情。他手上沾着泥土，衣服上落着草屑，似乎在草丛里找东西。
箫中剑想要问的时候，苍已经开口道：“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的松果。”
“……”箫中剑说，“没有。”
苍把视线转向朱闻苍日，不自知地犯下过前科的红发男人下意识地挺直腰杆：“没有。”
苍点了点头，不甚失望的样子。这时箫中剑注意到草丛里藏着一个土洞：“以前你是埋在这里的？”
“这座山很多地方都埋着。”苍说，听语气并不是很难过，就像看见一朵珍爱的花不幸谢去了，虽然遗憾，却也仅止于遗憾，不到耿耿于怀的地步。他拍了拍身上的草，站起来说：“这片湖附近有来过奇怪的动物吗？”
箫中剑想了想：“昨晚倒是有见过一只黑猫，红色眼睛的。”
旁边吞佛正叼着吸管喝牛奶，尖下巴的脸鼓起半边腮，听到这话，一时被稍微呛了一下。
“算了。”苍说，“也只是这一处而已。”听语气，像是这座山遍地都埋着他的宝藏。他拨开乱草走出来，又招呼说：“吃不吃蘑菇？”
于是众人都围在一起，看着苍烤蘑菇。山中空气很湿润，落满了树木枝叶和倒下的树干，简直是菌类植物得天独厚的生长场所。苍看着蘑菇们被烤得蜷起边沿，变得丰厚而干燥，似乎觉得这样子格外有趣，便面露欣然，脸廓在火光里细微地发光，像个不知冷暖与忧愁的瓷像。
吞佛问起他一步莲华的事，他只是摇头。他住在万圣山有一段时间了，但一步莲华来得比他还要早，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好友一直延续着雷打不动的生活方式，每一天的日子都过得如同海里捞出来的一滴水，彼此之间毫无什么差别，因此他并不知晓太多一步莲华先前的事情。至于那位袭灭天来，“倒是从来没有听他讲起过。”苍如是说道。
吞佛幅度很小地撇了撇嘴，只觉如果袭灭天来知道，必然是要生气。
“其实无碍，好友自己就能解决这件事。”苍并不感到担心，他拨了拨火，眼睫低垂，用那副神游天外的诡秘神情说，“倒是你们，接下来会有一点麻烦。”
他分明低着头，朱闻苍日和箫中剑却在那一瞬间齐齐感受到青年投来的目光。
朱闻苍日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是说我吗？”
“是你们两个。”苍的语气淡而柔。
“能说得更清楚一点吗？”箫中剑蹙眉问。
苍却说：“能吃了。”他捡了根树枝，把烤好的蘑菇一个个戳下来，示意他们去拿，他自己拣了个小的，搁在手里吹气。这么吹了一会，苍才迎上箫中剑的视线，面露一个十分可靠的笑容：“不用多想，到了那时候，你只要照第一个跟你打招呼的人说的做，一切就都可以解决。”
这样神神叨叨的言论实在不能阻止人多想，因此并没有缓解多少僵滞的气氛。苍自己对此后果无知无觉，吃完了蘑菇，收拾好残迹，便向他们告辞了。
箫中剑靠回树上，这时他感觉到朱闻苍日握住了他的手：“朱闻，他说的麻烦，是跟你的心事有关吗？”
“也许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麻烦。”男人对他说，是安慰的语气，但手却依旧握得很紧，似乎这些话根本就是在安慰他自己。
“如果会发生麻烦是真的，那么能够解决也会是真的。”箫中剑笑道，“苍总不会只说对一半。”
朱闻苍日叹了口气：“没有发生总归才是最好的。”
尽管苍所预言的悬顶之剑目前仍被拴着，不到迫近眉睫的地步，但人的心情难免变得不太愉快了——就像闻到下雨前沉闷潮湿的空气那样不愉快。三人又在后山待了一阵，快到正午的时候，就起身回寺庙。
一步莲华正坐在台阶上喂麻雀。群鸟簇拥在他身旁，轻啄他白皙洁净的、兜罗绵一般的手指。听到脚步声，他低着头说：“你们回来了。”就站起带他们去内室吃饭。
迈步进门的时候，他对吞佛说了一句：“以后不要朝湖里扔石头。”
众人都想不愧是苍的朋友，说起话来自有观十方三世的先知气质。
“善法说你砸到他了。”一步莲华往桌上摆碗。
“善法？”
“就是善法。”一步莲华从容说。
大概是他住在水里的朋友吧，箫中剑这样想道。
寺庙里的伙食都非常简单，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成品是招待客人的结果，与一步莲华平日的用度相比，几乎可达丰盛的程度。
然而也仅限于白菜、豆腐、洒一把葱花的汤之类，饭后的坚果明显是苍提供的。
吞佛叹气：“跟袭灭天来住在一起的时候这么吃，到了这里还是这么吃。”
一步莲华道：“哦？”
吞佛伸手去夹白菜，兴致勃勃地说：“你不知道吧？袭灭天来即使跟食肉的狐狸住在一起，每天都还是——”
“啪嗒”一下，很轻的声音，有什么东西砸中了吞佛的脑袋。
红发小孩摸了摸头，从发间抓下来几颗明显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东西：都是松子壳。
他皱了皱眉头，抬头往房梁张望了一会。
一步莲华如同对吞佛的动作浑然不觉，仍专心地夹着豆腐，追问道：“袭灭天来怎么了？”
吞佛说：“他每天都吃——”
未曾说完，又是“啪嗒”一下，什么东西被扔下来，这次众人都察觉到了。吞佛怒气冲冲地把砸中自己的松子壳抓在手里，正要讲话，一步莲华已经开口：“袭灭天来，下来吧，我知道你在。”
他说得平淡从容，脸上也无比沉静，好像只是随口打一声招呼而已。
屋内陷入短暂的静默，就在箫中剑和朱闻苍日反应过来之前，从屋子的房梁上已经跳下一大团什么东西，乍一看简直是颗急速下坠的黑色巨大毛线球。
毛线球在快要落地的时候伸展开来，像被用力拉扯的面条一样增高变宽，转瞬就变化为一个成年人的体态。
极沉闷的一声，是人类的鞋履踩在地板上，一个浑身漆黑的人从地上直起腰，拨开头发。似乎为缓解这过于突兀的出场方式，他睁开那双独特的暗红色眼睛，对着面无表情的室内众人，发出了一连串夸张的笑声。

在看到袭灭天来面孔的瞬间，箫中剑就明白为什么吞佛没有见过一步莲华，却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能认出他。
因为袭灭天来和一步莲华长得非常像——不，这根本就是同一张脸。
他有着与一步莲华相同的俊美外表，穿着款式相同的兜帽衫，甚至在手腕上缠了几圈大小相同的念珠。箫中剑有一秒钟甚至觉得，只要往一步莲华身上套一个黑色滤镜，那相片里出现的就是袭灭天来。
然而当突然现身的漆黑人影从静止转化为动态的时候，有关滤镜的想法就从箫中剑的脑海中被排除掉了。因为他发现这两人表现出的作风完全不一样。比如现在，袭灭天来正高昂着头，笑得声情并茂，但一步莲华只是微合双眼，不动如山，他脸上是惯有的宽和笑容，光洁的脸廓上流动着一痕皎皎柔光，只差手捧个“我佛”瓷杯，就能普度众生了。
这极像又极不像的两人同时出现在众人面前，漆黑与洁白的两套衣衫宛如两个最鲜明的撞色，其不可思议程度大约等同于白昼与夜空在万圣山上方交界。袭灭天来笑了好一阵才停止，虽然众人其实并不明白他到底在笑些什么。他缓过气来，用鲜明的红眼睛嚣张地斜视着一步莲华，并扬起那在中间同样有一道沟的下巴。
他们的身高也完全相同，但袭灭天来扬着头，而另一方略低着，就营造出一种前者稍微高那么点的错觉。
“你来了。”一步莲华温和地说。
对方冷傲地回答：“那小子做不好事，所以我亲自来一趟，看看你到底死了没。”
“做不好事”的吞佛把松子抵在后槽牙磨，像磨袭灭天来身上的骨头。
又一次面对挑衅，一步莲华依然毫不动火，他保持着如同喜马拉雅山圣湖般沉静的笑容说：“你来便来，又何必拿走我好友的东西？”
“这只不过是我在湖边偶尔挖到的。”袭灭天来轻嗤一声，把几颗松果扔到餐桌上，“叫他下一次记得埋深点。”
箫中剑和朱闻苍日看看桌上的松果，望向袭灭天来的眼神就添上了一层“原来是你”的含义。
吞佛磕着坚果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不会一直待在后山湖边吧。”
袭灭天来说：“也就是昨天的事而已。”他高高上挑的视线让他看去十分倨傲，但在这种别扭的倨傲之外，似乎又有点不愿正视的意思。
他的目光擦过朱闻苍日，这似乎唤起他不太好的回忆，不由狠狠地皱起眉头。
“我跟他以前没仇啊。”朱闻苍日被盯得打了个寒噤，与箫中剑耳语。
“待在湖边，黑衣，红眼睛……”箫中剑低声道。
朱闻苍日反应过来：“我踩的野猫不会就是他吧？”
两人用“原来又是你”的眼神看向袭灭天来。
而对方不再理睬他们，在屋内环视一圈，将视线又落回一步莲华身上。他用十分刻意的语气问：“我居然回万圣山了，你不觉得惊讶吗？”
一步莲华温声说：“万圣山是你的归属之地，你必定回来，又何必惊讶或早或晚。”
他这句话让袭灭天来很不舒服，他就像不小心被溅到风油精的猫一样，反应激烈地说：“这地方可不是我的什么归属。如果你待在万圣山是为了等我，那么一步莲华，你真是可笑至极。”
“但我依然看到你过来了。”一步莲华镇定自若地说。
袭灭天来看着对方，嘴唇边却渐渐浮现出嘲讽之意，就像旷野上平白掠过一缕疾风，隐约却又使人心惊：“为什么非要我回万圣山，而不是你走？一步莲华，你是太怠惰还是对自己太自信，居然一点都没有想过跟我离开的可能。”他一边说，同时揪住一步莲华的手腕。两人手上缠的一黑一白两串念珠撞在一起，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你要我跟你去你的狐狸国？”一步莲华问，脸上纹丝不动。
“是。”
“可你忘了我们是猫么？”一步莲华说。这句话就像一块大石头砸中袭灭天来那条看不见的尾巴，黑兜帽的青年整个人都暴跳起来，“猫就不能跟狐狸一起住吗？”
他表现得十分气愤，但一步莲华根本不为所动——这位素来冷静的居士简直是刀枪不入。“更何况，听说那里的狐狸天天捉野鸡、扒鸟窝，是不吃素的，我若是真去了，也住不惯。”他对袭灭天来絮絮道。
一旁朱闻苍日很想开口，纠正一下对自己老家的误解，但此时出声打断未免显得唐突。另一头袭灭天来已经满腹恼火：“怎么住不惯！你跟我去就是，我屋后就有菜地，那里——”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看见一步莲华原本纹丝不动的脸上已微微而笑，这是他此番一连串的强烈言辞所引发的唯一反应。那笑容正如皎洁月华般缓缓展开。
“袭灭天来，你果然还是吃素。”
“……”袭灭天来一甩手，那抗拒着不肯与人对视的目光正扑簌地溅出火星，“是，我是吃素，我都走了那么久，竟然还改不掉跟你住在一起时的习惯。”
一步莲华又笑了，这次换作他握住了袭灭天来。他握着对方的动作轻而柔软，像花瓣包裹着花蕊：“你离开了我，却仍然保留着这样的习惯。那么你对万圣山也是一样的，你离开了它，却仍然属于它。”
袭灭天来想甩开对方，但一步莲华缠着佛珠的另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袭灭天来气得浑身发抖：“我最讨厌看你这幅样子，和以前一模一样，简直毫无长进。”
“那么在狐狸国待得顺风顺水的师父，是来这里开老乡会的吗？”吞佛眨了眨眼。
袭灭天来真想抓一把松子砸在这小子脑门上。
“说实话吧，袭灭天来。”一步莲华耐心道，“你到这里不是为了拉我离开的，放下面子主动找我，是那么难承认的想法么？”
对方并不说话——这可以理解成默许，也可以理解成无声的抗拒。一步莲华宽容地说：“你愿意来是好事，只是我需同你说——”
袭灭天来用阴沉沉的眼神看着他，一步莲华续道：“今天晚上，我只准备了四个人的饭。”
“……”袭灭天来脸上又青又白，过了好一会才重重哼了声，转身就走。吞佛火上浇油地问了声：“你要去哪？”
“去外面抓麻雀烤。”对方恨恨地说，“这才是猫的天性！”
袭灭天来已然夺门而出，而一步莲华并不感到担心。他气定神闲地请屋内三人坐回去：“无碍，他不会这样做。”
之后他便继续慢条斯理地舀汤，夹菜，吃完饭，甚至动作优美地剥了半盘松子，整个过程都看不出一点被人打搅过的痕迹。等到箫中剑和朱闻苍日出门，果真就看到袭灭天来还坐在台阶上，盯着在一步莲华留下的食盆边跳来跳去的麻雀们，露出一脸愤怒而纠葛的表情。
“从我认识他那天开始，他吃的都是菜。”吞佛小声说，“一时片刻改不掉的。”
“那他这样好吗？”箫中剑问。
吞佛轻松地摆摆手：“等他生完闷气就好了。”
当晚袭灭天来的伙食如何解决暂且不知，但这个穿一身黑、气质独特的青年男子确实在寺庙里留住下来，甚至在晚上八点的时候过来敲箫中剑的房门。
箫中剑开门的时候，他正站在门框外，后面是长长的、没有开灯的廊道。从身后侵染过来的黑暗在他脸上涂抹成一片阴霾，他的眼睛就是在迷雾中晃动的暗红色的烛光，整个场景如同一张色调阴沉，气氛不祥的油画。
袭灭天来满脸严肃，开口却是：“你会修电视吗？”
箫中剑：“……”
他还真会。袭灭天来提到的电视大概是寺庙里除了音响，唯一一件可圈可点的电子设备，不过常年无人摆弄，信号接收得断断续续。袭灭天来作为万圣山出身的猫，居然懂得给电视接线，简直能说不可思议，然而当箫中剑给他摆弄好接收器，看见屏幕出现的节目时，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袭灭天来在看最新热播的肥皂剧。
箫中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冷滟前辈提起过。这部肥皂剧极尽狗血之能事，老套且过时的桥段在里面被滥用得宛如连环车祸。
他与跟出来的朱闻苍日对视一眼，只觉得袭灭天来这只猫做得甚有个性。
修好电视，他本想离开，奈何机器年代久远，未曾运作太久便又陷入了雪花点，重复了几次过程之后，箫中剑索性在房间里坐了下来，查看后续状态。
不知不觉中，就变成了三人在屋内一起看肥皂剧的状况。
朱闻苍日对这种与犬科动物有仇的电视剧毫无兴趣，恹恹地看了一会，就将视线转移到袭灭天来身上，他自来熟地搭话：“我在老家的时候，一直没有看到过你。”
黑兜帽青年正用一种研究者的严肃神情凝视着电视屏幕，不发一语。朱闻苍日遭到冷遇，倒也不受打击，继续自顾自地道：“你这次出来，有跟我二弟打过招呼吗？”
袭灭天来说：“他们知道。”
红发男人眼神倏忽闪动，在椅子上坐直了，摆出少见的肃然神情：“我老家还好么？”
袭灭天来漠然看了他一眼：“你回去就明白了。”
朱闻苍日叹气：“好吧，这个你不愿同我说，那别的总不妨说说。”他笑着道，“你与一步莲华的故事，有兴趣同我们分享一下吗？”
他对袭灭天来瞬间黑下去的脸色笑得十分诚恳：“你不愿讲，那我还可以问一步莲华。”
在他说话之际，房间里的电视正发出男主角深情款款的唤声：“不要再隐瞒我了，好吗？你独自一人承受着这个秘密，一定压抑得很痛苦很痛苦吧，让我与你一起分担，不要再让自己那么难过了……”
旁观的箫中剑只觉背后寒毛直竖。
于是一步莲华和袭灭天来的故事，就在这甜腻而动情的背景音中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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