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5 緣起。緣滅(暘神中心，半AU) 16F更新布布文學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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輓殘弔殞

2017-06-24 12:46

(半AU設定(應該是這樣講吧？)
跟傳說那篇無關。

此篇無配對，僅是與暘神相關的人與他之間的故事，~~不過從篇章名應該可以知道每一篇章的另一個主角是誰~~。

※本篇的故事雖然各篇章的時間軸是獨立的，但是實際上整個故事服膺在《緣起緣滅》的架構，所以是網狀的結構。各篇章會混在一起，順序我會標記，但釋放出來的篇章順序不一。
~~(嘗試看看這種寫法，如果太混亂，請留言。我看看要怎麼修正)~~
(重新分標題中)

序章
白色山谷篇 3F~

番外：
錯身
三相
擦拭──映心草

別篇(?)
曼珠沙華(5F)未完

輓殘弔殞

2017-06-24 12:58

序章

驀然，他驚醒。
不是因為什麼正午陽光太過刺眼，相反的，他其實很喜愛曬太陽，喜愛陽光灑遍全身時那種暖烘烘的感覺，喜愛那種毫無陰霾的、光明的感覺。當然，再怎麼喜愛陽光，陽光透過薄薄眼皮時導致的入睡難度提升還是他得克服的一個問題。
但，這不是他中斷午休的原因。
哪裡來的哭聲？略略皺眉。
這裡是私人庭園，如無要事、非經許可，是沒人會來的……當然，通常也沒人想來……他猶豫著，補充這麼一句。
思前想後，認為只是自己的錯覺，於是蒙住眼耳，翻個身，想繼續被中斷的小憩，但那哭聲卻是那麼有穿透性與存在感，讓他躊躇許久，還是起身去探查。
當然，是一面感嘆園子太大太寂靜，一面走過去的。

精靈天下幅員廣大，境內氣候差異極大，有的部族群聚在莽原邊陲，有的部族與森林共生，有的部族生活在無須擔憂水草的平原，有的則比鄰雪線，據說其領地終年雪花紛飛。
這裡是天脈領地的邊緣地帶──北天七峰岳群山，西北面的山谷地形就已顯乾燥少雨，再向西行，越過一整片山脈，就會進入真正的沙漠，同時也是西土魔族的領域，一個不屬於精靈與人族的世界，謠傳那裏有個終年餘煙不斷的地坑，是魔族折磨非我族類的地方，還有一座陰森詭異的宮殿，若無邀請就貿然接近，據說全身骨肉會莫名其妙的分離。而往西南行去是一片綠意，甚至還有遼闊的河流擋道，那兒有幾名船夫等候著隨時給旅客撐篙，收費低廉，若是有意包船遊河，將有幸聽到船夫嘮叨當地的傳言時事。

聽著哭聲時遠時近，或許是因為落淚者惶恐的四處逃竄。
他嘆了口氣，深知要在這麼遼闊的地方找到一個四處移動的目標的麻煩，於是展開自己的知覺，將身心放諸大地，感受天地的鼓譟。
原本隱隱約約的哭聲霎時間竟是如雷貫耳，讓他瞬間暈了暈。
這裡，實在太過安靜了，安靜得讓他很難適應任何聲音。
謹慎的收斂知覺，有那麼點訝然：迷途者竟是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
要知道，他的別院比鄰有天脈墓園之稱的大明境，比鄰極度凶險的精靈禁地浮塵海，甚至與一座據說棲息嗜血好戰的魔族劍客的山群隔水相望，與天脈聚落有著隔了大半天路程的實質意義上的偏遠，一個小丫頭怎麼會貿然走到這裡？
不行，一定得找到她，將她安置好，看是要留她下來過夜，等天亮再送回去，還是先幫她找到家人？
這小丫頭的家人應該在附近吧？
只是、照理來說，這時節的北天七峰岳應該是沒有人會來的……
他困難的運轉起其實還不怎麼清醒的腦袋，思考著。

輓殘弔殞

2017-06-24 22:57

循著所感知到的方向走去，在一棵開滿白花的樹下找到那名驚擾寧靜的小女孩。
她就蜷縮在樹根處，雪白的素面裙襬糾結著殘葉枯枝，下緣鑲著一圈被染成土色的蕾絲，聽聞人聲而與他相望的臉龐也有點髒，淚痕欄杆，沙塵星點，卻無損她屬於孩子該有的粉嫩顏色。
她止住啜泣，淚汪汪的紫色雙眸劃過驚訝之色。
「孩子，妳怎麼跑來這裡？」深吸一口氣，他放柔嗓音詢問。
「……我、我迷路了……」女孩說。
迷路？要怎麼個迷路法才能從天脈順暢無阻的迷路到這裡？天脈的人有這麼粗心大意？放任一個孩子走失半天？
他皺起眉頭道：「你不該到這裡。」
女孩立刻縮起身子，結結巴巴的說：「……我是、我是來找……找……」
找人？
北天七峰岳一帶的守衛是輪流休假的，放假時他們會返回聚落，與家人毫無罣礙地享受幾天的天倫之樂，再背負補充物資回來繼續邊疆的駐守生活。除非，開戰……但精靈天下與鄰近勢力目前仍處在和平往來的狀態，守衛們的返鄉與在這裡的生活未見失序，也未聽聞天脈或是精靈天下有什麼新方針，因此已許久未見來自聚落的信使了。又因為地點與路途的遙遠與複雜，兩三年前據說已明令禁止任何精靈在非必要時上北天七峰岳。
當然，直到一年前，他還是屢屢捕獲偷偷溜來會情郎的少女、想與兒女父母多相處的守衛家人，目前畢竟安全，他對此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是返回聚落時不忘叨唸兩句。
這是今年第一起他發現的私溜到北天的案例，同時也是有史以來最年幼的一個。
他板起臉說：「這裡除了我與守衛以外，沒有別人了。」
女孩怔然，帶點希望似的口吻說：「可是媽媽說，爸爸就在這裡。」
爸爸？這裡的守衛的確有幾個已為人父的，但、有這麼年輕的父親嗎？打量小女孩與擅自揣想女孩父親年紀的他似乎忽略了邊疆氣候嚴酷多變，使人容顏易衰，許多已有中年外觀的守衛實際上的年紀還不過是青年、壯年。
「妳應該弄錯了，妳父親不在這裡，如果真的在，那麼他會在休息時回去找妳們的。」他說。
女孩高聲反駁：「月、月憐不會弄錯的！爸爸他就在這裡！媽媽也說了，所有人死了都會回到這裡！」
死？他愣住了。
是阿，死。
怎麼會沒想到呢？他與死亡比鄰而居，不知不覺卻已習以為常到這不是他首先考慮的選項。
驀然想起了，前幾天的確有一縷輕魂飄飄蕩蕩，一路從聚落飛入大明境。
那時有一名新人還因此驚慌地大喊魔族進攻了，那一夜所有守衛枕戈達旦，直到破曉時一對比翼鳥飛過，然後發現什麼事都沒發生。
這麼小的孩子，卻得面對生死離別，她、能理解嗎？能理解所謂的永別嗎？
「妳……是，妳父親就在這裡。」
女孩露出我說對了的表情。
「但，妳見不到他的。」他垂下眼。
女孩不解的問：「為什麼？難道他不喜歡月憐嗎？」
他沉默了。
「月憐明明就很乖。每天都乖乖地聽媽媽的話，聽哥哥的話，可是、可是……」女孩開始嚎啕大哭。
想安撫，卻找不出詞彙，於是仰頭，看著那湛藍無雲的天空，無聲地嘆了口氣。

稍晚，手下領著一名白髮少年與一名淡褐色長髮的少婦來找他，還未開口，少年就驚喜地喊道：「月憐！」
他抬起頭，神色淡漠的問：「你妹妹？」
少年點頭，伸手撫摸女孩的頭：「是阿，父親方離世，就吵著要來這裡，但沒想到來了，一個閃神人就不見了，幸好沒有走出去。」
他眉色鬆懈了，「原來如此。」
幸好他沒裝著忽略那女孩的哭聲。
回想方才，小小女孩哭得慘兮兮，竟抓起他的下襬擦臉，還將臉龐埋入他已經被她眼淚鼻涕弄髒的下襬裡蹭，末了，哭累了，就這麼抱著他的腿睡著了，但睡是睡著，手仍緊緊抓著他的袍子。
少年輕手輕腳的將女孩的手扳開，一把抱起她。「謝謝你……您照顧月憐。」
「這不算什麼。同族本該相助。」
他端詳站在手下身邊的少婦，其打扮簡單卻有著說不清的哀戚。
他向少婦點頭。
少婦也回禮，視線投往正在嘗試如何揹起妹妹的少年。
儘管同族該是互助，但……
不知為何，他開口：「有事，可以寫信給我。」
少婦驚訝地看向他，說：「這、這怎麼好意思？」
於是他尷尬地笑了兩聲，說：「看這天色，你們留到明天再回去吧！我讓人給你們整理一個房間。」
將視線瞟向還在不遠處待命的守衛，其中之一意會的點頭，離去，另一名則踏前說：「夫人，這裡請。」
遠遠的，走來第三名守衛，一來就開門見山地說：「暘神，不好了！」
他本因睡眠不足而顯得迷濛的雙眼乍然透出銳氣：「怎麼回事？」
「北峰之巔出現一隻負傷的窮奇，正與那裏的狰對峙。」守衛說。
他看了看天色，說：「我過去看看，你們先行整備，若月上中天還沒回來，天亮後就給族內捎個信，並編個小隊去找我。」
守衛點頭。
第四名守衛已經捧著銀色的斗篷與一個小包袱等在庭園的門口，暘神穿上斗篷，翻出小包袱中的帶有指南針功能的計時器，轉身便走。
三名守衛齊聲喊道：「恭送暘神。」

輓殘弔殞

2017-06-27 06:32

白色山谷篇01

那天，北天七峰岳被百年難得一見的暴雪冰封，觸目所見，白靄靄的，純白的世界，不應存在於世的純淨。
解下標誌性的金冠與全身飾品的暘神彷彿也走下神壇，除了那頭隱隱可見粉紅與金棕翻滾的代表性純白長髮飄飄然，外觀就如同十五六歲的普通精靈少年般，裹上與手下相同款式的氈衣，束髮，罩氈帽，上城牆巡視衛兵的狀況。
衛兵談笑間呵氣成霧，誰也沒注意到暘神走過。
一名精靈匆匆擦身而過，暘神認出他是誰，但見他向那兩名倚著長兵的衛兵詢問什麼後，轉過頭，撩起下襬，踩著那階差不一的特殊樓梯拾階而下。

「暘神沒到這裡？」那名精靈驚呼。
兩名衛兵其中之一笑道：「頭子穿著那麼顯眼，若他有來過，我們一定知道的。」
另一名則是一面調整覆蓋口鼻的面罩，一面說：「兄弟，你覺得暘神會在哪裡？」
第一名衛兵說：「窩在火爐邊吧？頭子看著是那樣，其實最是畏寒。」
精靈愣愣地說：「但暘神說會出來巡視的。」
兩名衛兵對看後，第一名衛兵說：「說不準頭子還沒繞過來，你去問其他區的，或許能知道頭子的去向。」
精靈點頭致謝，匆匆離去。
戴著面罩的衛兵感嘆道：「真希望有壺熱酒喝。」
第一名衛兵笑道：「換班後的事。」

仰首看著又開始飄雪的灰色天空，覷著四下無人，暘神細細地吐了口氣，一臉有趣的看著自己吞雲吐霧，須臾，神色沉靜下來。
北天七峰岳的山腰處雖不是年年下雪，但誕生於此、成長於此的暘神最是清楚：每回降雪時，這片白茫茫的雪景到底能帶來多麼沉重的打擊。
目前雖還沒收到居民的受害回報，想來是早有防範，但他仍未雨綢繆地在初雪後就遣人送趟信給天脈主，信中羅列了不少邊疆軍民的必需與稍後的可能所需，但信使前腳才離開，暴雪旋即後腳跟進，連日風雪冰封了整片山林，還是讓暘神隱隱不安起羅列出來的物資是否有不足。

一陣騷動，刷刷刷的腳步聲讓暘神豎起耳朵。
「總算找到您了，暘神。」細微的布料摩擦聲混著金屬碰撞聲，想來是例行性的行禮。
暘神轉過身：「何事？」
「一封信，來自天脈的信。」精靈從手上的木筒取出一個紙捲。
「天脈主捎來的？」暘神問。
「不，是初雪前就寄到的。」精靈說，恭敬的將紙捲呈上。
初雪？好幾天前的事了。暘神挑眉：「怎麼會拖到現在才拿過來？」
「這封信來歷不明，屬下費了一番功夫以確定信件與其附屬物是否被動過什麼手腳，還請暘神恕罪。」精靈說。
暘神點點頭，收下信捲，翻開內側，很娟秀的字體寫著：汐語敬啟
「汐語？」暘神皺起眉頭，他對這名字非常陌生。
精靈說：「就屬下所知，似乎沒有弟兄的親人名為汐語，也未聽」
暘神舉起手，示意他明白了：「除此之外，天脈那邊、有來信嗎？」
精靈搖頭：「這回風雪影響的範圍很廣，連山腳下的村落也遭殃，或許信差與挑夫也受困在山腳處，屬下已令兄弟做好隨時下山救災的準備。」
「原來如此，辛苦你了。」暘神點頭，
「這是屬下該為之事。」
「若無事，就先下去吧。」然後轉頭繼續看著積滿雪的森林，一面思考汐語的身分與救災可能的人力分配。
但精靈並未離開。
「還有什麼事？」暘神側過頭。
「屬下斗膽懇請暘神移駕回屋，換上屬下為您準備的衣著。」精靈猶豫著開口。

燃燒著貯藏多時乾木的火爐，劈哩啪啦聲四起，火光搖曳，給冰冷的主屋送來溫暖。
暘神一踏進屋子，小啜一口僕役送上的溫茶，原本凍得有點發青的臉色漸漸有了血色。
「您回來了，視察的結果如何？」僕役關心的問道。
暘神嘆了口氣，「不太樂觀，衛兵的氈衣不怎麼保暖。」
僕役愣了愣，這不是預料中的回答。
脫下氈衣時，暘神對手上的觸感，補了一句：「還被雪水沾濕了……這樣若開戰是在隆冬時，我方士兵能有幾分勝算？」
僕役還沒從錯愕中回神。
暘神才說：「你待會去清點糧倉，確認糧食還剩多少分量，越精準越好，清點完畢立刻來跟我報告。」
僕役愣愣地接下暘神手上的氈衣，鞠躬，走到另一個房間。

再出來時已經裹上皮衣。
暘神直接坐在火爐前的地毯，就著火光打開汐語的信。
「暘神？」
「快去吧……」暘神沒抬頭。
一陣冷風吹了進來。
然後屋子裡就剩暘神。

那是封託孤信。
信紙上斑斑點點的，不只是墨痕，還有乾涸發黑的血滴，甚至有幾點淚水印，點點暈開了字跡，紙張邊緣甚至還留下水漬。
信中所述的是，一段過去。
汐語所嫁到的家族，那個家族的故事。

故事，終究是故事，總有結束的一天。
讀完信，暘神茫然地看著爐子中跳躍的火光。
分不清是什麼情緒。

政爭。
這個詞對暘神而言很陌生，陌生得像是蒼茫天地間的一枝草，與他這輩子或許就只有輕描淡寫的一眼緣分而已。
除了短短幾年曾到過天脈聚落求學，暘神一直生活在北天七峰岳，可那段天脈歲月隨著暘神返鄉後，成了過眼雲煙。
各族的正史往往滿滿的鬥爭，然而對暘神而言，不過就是歷史。
比起被描繪出來的，說不出是多麼久遠前的事，暘神更關心的是現在，更在乎的是他所在的地方與他屬下的生活。

天脈主的趕盡殺絕。
天脈主這個詞或許還熟悉點，不過，熟悉度就像他那個莊園裡的果樹到底一年可以收成多少果實般，其實暘神也不清楚。他只有在真的需要協助時才會向天脈主提出請求，然後靜待佳音。
不過，一開始暘神並不清楚這種分際，曾經任性的寫下非常多的請求，想當然耳，結局是他們那群衛兵一起下山向居民收購生活必需物資，並且學著怎麼狩獵，學著自給自足，而暘神則被財政官狠狠數落一番，然後在副手們的監視與指導下，寫了一封致歉函。

暗殺。
這個詞對暘神而言也很陌生。
想著窗外延伸至無盡遠方的一片白茫茫，暘神想：天地不仁，光是口渴就能輕輕鬆鬆地解決我們，在這片深山中有誰能真正置身事外？生存已是不易，同族間本該互助，為什麼還要自相殘殺？

稚子何辜？
這是整封信中暘神印象最深刻的句子。
他突然想起多年前似乎有個小丫頭迷路到他的庭園，軟糯的嗓音吵著要見她的父親，還有……
對了，那個丫頭叫什麼名字……

「月憐與曜雪」

暘神闔上眼。
將信摺疊再摺疊，扔入火爐中。
睜眼。
火光依舊。

輓殘弔殞

2017-06-30 10:42

白色山谷篇02

「阿、你、您怎麼來了？」
初春，冬雪漸融，散發出的寒氣更甚隆冬，有些山腳的居民覷著天氣好，趕緊上山撿拾乾柴，土壤漸漸地濕軟的山坡滿滿的危險，因此頻頻需要守衛將不慎受傷的民眾帶回駐地或是山下的村子中，這本應是北天七峰岳駐地繁忙的時節之一。
然而，暘神卻輕騎簡從，在這種時節從北天趕到天脈。
「有事。」暘神翻身下了坐騎，拍拍坐騎的背，說：「他、麻煩你們照顧，等我事情處理完，就立刻返程。」
休憩站的人員看了看這匹沒有韁繩的鳥獸，點頭。
「暘神……」兩名貼身護衛喊道。
「你們也在這邊休息一下，最多兩個時辰我就回來。」暘神說完，大步進入天脈聚落。
「這個、要怎麼……？」休憩站的人員看向正好張嘴露出滿口有倒鉤利齒的鳥獸。
「安心，他不會咬人。」左臂綁著紅布的護衛說。
「不過他是食肉的。」綁著褐色頭巾的護衛說。

天脈聚落戶政處。
「汐語？哪個家族的？」櫃檯上負責應對的人員說。
暘神隨口說了一個姓氏。
「喔？是這樣？」人員筆一揮，將紙片轉給暘神看。
暘神拿起筆再補了幾個字，將紙推回去，隨手亮了一個首飾。
人員會意後，向暘神說：「請稍候。」轉頭把事情交代給了個精靈，然後對暘神比了個手勢示意他到旁邊。
暘神往旁退開，從他背後急急走上前的是一名壯年精靈，不待櫃台人員開口就嘿嘿笑兩聲，討好似的語調說：「俺是來報戶口的。」
人員頭也沒抬，壯年郎不耐的將手臂搭上櫃台，這時人員才抬眼看他一眼，抿抿嘴，開口的語調又低又沉，尾音拉得綿長：「名字。」

等待時間顯得漫長，暘神從一開始還興致盎然的觀察來來往往的精靈直到後來有點兒恍惚的看著窗外更為燦亮炫目的陽光時。
一名打扮與眾不同但顯得威嚴的男子走了過來，對他點頭，表示：「那個家族姓氏裡沒有汐語這個名字。」
暘神挑眉。
「不過，這份檔案在幾年前被修改過，也不排除是某個被除名的族人。」男子走出櫃檯，眼神一瞟。
暘神點點頭，跟著他走出去，一面說：「據點在這附近嗎？如果近的話，我想……」
男子的語調透著驚訝：「那個家族在過去是挺有名望的，你竟會不知道……？」
暘神聳聳肩。
走到外頭，轉了個彎，是戶政處側邊的花架。
天脈聚落的冬天雖然冷冽，卻未如北天那般大雪紛飛，因此，伴隨大地回暖，繁花勝景很快就取代了有點萎靡的冬景。
「我在北天多年了。這裡的事我不是很清楚。」暘神說。
男子審視似的打量暘神後，提筆寫下一串地址，將紙片摺疊交給他：「我是不知道你打算做什麼，但是、凝視深淵者也為深淵所凝視。作為曾經的同學，這是我能給你的忠告。」
「受人所託而已。」暘神瞄了眼紙張內側，收起，「多年前我應允過。」
男子誇張的說：「多年前？應允？你這沒姓氏、出身不明卻有名為護身符的鬼玩意兒的小子啥時這麼出息？還能應允？」
「他們闖進我那兒。我在北天七峰岳駐守，當時就已經是那邊的頭子了。」暘神猶豫著，開口。
男子嘖聲連連：「我還想著你這麼多年來沒消沒息的，是去其他脈生活？還是離開精靈天下，沒想到卻是返鄉？」
暘神笑了笑。
「北天是個鬼地方，你住的更是鬼地方中的鬼地方，有人想闖？這是我聽過最爛的藉口，偏偏從你這小子口中說出來卻滿滿的說服力。」男子搔了搔鼻子，結束了很是誇張的言詞，「你自個兒小心點，那家族名義上是死絕了，但不排除還有舊部活著，隨時等著捲土重來。」
「你的直覺？」暘神問。
男子說：「經驗法則。你的護身符能幫你擋下很多事，但也能惹來很多麻煩。」
暘神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就看不出你到底是被好運眷顧，還是厄運纏身？」男子嘆氣道。「我的家族多好？你也不來，卻偏偏與叛徒家族扯上關係？天脈主他」
「你還有事情想交代吧？」暘神眼神一黯：「跟天脈主有關的？」
「當然，不然你也不會這種時節過來，但是這裡不方便。」男子抿抿嘴，忽然壓低聲音：「你那護身符在那裏活像個靶子，別隨便亮相。」
暘神打量昔日同窗，說：「看來是只有『我』能做的事？」
「書。上頭要的是那裏的書。」男子鬆了口氣：「到那裡，看到實物，你就明白了。」
暘神眼神一凜，「東西還在？」
男子點頭：「什麼時候出發？我好知道什麼時候需要替你扶棺，先有個心理準備。」
「半個月內，有人過去坐鎮就出發。」暘神沉吟道。
「這麼快？」
「秋末的事了，再不辦就晚了。」
「不過這與我無關。祝你好運！」男子撇撇嘴，隨手整理領巾，大步走回辦公處。

好運……？暘神看著離去者的背影，不由得笑了。
轉身，走向人潮。

輓殘弔殞

2017-07-01 14:22

返回北天七峰岳時，山邊的天色依稀殘留屬於晚暮的淡淡餘彩。
穿過黑暗的森林，遠遠就看見營地大門終年不滅的燈火，隱隱還有人影晃動。
「您回來了。」哨兵鞠躬。
暘神點頭，看向火光點點的營區。

休息前，暘神打開同修給的紙片。
上面除了原本寫的家族名，同修後來寫的一串地區名外，還有一個符號。
像是弓箭穿過眼睛的符號。

曼珠沙華02

稀稀落落的雪，天空盤桓著黑影。 ^OKm (
從長滿蘆葦的水邊穿過荊棘之野，再到鋪滿黃沙與灰雪的荒原。 "V' r}>
我踏著雪泥不分的路。 p^pd7)sBr
路的終點是一片蒼茫。 N4vcd=uG#
藍是那麼的藍，橘是那麼的橘。 0]4X/u#N
天與地的分界很近，近得就像彼此未曾分離過。 Dy N[Yp|V
差異很大，大得就像永生永世不會再有交集。 Kk8wlC
然而， .;4N:*hY
遠離的天脈的我，感到自由。 !|Q&4N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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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行聲。 MJ JC6:
是一行商隊。 <=NnrZOF
那是一群人族。 yv4x.cfI2W
不是精靈，不是魔族，他們是人族。 K1 "HJsj
他們身邊的動物很有趣。 }|Qh+{H*.
我從未看過有哪種生物的背部突出兩個峰。 s9ix&m
人族說的語言我不懂，但我能理解他們的善意。 h-96 2(L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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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走過，留下深深的腳印。 3+Lwtb}XPF
一行，一直延伸到沙丘的另一側。 ,/?J!W @m
延伸到大地的盡頭。

「橘色的大地？」
「是的，這就是沙漠。」
「沙漠比北峰之巔美嗎？」
「嗯……等你長大了，能走到山的那頭，一定能親眼目睹。」
「還要長大啊？」
「不然、咱們找時間到獸脈領地去？」
「獸脈？」
「是的，猂野獸脈，精靈天下七脈之一。」
「沒什麼興趣……」
「如果北天七峰岳的地形氣勢恢弘，那麼猂野獸脈的環境就是剽悍野性。」
「我、我聽不懂……」
「孩子，該上床睡覺囉！」
「我會夢到沙漠跟藍天嗎？」
「……會的，然後呢……」

輓殘弔殞

2017-07-12 04:16

白色山谷篇03

山路顛顛簸簸，馬車搖搖晃晃，暘神倚窗透氣，一面回想兒時的那些異國風的床前故事。當然，入目所見的奇花異草與故事描繪的那種黃沙漫漫天差地遠。
過去幾年，除了恪守北天與偶爾返回天脈部落外，他還有幸藉著出差之名到過幾回其他族脈的領地。
不得不說，養親對天脈風景的評語「氣勢恢弘」恰如其分。
血脈主城禁城是一座屹立在繁花勝景中的古老城堡，森嚴沉鬱，反顯環伺的百花嬌豔多彩；猂野獸脈環境較為乾旱，荊棘與砂礫交會出的荒野景象與奇異的圖騰崇拜令當時的暘神不由得想起養親描述過的故事，然而原本打算多待上幾天的他隨著夜色降臨，晚風一掃……在霧氣未散盡的晨曦中踏上歸程。
也打消了……曾經有過的，沙漠之旅的念頭。
對了，還有那莊嚴肅穆的玄脈主城，在那裏只有風聲、樹葉枝枒的婆娑聲，與潺潺水聲，連鳥兒啁啾也罕有；沉沉鐘聲迴盪，玄脈主城的標誌性建築槍樓一如錻鍠之名，橫空劃開鮮豔的天色。

順著山路再轉一個彎，眼前所見又與方才不同。
白。
粉粉嫩嫩的白。
千變萬化的白。
搖曳生姿的白。
沒有香氣，但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的白，讓人眼前一亮。
「白色的山谷！」他聽到同在車上的孩子們的驚呼。

這通稱為白色的山谷的地方位於天脈的最東境，再往東行，走出這片春天時會盛開白花的森林，通過山口，就會進入雪藏一脈的領地，以精湛的醫術、終年飄雪卻從未被冰封的大地與培育特殊藥草出名的雪藏，據說若是族脈夠龐大，將是未來的第八脈，藥脈。
暘神前年到過幾回藥脈，奉天脈主之命去探視與協助雪藏等環繞天脈領的的小脈疫情，雖然天脈本身也有不少族民染病，但卻未如鄰近者那般嚴重，並且很快就痊癒了，天脈主認為這醫療經驗可以提供，因此當年暘神很忙，忙著在小脈間奔波與飛信報告疫情進度，忙得連假也沒放了。
最後一次離開雪藏時，雪藏主擺下一頓盛宴餞別，並介紹暘神他一家共七口予以認識，談話間滿滿的感激之情與遺憾，氣氛和善。
桌上的裝飾是一束七色芙蓉。
當晚印象最深刻的是，雪藏主最年幼的孩子拿著那束七色芙蓉轉身抱住雪藏主夫人。

後來呢……

前年的冬天也是一場反常的暴風雪，記得還有牲口被凍死的消息傳出，儘管那是牲口主的疏失，但營地本身也是積雪深厚，年紀稍輕的士兵甚至還因景象驟變差點在營地裡迷路。再來是初春，雖然天氣漸暖，但倒春寒還是讓不少族民感冒。
簡而言之是多事之秋。

突然想起去年在石造莊園度過一個難得完全不受干擾的美好假期，只是早前的惡劣天氣讓果實的收成不太好，曬太陽閱讀時沒有酸酸甜甜的點心作伴，讓暘神遺憾得差點不記得這段假期了。

今年應該還行，夏季休假時再去雪藏探探吧？暘神笑了起來。
而馬車也將抵達村口。

輓殘弔殞

2017-08-03 10:07

比起北天山腳下的村落或是天脈本部遍地整齊的石板路，白色山谷聚落的風貌反顯原始。石砌的牆面覆上瓦片與石板充作平房，也有部分屋頂僅覆著厚重的稻草，或許是方下過雨，地上一片泥濘，路上的精靈們常有停下腳步拍打鞋上泥的舉動。
本來暘神不以為意，但多走幾步路後，也不得不靠到路邊清理鞋縫中的泥巴。
「小兄弟，看你的長相與穿著，不是這裡的人吧？」一名男子湊過來，面上蓄著落腮鬍。
「……我是名旅者。」暘神面對男子，輕聲說，一面不著痕跡地打量：儘管服裝色澤風格與此地居民無二，但材質卻不怎麼相似……？
一陣風拂面，緊接著撲鼻而來的生物氣息令暘神不禁皺了皺眉，風起即以袖掩鼻。
「不習慣這種氣味？」男子問，一面刻意做了個深呼吸：「多好的味道、這就是白色山谷該有的味道阿！」
暘神瞇起眼，看起來像是苦笑。
「真不像旅者。」男子評價道。
「首次。」暘神坦然地說。
男子點點頭，感嘆：「如果你早幾年來，這裡還是個好地方。」
暘神輕聲說：「這裡？這裡挺很好的。」
「好？別說笑了，小兄弟，都沒落多少年了，自從那……看你年紀輕輕，又是首次出遊，打哪來的？」男子說。
「東邊來的」暘神說。
「東邊？」男子沉思著，才喔的一聲：「原來是其他脈的旅者，無怪你的口音跟我們的不太一樣。」
被誤會成其他脈的族民也好。暘神沒反駁。
「既然是異族的訪客嘛、讓小的略盡地主之誼，介紹一下。想品嘗這裡的酒，轉個角有個小館子，那裏的酒是好東西，尤其是老闆的私釀酒，嘖嘖、那滋味一等一的好，沒嘗過那個簡直不能說來過白色山谷。」男子比了比，暘神順著手勢拉長脖子看去，但什麼也沒看到。
男子又說：「而從這條路往上走，那裏的玩意兒會比這裡的高端，你想得到的都有，只要有錢。但，別太好奇。有的東西……」他比了一個手勢。
暘神雖看不明白，但從男子臉上的表情看來：顯然不會是多麼正經的事。
看對方表情複雜，男子似乎也不以為意，說：「嗯……都這時間了？祝你在這裡玩得開心。小兄弟。」
暘神目送那名男子離開。

依循描述找到小酒館。
推開門時，撲鼻而來的各種氣味令暘神突然驚覺那名落腮鬍男子的走路習慣與身上的氣味與這裡的居民、或著說平民有別。
─「你自個兒當心點。不排除有舊部還活著，隨時等著捲土重來。」
─原來是這個意思。
─我會留意的。

輓殘弔殞

2017-09-19 02:37

白色山谷篇04

小酒館裡煙霧繚繞，濃濃的油氣味、酒味，種種氣味有別於一向充盈著青草、泥土與水氣的北天，令暘神感到很不適應。
幾名酒客坐在小圓桌上，捧著杯子低聲交談，手邊把玩著奇特的小東西；有兩名酒客坐在一起，摩頸交談著，其中一名將臉埋進另一名的頭髮中。
雖同屬狩宇天脈，白色山谷的文化與北天的文化還是有不少差別，以消遣來看，北天的族民無論長幼皆喜愛投擲小石子、丟飛鏢與射箭之類的玩意兒；而依暘神粗略觀察，白色山谷的族民似乎頗偏愛歌謠舞蹈，還有……
「那玩意兒很稀奇？外地人？」一個帶鼻音的男性嗓音響起，低沉渾厚的音色讓人覺得整個胸骨也為之震動。
暘神環顧四周，對上一道視線。
濃密的眉毛間隱隱透出湖水綠的雙眼，那是一名身材魁梧的精靈，穿著沾了不少油汙的圍裙，一手插腰，另一手翻動煎盤上的燒肉，他毛髮濃密，也體現在那把濃密卻糾結的鬍子上。
那雙湖水綠眸正直勾勾地盯著站在門口的暘神看。
「是。」回話間，暘神走向吧檯，一面解下圍巾。
「這時節的客人可不多阿。」精靈說著，又打量他兩眼，伸手再給煎盤下了條肉。
一陣油煙霎時間佈滿整個小酒館。
把玩東西的精靈因而拉高音量，原來是在談禁城王女之事；情侶酒客的臉上透著不太高興的情緒，視線頻頻轉向圓桌酒客。
暘神選了位子坐下，隨手將圍巾摺疊，掛在椅背。
精靈問：「你有錢吧？想喝什麼？」
「讓我看看。」
然而暘神四處張望，就是找不到菜單。
精靈喉頭滾了個哼聲，點了點桌面，另一手打了顆蛋，煎盤再次發出滋的聲響。
暘神低下頭。
看起來是裝飾用的彩繪，原來是店家提供的各種飲食圖案。
「真是奇特的設計。」暘神說。
精靈不冷不熱的哼一聲，但若仔細觀察，會發覺精靈嘴角微揚，滿臉「算你識貨」的得意神色。
「酒。」暘神研究彩繪好一會兒，說。「來壺酒，貴店特產的酒。」
不過，其實只是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些食物，過去前往其他脈多是出差之故，因此飲食早已有人打理，而酒這個詞彙與其相關詞組是他認識最深最廣者。於他而言可說是安全字彙。
─酒？
精靈打量他一會兒，見其神情認真，將架子上的肉與蛋翻了面，擦了擦手，轉身走進後台。

稍後，放到暘神面前的是一壺琥珀色的酒，小杯子，還有一張手寫的菜單。
精靈隨手又擺了一個盤子，盤子上是一片邊緣呈現褐色的煎蛋。
暘神不解地抬頭看著精靈。
「招待你的。哪來的楞小子！連菜也不會點，還逞強著只要酒。」精靈冷哼一聲，將肉條鏟到盤子上，翻手撒了幾點胡椒，就擺到吧檯上。
暘神點點頭，抽了個信封壓在檯子上。
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少年精靈端走了那個擺在檯子上的盤子。
「看不懂，或不曉得那個詞彙也無妨，指著圖片老夫也明白。」精靈一面說著，一面拿出一把水果刀，拿了顆檸檬切片。「什麼特產酒……」

低下頭，看到菜單上的文字時略略張大雙眼，然後抬起頭。
─精靈古文……
─你，是誰？

精靈坦然接受他的注視，或著說……忽視他的注視，專心手上的活兒。
這回是抓了把麵團放到煎盤上翻炒。
少年精靈已經站到吧檯後，在他身邊專心地切肉，但那雙清澈的大眼睛卻一直盯著信封。
「這不是你的，盯久了也不是你的。」精靈拿起那信，手指掐了下，便收入自己的圍裙。

暘神畢竟只是應著介紹而來，小啜幾口酒，感覺酒並無特別，淺嚐店家贈送的煎蛋，便拿出昔日同修遞的紙條閱讀。
─白色山谷。
─……家族……
他盯著那個箭貫眼睛的符號，陷入自己的思考。
─你知道的，精靈各脈各族並不鼓勵通婚。
─血緣的融合，下一代會是『什麼』？
─精靈天下過去曾因血統純度與繼承問題吃盡苦頭，險些因無法維繫七色靈泉的活絡而滅亡。
─是什麼時候的事？這你就問倒我了。據說是很久很久以前。

輓殘弔殞

2018-07-12 21:48

感到莫名的視線，抬起頭，卻無所獲。
或著說，他能捕獲的，最直接的就是吧台後的精靈。然而他的張望只是出於職業所需。
回頭環顧四周，發現這段時間進來不少顧客，讓原本通風不算好的小店鋪充斥著熱氣，加以爐子的油煙，氣氛鬱悶。
他端起杯子，闔眼佯裝品酒，實則專注傾聽著、感受著小館子內浮躁的步調中，卻察覺出隱隱摻雜的幾道特殊氣息──
一道氣息相當寧靜沉穩，像是對環境感到滿意而愜意；一道是窮盡己力的收斂，因而透出一陣陣令人不安的感覺；還有一道若有似無，好似不存在的完美融入現狀……
─高手？
儘管不是對著自己，暘神還是警戒起來，而他反射性的警戒之舉也隱隱改變原本的平衡，令氣氛開始躁動不已，稍微敏感的精靈酒客趕忙起身離座。

白色山谷篇05

有鑑於同修話裡話外的警告，與現場的微妙氣息，暘神細細思考後，向酒館老闆詢問是否有投宿處可介紹。
「你有邀請函嗎？」老闆一面問著，一面伸出手掌。
暘神說：「沒有。」
老闆垂下嘴角，攤平的五根手指也變成只剩一隻食指搖晃著：「沒有受邀，這裡任何旅館、客棧、民宿都不能收容你。」
暘神開口：「我沒有聽說過這條規定。」
老闆的中指敲著木質檯面：「這是這裡的規矩，沒有就免談。」
暘神思考了會兒，說：「……難道沒有通融的方法嗎？」
老闆雙手抱胸，語氣強硬的說：「不行不行！沒有人想在這裡違逆貴族，若真被驅逐出去，誰知道在其他地方是否還過得下生活？」
貴族？暘神起了疑心。
「規定如此，但畢竟經營所需，店主還是保有補發招待函的權利。但是……」老闆一面端詳眼前者。嗯？那是……
暘神不動聲色地問：「什麼條件？」
老闆說：「我想以招待函借取你那項鍊幾天。」
暘神本要答應，猛然想起友人的話語……
─那護身符雖然可以保護你，但也會招來無數麻煩。
還有個陌生卻帶著懷念感的聲音說：『切記，無論如何，這條項鍊不可離開你身。否則……』
暘神開口：「此物的價值，不足以交換。」
「一物的價值本是協議雙方共同認定的，而這價值並非恆常不變。」老闆一面說著一面不知從哪摸出一張籤子，在上面書寫幾個字。「……況且，我只是借取，而非購買。」
暘神還想著該怎麼拒絕時，對方卻分析完厲害，同時將籤子推出來。「一張招待函換一份借據。這條件對你比較有利。」
許是面貌粗獷或酒館煙霧迷漫，他的笑容看來不怎麼友善。
暘神盯著籤子，沉思了會兒，簡單而慎重的拒絕後，轉身離去。
「慢著！你怎麼就這麼走了？」老闆一愣，趕忙追出去：「等等！」
其中一桌酒客互看後，一名酒客隨即也跟了出去。

幾名客人投來好奇的視線，但有更多的客人興奮的咬起耳朵。
「我猜那個客人給假錢。」
「我賭一杯酒，那個老闆剛被客人抓到把柄，惱羞了！」
「我請一整桌，那個老闆欠錢不還，客人說要砸店！」
「這種賭法……」
「你有那麼多錢嗎？」
少年精靈悠然走到賭客面前，在他們面前放下餐點，其中一名客人問：「小哥，要不要一起賭啊？趁現在你老闆不在，跟我們玩玩。」
少年精靈嘴角彎了起來，語氣篤定地說：「不用賭了，通通算我的。大哥只是突然看到店外有老朋友走過去，趕忙出去打招呼而已。」
「什麼玩意兒……」
「咦？剛有走過誰嗎？」
「沒有啊。」
少年精靈伸出手，說：「願賭服輸！交出來交出來！」
一名稍帶有歲月痕跡的女性精靈提著一籃子的空酒杯走了進來，見狀大聲數落：「你工作時間還公然玩耍，當心我跟你大哥告狀喔──」
「呃……嫂子，別這樣……」

輓殘弔殞

2018-08-09 23:31

白色山谷熙熙攘攘。暘神一面避開遊人，一面驚嘆著真不愧是三尊之一轄下的白色山谷，方一年之始已是這番歌舞昇平之景。

可不是？
仲春之時無處不飛花，遊人如織，笑語嫣然，更有異香浮動，不留神間撩人心弦。

─如果……
暘神回想起前幾天揮別北天時，逐漸隱沒於霧氣中的群山。

此時，路邊一名孩童打了個噴嚏。
「怎麼又來了？」少婦趕忙取出手帕給孩子擦臉。
孩子含糊地說：「不知道，我還是好想、好想……哈──哈啾、這樣……」大大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母親。
少婦嘆了口氣。

暘神留意到不少路過者的眼神都有點恍惚，而自己也感覺意識隱隱遲鈍。想來是這香氣有異，暘神趕忙拉起衣領掩住口鼻，卻察覺到──

─有誰、在試著掌握什麼東西？

嘗試尋找，然而人實在太多了，加上錯失先機，對方的氣息似乎也混在人群中，終令暘神難以掌握。
欲離開，突然一聲「慢著！」暘神轉頭一見到出聲源，心中生疑。

耐心地與對方再次談判，卻依舊無法取得共識。
暘神毫不猶豫地轉身混入人群。
老闆趕忙追上。

漸漸進入鬧區，描繪著各種神話的旗幟飄飄，人潮漸顯擁擠，不時還有推著推車或手提籃子的沿途叫賣者遊走，間或摻雜各種打扮怪誕者與雜耍者招搖過市，甚至還有不似天脈精靈者悠然漫步。
暘神在人群中穿梭，身後者緊追不捨。此番行徑引來一波又一波的騷動。

「哎呀……誰橫衝直撞的？」
「小心點！」
「喔、又來一個……」
「真是不守規矩的外地者……」

─沒想到，還真能跑。
老闆停下來，倚靠著牆喘氣，忽然瞥見不遠的巷子──

……？
暘神忽然聽不見那道稍顯沉悶的腳步聲，扭頭也未見追者。儘管心生疑惑，不過忌憚另一名尚未掌握的追逐者，故他並未鬆懈。

遊者為數眾多，有的穿著如常，有的盛裝打扮，行色或匆匆、或悠然，或百無聊賴；也有穿著民族服裝，面上搽著奇特花紋，眼神或慵懶或顧盼暐如，或僅僅是漫不經心的張望；更有佩戴著各種精緻的奇特面具，並手持各種裝飾繁複到可謂毫無實用性之物，笑靨燦爛卻虛無。

這時，幾個閒聊聲傳來：「去年冬天真恐怖。」
暘神看了過去，站在路邊的是幾名打扮迥異的精靈，有守衛，有尋常的婦人。
抱著籃子的精靈說：「是阿，已經有好多年沒見過那樣的風雪了，不知道是什麼徵兆？」
「不過沒有發生什麼大事，真是太好了。」罩著頭紗的精靈說。
「聽說去年會有這樣的風雪，是因為……」
「此話從何聽說？」一名精靈壓低聲音：「若是造謠，可是會被……」
「是說、今年的儀式很盛大。」
「你真的認為」
「話不能這樣說，如果不是司祭官出手制止，災害可」
「對對對，感謝無所不在的神靈的庇佑。」
「但願風雪之靈不再發怒。」
「但願儀式順利。」
幾名精靈隨即陷入沉默。

「慢著！」
聞聲，暘神立刻掉頭就走。
「慢著！我說、你慢著！」老闆趕忙追上。

留意到這場追逐的精靈竊竊私語：「那個不是酒館老闆嗎？怎麼、有人膽敢賒他的帳？」
「沒看過的面孔。」
「應該不是吧？」
「那不關我們的事，走吧走吧！」

拐了兩個彎，眼前的街景與方才不同。
彩旗橫亙街道，將清朗的天色劃開無數幾何圖形，不時還有精靈從上方的窗台探頭而出，街上遊者的穿著顯得相當隨意，更有不少孩子追逐嬉戲，牆上還貼著已有明顯破損的宣傳。街坊耳語窸窸窣窣，不時還有突兀尖銳的笑聲傳出，在在傳遞著難以言述的不安情緒。
暘神猶豫著是否該轉入其中巷子以避追蹤時，前頭人潮一陣騷動，逐漸分洪出一個缺口；配戴華麗面具者三五成群迎面走來，攤販見狀，趕忙收拾東西，向牆邊移動。
人群錯綜間，一堵即將落成的人牆節節逼近──

老闆大手一伸──

輓殘弔殞

2018-08-10 00:02

卻是抓空。
面前突然出現的小丑打扮者對他露出艷麗卻詭譎的笑容，同時獻出一束紫陽花；老闆嘖的一聲揮開小丑的獻花，眼前隨即被四處飄散的白色花朵佔據──同時暘神抓準時間闖入遊行，接連閃身避開遊行者，轉眼已混入另一群精靈之中──

待白花散去，入眼的是一支踩街隊伍。
參與者面帶精緻到可謂詭異的面具，一個接著一個，在近乎迷眼的飛花中魚貫而行，飄忽不定；異常華麗卻復古的裝扮者與異域打扮者並肩而行，更有外觀不若常見精靈者出沒，像是演述一段異國故事；空氣中飄散著奇特的花香，甜而膩，就像一場清醒的夢。
老闆趕忙遮掩口鼻，讓路予遊行者先行。

小丑露出竊笑的動作，隨即一支滾著荷葉邊的造型傘阻止了他的動作。
傘移開，現出一張猶如自冰雪脫胎的純白臉龐，以及一雙湛藍眼眸。
小丑驚嚇得大退數步，一個滑步溜到老闆身後。
許是動靜過大，雪白者的眼眸直直地注視老闆，或是躲藏在其後的那滑稽的丑角，不帶任何情緒。稍後，雪白者收起傘，蒼白的手指滑過粉白的唇，做了個妖冶的鄙夷動作。
小丑見狀，動作誇張地從老闆身後跳了出來，在雪白者身邊表演幾個把戲，惹得其中一名半面面具者見狀，唰地打開手中摺扇，遮掩笑容。陽光下，潛藏在面具陰影下那雙笑彎了的眼像是一池幽深的靜水。
雪白者傲慢的點頭，這才伸手讓小丑牽引著，聯袂離去。

好不容易等人潮過去了，哪有目標的身影？
老闆嘖聲：追丟了……

吵雜聲漸漸遠去，連那略顯沉重的腳步聲也未跟上，暘神停下腳步，回頭不見方才的追趕者，這才鬆了口氣。
─看來是甩掉了。另一個也是。
─為什麼他會在意這條項鍊？

為了以防萬一，暘神還是簡單的整理頭髮，戴上帽子，同時從行囊中翻出一件大衣穿上。

拐個彎，踏上另一條街。
有別於方才熱鬧的大街，這條巷子寧靜得猶如世外。
可見處與方才區域相比，色調相當鮮艷，加上隱隱約約環顧著的白色花海，猶如置身於詩人歌謠裡描繪的神話之邦。
明亮的街道上零散著幾名精靈。兩名搬運工正協力從推車上卸下貨物，推車旁的小夥子仔細地收拾固定貨物用的麻繩；一對情侶相互依偎著並肩而行，不時傳來歡快的咯咯笑聲。
一整排房子的牆面掛著粼粼綠鱗之物為飾，在陽光下熠熠。
仔細一看，原來是從色彩艷麗的窗台上垂下的成片翠綠的爬藤植物。
藤上點綴幾朵粉紅，迎風搖曳，有別於方才之芬芳乘風撲面，令人感覺心曠神怡；牆上的凹陷處盛放一個盛水盆，幾支羽毛在水上載浮載沉。池邊站著幾隻雀鳥，就著那盆流水梳理羽毛，見暘神走近，叫了幾聲。
緊閉的門扉上掛著一個邊角有許多磨損痕跡的小小木板，上面書寫：

『彷彿被遺忘了的不朽
沉眠在冰結棺木
潛藏在月沉之湖
駐留在龍吟之谷
飄落在不朽的火鳥高原

感謝神恩
讚嘆奇蹟
萬靈之宴即將重現
過往的榮光終將再次點燃

天暘常耀
唯有遺忘與猜忌能褪其顏色』

幾名精靈的嘻笑聲吸引了暘神，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逐著他們，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

返程的路上，老闆經過一條巷子時，駐足，開口：「我們的目光不曾有過片刻的鬆懈。」
巷子裡者回應道：「是以，我們也不曾有過非分之想。」
老闆撇撇嘴。
巷子裡者又說：「回去吧，我們不歸你們管轄。」
老闆便離開了。

輓殘弔殞

2018-08-23 19:47

白色山谷篇06

甩開追蹤者後，第一個目的地是前往圖書館。
問過路人，穿過分隔新舊市區的牆、拐了幾個彎，依據指示走過一段陸橋，淺藏在翠綠中的白色建築映入眼簾。

將事先寫好的籤子遞給櫃台職員，簡略的回答職員的問題後，便依指示到一旁靜候。不久，精靈走過來向他致意：「很抱歉，本館沒有這項收藏。」並將籤子還給暘神。
暘神說：「委託指示，書就在這裡。」
精靈抱胸思考了一會兒，建議道：「雖然本館沒有您所需之物。或許，王城圖書館會有您所求之物。」
「王城圖書館？」
「聽您的口音，您應該不清楚這裡的事。這裡雖被稱作白色山谷第一圖書館，實質上僅是學院附屬之圖書館分館，藏書自然不及本館的豐厚。」
「一般旅客能進入王城嗎？」
「一般時候自然是不行的。」精靈說：「不過……過幾天會舉辦慶典，到時王城也會有相應的慶祝活動，往年一向開放參觀的，那時間王城圖書館或許也會開放，到時您可以前去詢問。」
「慶典？」
「是的。這對白色山谷來說可是等同豐收祭的大事喔！歡迎客人共襄盛舉。」
「謝謝你。」暘神轉頭，走到大廳設置的座椅就坐，著手羅列該為之事。

這時一名精靈從後台走了過來，低聲向櫃台精靈說了幾句，精靈猛然轉頭，之後兩精靈一起調整什麼，隨即從揚聲器傳出：「不好意思打擾各位的閱讀時間。請問，在場有哪位客人叫做丹明陽？」
揚聲器的吵雜聲令許多精靈不由得皺起眉頭。
─丹明陽？好怪的名字。不知道是哪一脈的精靈？
暘神想著，又低頭繼續思考接下來的行程。

過一陣子，另一名職員匆匆跑過來，很激動地比劃後，兩名在揚聲器邊的精靈立刻低下頭。沒多久，再次傳來廣播：「不好意思，現場有陽先生嗎？」
陽……？暘神立刻抬起頭，不過手依舊繼續寫著註記。
「請問，現場有沒有陽先生？如果在，請留步。」甜美的女聲再次廣播。
大廳開始傳來嗡嗡的討論聲浪。
暘神思考許久，還是前去櫃台。

「陽先生嗎？」
「……是。」
「請跟我來。我們這裏有人想見你。」職員走出櫃檯。

跟隨精靈職員走在採光良好的長廊。
圖書館地勢較高，可從挑高的窗戶俯瞰半個白色山谷市區。
比起舊市區甚至外城的黯淡破落，近處的街景是全然不同的亮麗富饒，暘神甚至隱約辨識出方才自己走過的街區，稍遠處翻騰著七彩煙霧，更遠處似乎有白色的長條旗飄飄。
收回視線時，引領者也正好在一扇門前停下腳步。
目的地近在眼前，暘神還是摸不出頭緒：他，怎麼會在這裡？

門一開──

「唷、好久不見。」室內者轉頭，舉手行禮。
「你！你……」暘神一時氣結。
「看來咱們心有靈犀阿。」
「別這麼看我，」室內者說：「我也是剛到這裡不久，看來咱倆默契不錯哪。」一面向引導者點頭致意。
引導者頷首，小心的關上門。
「……難道你耍我？」暘神這才問。
「耍？這一次不是。」室內者繞過桌子，搬了把椅子過來。
暘神不滿地看著精靈。
「你──哈、這麼多年來，你果然還是一點都沒變。」精靈得意地說著，一面拍拍椅子，比了個請坐的手勢：「來這裏等你果然是正確的決定。」
「若不是你讓他們喊那個字，我也不會留意。」暘神說著，這才就坐。
男子笑得更開心(流氓)了：「這就是我們的默契阿。」倒一杯茶推到暘神面前，語氣一轉：「我想你應該是渴了。這杯茶、權當我的賠罪。」
「茶啊……」暘神端起茶杯，一面感嘆道：「結識鈞宿多年，還是第一次。」
鈞宿語氣直接地說：「我倒不希望有請你喝茶的一天。我家族的茶可不是能隨便喝的。」一面拉開椅子就坐。
「聽起來，能喝到這杯茶是無上的榮幸。」暘神晃了晃茶水。
「就算被放逐、就算被除名，我還是有恪守家規的義務的。」鈞宿說：「……什麼表情？我已經被放逐好幾年了，誰讓我最後還是輸給星命家的女兒，你也知道天脈很看重家族聲譽，所以族長氣得把我趕出門，揚言我一天沒拿到資格就一天不……就算不依照既定的路子，我還是過得好好的……」
家族……暘神闔上眼，仰頭飲盡杯中物，打岔道：「不是說這是……」
「當天稍晚我也收到命令，我負責的跟你的不同，只是剛好都在這裡而已。」鈞宿說著，一面拿出一張紙：「還有一件事……」
暘神挑眉。「什麼事？」
「──我最愛的那個劇團來這裡演出，這可是首演的貴賓席呢♥」
「……先說正事。」暘神比了個制止的手勢。
「真是急性子……」鈞宿不甘不願地將票券收回懷裡，換了個坐姿，收斂起方才浮誇的表情，說：「那本書本為雲爵保管，雲爵身故後，我們一度認為已轉交由雲爵夫人保管。」
「書本被拿走了？」
「恩。」鈞宿盤起腿，「其實在雲爵過世不久，我們就收到雲爵夫人的通知，時間大約是深秋。之後因遍尋不得雲爵夫人，我們曾前往搜查她的寄件地址──書櫃顯然少了幾本收藏。而雲爵夫人向來一絲不苟，我與她有過幾次見面，對此印象相當深刻。所以，我們認為雲爵夫人或許已經遇害。」
「雲爵夫婦膝下有一對兒女，自從他們辭世，那兩個孩子也隨即行蹤不明。雖說雲爵夫人的最後一封信表示孩子已交由故人保護。後來的消息卻無法令人欣慰。」
「保護……？」
「是。雲爵夫人的用字遣詞相當精煉，因此我們也不認為她會如此輕率地以這麼容易引起注意(爭議)的詞彙。我們秘密監視幾個可疑分子，同時持續追查女孩的行蹤。到目前為止還沒收到任何值得慶賀的消息。」
「男孩呢？」
「男孩……依據部下回報，初雪前還見蹤影，突然就不見了。我本認為他是做了一定的安排，畢竟雲爵心思縝密(虎父無犬子)。但女孩也失蹤的現在，我們也排除了這種可能。不過……」
「不過？」
「你應該也聽說了，這裡即將舉辦慶典。(所以外面才會那麼壅擠)」
「恩。慶典？」
「其實也就吃喝玩樂而已。」鈞宿看暘神的表情，補上幾句：「我可是年年參加(代班)的，這種事多的是經驗(我是說，慶典上女孩子都蠻放得開的，一夜情之事貴在難忘，多多益善)。白色山谷慶典歷來的重頭戲可是在封刀大典。」
「封刀大典？」
「恩。冊封妖刀守護(看顧)者的儀式，我看看行程哪……」鈞宿翻過原本擺在手邊的文件，說：「嘖嘖嘖，以往為了炒熱氣氛，通常都會有相關的前置活動，例如相關准繼承者的造勢遊行、甚至還有挑選參與者的活動。雖然都是內定，但多少都會走形式。(所以就算知道內幕，也無損觀賞體驗、依舊可以玩得盡興)聽說這次連最重要的見天大典也沒有，看來這次的主祭心裡有鬼。」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我最喜歡玩遊戲了♥尤其是這種抓老鼠遊戲。
暘神看鈞宿的表情，不由得毛骨悚然：「你我想的是一樣的？」
「有什麼時間點能公開處決罪惡、又不致引發騷亂恐慌的？」鈞宿一面把玩著茶葉濾網，一面說。
暘神瞇起眼，「瘋狂的慶典。」
「不過等同封刀大典前夕的現在有兩個不安的要素。」
「嗯？」
「其一，妖刀。」
「妖刀……？」
「祅刀緋雪，封刀大典的主角──你聽說過吧？」
「從未。」
鈞宿換了個坐姿：「暴風雪與天暘的傳說，你總聽說過吧？」
暘神搖頭。
「……你、你真的是狩宇族民嗎？」鈞宿驚呼：「在狩宇，大家都知道這個傳說的！」
暘神說：「我……我的床前故事不是這些……」語氣逐漸透出心虛。
鈞宿露出『真是懷念』、『你沒有童年』的表情，說：「我先說祅刀吧。據說，那是一把有子母雙心石的妖刀，母石鑲在刀上，母石子石能相互共鳴，也就是刀主與刀相輔相成，以人類的說法，是刀人合一。不過這刀有個特性，很要求刀主的體質相性，如果相性不合，無法使用；也有一種說法是妖刀會吞噬刀主，以獲取最強的發揮。」
「此任主祭為白色山谷現任司祭，雖與雲爵夫婦為同一血脈(親屬關係)，卻彼此對立。與酷愛蒔花弄草、講求實務(腳踏實地)的雲爵夫婦相比，司祭一派崇拜術法異能，可這種東西是與天賦掛勾，也致目前整個山谷隱隱有因天賦高低而分貴賤的趨勢。(當然，陛下雖放任、卻不樂見。)」
「這並不罕見。」暘神說。
「我以為你會反對。」男子的表情帶著做作的驚訝，語氣卻是相反的平靜。
暘神瞟了他一個微妙的眼神。
「據說司祭一直想插手妖刀的祭祀(畢竟這是白色山谷的年度盛事，權力的象徵)」，只是當時雲爵強勢，因此並未得逞。但現在，距離他們的目標僅剩一步。(據說雲爵一族體質相當適合) 所以說呢，第二個不安要素──正是我們(因為我們要拆他的台♥)。當然，這要我們裡應外合。」鈞宿說：「簡而言之，你千萬不可妄動。」遞出一本書，「我看你似乎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太悲慘了，這本童話故事書讓你睡前看看。別弄壞喔，這可是我剛剛從童書區摸出來的。」
「……」暘神還是收下了。
鈞宿話鋒一轉，問道：「你今晚住哪裡？有著落了？需要我寫介紹信嗎？」
「尚未。」暘神說。
「喔？真難得。」
「哼！你竟然隱瞞這麼重要的事。」
鈞宿笑了，一面抽出紙片，在上面書寫，一面說：「其實你以自己的名義寫介紹信是可行的。」寫畢，在上面落下印，收入信封袋。
「官印、我沒帶出來……」
「也是，我給你寫一張了。」鈞宿笑得很燦爛，遞上紙袋。

離開會議室，關上門後，暘神才輕輕搖頭。
他忽然覺得頭痛了。

輓殘弔殞

2018-11-11 02:08

白色山谷篇07

過往在聆聽(偷……不，是無意間聽到)下屬閒聊時，偶爾會聽到對各地客棧的評論。從說話內容與語氣來看，傳言與現況總存在落差，往往是現實不如預期。
因此在得知未來落腳處的所在地時，暘神有種不祥的預感。
不過，就連北天這樣邊陲之地的唯一旅館(兼營餐館)也曾是天脈本部街談巷議的一時之選。更別提白色山谷這樣地方的旅館該有的水平──當然，那旅館的存在對北天居民而言本就是件值得驕傲的事──在這樣偏遠的地方竟還養得起一座旅館。

『如果是鈞宿，說不定……』

心裡猛然浮現無數損友過往的斑斑劣跡，暘神思及旅館還是鈞宿推薦的，地圖、地址也通通出自鈞宿的手筆。一個名門之後(已除名)應該不會在這種事(信用)上開玩笑。直到──

白色花瓣飄零，如指甲片般細小的綠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更顯此處遺世靜謐。
置身此處，本該是心曠神怡，然而暘神卻無心欣賞──他正不由自主思考起自己被戲弄的可能性。

再行走，稀稀疏疏的初生嫩綠夾道，被踏出來的硬質小路上散布著枯葉。隨著行進，一排木屋逐漸映入眼簾。

所見之景全然推翻預想，暘神盯著手上的籤子，對眼前感到不可置信，懷疑損友是否已算準時間在什麼地方竊笑不已了，

當然，鈞宿有沒有竊笑是另一回事。

暘神走進聚落。

這匿跡於城牆樹林的聚落不大，鋪滿街道的石板凹凸不平，隔著鞋墊仍舊能感受出難以忽視的不平整；房屋雖顯陳舊，飽含歲月痕跡，卻不破落。
其中幾幢房屋的屋簷下吊著幾支綁著繩結的新鮮麥穗，隨著風微微晃動。

麥穗據說在某些族群裡是驅邪祈福的象徵。

走馬看花，卻無意間闖入一群精靈遊者中，他們手上拿著夾著紙與筆的木板，不時還交頭接耳、格格笑著。

再走一段路，驀然踏碎一地落葉。
暘神抬頭，兩棵堪稱神木級的樹屹立於以石板拼成的階梯上。台階不怎麼平整，野草從石板間的縫隙透出，階梯旁立著一塊牌子，上面描繪著一幅畫，因久經風吹霜打而難以辨認。
階梯上立著一尊石像，像是一名裹著流風或輕紗的精靈擁著一座如塔般的尖銳之物而坐，祂腳下基石的刻印爬著苔痕，可讀的部分寫著：
「天日地暘/
共輝煌/
萬般星辰/
常曜

願精靈大地永遠富饒」

一個聲音忽然響起：「你好。」
暘神轉頭一看，一名精靈拎著掃把站在不遠處，目光灼灼。

詢問來意後，精靈領他走了一段路。穿過拱門，映入眼簾的是仿溪水的步道設計，一排墊腳石鋪開在灰綠色洗石子地面，猶如在水面上行走般有趣。
打理得宜的院子立著幾棵迎賓樹，一地花瓣色彩繽粉。
精靈說：「館主不喜歡白花，所以……」
「為何他會選擇這裡？」暘神問。
精靈的語氣一頓：「……這……據說是依伴侶的意思。館主的伴侶是在地人。」

等候櫃台精靈確認介紹信時，暘神環顧四周：櫃台處相當明亮。無論是外觀還是目前可見的內裝，這旅館在在的確合乎鈞宿的品味。
櫃台精靈收下介紹信後，拿出一支鑰匙，同時指著刻在桌上的平面圖，簡單敘述配置，也表明在哪裡還有地圖可供參考，即祝福暘神住宿愉快。

依循鑰匙上的烙印，開啟配對編號之門。
室內明亮乾淨，梳妝台立著一張卡片，上面寫著館主的問候與相關服務、供應時間。
安置行李，暘神坐到床上，拿出書本，盯著封面許久，還是將書收回行囊。

稍事休息，見天色尚早，暘神決定到附近兜轉。

閒逛時，聽見熟悉的名字，暘神不由得豎起耳朵。
再仔細傾聽，方知原來是學院研究生出遊做鄉野調查。

前往交談，幾名學生也頗意外異地遇同校，三言兩語就聊開了。
而這話匣子一開，對暘神而言也猶如開啟學生時期的記憶。
那時，他還蓄著一頭梅紅色錯落白色與少許金色的長髮。
天脈少有這樣鮮豔的髮色，因此走動間總收到他人疑問的目光，也常得人窺探。
那時鈞宿的臉龐稍顯圓潤，下巴還是乾淨的，眼神卻很銳利飛揚。每每鈞宿牽動他薄薄的嘴唇做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不羈的笑容)時，總是收獲相當多的尖叫聲。
那時，鈞宿對著他的崇拜者言明他不會選擇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
然而崇拜者們總是對他的一舉一動露出如癡如醉的表情，
暘神挺懷疑那些少女是否聽明鈞宿的聲明──因為鈞宿轉頭又對自己的狐群狗黨說只有笨蛋才會想跟那些女生在一起──但那時暘神卻發覺他似乎注視著其中一個女孩子。
那放浪不羈、輕狂頑劣的少年歲月結束在鈞宿被那女孩賞了個揚名立萬的巴掌。而鈞宿那種專注的眼神，好久後暘神才了解──那是想把意中人收進眼底的眼神。

林邊的鳥鳴漸漸匯集，於此同時研究生也表明離開的意思。儘管離情依依，簡短的交談仍給彼此留下良好的印象。
返回房間，從窗外看去，可見一抹霞色浮現在山邊。

客房服務已經來過，桌子上擺著晚膳。
那或許是暘神見過最精緻的擺盤吧？
暘神坐在桌前，猶豫半天，依舊沒有動手。
轉身拿起信封，一個失手，信封內容物散了一地。
「這是……？」
撿起票券，翻看信封，信封內側上面寫著：「我知道你今天晚上趕不上，所以我還留了明天的票。」
字裡行間濃厚的『快點感謝本大爺』的意味，鈞宿的表情可謂躍然紙上。
回神後，暘神將注意放回信上：信有數頁，前三頁是公文格式，內容比起同窗當時的顛三倒四自然詳實許多，還附上不少調查結果，不過簡略閱讀後，暘神心裡卻感到不太踏實；第四頁令人意外的是天脈主的關心，令暘神不由得反覆讀了幾遍，才謹慎地將信紙摺疊好，放到一旁。
下一頁後皆是同窗的筆跡，每個字的收筆都獨樹一幟。

暘神核對公文與鈞宿在信中的提議後，下了個決定。

▼暴風雪與天暘的傳說(童書版)
太陽消失多時，炙熱到龜裂的大地獲得短暫的喘息。
然而缺乏陽光照耀，於是百榖不生，天地漸漸的失去色彩，

萬千生靈因悔恨而發出的啼哭聲震撼天地，在鐵石心腸者也會落淚，居於扶桑之頂的羲和天性慈悲，終於還是放下了殺子之恨，但又不願唯一的愛子再現人間。於是拜託天暘前往，給予大地光明。
不料，第一次走上日軌的天暘卻因一座泉水的倒影而被迷得忘了工作。
在他停下腳步觀察自己的倒影時，大地被炙烤得逐漸龜裂。

甫受過九日同天的萬靈為了避免過往九曜焚天的悲劇發生，又恐怕好不容易求得的天日離開，於是請求暴風雪神靈雪颮給即將燃燒的大地降溫。
雪颮帶來的厚重雲雪轉瞬遮蔽了天暘的視線，給被灼燒的大地帶來短暫的舒緩

天暘驅散暴風雪帶來的厚重雲彩之後，乍見雪地上乾枯的重重樹影猶如無數滿弓的箭矢，想起四處盛傳的射日傳言。幾經思量後，於是他沿著日軌離開扶桑。

這麼一來，還留在地面的暴風雪神靈卻成為災害，無盡的暴風雪逐漸冰凍大地。
重瓣花的神靈接受暴風雪神靈的請託前往扶桑，說明來意後同時向羲和獻上重瓣花。
羲和於是前去尋找躲到山谷間的天暘，重瓣之花交與天暘。
天暘接手，沒想到那竟是一件衣裳，羲和亦轉述重瓣花的意思，這是雲裳。只要天暘穿著此衣，可遮掩(吸收)天暘無可收斂的光與熱，這樣無論天暘行走於日軌或是走到大地上，都不會帶來災難。這是雪颮與天地萬靈的心意。

天暘與暴風雪在重瓣花的協調下，終於有了交集。
故事當然不只一種版本就是了。

輓殘弔殞

2018-12-17 20:53

白色山谷篇08

霞彩滿天，一彎月悄悄浮現山稜，與另一頭落日餘暉遙遙相對。
鈞宿倚靠燈柱而立。
儘管周圍的等候者也不少，然他左顧右盼的神采，令不少經過者對他行注目禮。
眼角餘光瞥見來者後，鈞宿暗自估算時間後，轉頭就是一句：「我很意外你會來。陽。」
「鈞宿的邀約，不敢推辭。」草草裹著披肩的暘神已到他身旁。
鈞宿嘻笑道：「看來在北天的這幾年，不只淬礪出你的沉穩(沉澱心性)，也讓你圓融了不少。」
「但看戲這種事就是要有個伴，你說是吧？」鈞宿討好的說。
暘神從鼻腔滾了個哼字，但嘴角卻微微勾起。「走吧。」

劇場內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不時還混雜著屬於樂器的雜音。
依著票上的指引，兩精靈很快就找到座位了。不過……
「貴賓席？」暘神挑眉：「看來這幾年你過得挺優渥的，買得挺好的。」
「我大概買到黃牛票了。」鈞宿將票拿到眼前晃，似乎打算藉著劇場內的照明驗證自己當時的鬼迷心竅。
暘神才剛坐下，眼角餘光就見鈞宿將票券撕了。「何必呢。」
鈞宿齜牙咧嘴地解釋：「我缺纖維。」語畢，將其中一片碎紙遞了過來：「你也來一口，有益身體健康哪。」
「……」暘神向旁邊一靠。
鈞宿將手上的紙屑揉成一團，塞進口袋裡，傾身在暘神耳邊交代道：「我離開一下。」

暘神打量四周──不遠處，有兩名精靈不知為何起了爭執。不久即有一名精靈過去勸架──收回視線，研究起手中的票，然而還是看不出個所以然。

背景音樂依舊，劇場卻突然暗了下來。
疑惑之際，一朵火光從戲台正中央炸開，緊接著火光沿著戲台周圍從中依序往左右亮開，在觀眾的驚呼聲中，一名奇裝異服的精靈拿著書本出現在漸漸散去的煙霧中。
『他』向前，行禮，打開書本，開口：「話說被認為是儀式失敗的元凶，為了活命，藻女帶著龍炎之傷倉皇逃離家園，身受龍神詛咒的她未來將會如何呢？失敗的儀式反而讓沉眠多時的龍神復甦，一團莫名的黑霧吞沒了八位首領……」暘神聽到不遠處有模仿的聲音。不過，循聲看去卻沒有收穫。「……這場發生在高原的意外到底又將如何收場呢？請聽我娓娓道來。」語畢，說書者再次行禮，遁入布幕的同時，舞台暗了下來。
無數的衣角磨擦聲、竊竊私語等各種雜音佔據。

弦樂聲幽幽響起。舞台微明，朦朦朧朧的藍光壟罩。
一個淒厲的哭聲，由細不可聞逐漸難以忽視。
不知何時，舞台上已盤據著一團團煙霧。重霧間，隱約可見布景林影幢幢。
灰煙裊裊，身披黑袍者一面掩面哭泣，一面跌跌撞撞的從林間走出。
『他』走到舞台中央──

暘神聽到鄰座椅墊被重壓凹陷的聲音，以及一句「喔？開始了。」
鈞宿回來了，衣上帶著不容忽視的香氣。
暘神問道：「你到哪裡？」
「這裡的爆米花很好吃，所以我把他們的奶油摸走了。」
聽鈞宿的胡言亂語，想來是沒有解釋的意願。暘神心裡有底，將注意力轉往舞台上：「找我來這，有什麼意義。」
「看戲。」鈞宿說。
暘神挑眉。
「其實我是想藉著謝幕給我最愛的女演員獻花。」鈞宿笑嘻嘻地說。「但我會害羞。」
「……」暘神認真地打量鈞宿，眼神意味深長。
鈞宿坦然接受打量。
暘神收回視線後，低聲說：「有生之年，可否聽你說一回真話。」
「不可能……我是說，有朝一日必然成真。」鈞宿說著，翹起二郎腿，下句話卻是：「我還想著如果你今晚沒來，該如何是好。」
暘神說：「不就歷程推遲，今晚變成明晚而已。」
鈞宿乜了暘神一眼：「喂、你這傢伙……」吃定我是吧？
暘神亮出手上之物，瞇起眼：「謝謝款待。」
鈞宿這才拿出爆米花，說：「我以為你會摸走奶油。」
「那東西會讓我消化不良。」暘神嗅了嗅爆米花，評價道：「聞起來像效果很好的瀉藥。」小口啃咬，皺著眉頭解決剩下的部分。
「什麼瀉藥？」鈞宿說：「那你還……喂、還給我。」
暘神又從鈞宿手中的容器取出一朵爆米花。「我餓了。」
鈞宿說：「就肚子餓？早說啊我還準備別的。」一面遞給暘神一個罐子。
暘神接手，搖搖罐子：「糖？」
鈞宿說：「這必然更對你的胃口。」
暘神打開罐子。

霧氣盤踞依舊，出現在觀眾面前的卻是八塊巨大的半透明板子，每塊板子上都映有一道人影。
其中一塊板子率先亮開，一個人影做出驚嚇的動作：「這裡是哪裡？」
另一個人影有了動作，他試著觸碰四周：「我們被困住了。」
其餘六道人影仔細觀察自己的處境後，又看向相鄰的板子後，一個人影說：「為什麼我們會變成這種樣子？」
「這很有趣阿。我們終於擺脫皮囊了。」
一個高亢的聲音說道：「那個女人──一定是那個女人──」
有個低沉的聲音說：「我想起來了。藻女、也是強大的女巫。」
「祝福與詛咒本為一體孿生。而精於祈福的女巫阿……」
「沒想到，她竟是真正的」
隨著他們的相互埋怨與質疑，甚至是詛咒的話語，霧氣越發濃郁。
驀然，亮起一點紅光，霧氣深處傳來愉快的笑聲。

輓殘弔殞

2019-01-17 00:46

一名從頭到尾覆著黑紗的人踩著霧氣走出來。
在舞台中心，黑紗者停步了，朗聲說：「久違了，這璀璨的世界。」回首看那八塊巨大的板子。
然而八個人影還自顧自的爭吵，對此毫不理會。
黑紗者於是面對觀眾行禮，「聽起來是個影響將相當深遠的辯論，我是否該等他們的討論結束呢？」再回首，又對觀眾說：「不如，我們來聽聽他們怎麼說？」好整以暇地看著這場爭吵。不時點頭。

「這齣戲在演什麼？」暘神問。
「這是異域的傳說故事。」鈞宿說：「說久遠前有名龍神，負傷逃亡時行經該地歇息，龍血滴落，給所在之地留下乾旱與詛咒，所以有八個部落首領展開驅離計畫，那個叫什麼來著……」
後座精靈突然插話：「祓楔，一種以流動之水作媒，洗滌不淨之物的儀式。」
暘神轉頭看向他，鈞宿又說：「剛剛那個哭包是藻女，她也是其中」
「藻女不是八巫。」後座精靈說。
「我記得八巫包含哭包阿。」鈞宿說。
「不然台上那八個是誰？」
「怎麼可能？」鈞宿說。「我記得
「嘖嘖，又一個只看下半部的。那個黑團子的形成，跟異族文化裡的那個什麼風還是什麼水的有關。」

黑紗者像是厭煩等候般地聳聳肩，說：「或許我們應該來點……改變？」做出狀似耳語的動作說：「我有個好點子，或許可以讓他們注意我。」

「簡而言之，這是一段很長、很長的故事。」後座精靈快速說完，對鈞宿說：「你不是他朋友嗎？給他一張票，跟他看上半場阿。」摀住耳朵。
暘神看著友人也摀起耳朵。「？」

「吾乃八風之主──」

突如其來的宏亮聲音迴盪，震耳欲聾，整個空間彷彿也被折服而顫抖。
暘神愣了愣，以相當錯愕的表情看向鈞宿。
「很刺激齁──」後座的精靈得意洋洋的說。
暘神慢半拍地遮住耳朵。
鈞宿也笑得燦爛：「我很喜歡這一幕啊。」

繁花似景，藻女坐在舞台中央，一旁有三個人竊竊私語，不時還指著藻女，第四個人拿著一截木頭走過去。
四個人一齊點頭。
這時，原本稍帶肅殺之氣的曲風一變，變得相當輕鬆。
「那是……！」
一名華服麗人忽然出現在眾人面前，「妾身名喚穀雨，出身碧落之境……」隨著她的自敘，一步一步，九條尾巴也緩緩舒展開來。

鈞宿吹出響亮的指哨。後排的精靈拍拍鈞宿的肩膀，不客氣地說：「小聲點！你打擾到我了！」
隨即也有零星的叫聲與哨音。
「她是我最愛的演員喔！」鈞宿說著，看向暘神，後者還摀著耳朵：「……還在痛啊……」

幾個人類看著穀雨帶走藻女。
落幕前，有個聲音說道：「她是誰……」

布幕再揭開，舞台上放著一個方框，框中是藻女獨自一人走在月色壟罩的樹林中；框外，『神』好整以暇地坐在框邊，左右膝邊各蹲踞一名鳥形。
兩禽身形相似，一者全身漆黑，翼有白羽一片；一者全身雪白，翼有黑羽一支。
白翼者說：「天道有序，陰陽分徑，而生萬物。吾主的現身本是天地失衡的徵兆之一，而天地失衡，亦伴隨諸多災相。四方萬界之靈，愚昧者多矣。竟有錯認吾主帶來災厄而登高一呼者。」
「毀滅他者容易，自殛難矣。」『神』一面撫平黑翼者凌亂的羽毛，一面說：「尊敬的鬼車啊，你可否聽見這不結實的世界所發出的，異音──」。

「鬼車？」
「據說那異邦龍神身旁總跟著一雙鬼車。」
「異邦龍神？」
「就坐在椅子上的那個。」鈞宿晃著腿，「那段話怎麼說？黑霧未至，鬼車先行，轆轆轆轆，戰火之象。」
暘神看向鈞宿。「什麼？」
鈞宿將上半部戲的票券遞給暘神，上面寫著：『無論鬼車又或著那異邦之神皆為彰顯天道，與生者互為陰陽，彼此無法吞噬，無法消滅，僅能驅逐。』
暘神翻開自己的票，上面寫著：『龍火靈女，神眷之屬；靝馭天讒，非生非死。藻華瀰漫，荒蕪逆邪；陰陽別徑，八風四厄。』

方框一翻，框外者倒成了框內相。
邪神尚坐在框內，一名披著黑紗的身影卻出現在藻女身邊，
藻女猛然轉頭，退了幾步。「你是誰？！」
邪神向藻女行禮：「吾乃鬼方岱土國君，聽得您的呼喚而來。」
「我並未呼喚……我從未……」藻女說道。在『神』的注視下，她猶如囈語般脫口而出：「也許我……無意……也許我……曾經……發自心底渴求您……」
回應她的是一串陰沉的笑聲。

「我記得他不是應該叫八風之主嗎？」後面的精靈說。
另一個精靈說：「祂千變萬化……喔，真要說，這時候的祂不過是反映對面者心中的渴求或疑惑，沒有一句真話，你可以不用那麼專心的看。」
「什麼？」
「請好好享受這齣戲劇，」第三個聲音說。又低聲抱怨：「所以我才討厭跟他一起看劇，他什麼都看過了，一張嘴就會劇透。」

「你知道多少。」暘神問。
鈞宿眼一溜：「什麼多少……一定要是現在？」
「鏡裡鏡外，有何區別？」
「……你真是急性子。」鈞宿往自己口中丟了一口爆米花，含糊地說：「這樣可不會討女孩子的歡心唷。」
暘神說：「鈞宿。」
「是是是。」鈞宿蓋上爆米花盒子：「我跟我下屬這半天的沙盤推演，並沒有共識。但我認為，我們能一起行動會比較穩妥。」
「若我堅持。」暘神問。
鈞宿說：「……可以。(我考慮一下)」低頭小心啃咬戒指上的鑲嵌物，又說：「你可以考慮。(這只是我一時之念)」

八面板子僅存七面，舞台上已不再煙霧裊裊。
七面板子上的人影皆是猶如被石化般的文風不動，鬼車的巨大剪影在板子後窺探。布幕搖曳不定，連帶的鬼車影幢幢。
而板子前，『神』忽然現身，來回踱步，不規則剪裁的黑紗帶飄飄，猶如不祥的煙霧瀰漫。
在漫長的沉默後，其中一個人影說：「只要能重見天日──我們……我們願意永生永世供奉您。」

『喔？永生永世？』白翼鬼車的聲音問。
黑翼鬼車的聲音說：『值得嗎？』
白翼鬼車說：『生靈皆是自珍自愛，又怎甘願奉獻？
黑翼鬼車道：『人類狡猾，又性喜見風使舵，不會是好夥伴。』
白翼鬼車轆轆笑道：『人類是吾主遺落彼方的影子，就如你，也是吾主的生身者阿。』

其中一塊板子暗了下來。而『神』手上也同時現出一張面具，祂嘆息道：『人類阿，就算到這種時候，還是窮於內鬥阿。』
緊接著第二塊板子黯淡的同時，『神』的手上多了又一張面具……最後，在祂手上總共有八張面具。
白翼鬼車的身影消失了，而黑翼鬼車見狀，也追著離去。

「鈞宿，這怎麼做到的？」暘神問。
鈞宿說：「天生的吧？」(驚！怎麼問我不知道的事……)
「嘖嘖嘖，這面具數量不對吧？」後頭的精靈說。
第二個聲音說：「因為祂」
他的夥伴趕忙打斷他的話：「人家就這麼寫的……別在意這種小節啦……」
「我說……」
「我知道！我只想好好欣賞戲劇。」

八面者手勢一變，或哭或笑或怒或喜的臉容一張一張消失。
轉眼面具成雙，笑聲兩重，一個高昂渾厚，一個低沉嘶啞。
低沉者道：『吞噬八巫，傷勢果然大有起色。』
高昂者道：『此八者可成為我等之盾。』
兩鬼車翩然出現在一角，白翼鬼車說：「吾主能恢復至此，大出靝馭所料。」
有別於白翼鬼車直接走到『神』身旁，黑翼鬼車卻是卻步不前。
『神』說：「尊敬的鬼車，人類，天性貪婪，卻擁有足以承受其器量的潛力。」
黑翼鬼車發出轆轆笑聲：「至尊至貴者，您是否高估了？高估人類。」
白翼鬼車說：「庸庸碌碌、飽嘗風霜卻自鳴時不我予者，真值如此讚許？」
『神』說：「尊敬的鬼車啊，一個人類的潛力，卻足以使陰陽顛倒、天道逆轉，又如吾自那腐朽墓穴中重生，也是人類的功勞。人類，從來不該被小覷。」
白翼鬼車說：「在無邊無際之前，那點小聰明又能成多少事？」

輓殘弔殞

2019-04-25 01:08

舞台邊突然有了變化。紅光撲閃，吸引了『神』與鬼車的目光。
此時，低沉的聲音響起：『是時候了。該去迎接我們的巫女了。』
『神』向鬼車招手：「吞食亡靈的鬼車們，何不隨本座前去迎接？」
黑翼鬼車諂媚地說道：「聽說那海上蓬萊即將有場歡宴，吾等……」
『神』說：「無上祝福將伴隨金霖飛散各地，巫女誕生之宴，可謂千載難逢，值得爾等暫時放下這小小的美味，前往道賀。如何？」
黑翼鬼車看向白翼鬼車；而白翼鬼車走到『神』的身畔，與『神』一同回望祂。
『神』說：「來吧。跟隨吾的腳步。出航的時候到了。」
黑翼鬼車化為面具回到『神』手中。

「我看不懂了，明明只是單純的火妖或著亡靈，為什麼卻可以成為那個黑團的巫女。劇透呢？」後面的聲音說。
另一個聲音說：「我嘴巴正忙著……這豆子很好吃。」(嚼嚼嚼)

森林裡，穀雨與藻女並肩行走。
卸下華麗繁複的行頭，一身輕裝的穀雨猶如尋常小家碧玉，嬌俏可人。而相較之下，昭示不祥的黑紗大半收攏在層層衣袖裡，露出一張小小的蒼白臉蛋。
鬼車從樹木之後探出頭，對著這兩散步者指指點點。
「妳有心事。」穀雨說。
藻女搖搖頭，隨著她身形晃動，袖子上多出的兩片黑羽也顯露出來。
穀雨與藻女動作僵住了；原本躲在樹後的鬼車走了出來，站到藻女身側，向她耳語。
藻女轉頭，幻境破除。
鬼車閃避著躲回樹林──穀雨轉頭告訴藻女：「依妾身之能，或許不能做妳在人方的後盾。然而，驅逐這不祥的鬼車，又或著日前那群無禮之徒，讓妳遠離過往惡夢的騷擾不過舉手之勞。」

「鈞宿，我總覺得那些花不太一樣。」暘神若有所思的說。「本來應該是風鈴草，現在全變成繡球花了。」
鈞宿瞪大眼睛，驚訝的說：「你竟然知道這些東西的名稱？！」

穀雨緩慢但堅定的點頭，同時張開手走向藻女：「這裡，永遠歡迎妳。」一把擁抱她。
「是嗎……是嗎？」藻女順從的依偎到穀雨胸前，語氣帶著喜悅。
鬼車發出轆轆的笑聲。
藻女突然出手──穀雨來不及驚愕，血爪以破膛而出──再奪得穀雨內丹的瞬間，那襲黑紗也重新包裹她的周身。

底下一片死寂。
暘神鎖上罐子。
鈞宿說：「看下去。」

不敢置信？憤怒？又或著……無措？
地上滾著一片片紅彩，穀雨的目光釘著面前的藻女。「妳、原來妳？」
白翼鬼車語氣篤定的聲音響起：「她早已是我等之一。而祢枉費守護者之名，竟毫無所覺。長生樹阿，今日將要凋零。而依賴長生樹而生的飛禽走獸，也將因祢而亡啦。」
黑翼鬼車嘲笑的聲音也傳了過來：「愚昧的生靈(精靈)。愚昧的守護者啊！」
穀雨終於吶喊：「妳為什麼要背叛我(們)！」

「何必呢？何必如此惱怒？」
這時，傳來一個悠閒的聲音：「如此暴怒，如此邪惡的控訴……長生樹下的守護者啊，此舉是違背爾等引以為傲之平和啊。」，
「這個聲音……難道妳……」穀雨驚惶的說：「難道妳跟祂、是一夥的？！」
「為佑生靈而遺留的地衹阿，終於也墮落了？」另一個的聲音破空而出。霎時鴉鳴震天。兩隻鬼車驀然竄出樹林，獨特的轆轆笑聲時高時低，伴隨狂風，捲起一團混亂，本是春意盎然的森林轉瞬化成一片荒蕪。
而裊裊灰煙中，一豆紅光綻放，一個身影傲然而立。
邪神。
降臨。

後面的精靈似乎等著同伴的耐心耗盡，才說：「這都是上半部的劇情，有人發現洞穴裡有具覆滿塵埃的屍骸。依照時間推斷，這是不好的現象，於是拜託八巫與藻女進行淨化儀式。沒想到卻喚起潛伏屍骸的不祥之物，八巫或許為了遏止此物前進，也或許為了別的，在逃出時將理應是他們同伴的藻女推向它。」
「唔……」
「第二次的淨化儀式時，不祥之物反過來利用八巫的結界吞噬八巫，藉以獲得突破八巫結界、跨出墓穴行走的能力(權利)，之後它便追逐藻女的足跡，一路吞噬所見之生靈。」
「也就是說，藻女是？」
「從被龍火吞噬的那一刻，她便已是祂的鬼僕。」
「鬼僕？」
「人類的用語。藻女變成鬼僕的狀況，淵源自人類被老虎所吃，其靈魂會成為老虎的鬼僕的鄉野傳說。」
「那種集合之身也……呃……我是說，所以龍的屍骨跟老虎是同一種東西嗎？」
「這是某個地域的人族傳說了。」

台上。
「令妳不悅之物，不該存在。」『神』打個響指，從空中飄下一塊黑布，蓋住蜷在地上的穀雨，手上也同時出現一張新的面具。
「……這……」藻女退了幾步，說：「小女子不過是弱小的亡靈，托賴尊者的龍火威能而有立身之機。至於這……這個……」
「就連畏懼、悲傷、羞怯、自卑，這樣的情欲也不該存在於妳。」『神』一面嘆息著，一面向前抹去藻女臉上的迷茫：「吾的祭司啊，妳該是高高在上，無所畏懼，俯瞰這滿池蓮火啊。」語畢，『神』取走藻女衣襟上黑色鳥羽，隨後獻上一樣東西。
面具。
「道德枷鎖於妳已無意義。為眾神遺忘的女兒啊，這常世負妳，天道還予清白。請收下。這一切將永遠屬於祢。」『神』語氣溫柔地勸道。
藻女語氣迷惘的問：「我，還能存在嗎？」
「若祢不在，天與地，生與死，一切就無存在的意義了。」『神』輕聲說。
滂沱大雨中，藻女仰頭接受『神』遞與的面具。
雨幕裡，一切變化著。
『這……這是……』藻女不可置信的觸碰自己的臉。頃刻間，她已擁有穀雨的面容，身姿，甚至……更加冶豔動人。
還未驚嘆，『神』又開口：「力量，名譽、地位、財富(成就)，一個人夢寐以求的，妳曾經奢望、不敢說出口的一切，美貌，甚至是愛情與無所畏懼的安全。余的愛女，妳滿意了嗎？」
藻女依偎在『神』的肩膀，清亮的眼睛盯著『神』手中的鏡子。
『神』說道：「這裏已經沒有余的東西了。走吧。前往蓬萊。」
帶著穀雨外表的藻女與『神』連袂離開那棵被火焚燒的樹，留下一地繡球花與餘煙裊裊。

散場時，氣氛凝重。還是鈞宿開口：「你在等……等我找你看這部劇的理由。」
「當年，」鈞宿自顧自地說：「當年藻華這齣劇剛到精靈天下，帶給精靈的感覺是……這是一場長達兩個時辰的恐怖夢魘。這世上竟有這樣的存在，卑劣得難以想像。」
「戲劇不過是戲劇，無須較真。」
「喔？你竟然還記得那老頭課堂上的糊塗話啊？那老頭還說過，真相永遠比故事可怖喔拐小孩的話。」鈞宿一面說著，一面敲敲自己的太陽穴，露出帶有挑釁意味的討人厭笑容：「的確無須較真，但是……」鈞宿的聲音一沉：「理應是天脈禁劇的藻華卻在這裡大張旗鼓的演出……你的確該有所驚覺了。」
暘神沉默了。
鈞宿話鋒一轉：「再見兩次面，事情就該結束了。到時，來喝杯茶吧。」
「會這麼順利嗎？」暘神問。
鈞宿說：「不行也得行哪。陛下儘管和顏悅色，卻不是好處的上司，『暴君』麼。我走了。」轉身離去。

目送鈞宿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下的街頭，暘神從披肩底下拿出一封信。

※藻女的神明鏡，是藻女的施術工具之一。藏有她的元神/靈魂，本為避免法術失敗的自噬之用。但鏡子卻先被邪神汙染……
鏡子中的藻女會顯現出真正的、初始的樣貌──當然，這只是傳說。

※鬼車的原本設定其中一種說法為吞食靈魂(人魂)之九頭鳥，於夜晚會發出猶如車輪轉動聲響的鳴叫聲，因而得名。據說本為十首，一首為犬噬咬而失。不過背景應為各種傳統傳說混合再創作的成果，也與歷史上的地域歧視有點關聯。
故事中的設定為烏鴉是我的直覺。也就是說在此僅借用名字。
設想典自奧丁身邊的兩隻烏鴉而如果需要名字呢……一隻名為天讒(黑翼)，名出自昴宿的星官。另一隻名為靝馭(也有說天獄)。

※本篇演員的手法，靈感發想自《羅密歐與茱麗葉》那齣法語舞台劇的死神(是的，就是那個從不開口的白衣女士)與《羅摩衍那》十首魔王羅波那。不過演戲手法取材自川劇的變臉(但，老實說一開始是誤會十首魔王的表演方式，後來看到相關的影片後才改成類似變臉的手法)。

※《藻華》被禁的真正原因是，下禁令者知情部分的真實狀況，還清楚裡面有些儀式是真的可行，在不散播災難的考量下，禁止。多年後，還是因此出事。

▼被刪除的片段
「這齣戲，還有後續？」
「沒有了……」
「據說故事就只寫到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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