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4 【蒼俏】-《娑婆》番外-千秋 64F 九脈峰三十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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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篦

2017-06-25 18:56

　　◎這標題看起來就不太甜
　　◎正劇向，全架空，有點痛，但偶爾會有小確幸
　　◎不會BE，放心
　　◎人蔘就是在不停的挖新坑XDDDD
　　
　　
　　
　　--1
　　
　　
　　兵敗如山倒。
　　當衝天的火光與殺伐聲終於突破了大明國首都的城門時，已攻城多日的苗國士兵如泉湧般一路向皇宮殺去。俏如來站在大明宮最高的樓宇中，望著那一片突然在黑夜中延燒開來的火把沿路對百姓毫不留情的施暴殺害，心中明白大勢已去，大明國這三百多年的國祚怕是只到今天為止了。
　　
　　「殿下，陛下與太子及眾皇子們在殿中自刎了，連娘娘也……」身後侍候多年的宮人有些慌亂的衝了上來，卻不完全是因為國破家毀的恐懼，更多的是對眼前背影的憂心，但話說了一半，便沒有再接下去了。
　　「是嗎……」俏如來怔怔看著眼前的沖天火光，不知為何突然想起有一年的元宵燈節，他也是這樣一個人站在這裡獨自看著城中萬家燈火，玉壺光轉，獨自憧憬著那不屬於自己的一夜魚龍舞。
　　在那樣的節日裡，宮婢與侍衛們不免受到節慶影響，對於偷溜出宮玩兒的皇子們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皇子身邊向來不乏高手，只要還記得回來就行。
　　他還記得那年自己十三歲，是以皇子身份帶髮出家的第三年，雖仍保有皇子頭銜，卻已經離玉座半點沾不上關係了。那個晚上，他一個人站在這座樓宇的頂端，看著宮門的方向，還未立為太子的兄長座駕趁夜離開了這座偌大的金絲鳥籠，朝熱鬧喜慶的街坊奔去，而自己就這麼看著他離去的方向站了一宿。
　　如今，早已立為太子的兄長死了，自己對他曾經的欣羨似乎也成了笑話。國亡了，性命也沒了，而他們就連維護自尊的自刎都忘了帶上自己，看來自己真的是個不招人待見的，連最後一程也不願讓他同行。
　　俏如來斂目，低垂的眼睫掩去他眼中的情緒，卻是頭也不回道：「妳走吧，現在離開興許還有一線生機。」
　　身後宮人一聽，眼眶卻是泛紅了，有些激動的伸手拉住他道：「殿下隨奴婢一起走吧！」
　　俏如來低頭看著她踰矩的言行以及溢於言表的憂心，終是輕輕撥開她拉著自己的手，淡淡笑了笑。
　　「走？我又能走去哪裡？」且不說自己身為皇子的身份肯定是苗兵誅殺的首要目標，他一名十歲就出家深居皇宮內苑的僧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算一時逃出生天，早晚也要餓死。
　　就像從小豢養在籠裡的金絲雀，縱有翅膀能遨翔於天際，但終究無法離開籠子獨自存活。
　　宮婢見他笑的蒼白，張了張嘴，到底沒能再說出一句話。
　　「行了，我屋裡還有一些銀兩，妳取了就離開吧。」
　　他轉過身來看著她，仍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但卻徹底逼出她在眼中打轉的淚水。
　　「殿下……」
　　俏如來仍是看著她，背後的宮殿四處都燃起了沖天大火，將他身後照的猶如那年煙火燦爛的元宵，卻更加深了臉上那片暗影。他的表情無喜無悲，好似這漫天的戰火與一面倒的屠殺都與他無關，又或是早已認命所以才能處之泰然。
　　「去吧。」他輕輕推了她一把，對於這名從小跟在身邊的女孩，他仍是希望她能夠逃出生天。
　　殺伐聲已經離得很近了，遠處宮門的方向傳來巨大的響動，這時候趁亂離開是最好的時機，要是晚了，大概就走不了了。於是她忍不住咬了咬唇瓣，再次伸手抓住他的衣袖，一臉希冀的看著他。
　　但俏如來只是搖搖頭，把袖子抽出後退了一步道：「我會拖累妳的。」
　　宮婢見他心意已決，真半分沒有要逃走的意思，眼淚掉的更兇，卻不再要求他跟自己離開，反而朝他行禮道：「請殿下保重。」然後便轉身跑開了。
　　俏如來目送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才又轉身望向面前陷入火海的各處宮殿，以及闖入內苑四處殺人的苗兵和尖叫奔走的宮人，他沒有做出任何行動，只是認命似的雙手合十，彷彿呢喃又像是嘆息的低聲唸了一句佛號。
　　
　　
　　◎
　　
　　
　　今晚是個令人輾轉難眠的夜。
　　天才濛濛亮，已到了上朝準備的時間，苗王寢宮中仍是安靜的彷彿深夜，儘管宮人們早已起身幹活，卻沒敢弄出太大聲響，就怕驚擾了這因主人未起而尚在沉睡的宮殿。
　　身為苗王親衛的叉玀將軍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等在外頭，而是在寢宮中的外室盤問守夜的宮婢。
　　「王上從不貪睡，可是昨夜魘著了？」身為苗國中少見的女將軍，她臉上的英氣抹去了身為女子的陰柔，眼眉間盡是颯爽英姿，如今卻因擔憂而緊緊皺了起來。
　　「回將軍，正是魘著了，王上昨夜入睡沒多久，就開始囈語起來，奴婢本想入內侍候，但王上有令，自己夜裡若有囈語，不許奴婢入內，奴婢只好在外候著。王上囈語了一宿，將近黎明時屋內才沒了聲音，想來應是那時睡下的。」
　　叉玀跟隨苗王多年，自然知道苗王這陳年的毛病，若放在以往，叉玀定不會擾他，只是數月前出征大明國的軍隊已於昨日傍晚凱旋歸來，正待今日朝議覆命。本來這樣的事若王上抱恙最多就是改日再議，偏生這次持帥印出征的人是赫蒙氏。
　　赫蒙氏是苗國開國功臣，一門忠烈，深得先王信任，但骨子裡卻有著軍人的執拗，一旦認定了就是水裡來火裡去，但若不能令他們低頭，就算是苗王開口也討不了好。故而登基方才一年的王上在朝堂上時，也總是被其有意無意的無視或冷嘲熱諷，使得其他先王時代的朝臣們也紛紛跟進，導致這一年多來，王上所推行的政令不是胎死腹中，就是因為官員的不肯配合而效果不彰，硬生將這位新苗王半是架空了起來。
　　而赫蒙氏說是凱旋覆命，但誰不知道重點在請功論賞，叉玀也是將軍，哪能不明白這點心思，若無上朝表彰，這獎賞要是慢了，不知道外頭又會傳成什麼樣子。
　　
　　所幸在叉玀陷入叫與不叫的掙扎中時，屋內傳出一道瘖啞平和的嗓音道：「孤王起了，請叉玀將軍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吧。」
　　聽見王上發話，聲音還算精神，叉玀恭敬回了一聲『是』，便退了出去。
　　屋內，苗王蒼越孤鳴離了床榻洗漱，身邊一干宮婢取來深紫色的朝服與一應衣飾為他穿戴。末了，束髮戴冠，繁瑣的朝服層層疊疊的穿在身上，像是帝王的戰袍，一旦披上便成了責任，身後是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一步都不能退，只能日夜煎熬著心血前進。
　　守在寢宮外的叉玀見門開了，便迎上去，卻見王上雖神色如常，眼下卻有一片淡淡青黑，頓時明白王上這陣子大概都沒睡好，怕是夜裡魘得厲害。
　　「王上，叉玀還是再去向太醫取藥吧？」這句話出口，是帶著懇求的意思。
　　蒼越擺手道：「是藥三分毒，那藥雖能讓孤王在夜裡睡得安穩，卻睡得太沉，難以醒來，即便醒來，思緒總難以集中，長久下來不是辦法。」
　　「可是……」
　　叉玀還想再說什麼，但終究還是把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安靜的跟上王上的腳步。
　　
　　苗國地處西北，而大明國位於南方，所以相較之下，苗國的氣候比大明冷得多，離開南方的時候季節才剛入秋，抵達苗國時，腳下這片土地卻已滿是蒼茫冬色。
　　俏如來站在戰俘的行伍之中，一路上，冰冷沉重的枷鎖已將他的手腕磨出了傷口，腕骨也被磕得疼痛無比，腳上生出水泡，磨破後再生水泡，再破，再生，如此反覆下來，居然也就克服了這樣的疼痛。他抬起頭，吐了一口白煙，舔了舔乾裂的唇瓣，北方乾冷的風吹起他凌亂糾結的髮絲，刮得臉頰一陣刺痛，腳步愈發踉蹌了。
　　戰俘的隊伍很長，大多是投降的軍士，剩下的則是位階較高的朝臣，苗兵以五人為單位，用一條鐵鍊將人拴在了一起，因此無論走快還是走慢，都會彼此拉扯。而從大明國到苗地路途雖不是特別遙遠，但卻十分難走，與俏如來這隊拴在一起的其中一名女人熬不住這趟路程，幾乎是半死的被其他四人拖著前進，拖行了兩天，到底還是死了。苗兵見狀也不理睬，就讓他們四人繼續拖著，直到那屍體腐朽潰爛，臭得苗兵受不了才把那死屍解開來。
　　俏如來本以為自己會如同那名女人一樣熬不到苗國，所以直到他立於苗國巨大的城牆下時，仍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撐過來了。
　　
　　苗軍並未入城，只是帶著戰俘駐紮在城外。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了，苗兵們紛紛拿出鍋碗開始烹調食物，而被趕到角落的戰俘們只能乾瞪著眼，望梅止渴的舔著乾裂的唇瓣。
　　與俏如來拴在一起的其餘三人，有一名是宮婢，剩下二人雖不是皇室宗親，但在朝廷中也是叫得出官職的，所以都聽聞過這名十歲出家，從此與帝位無緣，深居在內苑為皇家祈福的皇子。
　　笑不老與郭箏相視一眼，出口阻止了俏如來試圖喚醒那名陷入高熱中的宮婢，並道：「她活不了了，你莫要費心，眼前還是想著讓自己活下去要緊。」笑不老看著俏如來的行為，搖了搖頭，為免苗兵發現眼前的男子是大皇明室僅存的直系血脈，他並沒有使用殿下這個稱呼。
　　俏如來聞言，伸出去準備一探她額頭溫度的手頓了頓，要繼續也不是，要收回也不是，反而兀自在空中劇烈顫抖起來，半晌，才慢慢收了回來。他不發一語的看著宮婢灰敗的臉色，心中悲憫，更多的卻是無助。
　　「她會死……那我們……又當如何？」俏如來終究不若城破那夜對死亡的坦蕩，經過這一路行來的日子，他明白很多時候往往比死亡本身更令人難以忍受，卻又不得不繼續掙扎著活下去。
　　笑不老看著他惶然神色，雖然明白其心中憂慮，但站在同一艘船上的自己此時此刻也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話，只好繼續保持沉默。
　　
　　就在這邊氣氛降到冰點時，另一頭突然騷動了起來。
　　不遠處的苗兵開始大動作的挑出戰俘中的女人，一時間，整個隊伍怒罵尖叫與哭喊聲此起彼落，間或夾雜著動粗的聲音，有幾個身體虛弱的就這麼活生生被打死了。而俏如來這一隊扣除他們三人，剩下的兩人都是女人，一個死在路上，一個活著走到這裡，但也快死了，所以騷動並沒有來到他們面前。但笑不老與郭箏見到身邊的情況，不由得握緊拳頭，一口牙咬得都要出血了。而俏如來看著眼前的景象，一時間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吵鬧了一會兒，終於漸漸安靜下來，然後人群中響起一道洪亮的聲音。
　　「女人怎麼那麼少？」
　　「稟大人，大明女人柔弱，多數都死在路上了。」
　　「混帳！弟兄那麼多，女人卻這麼少，還有什麼搞頭！」
　　回話的士兵聽了只能在心裡暗道倒楣，面上仍是維持恭敬的態度略有難色道：「是小的無能，還請大人回稟赫蒙將軍時可否避重就輕……」
　　被稱作大人的漢子聽到這裡，卻是皮笑肉不笑的看著他道：「這是赫蒙將軍的命令，說了多少數就要有多少數，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總之給我把人找齊，要是天亮還找不齊，你就自己下去湊數吧！」語畢，漢子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那士兵卻是愣在原地，半晌才對著漢子離去的背影啐了口口水，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陰鷙起來。俏如來並不懂苗國的軍階，不過估計那人也是有些地位的士兵，只見他招來其他苗兵吩咐他們找一些女子的衣物過來，愈多愈好，有多大件就找多大件，然後親自走進隊伍裡，一個一個審視被鐵練拴在一起的男人們。
　　他慢慢繞了一圈，只要點到哪個人，苗兵就會立刻上來將那人帶走，一連點了十幾名，都是身板纖細，長相清秀的。就在眾人漸漸明白對方的目的是李代桃僵時，俏如來也被點到了，立刻就有一名苗兵上來將他拉走。身旁的笑不老見狀，立刻抓住他的手，眉頭緊皺的對他搖搖頭，但苗兵勢強，俏如來無法反抗，只能身不由己的被強行拉走。
　　
　　
　　--2
　　
　　
　　苗王這幾日睡得特別不好，連帶脾氣也上來了，早上朝議時又為了眾臣們的各執一詞傷透腦筋，弄得中午胃口其差無比，晚膳時對著佈菜的宮婢大聲了點，嚇得那宮婢哭著磕頭忙道王上饒命，額頭都磕出血了，苗王這才回過神來，讓她別磕了，喚來侍衛領她去上藥，順便給她一些銀兩當作補償。
　　身為親衛的叉玀自然也察覺到王上的不尋常，但並未多說什麼，回頭端了一碗熬好的湯藥送到書房，但還沒開口，蒼越正在批閱奏摺的目光抬也不抬道：「撒下去。」
　　「王上，再這樣下去，身體會熬不住的。」
　　「那湯藥使人精神不濟，孤王不喝。」提筆，批注，闔上，再換下一本，蒼越的速度很快，但仍消化不了堆積如山的奏摺，只能花費更多的時間一一檢視。目前朝中能托付者還太少，在擁有足夠心腹之前，他得事必躬親，才能夠在第一時間發現不尋常的地方。
　　「王上！」
　　蒼越仍是專注在自己的奏摺上。
　　「王上，叉玀求您了！」
　　伴隨著重物落地的悶聲與懇求，蒼越終於抬起頭看向雙膝落地的女將軍，眼神動了動，終是放下了筆道：「妳又是何苦？」
　　見王上終於有回應，叉玀牙一咬，豁出去道：「先王駕崩時，曾將全體親衛叫去說話，務必誓死保護王上周全。如今叉玀無能，無法為王上分憂。但叉玀至今仍記得王上登基那日所說的話，也相信王上會實現當日承諾，可要是在此將身體拖垮了，就什麼也沒了。」
　　叉玀仰起頭看他，眼神裡除了擔憂還有死諫，蒼越見了，只是輕嘆道：「知道了，妳下去吧，」
　　叉玀見王上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還想再說什麼，但蒼越只是擺擺手，示意她不用再說，只好闔上嘴，安安靜靜的退下了。
　　蒼越繼續低頭批閱奏摺，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乏人問津的湯藥已經沒了熱氣，久到似乎整座苗宮都陷入沉睡時，才對著空無一人的書房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苗王問話，很快有一名宮婢從門外進入，小心翼翼來到他面前回道：「回王上，已至子時。」
　　蒼越聽了只是揉揉眉心，沒料到竟然已經這麼晚了，瞥向早先叉玀放下的湯藥便起身要拿，宮婢見狀忙道：「王上，湯藥已涼，不如讓奴婢再……」
　　「無妨。」蒼越拿起碗，一仰頭就直接喝到乾了，然後大步往寢宮走去。
　　
　　翌日不用朝議，但前日議定了諸多大軍凱歸的獎賞及戰俘的去處，詳細仍需苗王定奪，所以大司空與大司農一早就來求見，只是此刻早過了平日王上醒來的時間，於是原本守在外頭的叉玀便被請了進來。
　　苗王曾令，若自己昏睡，除了親衛，任何人不得擅入。然而儘管如此，基於尊卑，叉玀也極少進入王上的寢宮。
　　這時分天已經大亮，由於窗戶未開，叉玀進到屋內頓覺視線晦暗不明，只好放輕腳步，藉著透過窗欞篩漏在地上的微光小心前進。從外廳到內室大約十幾步，床前有一張繡著狼王的屏風，隔開了來人的視線。
　　叉玀站在內室門口，試探的喊道：「王上起了嗎？」
　　等了一會兒，床塌那頭沒有動靜，叉玀只好走上前去，待她繞過屏風時才發現原來王上已經醒了，但似是剛醒，人還未起身，眼底還殘留惺忪的倦意與……溼意？
　　「叉玀。」蒼越並沒有看向來人，只是盯著床頂，有些失神的喚道。
　　「屬下在。」
　　「叉玀。」他又喚了一聲，然後才慢慢將視線落向她，開口道：「我做了一個夢。」
　　叉玀被他不用孤王的自稱怔住，以為他睡糊塗了，忘記自己早已不是王子，連忙提醒道：「王上，那只是夢。」
　　想起夢中年幼的情景，蒼越不由得苦笑。
　　「我也希望那只是夢。」他坐起身，胡亂用手抹了抹臉，卻沒再將手移開，佈滿劍繭的掌心裡傳出他悶住的嗓音，他說：「喚人進來吧，孤王要洗漱。」
　　叉玀看著他將臉埋進手裡，本想再勸慰幾句，但對方很快就恢復了孤王的自稱，再次劃出了兩人君臣的界線。
　　「是。」
　　等到叉玀退出去後，蒼越才抬起頭，隨手將掌心裡的水痕抹在錦被之上，高級的面料被染上一塊幾不可見的深色，而他的面容平靜無波。
　　
　　待洗漱更衣過後，蒼越接見了大司空跟大司農，一者主宮室及國家各項建設，一者管理國庫與物資供應，而這兩人都是來跟他要人的，不過一個是為自己要人，一個是為別人要人。
　　新王登基，許多政令跟建設及邊境的各項防禦工事都在進行中，但卻沒有足夠的人手，大司空手中能調動的人力已到緊繃，聽聞這次帶回的戰俘有千人之多，立刻入宮面見苗王，希望能從戰俘中抽調人力到邊境去建築工事。而大司農則是為免戰俘增加國庫支出而做為說客替大司空要人，一方面讓戰俘們以勞力換取糧食，一方面也可減少聘用工匠的支出。
　　蒼越看著呈報上來的文書，內中記載此次帶回戰俘，男人共有一千五百人，女人則有三百人左右，也不馬上答應他們的請求，反而問起了邊境工事的進度。
　　
　　大司空見王上點名自己，立刻回道：「原大明國土已納入版圖，故南邊的各處堡壘都會停止修繕，並將民伕全數調往北方，數日後待物資齊備，便會動身。而北方的工事自今年以降，關外就不甚安寧，幾次衝撞，死了一些人，進度比預期落後許多，須儘快補上人力。」
　　蒼越聽畢，沉吟道：「大明國地處南方，氣候溫暖宜人，派他們到北地去，怕是要死不少人。」
　　大司農聽了卻皺眉道：「但也不能總養著，那可是戰俘，他們不去，去的就是苗國的百姓，請王上三思。」
　　蒼越卻是看了他一眼道：「大明納入版圖後，也是苗國的百姓了，孤王明白大司農用心，但劃分得如此清楚對兩國百姓融合並無助益。」苗國跟大明本就是不同的兩支族系，生活習慣相差極大，民風信仰也完全不同。過去因為兩國互有貨物往來，所以邊境城市的人民對彼此都算了解包容。但如今大明劃入苗國版圖之後，除了要把這樣的互相包融推廣至全國外，大明的百姓那裡也需要深耕，一昧的強迫他們按苗國的方法行事恐怕會衝突起來，必須想個兩全的方法才行。
　　「可是赫蒙將軍都已經……」向來直言的大司農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看了一眼王上沉下來的臉色，自動把關鍵字消音後續道：「要讓大明百姓徹底歸順我苗，可能需耗費數十年甚至更久的時間。」苗國朝中誰不知道赫蒙將軍的手段，那可是屠城啊！這樣的惡夢，若沒有花上數代人的時間是不可能淡化掉的。
　　蒼越顯然也知道他說的癥結之處，同時也是他失算的地方。赫蒙天野是父王心腹，其行為作風都深受父王喜愛，而父王畢生心願便是攻下大明，但卻有嚴重排外思想，他要的從來只是南方肥沃的土地，一個可供苗國予取予求的糧倉，所以大明百姓的想法跟生死定然不在他的考慮中。而自己派赫蒙天野出征時，並未下達屠城命令，所以想必是父王臨終前交待給他的。
　　思及此，蒼越的臉色又陰沉了幾分，看得一旁的大司空膽顫心驚，下意識的瞪了大司農一眼。
　　大司空是蒼越登基後才拔擢起來的官吏，在這之前只是一處地方小官，所以並不熟悉王上未登基前的個性，但對先王的作風卻十分了解，以為王上子承父志，性格想必也不會跟先王相去太多，所以眼下見王上神情不佳，就怕自己今日白跑一趟。
　　殊料，蒼越只是擺擺手道：「事已至此，也只能想辦法解決了。」話說到這裡，思及昨日朝議內容，他頓了頓後又道：「傳孤王口喻，稍晚把戰俘中的女人都帶進宮中勞動，剩下的男人就隨大司空安排吧。」
　　「謝王上！」
　　「王上！」
　　蒼越看著兩人同時開口卻是截然不同的語氣，於是讓大司空先下去料理事務，然後才對大司農慢調斯理道：「說吧。」
　　「王上，把那些女人帶進宮中，每日睜眼都得多三百多人的口糧啊！」況且宮中並無此人力需求。
　　「那些女人本是大明宮中的宮婢，熟知宮廷禮儀，安排在苗宮中並無不妥，這點口糧，孤王還養得起。」
　　「王上！」
　　「大司農，我苗多年以來，男女人數嚴重失衡，各城鎮皆三、四戶才出一名女孩。」蒼越頓了頓，看見大司農不明就理的神情，又不急不徐的續道：「大明那些女子居於深宮多年，去了北境，唯死而已，即便活下來，於工事助益也不大。孤王打算將她們留在宮裡教化，一兩年後再替她們婚配送出宮去，多少舒緩國內嬰孩不足一事。」一方面也可融合兩國血脈，長久下來必有助益。
　　大司農聽到這裡，雖然點頭稱是，但內心卻明白王上是動了惻隱之心，不願她們踏上死途，只好閉起嘴巴告退，不再多言。
　　待大司農離去後，蒼越才嘆了一口氣，放鬆身體的往後靠在椅背閉上雙目，眼下是一片疲倦的暗影。
　　當初雖是自己授意赫蒙天野攜戰俘歸來協助北方工事，但那三百多名的女人卻是始料未及。赫蒙氏治軍向來嚴格，賞罰分明，如今征戰大明有功，那三百多名的女人恐怕是他帶回打算充為軍妓的，而自己就這樣強勢的把人要來，恐怕明日朝堂上不免又是一頓譏諷，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會改變這個決定。
　　旦凡人事，皆有底線，一旦跨過，就再也回不去了。
　　而他並不願失去登基時的那份初心。
　　
　　蒼越緩緩睜開眼睛，望向窗外一片灰濛的天空。
　　如今大明是打下了，但後續待理之事只會更多。
　　路，還長著呢。
　　
　　

freewx	2017-06-25 22:09
俏俏不会被。。啊啊啊啊不要啊大大！！！

雲篦	2017-07-01 21:55
引用引用第1樓freewx于2017-06-25 22:09發表的 : :8 \z 0 俏俏不会被。。啊啊啊啊不要啊大大！！！ LXfDXXF r!j_KiUy 9?@M Zh 放心，他一定會被怎麼樣的 B!rY\ ?W 只是是被蒼狼怎麼樣

雲篦

2017-07-02 20:21

　　
　　自苗軍把女人們另外圈起來後，戰俘的隊伍就陷入了死寂的沉默。如果說早先還有一些掙扎著活下去的念想，那麼現在就只剩下等死般的絕望了。
　　笑不老看著被帶走的男人們都換上女子的衣服，一臉麻木的與女人並肩而坐。而這一路行來，風塵僕僕，蓬頭垢面，遠遠望去，一時竟也難辨雌雄，卻是不知這荒謬的計策是否會惹得他們口中的赫蒙將軍大怒，憤而殺人出氣。
　　他的目光落向臉色蒼白的俏如來，忍不住重重嘆了一聲。苗軍入宮時，大明皇室盡皆自刎，後宮妃嬪也悉數上吊，徒留這麼一個無權無勢，又長年居於深宮從不過問政事的皇子作了苗軍的階下囚，若這次大難不死，即便九死一生，下半輩子怕也是逃不過被折辱的命運了。
　　現在只能祈禱蒼天有眼，千萬不能讓人發現他皇子的身份，否則大明這最後一點血脈就真的斷了。
　　
　　中午的時候，城裡來了幾名穿著文官服飾的人與身著宮裝的女子，他們進了營地中的大帳後沒多久，前一日在隊伍中大聲嚷嚷女子人數太少的漢子便氣呼呼的從帳中走出，身後還跟著那些文官與女子。
　　他轉頭為他們指道：「你們要的女人在那裡！」
　　身著宮裝的女子聞言，躬身謝過後便迎上前去。
　　漢子對剩下的文官道：「你們要求的事我會派人處理，天黑前會有消息。」語畢，也不管他們的反應，逕自邁開腳步指揮眾人去了。
　　不久後，他點了數十名小兵拿好紙筆回來，一一進入戰俘隊伍中詢問他們的年紀以及從前的工作，是否有擅常技藝等問題。
　　很快的，幾名懂得版築之法的人被拉走了，可憐這些戰俘們原本不是當兵的就是朝廷重臣，又哪裡找得出幾個符合需求的人。
　　一直折騰到傍晚，大司空手裡拿到名冊時，忍不住皺緊眉頭，雖然本就不抱太大的希望，但懂得版築之法的人終究太少，更遑論這幾人的程度是否能夠達到期望。
　　「真的就這麼些人？」
　　「回大人的話，真的就這些人了，這些戰俘本都是大明士兵，論體力還行，但這版築之法本就是一門活兒，哪裡能是到處都有的。」
　　大司空沉吟了一會兒，又道：「我聽說這次帶回來的尚有不少大明舊臣，其中可有掌管工程、水利或交通等事的官員？」
　　下首那人搖了搖頭。
　　大司空見狀，失望道：「罷了罷了，到底是我異想天開，竟妄想從戰俘中圖出些什麼來。」
　　「大人奉命監造防禦工事，可恨北方外族屢屢偷襲，折損不少人才，若非如此，哪裡需要在這戰俘中尋找堪用之人？大人求好心切，王上知悉必甚感欣慰。」
　　這般恭維，大司空向來沒少聽過，只是煩躁的擺了擺手道：「北方工事進度嚴重落後，你且去打點，務必讓這批人三日內動身，莫要誤了工事。」
　　「是。」下首那人得令，準備退下時卻又被叫住了。
　　「數日前，我在孤血鬥場挑了一批人，一會兒讓他們過來，跟這批戰俘一同前去吧。」
　　那人聽了卻是錯愕。
　　「孤血鬥場？那都是些為錢賣命之人，又有奴籍，到了北方怕是要逃跑的。」甚至可能在路上就會無故消失。
　　大司空卻是搖搖頭道：「如今人力吃緊，能多一人便是多一分力，昨日我收到消息，鎮守北疆的鐵軍衛已與敵方在關外三十里處兵戎相見，想必離大戰之日也不遠了，工事萬萬不能再拖。」
　　「屬下這就去準備。」
　　「辛苦你了，去吧。」
　　大司空見那人下去辦事了，又拿著名冊看了一會兒，終究沒看出更多有用的東西，只得鬱悶的坐下來。
　　外頭一陣寒風突地颳了進來，大司空忍不住一陣哆嗦，不由得望了出去，只見天空沉甸甸的一片灰濛。算算時日，該是到下雪的時候了，沒準這兩天就會下下來，一旦積雪，諸事難行，看來他得加緊腳步才行了。
　　
　　
　　◎
　　
　　
　　南方無雪，即便是高山也少有白頭的時候，所以當天空輕飄飄的落下恍如鵝毛的白雪時，淪為亡國奴的數千大明戰俘一時間並沒有反應過來。
　　俏如來是被睫毛上突來的溼意驚醒的。
　　他疲憊的睜開眼，眼底瞬間映入一片迷濛的白色，迷糊中伸手去接，但那雪白一觸到掌心便化了，他聽見周遭乃至遠處紛紛驚呼著『是雪！下雪了！』，終於回過神來，心中暗暗叫糟。
　　這一路行來，少水少食，精神大起大落，身體早就發出警訊，果然一到苗國，稍微鬆懈下來之後，身體就開始發起了熱。今日正是苗宮派人來接收女戰俘的日子，他應該要設法逃開的，一旦進入宮中，男子之身被發現，自己的皇子身份被揭穿的機會就更大了。只是他現在實在好累好累……累得連一根手指也動不了了……
　　正當他意識矇矓，又要昏睡過去之際，身邊突來一人低聲喊著殿下，並且輕輕搖了搖他，聲音甚是熟悉。但俏如來疲倦至極，才剛閉上的眼睛無論如何是張不開了，只得勉強從喉嚨發出一個單音，算是回應對方的叫喚。
　　「殿下，是我。」
　　聽見耳邊這熟悉得令人驚訝的聲音，俏如來終於勉強睜開眼睛，努力看清來人的容貌，忍不住疑問道：「翠兒？」
　　「是我，殿下。」
　　「妳怎麼……原來妳沒逃出去嗎……」
　　「翠兒離開時，所有宮門皆有苗軍把守……」
　　俏如來見她驚魂未定的模樣，安慰道：「沒離開也好，那夜苗軍屠戮都城，妳若出逃，如今恐成一縷幽魂。」
　　原來眼前此女正是那城破那日，匆忙要俏如來隨她一起逃走的宮婢。
　　「殿下，您發熱了，奴婢這裡有藥，快快服下吧。」
　　說著，就從袖中取出一粒藥丸給他，但此刻無水，俏如來只能將藥丸在口中咬碎後艱難吞下，乾澀的喉嚨幾乎嚥不下這小小的藥丸，於是他忍不住低聲咳嗽起來。
　　翠兒拍了拍他的背部，待他緩過來之後才退開道：「苗宮剛剛來人，如今正在清點人數準備沒入宮廷，此去……」話到這裡，她忍不住頓了頓，似乎在思考適當的措詞，但終究還是決定省略過去，只道了句：「還請殿下保重。」
　　俏如來疲倦的點點頭，意識有些迷濛，腦袋四肢沉重的彷彿灌鉛，他本想回句妳也保重云云，但逐漸飄忽的神智慢慢被黑暗籠罩，那保重二字終究沒有機會脫口而出。
　　
　　再醒來時，四周暗的不可思議，一片靜悄悄的，只有無邊的寒意侵襲而來，俏如來一時間以為自己身在地獄，直到發現蓋在身上的棉被時，才鬆了一口氣。
　　他躺了一陣，覺得腦袋四肢都輕盈了許多，混沌的神智也逐漸清晰起來，看樣子早先翠兒給他服下的藥丸起作用了。
　　這是一個陳舊空曠的小房間，有床有桌有椅，但也僅是如此而已。他感覺飢腸轆轆，看見桌上放了一壺茶，便跌跌撞撞的起身倒茶，卻只倒出幾滴水，他只好以指腹沾水往乾裂的唇上抹了抹，再跌跌撞撞的往門口行去。
　　甫推開門，他便被撲面而來的冰雪氣息驚住了。
　　舉目所見，一片銀裝素裹。
　　大明沒有這樣的景緻，俏如來不知道該如何描述這純白無暇的一切，饒是他飽讀詩書，出口成章，但在這一刻，竟顯得詞窮了。
　　他呆立了一會兒，就在跨出腳步的時候，走廊的另一頭傳來一聲驚呼，一抹俏生生的身影便急忙奔了過來。
　　「翠……兒？」俏如來不可思議的看著她，似乎沒有辦法理解現在的情況。
　　「外頭雪大，殿下且進屋內，翠兒再慢慢跟您說明。」她扶著他虛弱的身體進屋躺回床上，又將門關上掩去外頭風雪，本想倒茶給他，卻發現壺裡半滴水都無，正準備出去要水時卻被俏如來叫住。
　　「別忙了，先過來吧。」
　　翠兒聞言，也不堅持，把茶壺放回桌上，拉了椅子到床前便開始說明。
　　
　　原來，距離女子們被帶進苗宮後已經過了三天，這三天她們沒有受到想像中的折辱，反而每個人都被分派了工作，雖然皆是最為卑賤低下的活兒，粗鄙且骯髒，但到底還是有棉衣禦寒，有飯溫飽，不必餐風露宿，也不必在生死的邊界苦苦掙扎。而男扮女裝的男人們則在一進宮門就被發現了，本來準備拉回城外的戰俘隊伍中，但總管說正好缺批一批能做粗活的男人，這才全收了。
　　「如此聽來，苗王並非全如傳言那般暴虐嗜殺。」
　　俏如來十歲出家，儘管從小到大皆未離開皇宮半步，卻也聽過關於苗王的傳言。曾聞苗王二十歲時御駕親征，親率長年鎮守北疆，有銅牆鐵壁美稱的鐵軍衛收復十五年前失於外族的土地，硬生將國界往北推了數百里，把終年不會結冰的平湖圈了進來，並設下常駐軍，又興建保壘，使北方各城市皆可依賴這座面積驚人的淡水湖而不受外族侵擾。
　　「我不信，若非暴虐嗜殺，為何要屠城！」思及那驚心動魄的一夜，翠兒還是十分後怕。那麼多的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眨眼就沒了，快得讓人膽顫心驚。
　　「……是史家累了你們……」大明國姓為史，俏如來是法號，他本名精忠，不過自從出家後就再也沒有人喚過他的本名了。
　　「國破城毀，山河蹀血，這旦夕禍福哪裡又是殿下料得到的呢……」翠兒說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俏如來見他如此，也是一時無言。眼前危難雖是渡過了，但思及往後寄人籬下的日子，竟是與翠兒雙雙陷入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然而長年在皇宮深院生活的他們並不知道，苗宮早在一年前易主，由唯一的子嗣蒼越孤鳴繼位。雖然先王鐵腕果決，作風凌厲，但在蒼越身上卻看不到任何明顯的舉動，他就像一泓幽泉，輕碰時會濺起水花，但若不親身一試，便絕不知其深淺。
　　兩人交談不過一會兒時間，外頭的雪似乎更大了，門扉幾乎要擋不住那撲天蓋地的寒意，幾絲冰雪從縫隙鑽進來，俏如來忍不住咳了幾聲。
　　翠兒見狀便道：「我還是去要些熱水吧。」正要起身，卻被俏如來搖著頭拉住了。
　　「咳咳…熱水哪裡是想要…咳……便有的，如今妳我為階下囚……咳咳…還是安生一點較好……」
　　「不礙事的，翠兒去去就來。」她本為宮婢，皇宮中那些門道各國狀況雖是不同，但也大同小異，要一些熱水不是什麼難事，給些銀子還是使得的。
　　她起身拿壺，走出門的時候，將手伸進袖中掂了掂銀兩的重量後便離開了。然而這個小動作卻沒逃過俏如來的眼，但他只是注視著再度關起來的門扉，默默垂下了眼眸。
　　

yangxyz456	2017-07-11 01:39
到底和蒼狼什麼時候見面啊？？俏如來應該不會直接遇上皇帝的，所以蒼狼主動來見他？

peachtomato	2017-07-13 13:40
给云篦太太打call！！！！期待快些见面呀~

雲篦

2017-07-24 23:37

引用
引用第4樓yangxyz456于2017-07-11 01:39發表的 : E@} NV|90
到底和蒼狼什麼時候見面啊？？俏如來應該不會直接遇上皇帝的，所以蒼狼主動來見他？ E^K<b7

怎麼見面，就先讓我賣個關子吧~
這文慢熟，但慢熟的好處就是可以寫很長看很久，內容豐富哪~

引用
引用第5樓peachtomato于2017-07-13 13:40發表的 : ;URvZ! {/Z
给云篦太太打call！！！！期待快些见面呀~ L|hoA9/]

快了快要可以見面了，讓我再助他們臂之力~~~

江湖山水深	2017-07-28 00:09
看到这样的俏俏真是有点心疼，期待他和苍狼的会面，太太加油更啊！

雲篦	2017-07-30 20:11
引用引用第7樓江湖山水深于2017-07-28 00:09發表的 : =tS#t+2S 看到这样的俏俏真是有点心疼，期待他和苍狼的会面，太太加油更啊！ N e<D'- cfZ$V^xM iZ( U] 有，我有很加油在更了~~~ zBjtPtiiI8 只是為了維護質量，所以毫無速度可言狡辯 3xX^pjk 你看到這裡心疼俏俏，看到後面你就會心疼蒼狼，讓我們繼續看下去吧~

雲篦

2017-07-30 20:12

　　沒入宮廷的三百名女人中混雜了數十名男子，這件事可大可小，雖然最後並沒有鬧出什麼荒唐事，但追究卻是必要的。倘若這混入的數十名男子別有異心，或者出於有心人所安排，那麼無論任何一項，都是意圖混亂宮廷的死罪。
　　由於對象是出了數朝重臣的赫蒙氏，蒼越無心鬧大，但也不輕不重的敲打了幾下，赫蒙氏自知理虧，只得咬著牙挨下這幾記悶棍。
　　
　　雪已經連續下了半個月，今日難得停歇，俏如來與數名宮人一早就被派至園林掃開積雪，說是王上見大雪初霽，稍晚要與競王爺與千雪王爺過來亭子小坐。然而半個月來，庭中積雪已深，一層一層疊上去，又厚重又紮實，他們掃了一上午才掃開一小段路而已。負責監督的管事這下可不滿意了，早朝已過，王上總會在下朝後與機要大臣回到書房議事，捏不準何時會結束過來，眼下已經過午，指不定待會兒人就到了。
　　想到這裡，管事不由得著急起來，立刻喝斥道：「你們這些賤奴，動作還不快些！要是雪沒掃乾淨，沾溼王上的腳，你們的皮就給我繃緊了！」
　　現場的宮人中，十有八九都是苗人，只有俏如來與翠兒是大明戰俘。苗國宮人聽了管事的話，不想挨皮疼，紛紛加快手上的動作，而他們兩人見狀，自是不敢懈怠，更加認真的忙活起來。
　　
　　距離進入苗宮已經過了半個月，俏如來的身體在翠兒照料下，恢復的很快，只是苗國冬日實在太冷，生活又不若從前那般一應俱全，病雖是好了，卻多少落下了些病根。
　　「咳…咳咳咳……」俏如來忍不住喉中的不適，只得暫時停下動作，捂著唇低聲咳嗽起來。
　　管事正愁滿腔怒火無處可發，見有人自己撞上門來，立刻指著他怒道：「你！過來！」
　　俏如來聽見自己被指名，雖然知道不妙，卻也避無可避，只能乖乖上前。然而才剛走到管事面前，他還來不及詢問何事，就被迅雷不及掩耳的抽了一個耳光，力道之大，聲音之響，讓在場眾人皆是一驚。
　　俏如來猝不及防的挨了這一下，腳沒站穩，整個人剛好摔在掃成一堆的積雪中，冷得他不由得哆嗦起來，一時間卻也沒有力氣再站起，只能咬著牙關任憑積雪沾溼衣裳，冷得不停打顫。
　　一旁的翠兒見狀，嚇的花容失色，急忙衝到管事面前跪下求饒道：「大人，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病還沒好全，所以才會這樣，求大人高抬貴手，饒了他吧！」　　　　　　　　　
　　翠兒見俏如來一時間站不起來，心中雖然著急，卻也不敢貿然出手拉他，只能望著管事急得淚眼盈框。她從小服侍殿下，雖然是不受寵的皇子，卻也不曾受過這樣的折辱，這一巴掌下去，傷得只怕不止皮肉，還有他身為大明王室的自尊。
　　「哼，妳又是什麼東西！敢替他求饒，我連妳一起打！」語罷，揚手又要打，但手才舉起來，就被另一隻突如其來的大掌扣住了手腕。
　　
　　這一頭，翠兒已經閉上眼睛準備挨打，然而迎接她的並不是頰上火辣的疼痛，而是一片死寂的靜默。於是她害怕的睜開一隻眼，卻見到方才還十分囂張的管事緊張窘迫的側臉正望向抓住他手腕的男子。
　　男子衣著華貴，豐神俊朗，腰間還配著長刀，儼然一身武將打扮，卻不嚴肅。相反地，他的眼角有著長年帶笑所堆積而起的細紋，看上去十分親切，但舉手投足間仍看得出屬於王家的氣勢與威嚴。
　　只見男子皺起眉頭看了管事一眼，然後就鬆開了手。
　　管事的手一重獲自由，立刻跪倒在男子前面惶恐道：「千、千雪王爺……」
　　周圍一干宮人聞言，像是終於回過神，立刻也跟著跪倒在地齊聲喊道：「見過千雪王爺。」
　　那男子見這陣仗，立刻緊張的要他們小聲點，似乎十分不願意被人發現他就在這裡。
　　「小人惶恐，不知道千雪王爺已經到來，小人立刻讓人把積雪打掃……」
　　管事話還沒說完就被千雪打斷。
　　「行了行了，誰在乎這點碎雪，蒼狼跟王叔到了嗎？」
　　「回王爺，王上與競王爺尚未到來。」
　　聽見這個答案，千雪似乎很滿意，眾人本以為他是來赴會的，但此時卻見他似乎沒有入亭打算，只是目光不停來回巡視管事與被打的俏如來，然後忽然問道：「他做了什麼，你要打他？」
　　這頭，終於從雪堆中站起的俏如來頰上已經腫了一大塊，又青又紫，嘴角還滲出血絲，估計是口腔裡的頰肉破皮了。
　　「回王爺，他不聽管教，所以小人給了一些教訓……」
　　「哦……原來是個叛逆的……」
　　千雪這聲意味深長的『哦』，讓管事心中不由得一慌，話頓時也接不下去了，只能把腰彎得更低。
　　「叛逆的好！我欣賞你。來，我帶你上藥去！」語畢，也不顧俏如來的意願還有管事瞠目結舌的反應，千雪大手一抓，直接就把人半拖半拉的拽走了。
　　一旁的翠兒也是看得目瞪口呆，雖然很想跟上去關心殿下的傷勢，但自己此時身為階下囚，她不敢造次，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俏如來被帶走。
　　管事見狀，也是恨的牙癢癢，但礙於千雪王爺已經介入，他也只能彎腰恭送拉著俏如來的千雪離開。
　　
　　兩人走出了一段距離後，直到始終跟不上千雪的俏如來腳步踉蹌一下，差點跌倒，千雪這才終於放手。而俏如來被他拉著疾行了一段，早就有些喘不過氣來，此時正微弓著腰捂嘴低聲咳著。
　　千雪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皺眉，二話不說的從衣袖裡掏出一個小瓷瓶遞給他。
　　「一天一顆，裡面共有十顆，吃完就不會再咳了。」
　　面對千雪伸出來的手，俏如來並沒有馬上接過，只是狀若卑微的低垂著頭，好像在看千雪拿著藥的手，又像是在看著空無一物的地板，絲毫沒有要抬頭或接過藥的意思。
　　千雪見狀也不在意，直接拉過他的手就把瓷瓶塞進他掌心。俏如來想收回手，千雪不讓，甚至又掏出另一個瓷瓶一併塞進去。
　　「這瓶是治止咳的，這瓶是傷藥，擦了之後消腫會快些。」
　　俏如這才終於抬起頭來，正要開口之際卻被千雪打斷。
　　「拿著吧，無論你是誰，本來是什麼身份，現在都是我苗國的子民了。」這句話，千雪說的無心，但聽在俏如來耳裡卻不免感到一陣落寞。
　　「那就……多謝王爺。」
　　「不客氣，你用了藥就快回房休息吧。」
　　「可管事那裡……」
　　「放心吧，你的臉腫得跟豬頭一樣，就算回去，管事也不會讓你留下來衝撞王駕的。」
　　千雪見他的態度似乎有些為難，一副還在躊躕要不要回去管事那裡的模樣，只好不耐的朝他擺擺手道：「好了，我該走了，隨便你愛回哪裡回哪裡，那個管事是出了名的愛折騰人，你好自為知吧。」語畢，他便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俏如來聞言，只得依苗國禮節恭送千雪離開。直到那名行為特異的王爺完全消失在視線中時，俏如來才直起身，低頭望向手中的兩個瓷瓶，若有所思。
　　
　　另一頭，在千雪與俏如來離開後大約半個時辰，蒼越與競王爺終於來了，而在管事的催促下，積雪也已掃除的差不多。
　　兩人在亭中落座，一者主位，一者次位，而本來應該有人的末位此時卻空空如也。
　　按理，苗王邀約，受邀者不該遲到，但此時蒼越並沒有生氣，只是召人道：「去請王叔過來。」
　　「回王上，千雪王爺方才已經來過了。」管事上前，將稍早發生的事都說了一遍，當然，他把自己無端抽了俏如來一巴掌的事輕描淡寫的帶過了。
　　「這麼說，王叔與那宮人離開後便沒有再回來了？」
　　「正是，是否讓小的再去請千雪王爺……」
　　「這是多久以前的事？」此時，端坐一旁始終未發一語的競王爺突然開口。
　　「約莫半個時辰。」
　　「哈，這時候怕是已經遁了吧。」
　　這宮裡，誰不知道定不下性來的千雪王爺最怕的就是虛長自己幾歲的叔叔，雖然年紀相差不大，但輩份足足差了一輪，性格也是雲泥之別。當年，先王送千雪去苗北讓北競王教導時也沒少被罰抄動輒萬字的定性書。
　　北競王氣神定閒的喝了一口茶，看起來一點都不意外的模樣。
　　蒼越聞言，也是忍俊不禁的笑了。
　　「既然如此，那便罷了。」
　　
　　人已到齊，宮人魚貫送上糕點茶水便退下了，難得見面的叔姪兩人開始家常起來。
　　「祖王叔這次預計停留在王都多久？」
　　「再過數日，待所需之物都準備好便要啟程。」
　　「這麼快？祖王叔不考慮再多留些時日？」　　
　　「剛入冬，這時間離開正好，待風雪大了，就走不了了。」
　　蒼越年幼時，曾被送到苗北受北競王教導了幾年的時間，直到十三歲才回到王都，所以兩人關係十分親厚。但也因為離開王都太久，間接使得回到王都的蒼越與先王的關係並不像父子，反而更像君臣，總是隔著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
　　「可是祖王叔的身體……」蒼越看向他的目光充滿擔憂。
　　「放心吧，千雪這次蒐羅了不少珍稀藥材送來，何況我還有金池呢，她可是宮中精於烹調藥膳的能手，她若自居第二，恐怕沒有人敢稱第一了。」北競王說著自己也呵呵笑了起來，惹得站在一旁侍候的瑤金池顯得有些窘迫，兩朵彤雲頓時飛上雙頰，露出了年輕女子可人的嬌態。
　　「但是……」
　　面對蒼越的挽留，北競王只是搖頭，輕輕拍了拍他放在桌上的手背，讓他不可再說下去。
　　「比起小王的去留，王上更需要注意的是赫蒙氏的動向。」這陣子王上動作不小，想必已經讓赫蒙氏心生警愓，往後要再抓他們的小辮子可不容易了。
　　王上的母族並不顯，原是先王之兄近侍的妹妹，雖家中也有爵位，但僅是世襲爵位而已，對政事毫無幫助，若非先王心悅於她，甚至到了偏執的地步，否則無論如何都輪不到她入主後宮。所幸先王只留下了蒼越一位子嗣，雖免了兄弟鬩牆的鬥爭最終登上大位，但仍免不掉讓朝臣歸心這個難關。
　　母族不顯等於是少了一個有力的支持，而掌握苗國大半軍隊的赫蒙氏又一心向著已故先王，認為現任王上太過懦弱並且優柔寡斷，所以在朝政上，事事都與王上意見相左，擺明不服新王。而官僚之間的利害關係向來敏感，像赫蒙氏這樣的大族，徒子徒孫甚多，只要上位者不經意的表現出自己的態度，上行下效的結果便會如同漣漪般，影響之遠及之廣都是難以估計的。
　　「那祖王叔認為蒼狼應當如何？」
　　聽見他的自稱，北競王瞥了他一眼，然後慢慢放下手中才剛拿起的茶杯，順著他的話輕輕喚了一聲他的乳名。
　　「小蒼狼。」
　　「蒼狼在。」
　　蒼越也看著他，此時四目相交的兩人不是君臣，而是叔姪，是血親，是北競王傾盡心血，一點一滴教會他所有文韜武略的師長。
　　「你不能問小王這個問題。」
　　蒼越不解，只能錯愕的看著他。
　　「為王者，所注目者皆有其旁人所不能及之高度，王上可以站在小王的位置觀察，但小王身為人臣，卻不能站在王上的高度俯視。」北競王言於此，望著眼前那雙發愣的藍眼，忍不住在心中輕嘆了一聲，表面仍是不動聲色續道：「小王明白，這兩年發生了太多事，使得王室內部分崩離析，多數皇親因而故去甚至流放，偌大孤鳴家如今竟只剩下你、我跟千雪了。但稱孤道寡是為王，這條路你只能一個人走下去。」
　　「祖王叔……」
　　「小王能教導你的已盡數相授，唯獨這帝王的馭人之術卻是小王萬萬不能，也無法教你的。」
　　北競王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始終直視著蒼越。但面對這名從小疼愛他，教導他的長輩，蒼越似乎永遠都是當年那名天真正直，求知若渴的小王子，他並沒有發現自己現在的眼中滿是顯而易見的迷茫與無助。
　　而北競王也沒有提醒他，只是安慰的拍了幾下他的手背，就在準備收手的時候卻突然被蒼越抓住了。他抓的那樣緊，彷彿溺水之人終於攀上浮木般，北競王頓時覺得手腕被捏得直發疼。
　　但蒼越也僅僅抓住了這麼一下就察覺自己的行為太過逾矩，於是立刻便鬆開了。
　　北競王沒有對他失態的行為做出何言論，只是慢慢的將目光從手背移到他此時顯得有些漲紅的臉上，緩緩起身行禮道：「藩王不可離開封地超過兩個月，這是祖宗訂下的規矩，還請王上牢記在心。」
　　蒼越聞言，心知祖王叔是鐵了心不會留下來幫助自己，神情不由挫敗，本來還想再勸說的話被硬生吞了回去，沉默再三後，終究只是答道：「孤王明白。」
　　
　　
　　

crabapple	2017-08-01 23:27
……第四章了，两个主角还没见上一面……

雲篦	2017-08-04 01:16
引用引用第10樓crabapple于2017-08-01 23:27發表的 : \|eg8F$WU ……第四章了，两个主角还没见上一面…… G$)tp^%] .r&CIL> Jr%F#/ 快了快了，四章的舖陳夠了，下一章肯定見面!!!

雲篦

2017-08-06 00:50

　　三天後，北競王的車駕浩浩蕩蕩啟程返回苗北，苗王站在城門親送，一直到眼前只剩下隊伍經過而揚起的漫天沙塵後，方才返回苗宮。
　　
　　當晚，蒼越又發起了惡夢。
　　他在偌大而黑暗的寢宮中冷汗涔涔的醒來，夜正深，只有窗外月色透過重重幃幕，微弱的照射進來。
　　他沒有點燈，也沒有召喚何任宮人，只是對著空無一人的角落叫了一個名字。
　　
　　「將軍大人。」
　　正在做例行夜間巡視的叉玀回過頭，原來是值夜的侍衛來回報狀況。
　　「一切都安好嗎？」
　　「回將軍大人，一切都安好。」
　　「嗯，無事便好，辛苦了。」叉玀寬慰了他幾句，準備繼續往下一處巡視，卻無意瞥見侍衛身後池塘早已結凍的冰面上正倒映著月，她本能仰頭看了看，只見彷彿能掐出血來的紅月高高掛起，紅彤彤的壓在頭頂上，總覺得心裡沒來由的不暢快，有股氣不打一處來的煩躁感。
　　這時間怎麼會出現紅月？真是不祥……
　　「將軍大人？」
　　「沒事，你繼續值夜吧。」
　　「是。」
　　叉玀雖得封將軍，但其實並不掌兵權，她的編制屬於苗王的親衛，是故她巡夜的出發點是苗王寢宮，而結束的地方也是苗王寢宮，苗王在哪裡，她就會在哪裡。
　　由於今夜總覺得心神不寧，於是叉玀並沒有走平日巡視的路線，而是穿過幽深曲折的小徑，打算抄近路回到苗王寢宮。但她沒料到才剛踏入寢宮的範圍，就看見苗王起居處點起了一盞微幽昏黃的燈，正透過窗紙，在這寒冷寂靜的夜裡散發著無聲熱度。
　　方才返回的時候，叉玀有聽見打更的報時聲，回頭卻見王上屋裡的燈還未滅，不由得皺起眉心，快步往起居室的方向走過去。
　　雖是親衛，但仍是男女有別，僅管叉玀曾被允許可不經通報進入，但若非必要她仍是恪守所有禮節，於是她只是在起居室的門口低聲道：「夜深了，王上怎麼還不歇息？」
　　隔著重重紗帳，叉玀望著落在狼王屏風上的剪影，不明白為何王上要一直坐在床榻邊上。
　　屏風內的人並無動靜，叉玀等了一會兒，才等到王上起身走動的窸窣聲，只見他慢慢繞出屏風，行至單膝跪地的叉玀面前說：「將軍，是我。」
　　叉玀聞聲愣住，本能抬頭一望，仍是王上那張自己捨命也要保護的熟悉臉龐，但她馬上就意識到王上對自己不尋常的稱呼，於是立刻就瞪大了眼睛。
　　「月荒涼？怎麼是你！」王上向來只喚他叉玀，從不叫她將軍。
　　月荒涼面無表情的看著因為太過驚訝而忘記起身的叉玀，伸手將她拉起並解釋道：「王上外出了。」
　　「王上外出？在這個時間？」叉玀被他一席話嚇得著實不輕，這樣冷的天，這麼深的夜，王上去了哪裡？又還能去哪裡？
　　相對於她的慌張無措，月荒涼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然後徑自開了窗，驅散這一室王上夜裡慣用的安息香，輕聲答道：「孤血鬥場。」
　　「什麼！」叉玀難以置信的提高了音調。
　　孤血鬥場是開國苗王所設立的競技場，用意本是為了激勵苗國百姓即使開疆闢土，仍不可忘記時刻鍛練身體，待有朝一日若戰事再起時可全民皆兵。然而幾代下來，孤血鬥場的用意卻被扭曲了，成為皇室與貴族設賭取樂，輕賤人命的地方。只是畢竟在苗王腳下，所以白日進行的比賽尚屬正規，雖常見血卻不至於失了性命，但夜間的孤血鬥場玩得可不止這些了。
　　夜晚的孤血鬥場，什麼都比人命值錢，除了人與人的廝殺，甚至還有人與野獸的拼搏，正因如此，夜間的賭注下的比白日都還要大上許多，不少人在那裡一夜致富，但也有很多人在那裡傾家盪產，賣妻賣子，甚至被追債至死。
　　
　　「王上為何要去那裡？」叉玀不解。她記得王上向來十分不喜如此輕賤人命的場合，好幾次數位大臣邀他前去觀賞，總是被王上果斷拒絕。
　　月荒涼原本望著宮門方向的目光緩緩收回，直接落在她寫滿擔憂的臉上，卻是一句話都沒說，就這麼定睛的看著她。
　　月荒涼是苗國少數民族，『影形』中的一員。影形一族十分擅於易容，甚至連舉手投足與談吐聲音都能模仿的微妙微肖，而月荒涼能成為王上的影形，自是其中翹楚。叉玀被他用王上的面容與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只好急道：「你倒是說啊！」
　　月荒涼見她催促，卻並不馬上回答，只是沉吟一會兒，似乎在琢磨該用什麼樣的字眼說明較為恰當。叉玀見狀，心裡更急，忍不住又催促了一句。
　　良久，他才回答：「王上，有很嚴重的心病。」
　　「心病？」
　　「嗯。」
　　「何以見得？」若真有心病，為何以往御醫號脈時皆不曾聽說。
　　話到此，月荒涼似乎洞穿了她此刻所想，卻不急著解釋，只是淡然道：「妳還記得兩年前，苗國內亂時，仍是王子的王上曾一度流落在民間與亂軍之中嗎？」
　　「記得。」叉玀忍不住皺起眉頭，那是一段非常讓人不願回顧的過去，月荒涼這時候提起又是做什麼。
　　「我也是那時候才發現……」
　　面對眼前這名關心王上更甚自身的女將軍，月荒涼第一次將他替王上深藏已久的祕密悉數道出，而叉玀卻是愈聽愈感到心驚……
　　
　　
　　◎
　　
　　
　　蒼越是在日初前回到宮裡的。一夜未睡，此刻他卻不覺得疲憊睏頓，甚至還帶著尚未完全平復下去的亢奮。他的雙眼仍有些紅，臉上因長時間催動功力而爆起的血管也還沒褪去，若此時與人相遇，想必會被他眼下猙獰的面容嚇到。
　　他身上圍繞著淡淡的血腥，腳步也有些踉蹌，清晨帶著水氣的微風吹去了身上的酒氣，蒼越孤鳴此刻覺得身體異常輕盈，久違的滿足感讓他身心舒暢，甚至微微勾起了唇畔，幾乎就要哼起歌來。
　　然而有一道微小的，不屬於這座苗宮的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聽起來像是歌聲，卻又不似歌聲，再細聽下去，彷彿像是有人以一種平穩沉靜的聲調低聲唸誦著什麼，他聽不清，於是在好奇心的驅駛下，不由得開始循聲試圖找出來源。
　　他穿過花園，翻過隔開尊卑的宮牆，來到宮人起居的處住，但一間間狹小逼仄的屋子都集中在一處，蒼越酒意還未完全散去，頓時有些迷失方向。所幸，宮人居住之處範圍並不大，他繞著走了一圈，很快就找到聲音源自哪裡。
　　
　　那間屋子就坐落在最角落最不起眼的地方，他靠近時，甚至還能聞到些許潮溼的霉味。大約是為了保持通風，所以儘管在冬日窗戶也並未完全關起。他無意讓人發現自己，便繞到屋子的另一面，安靜坐在窗下聽著內中不停傳出似吟似唱的聲音。那是種十分奇異的聲調，他平生未曾聽聞，也不知道那是什麼語言，但卻讓他內心莫名感到平靜。
　　聽著聽著，從孤血鬥場中帶出的亢奮感漸漸平復下來了，他覺得有些昏昏欲睡。明明他應該要站起來看看究竟是何人在吟誦這不屬於苗國的語言，但他實在太睏了，睏到沒有絲毫再站起來一探究竟的力氣……
　　
　　俏如來誦經的時候最是專注，所以一直到他結束早課，放下手中的七彩琉璃佛珠時，才聽見窗外傳來的微小鼾聲。
　　「是誰在那裡？」他揚聲問道，但回應他的只有一室沉靜。
　　俏如來又等了一陣，仍是無人應聲，最後索性自己起身察看。來到窗前，卻見一名身著侍衛服裝的男子在他窗下呼呼大睡，但似乎睡得不太安穩，那麼大個人，睡著時卻像個孩子，雙臂環膝，又把臉埋在胸前，努力將自己縮成很小一團。
　　俏如來不由得失笑。
　　他抬頭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天色，心想也許是值夜的侍衛在這裡偷懶吧，也不知道躲多久了，自己竟然毫無所覺。
　　雖然大雪已停，但仍不時有小股的飛雪降下，俏如來思考是否要叫醒他，以免他睡的時間長了，受到風寒。
　　就在他躊躕不定的時候，男子似乎因為長時間枕著手臂睡麻了，略微調整了姿勢，不意露出臂上的傷口，看起來是利器造成的，不深，但很長。乾掉的血液糊亂沾粘在傷口周圍，已經有些發黑卻未做任何處理，顯然主人並不重視這個傷口。
　　俏如來想了想，轉身回到屋內拿出數日前千雪王爺贈他的傷藥，卻聽見翠兒微小急促的敲門聲，他只好先上前應門。
　　「殿下，管事在催了，快走吧！」翠兒已經領教過那管事的厲害，為了殿下與自己能繼續在這宮中平安度日，她完全不敢怠慢他的交代。管事要他們天亮前上工，她只能提早過來喚殿下一同前去。
　　「知道了。」俏如來聞言也不再耽誤，轉身把裝著傷藥的瓷瓶放在窗台上，便匆匆與翠兒離開了。
　　
　　蒼越是被從屋簷上滑落下來的碎雪驚醒的。
　　在眼睛睜開之前，他已經本能伸手按向唐刀，只是待看清眼前景象時，他卻是愣了愣，然後有些好笑的放鬆了繃緊的身體，頹然靠在身後牆上。早先俏如來放在窗台上的瓷瓶受力站不住，便直接摔落下來，先是敲了他的腦門一記，才被眼明手快的蒼越接住了。
　　「咦？」他望著手中眼熟的瓷瓶，先是翻過來看了看瓶底燒製的字樣，又打開瓶蓋聞了聞，不由得疑惑道：「王叔的傷藥怎會在此？」
　　他一臉莫名的站起身來，發現自己身處宮人居住的小院時，這才想起他是被一道奇異的歌聲吸引過來的。
　　不過那似乎也不算是歌聲，因為那聲音絲毫沒有抑揚頓挫，只是如涓流般沉穩平和的以一種特定的節奏低聲唸誦著。若非自己這兩年來功力大增，否則隔著那麼遠的距離，他肯定聽不見如此微弱的聲響。
　　蒼越往屋裡看了看，裡面的陳設很簡單，一眼就能一覽無遺，看來那人已經外出了。
　　他望向早已大亮的天色，宮人們都已到各殿去幹活，住在這間屋子的人應也不例外。而自己這時間還沒回去，想必叉玀已經向眾臣們宣布今日綴朝了。
　　思及此，他索性慢慢的往寢宮行去。
　　這可是他登基以來，第一次綴朝，想必眾人該會嚇一大跳。
　　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回想起那令人感到沉靜平和的奇異聲調，蒼越不由得勾起唇畔，一股莫名的愉悅感也跟著漫延到四肢百骸，讓他返回寢宮的腳步顯得輕快了許多。
　　
　　「歲無償。」
　　行至半途，他突然低聲喚道。
　　「屬下在。」
　　蒼越本來空無一人的身後，瞬間出現了一道單膝跪地的恭敬身影。
　　「去查一查是誰住在那間屋子裡。」
　　「是。」
　　
　　
　　

crabapple	2017-08-06 00:54
……呀呀呀😄终于有交集了， 8fb<hq< 等的我心累……

jkj199165	2017-08-06 04:02
为太太打call~\(≧▽≦)/~求更新！求后续呀！

freewx	2017-08-06 04:57
。。这还是没有见面啊啊啊啊啊啊

滄浪千雪	2017-09-19 20:53
期待樓主更新，但是主角什麼時候要見面阿 HP[M"u 好想看後續喔~~

雲篦	2017-10-03 01:27
crabapple、jkj199165、freewx、滄浪千雪： <U2Un 0T KO=H!Em\l 謝謝諸君的回覆哦~由於大家的問題都一樣，所以我就統一回覆了~XDD ~L=? F 下一章已經寫好~他們終於正式見面啦~~~這次是真的!!!（欸）

雲篦

2017-10-03 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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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那日之後，蒼越幾乎每天清晨都會去趴窗根。他睡得很少，又常夢魘，有時候去得早了，屋裡那人還在熟睡，他便會靜靜坐在窗下聽著對方均勻綿長的呼吸，然後跟著一起沉沉睡去。
　　歲無償說屋裡的人是從大明國帶回來的戰俘，是名僧侶，法號俏如來。
　　在大明國，僧侶的地位十分超然，並且皆為博學多聞之士，雖然遠離俗世，但學識並不亞於從小接受教育的貴族子弟。
　　由於佛教是由天竺傳來，為了能夠精準翻譯經文所書的梵文進行傳教，他們對於民間方言及口語也相當熟悉，使其一方面能登大雅之堂，另一方面亦能與百姓無距。
　　因此也往往成為大明歷代君王控制民心的手段。
　　
　　蒼越睜開眼睛，聽著屋內的人起身開始每日例行的早課。他心想這奇妙的發音就是梵語吧？明明一個字也聽不懂，但心裡卻無端平靜了下來，彷彿歷經風浪的小船終於靠岸，彷彿流浪的旅人終於找到自己的歸處。
　　如此平和，如此心安。
　　蒼越習慣的蜷起身體，閉上眼仔細聆聽那人沉穩規律的嗓音，像是這天地間再無其它聲響，再也無須畏懼夢魘中的心魔，他終於能夠安然而眠，暫時不被過往種種所囚。
　　
　　日子就這樣在蒼越的數度往返中度過了。
　　而愈到深冬，風雪愈大。
　　又是一夜無眠。
　　天將明之前，蒼越獨自站在偌大的寢宮中，宮中很黑，只有一燭幽幽微火在案上輕輕跳躍著，將蒼越映在牆上的身影照得無比巨大，卻又無比孤寂。
　　他望向窗外仍舊一片漆黑的天色，不由想到天氣如此嚴寒，那人是否記得要把窗子關起，以免受到風寒，傷了嗓子。
　　思及那溫和平靜的聲音，蒼越終究沒有按捺住心中念想，身隨意動的踏出了寢宮，往那人所住的小屋而去。
　　然而今日卻意外的沒聽見誦經聲。
　　莫非不在？
　　蒼越先是看著面前關起的窗子，再抬頭望向一片漆黑的天色，不由得搖頭推翻自己的猜測，興許只是尚未起身罷了。
　　正當他為自己替一個連話都沒有說過的陌生人感到緊張而好笑時，卻突然聽見屋內隱約傳來細微的嗚咽及低吟。
　　於是他不由得皺眉，凝神細聞後，甚至可以聽見不時交雜在低吟中的咳嗽聲。
　　這下蒼越的眉頭皺的更緊了，下一刻果斷直接推門進入，果不其然看見躺在床上的那人臉色蒼白，雙眼緊閉，整個人蜷曲如蝦，而覆蓋在薄被下的身軀還在微微發抖，像是凍的，又像是在努力隱忍著什麼巨大的恐懼。
　　蒼越二話不說的立刻上前喚道：「醒醒，那只是夢！」
　　但仍深陷在夢魘中的人並沒有醒來，只是抖的更加劇烈，似乎已經不是單純的發抖，而是不由自主的抽搐了。
　　蒼越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只能硬將他因痛苦而蜷起的身體扳開躺平，然後大掌按在心口，慢慢的渡一些內力過去，使他冰涼的身軀因為漸漸升高的溫度而減緩難以自主的抽搐，直到慢慢平復下來。
　　但床上的人似乎還未完全從夢魘中脫離，仍是緊閉雙眼劇烈喘息著。一旁的蒼越安靜的看著他，彷彿看見了自己，心中頓覺五味雜陳。
　　如果有人能在自己做惡夢的時候，也像這樣站在床邊守著就好了。
　　他這麼想著，然後下一刻就鬼使神差的在床邊落坐了。方才過內力給他的掌心還是熱的，他猶豫了一陣後，終是伸手輕輕碰了碰對方被冷汗浸溼的額頭，觸感極燙，應是發燒了。
　　雖然心中明白這太過踰矩，但他仍是難以自抑的在他光潔的額上緩緩來回摩娑，就像很小很小的時候，奶娘對他做的那樣。
　　然而床上的那人卻始終沒醒。
　　蒼越看了一眼窗外，經過方才那翻鬧騰，天色已經濛濛亮了。
　　「歲無償。」
　　「在。」
　　「去替他告假。」
　　歲無償半跪著垂首的身影聞言頓時輕輕一震，本想抬頭的舉動硬是被壓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僵硬服從的應答。
　　「是。」
　　向來緊緊跟隨的忠心護衛離開了。
　　
　　蒼越垂目看著那人緊閉的雙眼，頓時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什麼了。他支開歲無償並無特殊用意，只是單純想讓他離開這能使自己感到平和心安的人與天地罷了。
　　俏如來的容貌並不特別出色，但眼眉卻生的十分溫和，像一彎水流平緩的河道，相當耐看，也令人感到非常舒心。
　　只是這舒心的容貌如今因風寒染上一層淡淡的薄紅，雖是添色，卻顯的極不自然。他看著他異常粗重的呼吸，心中一動，便解開身上所披的紫色大氅蓋在那可有可無的薄被上，然後又頓了頓身形，似乎在思考接下來的行為是否妥當。
　　但他並沒有猶豫太久便脫履上床，連氅帶人都抱了個嚴實，雙雙並躺在窄小冷硬的床上。
　　粗糙的衣宿對歷經過內亂的他來說並不陌生，但這別無他意的舉動卻讓蒼越頓覺本來惶然空虛的心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就快要滿溢出來。
　　他說不上來，只能再次收緊擁入懷中的力道，像是害怕再失去什麼。
　　前年那場內亂，讓他從正直單純的小王子徹底蛻變為沉默威嚴的君王。但從那之後開始出現的夢魘卻日益嚴重的蠶食他每一個入睡的夜晚。
　　那個正直單純的小王子已經死在了內亂之中，所以他怕，他害怕會再一次失去自己。
　　思及此，蒼越不由得閉緊雙眼。說也奇怪，那在黑暗中總是追逐著自己的夢魘居然沒有立即糾纏上來，他詫異的看向四周，哪裡還有什麼可怕的夢魘，展現在面前的只有一輪寂靜的月色，以及腳下這彎靜水流深的小河而已。
　　他低頭看向河面，卻驚訝的發現河面上倒映的居然不是自己的面容，而是與他四目相對的俏如來……
　　
　　俏如來睜開眼睛的時候，身上已經被捂出了一身汗，但他卻渾然不覺，只是睜著渙散的目光盯視某處，彷彿在望向一個已經不存在的地方，既遙遠又迷濛。他想伸手去碰，但這個舉動卻驚動了身邊的人，蒼越睜開惺忪的眼，迷迷糊糊的將那隻停在空中的手塞回大氅下，然後收緊了雙臂力道，像隻饜足的狼犬，再次酣然入眠。
　　這頭，俏如來雖不解身邊這名陌生男子從何而來，又為何睡在自己屋裡，但他的頭實在疼得厲害，又兼四肢酸軟無力，明顯的病氣感讓他無暇思考，只能也跟著一起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已是掌燈時分。
　　翠兒在身邊忙活著，只有桌上一盞如豆燭火強撐起滿室黑暗，俏如來下意識的摸了摸身邊的被褥，涼的，莫非那個男子只是自己的夢境？
　　「殿下餓了吧？這是剛煮好的稀粥，快趁熱喝了。」
　　翠兒遞上一碗粥，俏如來起身欲接，卻發現身上蓋了一件陌生的大氅，顏色均勻，毛料鬆軟，顯然是上等好貨。
　　「這……」他疑問的目光投向翠兒。
　　「這是那位大人留下的，他說等會兒會再過來。」
　　「大人？」
　　「應該是守衛哪座宮院的侍衛大人吧，聽說能進苗宮當侍衛的人沒有一定的家世還進不來呢，殿下什麼時候認識了這樣的朋友，翠兒也嚇了一跳。」
　　「朋友……」
　　「如果不是朋友，怎會同榻抵足而眠呢？」翠兒扶著他的手臂欲助他起身，卻發現殿下身體一瞬間僵硬，於是莫名的看了他一眼。
　　經過翠兒提醒，俏如來終於想起來了……昨天晚飯過後他便覺得身體不適，所以早早就入睡，沒想到半夜卻發起了燒來，幸虧有這件大氅將他捂出一身汗，退去不少病氣，只可惜弄髒了這麼一件上好的毛料。
　　但眼下疑問的是那名男子究竟是誰？又為何知道自己病了呢？
　　翠兒見他盯著那件大氅出神，正要出言提醒那位大人等等就會過來時，正好有人敲門了。
　　翠兒望了俏如來一眼，得到他的默許後便上前開了門。今夜風雪暫歇，但仍不時有頑皮的幾瓣執意在空中嬉戲，將來人的髮梢肩頭染成一片霜白。
　　
　　「打擾了。」
　　來人的嗓音清朗而平穩，音量不大，卻擲地有聲。
　　俏如來的屋子很小，一眼就可以看完全部，所以有人到訪時，就算躺在床上也能夠一眼看見來者。
　　所以此時他正仔細的端詳來人面容，努力想從記憶中翻出一些蜘絲馬跡，但興許是燒了一夜，他的腦袋給燒得有些不靈光了，竟然找尋不到任何關於此人的記憶，除了那一身侍衛服裝……
　　「敢問閣下數日前可曾在我窗前小憩？」俏如來詢問的時候，正好撞上蒼越抬頭望他的眸子，四目相接那一剎，他卻是不由得一愣。沒想到當日在窗台下縮成一團，酣睡如白兔的男人睜開眼睛後，竟有一雙浩瀚如星辰的眸子。
　　「正是在下，當日承蒙照顧，今早得空要登門道謝時，卻發現你病了，便看顧了一會兒，直到翠兒姑娘過來。」他已向王叔求證過，王叔近日並未經過這個院子，倒是將隨身攜帶的藥瓶順手贈給了有緣人，沒想到在因緣際會之下又到了自己手中。
　　一番話，說的合情合理，俏如來卻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翠兒以往都是幹完活才會過來的，那時候大多已經是晚膳過後了。俏如來看著他風塵僕僕的模樣，想必是才離開這裡沒多久又回來的，為什麼……
　　還沒出口的話才到嘴邊，便被他提在手裡的一個油紙包吸引了目光。
　　察覺到俏如來的視線，蒼越笑道：「聽聞宮人在宮中看病需有門路，我這邊正好有些人脈可以通融，便自作主張替你抓了幾味藥回來，希望你別見怪才好。」
　　話說到此處，一旁的翠兒已經紅了眼眶，身為亡國奴，這數月來受到的羞辱與漠視從來沒有斷過，所以面對這難得溫情時，強迫高築的堡壘便一下子就潰堤了。
　　「翠兒，妳失態了。」俏如來見她如此，並不是不能明白她的心情，但仍是出聲提醒。
　　「抱歉，我只是……」翠兒止不住眼眶泛上的溼意，當下便捂著嘴，轉身退出了屋子。
　　蒼越見狀，也是一愣。一點小小的溫情便能惹動她心緒如此大的波動，難道大明戰俘在苗宮中的日子真有這麼難過？
　　「謝謝你，勞駕了。」
　　俏如來想起身，卻被蒼越按了回去。
　　「你病未痊癒，還是歇著吧。」
　　「其實也沒那麼嬌弱，只是這天冷得太快，病氣入體，倒是讓你費心了，還不知道大人如何稱呼？」
　　「我名蒼……」話到此處，他突然頓了頓，然後接著道：「你喚我蒼狼即可。」
　　俏如來聞言，便坐在床邊仰頭望著他誠心道：「謝謝你，蒼狼。」
　　「沒事，舉手之勞罷了。那我該如何喚你呢？」
　　「俏如來。」
　　「聽聞大明舉國信奉佛教，如來即為佛名，而你能冠以佛名，想必有過人之處。」蒼越指了指他放在旁邊架上的七彩琉璃佛珠，那並不是尋常人所能擁有，何況還雕琢成佛珠的形式。
　　俏如來跟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見到那串佛珠，當即道：「無論名姓還是佛珠，不過都是身外之物。」
　　這樣的回答卻意外挑起了蒼越的興趣。
　　「身外之物？這是佛法所弘揚的理念嗎？」
　　「是，也不是。」
　　「哦？」
　　「佛法之廣，可廣至三千大千世界，佛法之深，可通達人心善惡，苦海回頭，乃無邊無際，無窮無盡也。」
　　「那你的意思是說，不拘泥於表象即為佛法？」
　　「雖不完全是這樣，但大人已算悟性很好了。」
　　俏如來話才落下，眼前的人卻輕輕搖了搖頭。
　　「蒼狼。」他彷彿糾正般的強調自己的名字。
　　俏如來疑問的看向他。
　　「既已互通姓名，日後便以名相稱吧，叫大人未免太不近人情。」
　　俏如來聞言先是一愣，並不覺得以自己如今階下囚的身份喚他大人有何不妥，但在瞧見對方期盼的目光後，仍是欣然應允了。
　　
　　

ifybc	2017-10-03 10:22
蒼狼好不容易遇到俏俏~~當然要好好的把握住呀~~

雲篦

2017-11-17 20:30

　　王上最近的心情明顯變好了。

　　夜裡也不再夢魘，整個人看上去精神許多，也變得比較常露出笑容了。叉玀聽說，王上從前還是王子的時候也很常笑，雖然並非開懷大笑，但給人的感覺卻是十分親切的，與現在完全不同。

　　宮人告訴她這件事的時候，臉上不由得露出了懷念的表情，讓叉玀感到相當訝異，她是內亂時才開始追隨王上的，所以並不知道王上還是王子時的事，但是看見宮人的態度，她也終於鬆了一口氣。自從上次夜裡月荒涼提起王上的心病後，始終讓她的心中十分忐忑，如今情況好轉，她終於不用再提心吊膽，那麼唯一需要擔憂的就只剩下……

　　

　　「月荒涼，怎麼又是你？」夜色已深，但叉玀見王上書房仍是亮著，心中一動，才踏進去就看見穿戴王服的影形，頓時眉頭擰到幾乎要打結了。

　　「將軍的眼力愈來愈好了。」月荒涼手裡拿著筆，頭也不抬的批改著王上遺留的奏章，絲毫沒有要抬頭的意思。

　　叉玀看向那些堆積如山的工作，欲言又止，但月荒涼竟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道：「將軍莫憂，這些都是王上看過的，我不過做做樣子罷了。」語畢，他放下筆，起身要為剛巡視回來的她倒水，卻反被阻止了。

　　他抬頭疑問的看向她。

　　叉玀主動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道：「既然要做樣子，總不能讓王上為我倒茶。」

　　月荒涼接過茶。

　　「那就多謝了。」

　　叉玀盯著他臉上幾乎天衣無縫的完美偽裝問道：「王上…你知道王上近日都去了哪裡了嗎？」

　　他從茶杯裡抬起目光，看了她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將軍，打聽王上的行蹤是犯律的。」

　　「我知道，我只是…只是擔心…」被那雙模仿得維妙維肖的臉盯著，叉玀不由得心虛的低下了頭。

　　月荒涼看這名忠心的女將軍難得一副做錯事的模樣，輕嘆了一聲說：「我並不知道王上在哪裡，但也許歲無償將軍會知道。」

　　

　　「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妳。」

　　樑上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話，叉玀跟月荒涼兩人頓時臉色一變，然後不約而同的瞬間朝聲音來處發動了攻擊。

　　但來人顯然十分熟悉他們的武功路數，三兩下就將兩人擊退，然後不再收斂自己氣息的從樑上躍了下來。

　　「歲無償！」叉玀訝異的喊道。

　　「正是。」

　　「你不是應該貼身保護王上嗎！怎麼會在這裡？」叉玀不敢相信歲無償竟然敢隨意離開王上的身邊。

　　歲無償聽了她的話，神情有些無奈的看向偽裝成王上的月荒涼道：「我這不是正在貼身保謢王上嗎……」

　　叉玀一聽更怒。

　　「你在胡說什麼……」但她話才說到一半就被打斷了。

　　「這是王上的意思？」面對歲無償的到來，月荒涼卻顯得十分平靜，甚至立刻就看出了其中緣由。

　　歲無償點頭。

　　「那王上現在究竟在哪裡？」叉玀一臉沒好氣的看著他。

　　「恕我無可奉告。」

　　月荒涼見歲無償態度如此，便問道：「這也是王上的意思？」

　　歲無償看了他一眼，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

　　

　　

　　◎

　　

　　

　　「……從是西方，過十萬億佛土，有世界名曰極樂……」

　　俏如來在唸誦佛說阿彌陀經的時候，蒼越就坐在窗邊，蜷著腿，雙臂環膝的枕著下巴，夜風揚起他落在額際的髮梢，但他只是閉起眼，偶爾動了動有些發麻的雙腿，似乎在聽，但又像是睡著了一樣。

　　另一頭的俏如來並不受他影響，只是眼觀鼻，鼻觀心，專心致志的誦經，直到一篇偌長的經文終於結束時才抬眼看向他。

　　

　　「這世間真有極樂世界的存在嗎？」蒼越睜開眼睛，此刻湛藍的雙眸裡沒有星辰，而是一片沉靜的大海。

　　俏如來並沒有直接回答他，反道：「經文說，其國眾生，無有眾苦，但受諸樂，故名極樂。又說，極樂國土，七重欄楯，七重羅網，七重行樹，皆是四寶周匝圍繞，是故彼國名為極樂。那你呢？你覺得如何才能算是極樂世界？」

　　面對這個問題，他先是沉吟了一會兒，然後才道：「沒有內亂，沒有戰火，風調雨順，人人都能吃飽穿暖…應該就是極樂了吧……」

　　「所以你認為能夠滿足活下去的最低條件就是極樂了嗎？」

　　蒼越聞言，先是一愣，然後才有些遲疑的點了點頭。

　　「你知道嗎，其實安逸也是國家開始動盪的原因之一。」

　　聽見俏如來這麼說，蒼越知道他言中所指為大明國，於是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但立刻又有些心虛的別開了目光。

　　「…抱歉……」

　　「又不是你的錯，為何要道歉呢？」他起身走到窗邊，與蒼越同看今夜的月色。月很圓很亮，與他過去在大明國所看到的並無不同，但當下與彼時的心境卻已是大相逕庭了。

　　於是他收回目光，轉而看向眼前一片漆黑的宮闈，唯有廊間幾盞宮燈隨風搖曳，連帶讓那些本就不甚明亮的燈火更加明滅不定，投映在地上張牙舞爪的彷彿鬼怪一般。

　　初來乍到時，俏如來還會因為這樣的黑暗而失眠，而驚醒。這裡與歌舞昇平，永遠都明亮如晝的大明宮完全不同，苗宮中總是充斥著一股深沉而嚴肅的殺伐之氣，讓人連呼吸都倍感沉重。

　　

　　「我……聽聞軍隊在大明都城做了殘酷的事……」

　　俏如來聽他提起此事，臉色微變，那漫長的一夜所發生的事又彷彿歷歷在目，於是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蒼越見狀，以為是吹風所致，便道：「你病才初癒，還是不要在窗邊待太久了。」語畢，他伸手關窗，沒了夜風的侵擾，炭盆裡又燒著他帶來的上等炭火，屋裡一下就暖和了起來。

　　蒼越拉著他到盆邊烤火，見他發白的臉色開始恢復紅潤，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呢？」

　　蒼越正在撥弄炭火，想讓屋子更暖些，聽見他這樣問，動作頓時一滯，但立刻又撥弄起來，狀似漫不經心的說道：「那日我經過你屋前，聽見誦經的聲音，雖然不明其意，當下心中卻感到一片平和，便不由佇足，希望能一直聽下去。」蒼越說話的時候，眼睛並沒有看他，只是望著眼前跳躍的火光，緩緩陳述自己早已想好的說詞。

　　俏如來並沒有馬上接話，只是平靜的凝視著他，似乎想看出他這番話裡有幾分真誠。畢竟苗國至今以巫為尊，並將大祭司視為信仰的最高領導，連苗王面對大祭司時都不得不禮遇三分。在這樣的國家，竟然有一個人說對佛經感到興趣，簡直難以置信。

　　蒼越見俏如來不說話，也無意再開口，繼續低頭撥弄炭火。好半晌，才聽見面前的人輕聲道：「既然如此，那往後你若來，我便為你講經可好？」

　　眼見炭火已經燒得足夠旺盛，蒼越放下火鉗，抬首對上他投射過來的目光點了點頭，說：「好。」

　　

　　於是兩人微妙的關係就這樣日復一日的展開了，蒼越每隔兩三天就會到俏如來那裡聽他講經。為了避人耳目，都是夜裡去的，所以偶爾會挾帶一些吃食與日常所需。但有的時候，他們也不講經，只是對著沉靜的月色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

　　俏如來向他坦言自己本是大明宮中的僧侶，主要負責翻譯佛經，平時深居簡出，多年來一直住在宮中專門為僧侶建造的浮屠塔中，沒有什麼機會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所以皇宮淪陷那天，他也是看見苗軍攻破城門的火光才知道的。

　　「因為太過後知後覺，錯失離開的機會，最後就被帶到這裡了。」俏如來講到這段的時候，順手抄起了一旁的杯子飲下，語氣中並沒有什麼憤恨不平的感覺，更多的卻是懊惱。

　　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並非錯失離開的機會，而是選擇了不離開罷了。

　　

　　蒼越看著他微醺的臉，並不打算主動告知這桂花蜜為了暖身子，所以他特地加了一些酒，只是跟著拿起杯子輕輕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那頭俏如來還在說話，不過因為醉酒，所以連話也說不清楚了，根本是乘著興頭亂說一通，像含著蛋似的，讓人聽不真切。

　　醉酒後的俏如來有些聒噪，不過比起平時的沉靜，蒼越比較喜歡這樣的他，看起來生動多了，表情也跟著豐富起來，終於不再是永遠半垂著眼的溫順模樣。

　　

　　「你恨嗎？」突然的，蒼越這麼問道，他看見坐在面前因為醉酒而顯得有些興奮的俏如來因為他的話彷彿被雷電擊中，一瞬間安靜下來。

　　沒得到答案，蒼越並不放棄，只是伸手扳正他游移著不肯看向自己的臉，暖暖的，還帶著一股燙人的酒意，再一次問道。

　　「你恨嗎？」恨讓他流離失所的戰爭，恨屠戮都城的苗國士兵，恨將大明蠶食鯨吞的苗王……

　　俏如來被逼得逃無可逃，只能狠狽偏頭道：「我一個出家人，有什麼可恨的呢……」

　　最一開始是先失去了皇子的頭銜，出家後終日守著那座浮屠高塔，失去自由，最後皇宮與塔被破了之後，他又淪為敵國的階下囚。

　　他應該恨的。

　　但他卻恨不起來。

　　他很清楚，只有足夠強大才能夠不被掠奪。

　　可惜，他不夠強大。

　　

　　思及此，多年以來不肯正視的無力感又再次浮上心頭，俏如來突然感到悲從中來。一直隱藏得很好的情緒驀地漫了上來，於是他忍不住低下頭，肩頭微動。蒼越看見他捂著臉的手背一下就掛了好幾串晶瑩的水珠，本來到嘴邊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

　　無風無雪的夜裡，卻有無盡的沉默。

　　

　　不知道過了多久，蒼越起身道：「今天就到這裡吧，我該離開了。」語畢，就真的直接轉身走了。

　　而俏如來仍是維持原來的姿勢，沒有道別，也沒有送他，彷彿石像般，動也不動的聽著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後，突然像座頹然傾塌的高樓無力垮下。

　　他跪倒在冰天雪地之中，無視隆冬椎心刺骨的寒意，第一次，放任自己慟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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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真的不要過的太壓抑，壓抑傷身。

　　個人覺得有時候給對方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也是一種關心的表現。

　　

　　

雲篦

2017-11-26 10:50

　　
　　自從那日之後，俏如來再也沒見過蒼狼，彷彿這個人從來不存在一樣，一切都恢復到他初來苗宮時的生活，唯一不同的是日子好像沒那麼難過了。
　　由於俏如來身為男子，苗宮目前雖暫無女眷，但不便之處仍多，所以被調至苗王近臣辦公的院裡幹活，如此一來，那名特別愛打罵宮人的管事也沒什麼機會再找他麻煩了。翠兒雖然不明白那位大人為何不再過來，但並不怎麼放在心上，對她來說，能和殿下過上安穩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明日是狼王祭，興許那位大人因此才無暇過來，殿下就寬心吧。」翠兒將燒好的熱水倒入壺中，並為他添了一杯熱茶放在面前。
　　俏如來低首看著面前裊裊白煙薰得眼睛有些發熱，這才拿起來喝了一口。
　　
　　狼王祭是苗國每年最盛大的祭典，與大明國的過年有異曲同工之意，都是歲末開春之際的節日。聽說那日苗王會親自主持祭典，而鮮少現於人前的大祭司也會偕同左右。整整半個月，直到融冰的雪水讓城中賴以為生的河流恢復以往的水位時，苗王會帶隊前去打獵，並象徵性的捕捉一隻除了狼以外的動物豢養於苗宮，以表苗國的強大與庇護，以及生生不息之意。
　　所有的人都因此忙碌了起來，漫長寒冷的冬日即將過去，在迎來新春之前的祭典眾人都顯得特別雀躍，即使是像俏如來這樣的外國人也不免被大家的好心情影響，而漸漸開始有了對於祭典的一絲期待。
　　不可否認，自從那夜幾近崩潰的大哭之後，俏如來的狀態明顯好了許多，甚至連翠兒都發現他的改變，笑道心情好起來的話，無論做什麼事一定都會順利的。
　　俏如來當時只是笑著點點頭。
　　
　　狼王祭主要祭台設在宮門處，但城門也會再設一處，主要儀式會在宮門的祭台上完成，而城門的祭台則是祭天與走過場用。為了讓百姓能夠看見苗王對祭典的重視與用心，其實城門祭台對於影響百姓的功能勝過祭典本身。
　　愈接近祭典的日子，苗國首都就愈發熱鬧，城門口往來車輛人潮都增加許多，雖仍舊時不時下著雪，但已經隱約可以窺見春天的腳步了。
　　
　　俏如來看著花園中的梅花已經掉的七零八落，估計再過些日子就要抽綠芽了吧？
　　
　　「發什麼呆呢？趕緊跟上，要是誤了諸位大人的工作，小心有你受的！」領路的宮人與其他人已經穿過花園，見他沒跟上，立刻緊張兮兮的回頭吆喝著。
　　俏如來見自己落單了，立刻收斂心神，低下頭，拿緊手上抱的一大摞文書加速腳步跟上。但沒走幾步就被一道迎面而來的身影撞倒，原本拿在手上的文書也散落一地。
　　領路宮人見狀，嚇得立刻衝過來跪倒在那人面前驚恐道：「大人饒命，他、他不是有意衝撞您的，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饒了他吧！」
　　俏如來被這一撞，摔的人仰馬翻，還沒回過神來就聽見領路宮人在求饒，接著下一刻他卻聽見了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的聲音。
　　
　　「哪來不懂規矩的小子！」赫蒙天野顯然很不滿眼前之人摔倒時濺起的落雪沾溼了他的衣擺鞋襪，掌心微抬就要動手。
　　但俏如來卻不知道要躲，只是本能舉起雙手護住頭部，滿心皆是數月前此人帶兵屠戮都城與皇宮的恐懼。
　　
　　就在危急之刻，一道溫和的嗓音突然插入，引去了赫蒙天野的注意力。只見他轉頭看著身邊的男子，瞇起眼卻不開口，似乎在等著聽他要說什麼。
　　「兄長，王上還在等您議事。」赫蒙少使恭敬道。
　　赫蒙天野見狀，只是瞥了俏如來一眼，哼的一聲，收手微怒道：「不要叫我兄長！」然後便邁開腳步，揚長而去。跟在身後的赫蒙少使見狀，立刻使眼色讓宮人把那冒失的傢伙帶走，以免再次冒犯到其他大人。
　　領路宮人連忙點頭稱是，一邊跪著道謝，一邊目送煞神離開，直到兩人都消失在視線中時，領路宮人這才鬆了一口氣，而已經穿過花園等著他們的其餘宮人好幾個都嚇到腿軟站不起來了。
　　
　　「剛才真是有驚無險，赫蒙將軍的脾氣可不是你我能承受的，這次能逃過算你走運。」
　　領路宮人本來也不是個刻薄的人，經過剛才那一遭，他見俏如來也嚇得不輕，就熄了再教育他的念頭，只是提醒他下次若再遇見赫蒙將軍就躲得遠遠的，以免遭到無妄之災。
　　但此時此刻俏如來已經無暇去聽他說了什麼，只是蒼白著臉，努力想要忘記讓自己家破人亡的那張染血臉孔。
　　那頭領路宮人還在叨叨絮絮，卻見他一副還沒回魂的模樣，忍不住搖頭道：「算了算了，瞧你嚇成這樣，沒用的東西！這裡用不著你了，快回去吧，免得一會兒又衝撞了其他大人。」語畢，他招來其他宮人把散落滿地的書卷一一拾起便離開了，獨留俏如來一個人彷彿失了魂似的待在花園中。
　　良久，他才默默站起身來，也不管一身衣裳被雪水浸溼，沾了塵埃髒得不成樣子，就這樣一路渾渾噩噩的回到自己的屋裡。待晚上翠兒來找他時，見到他的模樣嚇了一大跳，問也問不出所以然，只能服侍到他入睡才離開。
　　
　　當夜，俏如來就發起了惡夢，而蒼狼正好來了。
　　「醒醒，你魘著了。」
　　帶著一絲冰雪氣息的微涼掌心輕輕貼在他暖和的頰上，俏如來睜開眼睛，落入眼底的是蒼狼擔心的目光。
　　「你……」
　　俏如來的腦中還有些混亂，上一刻明明還置身大明宮淪陷的那一夜，一轉眼卻又是這寒氣凍人，亂雪紛飛的苗宮。
　　「你怎麼來了？」強撐著起身，他沒注意到自己想說的其實是怎麼隔了許久才來。
　　「我近日有些忙，今天之後，可能還要好一段時間才能過來了。」
　　「因為狼王祭嗎？」
　　蒼狼點點頭。
　　俏如來起身，想替客人與自己倒些水，但一提起茶壺才發現裡面早已空空如也，只能尷尬的看著蒼狼。但蒼狼卻是舉起手中罈子，走到桌邊替俏如來跟自己各倒了一杯。
　　俏如來見狀，只是搖搖頭道：「這桂花蜜香則香矣，卻添了酒，出家人不宜飲。」
　　「喝酒是為了暖身子，適可而止，與有沒有出家有什麼關係呢？」蒼狼不覺得這是個問題，況且若真不能喝，上次到底還是喝了，既已破戒一次，那與破戒第二次、第三次又有什麼分別。
　　俏如來聽了卻是一愣，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拿起添了酒的桂花蜜朝他敬道：「多謝蒼狼教我。」然後一飲而盡。
　　蒼狼雖是不解，但見他欣然接受，便又為他添了一杯。
　　於是俏如來又是一杯下肚，不但整個人都暖和起來了，面上也有些微醺的紅潤。
　　蒼狼見他連喝兩杯，一掃方才萎靡氣色，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兩人雙雙在桌邊坐下，俏如來正在思考今日要為他講哪部佛經時，蒼狼見他因剛起身而尚未束起的頭髮，便道：「我聽聞出家需要削去三千煩惱絲，為何你自言出家，卻還蓄著長髮呢？」
　　俏如來聞言卻是苦笑。
　　「師傅說，煩惱未除便不能剃頭。」
　　「那你的煩惱是什麼？」
　　俏如來只是笑而不答。蒼狼見其如此，也不追問，只是低聲道：「是我唐突了。」
　　俏如來搖搖頭，並不打算繼續在這個話題上打轉，便道：「上次講完佛說阿彌陀經，那我今日便來說金剛經吧。」
　　蒼狼點頭，然後像孩堤聽太傅上課時正襟危坐，俊朗的面容注視俏如來半垂著目光撥動佛珠的手，一顆接著一顆，伴著沉穩的講經聲，天地像是一瞬間安靜了下來，只餘眼前之人溫和的聲音，於是蒼狼不由得閉上眼睛……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祇樹給孤獨園……」
　　
　　屋外的落雪不知何時停了，守衛在外的歲無償仰頭看著天空無盡夜色，只希望這樣的平靜能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
　　
　　
　　
　　這個月2更了，真是不可思議…..然而真相只是因為我感冒太嚴重無法出去浪而已…..
　　最近開始讀佛經，覺得有些意思，以前靜不下心的讀的，現在不知不覺就讀了一遍又一遍…..

雲篦

2018-01-18 01:24

　　
　　狼王祭是苗國大事，按禮所有在外的王族都需趕回參與，但由於一個月前苗北雪災，北競王積勞成疾，難以啟程，便遣了需回王宮述職的鐵軍衛軍長代為致意。同時，苗王也破例同意深諳藥理的王叔千雪孤鳴今年無需參加狼王祭，直接啟程前往苗北為北競王治病。
　　
　　鐵驌求衣被領到外間的時候，蒼越正好在更衣，這時候天色還是一片漆黑，數盞油燈被點的大亮，散佈在屋子四處，添了不少暖意。他拂去身上的風雪，上前道：「鐵驌求衣參見王上。」
　　「此行路途遙遠，軍長辛苦了。」
　　內室傳出的嗓音溫和依舊，鐵驌求衣隔著精美刺繡的屏風看見王上平伸雙臂的剪影，以及正在服侍他穿戴祭天禮服的四名侍女，一派冷硬道：「本是職則所在，臣並不覺得辛苦。」
　　屏風內的男人聽見這寵辱不驚的回答，不禁低笑了一聲，轉而問道：「你離開苗北時，王叔應該已經到了，可有診斷出祖王叔病情如何？」
　　「臣離開時並未遇見千雪王爺，興許是錯過了。」
　　這時候，蒼越更衣已畢，正好從屏風後面走出。
　　做工精細的禮服是苗國皇室才能使用的深紫色，面料有著淡淡的黃金色澤，是織布時額外添上的稀有金線。而護腕及腰帶皆由獸皮所製，上面刻有苗國失傳已久的古文字。衣領與廣袖則有上好毛皮點綴，搭配一整套風格大器的銀飾，他每走一步，金屬碰撞的聲響就彷彿敲進人的心裡，讓人耳目一新，同時也有警醒的意味。
　　蒼越走到姿態微低的鐵驌求衣面前站定，整個人看上去相當華貴，高大而威嚴。
　　然而聽了軍長所言的他卻是微微皺眉，半晌才又開口：「罷了，王叔若有消息也會主動連繫。」
　　他繞過鐵驌求衣在上首坐下道：「雪災之事處理得如何了？」
　　「糧食與一應物品皆陸續抵達苗北，臣已派兵長接管此事，順手抓了幾個想乘機搜刮民脂民膏的貪官，現已移交刑部待審。只是臣離開前，雪仍然未停，凍死人數持續增加，北方牧區與僅有耕地皆成一片凍土，但若只是一昧供給糧食，長久下去恐會拖垮國內其它地區的生計。」
　　「那軍長有何想法？」
　　鐵驌求衣沉吟了一會兒才道：「苗北地勢較高，向東比鄰太平山，大平山昔年為我國與大明的界山，此山向西為陡坡，向東則是萬丈深谷，十分險峻。」
　　話到此，鐵驌求衣的視線正好與王上相對，然而不待他言明，蒼越已經明白軍長意欲為何。
　　「太平山向東，地勢落差極大，是故從太平山進入昔日大明國境已是千里沃野，莫非軍長要從那裡借糧？」
　　「往年大明一年所產糧食扣除自用尚能外銷，這足以證明其強大的生產力，眼下苗北搖搖欲墜，僅靠國內調度恐怕供不應求。」苗國領土多在山林之間，耕地與牧區有限，糧食本就不多，以往還要向大明購買。如今苗北雪災，若糧食能直接從太平山運過去當是理想之法。
　　對於軍長的想法，蒼越沉吟了一會兒道：「第一，大明百姓剛歸入我苗不久，若從那裡拉糧，怕要生事，但也不算無法可解。第二，軍長打算如何從萬丈谷底之下帶著糧食翻過太平山？」
　　「臣已探查過，此山東面有一條荒廢的古道，路勉強有一車寬，運糧尚不成問題。」
　　「哦，竟有此事？」
　　「確有此事。」
　　「既然如此，那運糧一事便由鐵軍衛全權負責，稍後孤王會擬旨，務必要將糧車平安送抵苗北。」
　　「臣領令。」
　　談話到此已告一段落，但蒼越卻話鋒一轉。
　　「說說孤王讓你私下探訪的事吧。」
　　「萬里邊城的工事在大明戰俘加入之後，速度明顯加快許多，但在雪災前已有趨緩之勢。經查後，大明戰俘因內訌分成兩派，一者安分守己，一者主張復辟。」
　　蒼越聞言，倒是奇了。
　　「復辟？大明國君已亡，何來復辟？」
　　「根據赫蒙將軍所言，當日大明宮淪陷，大明國君尚有一子未曾覓得。」
　　原來是皇子，但皇子算什麼復辟？
　　蒼越不由得皺眉。
　　「軍長懷疑此子混入戰俘之中？」
　　鐵驌求衣頓了頓，停了一會兒才道：「不，臣懷疑此子已經混入苗宮。」
　　蒼越聞言，先是一愣，正要開口，外頭宮人通報大祭司已到，就在寢宮前候著。
　　「知道了。」蒼越擺手，讓宮人退下，卻沒有半分要移動腳步的樣子。
　　下首的鐵驌求衣見王上有些冷漠的態度，心知王上並不如先王那樣迷信大祭司，心中略感欣慰，畢竟先王當年之死，若有心人抽絲剝繭便會發現皆源自於大祭司預言，否則哪能如此輕易掀起後來的王室內亂，甚至燃起戰火，還牽連了無數百姓，讓苗國血流成河。
　　他這麼想，並非認為罪在大祭司，只是覺得僅憑一個虛無飄渺的預言就能動搖國本的國家，實在荒謬。
　　鐵驌求衣雖為苗國鐵軍衛軍長，卻是國內少數不信巫卜之人。
　　此時天際已露一絲曙光，蒼越見時辰差不多了，便起身準備接見大祭司，並在離開屋子前對鐵驌求衣道：「運糧一事，孤王會修書祖王叔傾力協助軍長，務求一切順利，至於你方才所言……」他頓了頓，然後朝他招招手，鐵驌求衣見狀上前，待聽完王上低聲交待的話後才再次退開。
　　「臣，領令。」
　　
　　狼王祭首日是久違的大晴天，許多人身份不夠，無法同往參與，但都必須到宮門恭送苗王前往祭台，所以俏如來天還未亮就起身了。不過由於昨夜講經講的比以往還晚，所以他今天有點精神不濟，所幸一同站在宮門恭送苗王出宮的儀仗有非常多人，誰也不會注意到他睡眠不足的模樣。
　　等了大半天，先在宗廟舉行完儀式的苗王終於出現，車隊與墨刀衛已在宮門待命，無數好奇的百姓更是在宮門外擠得水洩不通，只為一睹苗王風采。
　　墨刀衛見苗王祭祖已畢，正緩緩行來準備登上馬車，紛紛上前以苗王為中心圍了一個大圈，嚴陣以待。
　　而人群中的俏如來這才完全看清墨刀衛的衣著，回憶以往蒼狼身上的打扮，發現原來他竟是墨刀衛的人，當下也是一愣，但是立馬被身旁的人按低了頭警告：「就憑你的身份也敢隨便亂看！」
　　被厲聲喝斥之後，根本連苗王衣角都沒看到的俏如來自然不敢再胡亂觀望。
　　不多時，苗王儀仗漸漸遠去，宮人準備各自散去幹活時，翠兒才湊上來道：「沒想到那位大人竟是墨刀衛……聽說墨刀衛人人皆可以一擋十，戰力之強可與鎮守北疆的鐵軍衛齊名，唯一不同的是墨刀衛直屬苗王，僅苗王可號令……」話到這裡，翠兒的聲音便不自覺愈說愈小聲。
　　而俏如來聽了也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就不再接話，因為他們很清楚，愈接近權力中心，表示手上沾染的血腥也愈多。再細想下去，像攻略大明國這麼大的事，中間真的會沒有墨刀衛這樣的菁英參與嗎？
　　若真如此，那蒼狼是否也是間接促使大明覆滅的推手之一呢？
　　不知為何，俏如來覺得有些低落。
　　一旁的翠兒見他如此，雖想說些安慰的話，但眼下真的不是時候，只得在其他宮人的催促下，匆匆別過，趕緊幹活去了。
　　而俏如來也隨著自己的隊伍回到工作崗位上，但看上去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今日是狼王祭，苗王近臣都隨同前去城門祭台了，所以他們辦公的院落就顯得特別空曠，同院有不少宮人深知諸位大人們今日不會進來處理政事，也生起了偷懶之心，紛紛把工作丟給俏如來，一溜煙的跑了，俏如來身為地位最低下的戰俘，只能認命完成他們遺留的工作。
　　本來大人們處理政事的屋子他平日是禁止進入的，多數時候都只是在外頭灑掃或是搬搬書卷，但今日負責在裡面伺候筆墨與整潔的宮人也躲懶去了，他只得入內幫忙收拾。
　　其實屋內本來也不亂，他要做的只是整理案面與清除架上灰塵，再把洗好的毛筆都掛回筆架上，供大人們下次使用，但忙碌間卻意外碰翻一本摺子，他俯身去撿，卻不經意看見上面所寫的內容，臉色不由得一變───
　　
　　當苗王的儀仗抵達城門祭台時，城門處早已被百姓擠得水洩不通，苗王與大祭司先後下了馬車，緩緩登上祭台。
　　大祭司是名很老的長者，聽說由於長年窺探天意，所以作為上天的懲罰，他很年輕的時候眼睛就已經無法視物了。但儘管如此，他也無需旁人攙扶，拄著拐杖，他也能很輕楚自己走在什麼樣的路上。
　　蒼越跟在他身後，看著那顫顫巍巍的背影雖然年邁，但腳步依舊很穩。於是他不由心想，當年父王也是這樣走在他的身後嗎？這樣一步一步，亦步亦趨的追隨著大祭司的預言，攻城略地，爭戰四方，最後卻死在皇室的內鬥之中？
　　大祭司能夠占卜吉兇，與神靈對話，卻無法預言苗王的死與苗國的內亂嗎？
　　思及此，蒼越彷彿星辰般的眸子慢慢垂了下來，他望著腳下的階梯，不再去看那會勾起不好記憶的背影。
　　登上祭台的樓梯很長，當蒼越紊亂的心思漸漸平復下來時，樓梯終於到了盡頭。
　　
　　祭禮所需物品已一應俱全，蒼越站在祭壇前靜靜注視台下觀禮的百姓。
　　由於苗王除了祭典外，鮮少有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所以此時此刻百姓們都有些興奮，黑壓壓的人群彷彿黑色浪潮，一陣一陣的往祭台下拍打過來，若非有墨刀衛喝阻，台下早亂成一團。
　　今日陽光很好，將積雪映得閃閃發亮，刺得蒼越不得不微微瞇起眼。身邊的大祭司已經開始用苗國古語唸起祭詞，他的身前有一爐正燃著熊熊烈焰供占卜使用的祭器。只見他唸唸有詞的將一把東西往其中擲去，紅黃色的火舌瞬間就高過佝僂的大祭司，站在他身邊的蒼越被火勢逼得不由閉上眼睛，本能稍退了一步，然而就是這一步，助他避開了逼命的一箭！
　　一支黑色的箭矢突然破空穿火而來，蒼越雙耳一動，瞬間睜眼，大手一伸便精準抓住箭羽，卻未能阻止箭上凜冽的殺氣，瞬間一股森冷寒風盈滿大袖，也揚起了他的髮絲，逼他不得不再退一步。然而他離火爐實在太近，只能堪堪抓住箭矢的尾端，而箭簇只差數寸便會沒入華麗厚重的祭服中。
　　蒼越見狀，不由得稍鬆一口氣，然而對方卻像是料到了這鬆懈的一刻，弓弦再揚，真正的殺招已至，威力數倍於上一擊的箭矢再次穿透火幕，挾著星火，氣勢萬鈞的硬生刺入苗王猝不及防的胸口───
　　
　　「碰！」
　　心神不寧的俏如來碰掉了一個硯台，他拾起檢查，幸好沒有摔壞，又趕緊擺回案上。剛才那份奏摺的內容實在讓他心中惴惴不安。大明皇室應該只剩下他一個人了才對，怎麼還會有人以皇子為首，打著復興大明的口號，號召有志之士推翻苗國統治？甚至如今已坐大到地方官員需要呈請苗王派兵鎮壓的地步……
　　正當他百思不得其解時，突然聽見宮門方向傳來了不小的騷動，還沒搞清楚究竟是發生何事時，卻見幾名把工作丟給他的宮人們紛紛出現交頭接耳著，神情有些惶恐又相當不安。
　　但此時的俏如來已無心理會他們在說什麼，只是把他們交待的工作都完成後，快步回到自己休息的屋子，卻沒料到等在屋子裡的是竟另一個令他震驚的消息。
　　
　　
　　
　　
　　寫完了失明的大祭司後想到劇中大祭司其實沒有失明，我把他跟霹靂的某個大祭司搞混了….
　　這章蒼俏沒有有什互動，跑個劇情先~
　　
　　

crabapple	2018-01-20 02:51
天啊！楼主你终于更了，我都好久没有看到这篇文了……

crabapple	2018-01-22 22:51
慢热没关系，只是苍俏的文好少啊！喜欢的就更少…… O t1:z:Pl 好容易找到篇喜欢的，不过我是真的好久没看到这篇文了……

雲篦

2018-02-22 00:28

　　苗王遇刺，苗宮大亂。
　　距離苗王在狼王祭上遇刺後，短短三天，朝野震盪。朝中以派系最為龐大的赫蒙氏為首，抓了許多可疑人等與官員下獄審訊，然而兇手至今仍未尋獲蹤跡，但下獄的官員卻愈來愈多，並且多是赫蒙氏在朝中的政敵，其中關聯，不言而喻。
　　聽說苗王這次傷的很重，一支天外飛來的箭矢在眾目睽睽之下正中苗王心槽，至今未醒。日子一長，許多流言便傳開來了，說王上若再不醒來，以目前赫蒙氏聲勢，這宮中恐怕就要變天了。
　　於是一時間，苗宮中風聲鶴唳，人人草木皆兵，任何一件錯處都會被放大檢視甚至懲處。於是眾人更加小心翼翼，彷彿山雨欲來前的平靜，就連呼吸都壓得人幾乎要喘不過氣。
　　
　　俏如來結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屋子休息時，門甫推開，燈尚未點起便嗅到一股藥味，不由皺眉。
　　「抱歉，不請自入。」
　　黑暗中響起了蒼狼的聲音，俏如來點燈，照亮蒼狼此時顯得安靜的面容，總是明亮如星辰的眸子今日竟有些黯淡。
　　他注意到蒼狼略為蒼白的臉色。
　　「你受傷了？」
　　「苗王遇刺，我正好護衛在旁，只是輕傷，不礙事。」
　　蒼狼一番話，再次提醒了俏如來他墨刀衛的身份。這幾日，俏如來的心中一直縈繞著這件事，他很想問蒼狼是否有參與覆滅大明的計劃，但問了又能如何？
　　木已成舟，一切都回不去了。
　　
　　蒼狼觀他神色不佳，以為是被近日苗宮肅殺的氣氛影響，便道：「今晚本想聽你講經，我來的不是時候嗎？」
　　俏如來搖頭，「苗王遇刺，宮中風聲很緊，你不該擅離職守。」
　　蒼狼聞言只是輕笑：「我比較特別，無妨。」
　　本來只是一句安撫的話，沒想到卻讓俏如來心中一沉。特別的人通常也會進行特別的任務，俏如來不知道蒼狼在墨刀衛中的地位如何，但聽他話意顯然不低，甚至也許還能指揮其他的墨刀衛也猶未可知。
　　蒼狼見他情緒十分低迷，便道：「看來我今日真的來的不是時候。」邊說邊往門口方向走去，顯然準備要告辭了。
　　他們數日未見，俏如來見他這麼快要走，下意識出聲喚他。
　　「抱歉，我只是……心中有事，不得解法，所以才……」
　　蒼狼並不在意，反道：「你若願意說出來，也許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
　　但俏如來只是抱歉的看著他。
　　蒼狼見狀，沉吟了一會兒又道：「你曾言佛經意在教化，雖不能解迷惑，卻可點化眾生，而你亦是眾生，若今晚你為自己講經，也許心事便可自解？」
　　蒼狼這番話說的誠懇，俏如來也覺得有理，不由笑道：「身為僧侶，還要旁人來點醒，看來我的修行還差得遠了。」
　　蒼狼卻是搖搖頭，「我不過是旁觀者清罷了。」
　　面對蒼狼的謙虛，俏如來不置可否，只是將他請到屋中唯一的椅子上，自己則坐在床邊，想了想，然後道：「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俏如來這一講，便講了一夜。
　　蒼狼是在天明時離去的。
　　在他離開之後，翠兒緊接而來，神情憂慮，欲言又止，她的髮髻被風吹的有些凌亂，雙頰也被凍得發紅，顯然在外頭站了一段時間，特意等到蒼狼離開才進來的。俏如來並未開口，只是輕笑著安撫她，然後從枕下拿出一封信。
　　信的內容很短，也未署名，卻寫著足以讓身處苗宮的俏如來萬劫不復的計劃。
　　這是在苗王遇刺當天出現在他屋裡的，俏如來不知道寫信的人是誰，也無從猜起，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並不打算照著信上的計劃走。
　　當了多年僧侶，不碰朝政，但他也未笨到不明白其中彎繞。他很清楚，一旦按信行事，並不會變成一呼百諾的復國皇子，反而會成為首當其衝的眾矢之的。
　　他雖有亡國恨，卻無復仇心。
　　要拿他作靶，卻沒有先釐清他心之所向，錯其一；試圖利用仇恨再次引起兩國人民動盪，錯其二。
　　既然上天註定大明國祚已到盡頭，那他便不會強求。百姓圖的不過是風調雨順，安居樂業，若苗王能善待大明百姓，他斷無理由再為此燃起烽火。他雖無法寬恕掠奪者，亦不願再見到有人在他面前失去性命，無論是大明人民也好，苗國百姓也罷，誰不是血肉之軀？誰身後站的不是自己的國家與親人？
　　為此死去的人已經太多太多了……
　　僅管明白身為大明國僅存的皇子，他不該如此庸碌無為，但作為一名僧侶，他卻不願再造更多殺戮。
　　思及此，他下意識的看了翠兒一眼，忠心的婢女仍是擔心的看著他，眼底心裡滿滿的都是面前這位大明國最後的皇子殿下。
　　俏如來不由得苦笑。
　　「翠兒，若是妳，會希望我怎麼做？」
　　似乎沒有料到殿下會問她這樣的問題，翠兒不由得睜大了眼，半晌才答：「翠兒……翠兒不知道，翠兒只希望殿下好好的……」
　　聽見這個回答，他的苦笑更深，問出這樣的問題，他是希望能聽見什麼樣的答案呢？
　　於是俏如來不由得低頭看向手中信，不再說話。
　　一旁的翠兒也不敢離開，就這麼靜靜陪他站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屋外天色已經大亮，俏如來像是終於下定什麼決心，揚首瞥了眼窗外射進的第一道曙光，並在掐滅燭火之前，面無表情的將那封信徹底化成了灰燼。
　　
　　
　　◎
　　
　　
　　月荒涼從寢殿內室走出時，叉玀連忙迎上去問道：「王上可睡下了？」
　　「嗯，為了讓王上睡得安穩，我出來時點了安神香。」
　　「那便好，王上帶傷又一宿未歸，是該好好休息。」此時此刻，叉玀繃緊了一夜的精神這才放鬆下來。
　　這時歲無償正好在寢宮外巡視了一圈回來，見他們都在，便問道：「刺殺王上的兇手有眉目了嗎？」
　　「有，此人曾任先王時期的墨刀衛，入墨刀衛前受過赫蒙氏恩惠，於內亂時重傷失踨，現在突然現身，尚查不出與何勢力有直接關聯，但派出追蹤的人今早傳回消息說是跟祭司台的人接觸了。」月荒涼不僅是苗王的影形，他所率領的小隊更堅負著追蹤跟打探消息的任務。
　　「墨刀衛？祭司台？」歲無償忍不住皺起眉頭。
　　「祭司台？居然是大祭司那個老不死！」叉玀顯然已對大祭司積怨已久，聽兇手見與祭司台有干係，立刻聯想到兩者必有勾結。
　　「叉玀將軍，請慎言。」月荒涼喊住她，並用眼神示意王上還在內中休息，不可放肆。
　　叉玀這下果然安靜了，但眼中的不滿卻顯而易見。當今王上不待見大祭司已經不是秘密，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王上並不如先王那樣迷信巫卜之說，也未對大祭司的預言深信不疑。苗國本好巫，但在經歷先王諸事後，有心眼的都明白，但凡與大祭司扯上關係的，就算一開始一帆風順，最後也未必是自己想要的結果，而先王就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
　　思及先王，叉玀便忍不住握緊拳頭，心裡忿忿不平了起來。
　　先王僅有王上一子，卻並不愛重，雖給予給王子應有的地位待遇，但並無關愛，甚至在王子年幼時就將他遠送苗北交給北競王教導，然而美其名為教導，實際卻讓他遠離朝堂中心。
　　當年大多數人都以為先王是為了王上的安全才送他離開政治情勢錯縱複雜的王都，但在經過三年前的內亂之後，眾人才明白，王上根本只是上一代宗室恩怨下無辜的犧牲者罷了。
　　先王曾有一王兄，深得太上皇喜愛，本身能力也十分卓越，特別在軍事上頗有天賦。曾與一女子相戀，女子官家出身，門第雖不算頂極，但配上皇子也是門當戶對。郎情妾意，本該是樁美事，但先王王兄卻莫名犯事，遭太上皇厭棄殺之，而其心儀的女子最後竟嫁給了先王，產下王上後，終日鬱鬱寡歡，撒手人寰。
　　先王深愛女子，女子去後，面對當時仍然年幼的王上總會想起已故尹人，因此父子間並不親近。
　　但先王僅有一子能繼承大統，不想養廢他，卻又不待見他，所以早早就交給了有苗國第一智者美稱的北競王教導，不料以為早已落幕的上一代恩怨並未完全結束，先王王兄未死，只是長年被囚禁在罪海七惡牢，並在十多年後脫逃，掀起內亂，戰火瞬間延燒苗國全境，當時仍是王子的王上在全然不知上一代恩怨的情況下，流落亂軍中，受盡屈辱折磨，最後才被王族親衛救出。
　　從此之後，王上夜難安寢，時常夢魘，或囈語，或驚醒，竟無一日能安生，長久下來於身體也有虧損，脾氣變得陰晴不定，眼中偶見戾色，雖然都即時克制壓抑，但身為親衛，如何能不察覺？
　　
　　「此事王上知道了嗎？」
　　歲無償雖也關心王上，但思慮與叉玀並不在一處，當務之急應是先揪出刺殺王上的兇手及背後操控之人，一網打擊，永絕後患。
　　「已略提，待王上醒來我會一五一十稟報。」
　　「赫蒙氏經營數代，在朝野門徒者眾，數次朝議風向皆一面倒向赫蒙氏，王上親政將將兩年，可用之人太少，若其真有異心，恐怕需要長期奮戰。」
　　歲無償所言也正是月荒涼憂心之事，他們雖為親衛，但王上能用之人太少，只能與他們討論，可他們到底只是武夫出身，在政事上能幫助王上不多，時常一輪討論下來，也只能擠出以暴制暴或潛行暗殺等方法。
　　「要長期奮戰便長期奮戰，難道我們還怕了他們不成！王上這次以自身為餌，誘敵人上勾，好不容易追到了蛛絲馬跡，身為親衛，我等怎可讓王上的血白流！」叉玀見身邊兩人陷入憂慮，忍不住怒道。
　　叉玀氣得不輕，聲音也大了些，月荒涼見狀再次提醒她小點聲，以免驚擾王上睡眠，但叉玀仍是氣不過眼前這兩名大男人遇事婆媽的態度。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王上信任之人再如何少，苗王的身份擺在眼前，管他赫蒙氏還是祭司台，不都得通通跪下喊聲王上！君臣有別，若真有異心，不到最後一刻，他們能輕易捅破檯面上的平靜嗎！他們敢嗎！
　　叉玀是個性急的，說話偶爾口沒遮欄，但有時候往往能點醒被繞在圈子裡的眾人，於是月荒涼跟歲無償對看一眼，便道：「叉玀將軍言之有理，赫蒙氏與祭司台我都會加派人手盯著，一有風吹草動馬上回報，絕不讓王上的血白流！」
　　叉玀聞言，這才收起怒氣輕輕哼了一聲。
　　
　　當外頭的談話聲漸歇，親衛三人各自回到崗位後，蒼越這才慢慢從床上坐起身來，大掌信手一揮，滅了月荒涼為他點起的安神香。
　　算算時辰，此時天色已經大亮，但內室卻很暗。由於他常年受夢魘所擾，夜難安睡，所以白日精神不濟時，便會在寢宮中掛起厚重黑簾，遮擋光線，稍做補眠。
　　自登基後兩年來，這黑簾幾乎沒有拿下來的時候，直到最近遇見俏如來，也不知道為何，俏如來的誦經聲總能讓他紊亂焦灼的心神平靜下來，每次聽完講經回來後必能安睡，於是黑簾使用的時候也少了。
　　只是這次似乎不太管用。
　　狼王祭上刺殺他的人與赫蒙氏有關，一路追查下去又與祭司台扯上關係，這兩個無論是哪一派，在朝野皆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赫蒙氏數代重臣，往上甚至可追溯至苗國開國之時，祭司台雖不能直接左右朝局，卻能牽動舉國上下好巫的百姓，而民之所向，卻能大大影響統治者的決斷。
　　無論是哪一方都不好處理。
　　思及此，蒼越的眼神不由得一黯，本就無處可發的滿腔怒意與理智相互拉扯，竟讓他溫和俊朗的臉頓時顯得有些扭曲。
　　他已經好一段時間沒有這種感覺了，於是心念一動，便又起了去尋俏如來的心思。
　　只是如今這時辰，俏如來應在宮中勞作，難以離開，而狼王祭尚未結束，他還有許多待辦之事要處理，亦不便前往，看來……得尋個由頭將人調到自己近處了。
　　
　　

雲篦

2018-03-20 00:18

　　苗王在遇刺第四天時終於清醒。翌日，鐵軍衛軍長鐵驌求衣便得到苗王的調糧手諭離開了王都。臨行前，苗王言近日大明餘黨肆虐，為保此路順利，欲調一隊士兵予他，但軍長表示苗北雪災已刻不容緩，他有親兵足矣，況且春日將近，一旦苗北積雪融化，災情恐會繼續擴大，請王上派士兵護送治水之人北上才好。

　　苗王欣然允諾，軍長這才策馬離去。

　　

　　鐵驌求衣出發的時間很早，這時候城門才剛剛開啟，出入的人不多，微服的蒼越一直目送軍長與數十騎親兵直到完全看不見，才慢慢轉身往苗宮走去。

　　跟在他身後的叉玀心知王上心情不佳，想說點什麼，但又口拙，情急之下只好道：「若不是各部族吝於伸出援手，王上哪裡需要派軍長捨近求遠的取糧呢！」她本想表達各族附屬於苗國之下，卻目光短淺，自私自利，不肯互助，豈料這一番話竟適得其反。

　　背對著她的蒼越聞言，身形不由頓了頓。

　　「各部族不願真心伏首稱臣是孤王能力不足，怨不得旁人。」

　　苗國三年前的內亂是因皇室內鬥嚴重而引發，若無發生這件事，也許那些首領可能還不會這麼明顯的漠視王權。然而那場內亂實在死了太多人，對於各族來說都是極大的損失，如今他們已經對王權失去信任，除了攻打大明還有共識外，對於國政的推行以及命令皆十分消極。

　　那日軍長在他寢宮中的說法還算客氣了，事實的真相是各族根本不聽他調令，距離王都近的部族還會作作樣子，而較遠的部族則彷彿是將一顆石子投入水中，除了最一開始的聲響過後便是無盡的沉默，完全驚不起半點波瀾。

　　最早時，苗王也是一方部族的首領，如今王都的百姓則是當初的部族後代，同時這些後代也是歷任苗王手中的王牌。因為這支部族生生不息，人才輩出，百年下來甚至比過去壯大了數倍，這也是直到如今其他首領皆未群起而攻，併吞蠶食，反而小心翼翼維持著彼此間微妙和平的原因。

　　聽見王上的回答，叉玀知道自己又把話說壞了，只好憋著不再開口。

　　

　　隨著天色漸亮，路上的行人也開始多了起來。

　　雖然狼王祭的祭天儀式上發生了行刺苗王的事，但那並不犯百姓們的忌諱。

　　苗人崇信狼神，而苗王有狼神傍身，這也是狼王祭與王權最初的由來。他們自草原起家，一路向南開疆拓土，不免多少受到南方風俗與生活方式影響，放下馬鞭，開始學習闢地耕作，而苗王祭天也不過是隨了南方帝王的慣例罷了。

　　狼王祭期間將會有連續一個月的慶典，慶典期間，朝議停止，百官休沐，就連平時住在宮中侍候的宮人也會輪流出宮與家人團聚。

　　眼下，天色明明還很早，但街上已經逐漸熱鬧起來了，除了平日就有開業的店家與攤販，還有許多穿著迥異的外國人帶著新奇的商品與雜技遠到而來，人群因此漸漸聚攏起來，興奮的孩童在街上追逐玩耍，處處都可聽到人們愉悅的笑聲。雪早在半個月前就不下了，天氣漸漸轉暖，樹梢上萌芽的綠葉突破了薄霜伸展開來，為這蕭索的冬日尾聲添了新筆，王都中盡是一派繁榮景象。

　　

　　但蒼越卻忽然停下了腳步。

　　叉玀不解其意，只好也跟著停下。

　　「孤王想四處看看，妳先回吧。」

　　眼看不遠處就是宮門，叉玀並沒有開口，只是面有難色的望著他。

　　「我就看看，很快回去。」這次，他改口不再用孤王自稱，雖然堅持，但也無意用苗王的身份壓她。

　　「不如讓叉玀……」

　　語未竟，蒼越便對她搖了搖頭。

　　叉玀還想再說什麼，但見王上心意已決，只好道：「那叉玀先行一步。」

　　「嗯。」

　　待叉玀離去後，蒼越才將目光重新落向街邊一抹靜立的白色身影，然後邁開了腳步。

　　

　　身為僧侶，俏如來這一生從未參加過其他信仰的節慶，沒想到有朝一日，他竟會因狼王祭之故，暫時脫離這座囚禁他的苗宮。

　　也許是篤定他不會逃跑，也無力逃跑，所以帶他出宮的人並無派人看守他，只是隨意把他留在街邊一隅，交待了必須歸返的時間後就離開了。

　　而他一介外人，在苗國沒有親朋故舊，就連文化風俗都大不相同，只能怔忡望著眼前人流，茫茫人海中，他卻像座孤島，連最為親近的翠兒都不在身邊，於是內心無端生出一股酸楚，眼眶也不由得微熱起來，索性閉眼不願再看，轉身欲直接返回苗宮。

　　

　　「難得慶典，不看看嗎？」

　　驀然響起的嗓音聽起來有些熟悉，俏如來還未說出那人的名字便覺手臂一緊，回頭看去，果然是多日不見的蒼狼。

　　似乎是讀到了他眼中的詫異，蒼狼笑道：「我今日休沐。」

　　俏如來聞言，這才注意到他今日穿著與平常並不相同，不但打散了束起的髮辮，也褪去合身嚴謹的墨刀衛服，換上一襲繡有暗紋的黑底金紋衫。他腳踩鹿皮靴，胸前掛著星型墜，外掛沿著衣領縫了一層細密的黑色獸毛，軟化了不少他身上剛硬的線條，看上去已經沒有侍衛的嚴肅感，反而像是哪家出身高貴的翩翩王孫。

　　「你……」俏如來有些意外的看著他這身打扮。

　　「如何？」

　　「你這樣……」俏如來從未稱讚過男子，突然間竟有些詞窮，一句話憋了半晌，終只能直白說道：「……很好看。」

　　「哈，謬讚了。」語畢，他看了看他身上單薄的衣物，便脫下身上的外掛披在他肩頭道：「這時節乍暖還寒，要是著涼就不好了。」

　　俏如來還沒完全反應過來，蒼狼便鬆開外掛把手收了回去，並指著前方張燈結彩的大街道：「狼王祭期間，慶典將持續一個月，這一個月中，每天都有夜市，百姓們會通宵達旦的唱歌跳舞，有些大戶人家甚至會在門前擺上水酒供人任取作樂，許多國外的藝人也會到此處表演，十分新奇。你身份敏感，能出宮的日子不多，不看看就回去太可惜了。」

　　「謝謝你……但我……」我實在沒心情。

　　無論是日前出現在房中的那封信，還是蒼狼墨刀衛的身份都讓他心存芥蒂，明明是亡國奴，卻被邀請參與劊子手的慶典，這讓他內心難免有所牴觸，下意識想退後一步，但卻被一隻不容拒絕的手牽住。

　　「表演要開始了，我們過去看看吧。」語畢，也不待俏如來回答，蒼狼拉著他就往人潮裡鑽。

　　苗國人大多生得高大，如果不是蒼狼拉著，俏如來可能一下子就被捲進人流中，於是蒼狼只好將他拉得更靠近自己些，免得不留神人便丟了。而俏如來只是怔忡看著那隻牽著自己的大手，乾燥而溫暖，與記憶中師傅總是帶著檀香氣味，長年捻著佛珠的掌心完全不同。

　　他不禁有些鼻酸。

　　蒼狼卻彷彿沒有察覺他的異常，只是指著被人牆團團圍住的藝人笑道：「你可知他們是怎麼辦到的？」

　　俏如來這才回過神來，四周已經爆起了激烈的歡呼聲，他抬眼一看，原來是場中的男人請一名女子進到大木箱中，女子進入後，箱子被鎖上，並且捆上了重重鎖鍊，男人對著木箱裝模作樣唸唸有詞了一陣，再打解開鎖鍊打開木箱，女子竟然無端消失了。就在大家驚訝這是如何辦到時，方才被鎖在大木箱中的女子卻從人群中款款走到男子身邊盈盈一笑，然後拿起旁邊的小箱子走到人潮中請求打賞。

　　蒼狼也丟了一些碎銀。

　　俏如來卻不由得睜大了眼，「這是如何辦到的？」

　　蒼狼看著他一臉不可思議的模樣，便指著藝人們平常裝載道具貨物，卸下後就成了一個半人身高的表演台車笑道：「木箱下方有一個小門，連著台上的暗門。由於做的隱密，平常人並不會注意到。等人進去木箱後之後，再由暗門進到台車中，這時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木箱上，她再悄悄從台車旁邊出來混入人群中，待大家驚訝於鎖在木箱裡的人為何不見時，她再從人群中走出，效果便有了。」

　　「原來如此。」俏如來恍然大悟，不由好奇道：「你如何一眼就看出他們的手法？」

　　「我有習武，聽力跟觀察力與常人不同，那些障眼法瞞不過我的耳目。」

　　表演結束，人群也逐漸散去，蒼狼與俏如來並肩走在街上，周圍皆是玲瑯滿目的攤販與店家，俏如來沒注意到自己早先的牴觸感已經消失，如今正極為自然的與蒼狼走在苗國王都的大街上。

　　這時候太陽已經高高掛起，路上的行人又更多了，雖然還未正式入春，但一路走來，俏如來身上的外掛也有些穿不住，蒼狼見狀，便指著旁邊的茶館道：「不如進去稍憩一下吧？」

　　但俏如來卻有些躊躕。

　　「我……我沒銀子……」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頭垂的很低，但蒼狼仍能看見他頰上的羞赧。

　　「無妨，我有。」語畢，便拉著他進了茶館。

　　茶館裡客人不少，但他們仍是尋到一張空的桌子，點了茶水與糕點便吃將了起來。

　　

　　苗國的點心外形質樸，與大明總是搭配時令，講究風雅的作派不同。苗國糕點幾乎沒有什麼點綴裝飾，一個盤子裡，每塊的大小都不太相同，有的一口就能吃完，有得需要二至三口才能吃完。於是俏如來挑了一塊最小的，但才入口便神情一滯，然後一股辛辣味瞬間從舌尖竄向鼻腔，嗆得他立刻連灌三大杯茶。

　　對座的蒼狼也被他劇烈的反應嚇了一跳，連忙關心道：「你沒事吧？」

　　俏如來嗆得眼眶都盈滿了水氣，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只能皺著一張臉無聲說了句『辣』。

　　蒼狼聞言也是一愣，隨手拿了一塊吃，但味道是正常的，於是他又再拿一塊，仍是正常的，只是從鹹味變成甜味，他不信邪的再拿了第三塊，這次居然帶著一股奶味！

　　「這是怎麼回事？」蒼狼招來小二問道。

　　大概是這樣的場面見多了，面對他的問話小二並不慌張，反而笑道此乃本店招牌，一盤糕餅中囊括了所有口味，對於第一次來的客倌他們都會先上一盤，待客倌吃過所有口味後才會按客倌喜好再上點心，而這第一盤是招待，不收錢的。

　　一旁的俏如來聽見卻是奇了，居然還有不收錢的店家，但轉念一想，茶樓收入多半源自茶水，都是貴在茶葉，糕點只是附屬，不收錢對店家影響其實並不會太大，只是能想出這種奇思妙想的店家也是有心了。

　　蒼狼雖在王都生活已久，也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店家，不免覺得有趣，但這種行為多少帶著一些惡作劇的意味，其實很容易引人不快，不由好奇道：「難道沒有因此人生氣嗎？」

　　「當然有啊！」

　　「那有人生氣時，你們又當如何？」

　　「只要報上我家老板的名號就行了。」

　　「哦？敢問貴店老板是……」

　　蒼狼話還沒說完，隔壁桌的半大孩子就突然哭鬧了起來，其聲之響，讓整間店裡的人視線都落向了他們。

　　俏如來座位距離他們較近，看到孩子身前的地上，不用問就知道是糕點灑了，他的母親正在哄他，但他不聽哄，只是自顧自的哭著。

　　婦人見其他客人都看過來，有些慌了，忙叫小二再給她送盤新的過來，但孩子不領情，仍是哭鬧。婦人無法，只好牽起孩子的手準備離開，以免影響到其他客人。但孩子卻像是鐵了心要鬧，哭得更加厲害，也不肯走，於是周圍的客人便開始竊竊私語了起來。

　　俏如來見狀，明白這孩子並非心疼那些落地的糕點，只是為鬧而鬧，而孩子哭鬧，必有所求。俏如來想了想，便起身走到孩子面前蹲下身與他視線齊高，並拾起地上的糕點握在右手掌心。孩子被他的動作吸引目光，哭聲暫歇，紅著眼睛有些好奇的看他想做什麼，但俏如來只是對他笑了笑，然後再次攤開右手時，糕點竟不翼而飛，看得孩子與一旁的婦人皆不由得瞪大了眼，而俏如來這時再攤開左手掌心，赫然是剛才那塊不翼而飛的糕點！

　　婦人有些懵了，但孩子卻笑了，咯咯笑聲取代方才的哭鬧，響遍茶館的大堂，旁邊將一切一覽無遺的客人們也嘖嘖稱奇。

　　俏如來見孩子不哭了，摸摸他的頭後，便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對座的蒼狼卻是一臉興味道：「你很會哄孩子。」

　　「不過是看了方才的表演，現學現賣罷了，上不得檯面，只是很抱歉弄髒了你的外衣。」他從右手的袖子裡取出剛才那塊糕點，破碎又油乎乎的點心在他的袖子與蒼狼借予他的外掛上印出了一塊深色的汙漬。

　　蒼狼搖頭，「小事，無妨。」

　　他不經意的瞥了一眼隔壁桌的母子，孩子很快的掃完新來那盤糕點，正拉著母親吵著要去看外頭的藝人表演，母親擔心他又哭鬧，起身朝他們示意後，便帶著執意往外衝的孩子半推半拉的離開了。

　　直到母子完全消失在視線中時，蒼狼卻忽道：「苗國每年出生的嬰孩數量很低，且夭折者眾，又男多於女，數量嚴重失衡，因此常有人口販子偷竊孩童或拐賣女子，所以這兩者都通常不會輕易與陌生人接觸。方才那對母子雖不警愓你的接近，但你下次切莫如此。人販雖主要以孩童與女子為目標，有時也會鎖定年輕男子。曾經有人販串通女子合演一戲，一口咬定男子是意圖拐賣的人販，聯合周遭百姓制服後，說要送往官府，後來男子家人往官府尋人，此人卻憑空消失，數日後被人發現渾身是血的陳屍在郊外一處樹林。」

　　俏如來聞言一愣，原來這就是方才孩子哭鬧，卻無一人肯上前幫忙的緣故。

　　「原來如此，多謝告知，但……他們拐騙男子有何用處？」

　　蒼狼並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道：「這與苗國陋習有關，有機會你會知道的。」

　　聽蒼狼話意，顯然不想多談，俏如來自然也不會再多問。

　　

　　兩人又坐了一會兒才離開茶館。

　　他們再次回到街道上時，已經過了一天最熱的時候，路上的人還是很多，雖然擁擠，但在這一年一度難得的慶典上，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意。

　　他們有些艱難的在人潮中前進，蒼狼仍是牽著他，跟在後頭的俏如來望著他的背影，又看向他牽住自己的手，心中感到有些微妙。他很少有機會與人親近，也並不習慣，但對於這隻溫暖有力的大掌，他卻莫名無意抗拒。

　　身邊川流的人潮不曾停歇，有與他們同路的，也有逆向而行的，俏如來突然被重重撞了一下，手一滑，眼看蒼狼就要被淹沒在人流中，於是他下意識反手要抓緊那隻滑脫的掌心，但在他動作之前，那隻手卻主動拉住了他。

　　俏如來一愣，抬眼望去，蒼狼正回頭看他，燦若星辰的眼底映著自己怔忡的神情，裡面好像摻雜著某些他讀不出來的情緒。蒼狼什麼話也沒說，但卻放緩了腳步，俏如來可以感覺到他牽著自己的手緊了緊，甚至隱約有些發疼，可他終究沒有把手抽出來，只是沉默的任他牽著自己在川流人群中繼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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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劇的蒼俏實在讓人蕩漾，於是這篇忍不住有點放飛自我（掩面）

　　

　　這邊說明一下文中的苗國設定。

　　這裡的苗與一般印象中的苗並不相同，由於劇中大家都穿的毛茸茸，滿身皮草，所以我把他們定義為北方的游牧民族，而現在的王都則是他們向南征伐的結果。原劇以孤鳴為姓氏，所以這裡就把狼神定為他們的主要信仰，同時也好巫，喜歡求神問卜，是以大祭司對百姓的影響力連苗王都有些忌憚，算是個十分迷信的民族這樣

玉宇鳳棲

2018-03-30 08:39

很好的文呢~蒼狼追起俏俏是溫和的,如此細水長流的模式別具一番風味呀!!
彷彿都想在彼此身上找尋到某種心安與慰藉,更教人期待接下來情感的發展~
而月荒涼與叉玀似乎隱隱也閃著亮點,邊看邊默默期待兩人能有更進一步的交往
但提到拐騙年輕男子(不禁替俏俏擔心了~畢竟俏俏的處境很苦,請別太虐俏俏呀~

雲篦

2018-04-22 21:39

　　
　　苗國王都主要分成四個區域，苗宮居北左右分別為市集街坊與官員顯貴府邸，南邊則為百姓民居。俏如來是從最靠近市集的宮門離開的，蒼狼遇見他時也正在此處，此處離市集門口已經不遠，兩人沿路邊走邊逛，很快就來到摩肩擦踵的市集中心。
　　這裡的人潮遠比剛才多得多，於是蒼狼將他拉得更近了些，以防被人潮衝散。
　　相對於蒼狼的態度，俏如來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只是被動的讓他拉著，絲毫沒發現不習慣與人親近的自己此時與蒼狼的距離極近，甚至只要再跨出一步，兩人就會撞在一起。
　　俏如來滿心滿眼，都是面前的花花世界。
　　車如流水，馬如游龍，往來行人，絡繹不絕。明明如此喧鬧吵雜，但他卻不由得看的痴了。
　　這樣的繁華，他並非不識。
　　在大明的時候，他時常獨自站在佛塔上遠眺街坊，看這人間煙火，春去秋來，自成一景。
　　但他卻不在景中。
　　做為一名久居深宮的僧侶，他過著許多人不能及的生活，雖投入佛門，但仍保有皇子的待遇，除了自由。
　　每當他在佛塔上看著哥哥們的馬車駛離宮門時，他總幻想著乘在馬車中的人是自己，但這樣的幻想隨著年紀增長開始漸漸幻滅，他只好反覆告訴自己，相較於外頭食不果腹，流離失所的人們，自己有人供養，衣食無缺，能這麼靜靜看著已是天大的恩惠。
　　然而諷刺的是曾經求之不得的一切，居然在國破家亡之後才讓他等到。
　　原本的鳥籠毀壞後，他被侵略者移到了另一個鳥籠，卻因此看見更廣大的世界。
　　於是俏如來忍不住一再顧盼。
　　無論是喧鬧鼎沸的人聲，食物竄入鼻中的香氣，抑或行走時與人擦肩而過的觸感，這一切都那麼真實，彷彿心愛的一幅畫，原本只能在畫前讚歎欣賞，有一天卻突然能夠進到畫裡，成為畫中一景。
　　
　　蒼狼見他看得入迷，眼睛眨也不眨，彷彿要將這繁華深深烙入眼中，忍不住愉悅的笑了。
　　這是他的國，他的家，是他費了兩年心血慢慢帶領百姓從內亂中走出的國家，雖然眼下仍有諸多問題，但苦難終將遠去，只要自己繼續堅持下去，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這麼想著，方才在城門口的陰霾便一掃而空。蒼狼心想，眼前這個人似乎總能夠讓自己沒來由放下黑暗負面的思緒，有他在的地方，好像連寒冬也變得和藹可親了起來，真是不可思議。
　　
　　「聽聞苗國兩年前因皇室派系紛爭而引起內亂，國土一時烽火狼煙，民不聊生，如今看來似乎並無受到太大的影響。」俏如來看向周遭百姓們臉上歡快的笑容，哪裡還有半分曾受戰火侵擾的痕跡。
　　蒼狼聞言卻是搖搖頭。
　　「內亂結束，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畢竟悲傷是一天，快樂也是一天。」蒼狼這句話雖是輕描淡寫，但事實上他們腳下這片土地，兩年前曾是處決犯人的地方，無論達官顯貴或販夫走卒，無一例外。殷紅的血液曾讓這裡泥濘不堪，所有罪犯的首級都被懸掛在市集的竿子上一字排開，而身軀則隨意棄置在地，任其腐朽爛去。
　　俏如來察覺他語氣中的沉重，心知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索性也不再多言。
　　
　　兩人又走馬看花了一陣。
　　突然一人逆向經過他們身邊時，蒼狼身體微微一僵，幾不可聞的悶哼了一聲。
　　四周明明如此吵鬧，但俏如來仍是聽見了，於是抬頭便問：「可是傷口痛了？」
　　「不礙事。」
　　強硬壓下洶湧翻騰的氣血，蒼狼故作輕鬆的聲線有一絲隱忍的尾音，但本人堅持沒事，俏如來也無可奈何，便沒有再追問下去。
　　
　　市集中有很多吃食玩意兒都是俏如來不曾見過的，於是兩人走走停停，邊看邊逛，穿梭在人潮中，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蒼狼見天色將暗，打算帶他用過晚膳便將人送回宮中，正要開口時卻見他目不轉睛的望向一個攤位，於是便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原來是個雜貨攤，攤主是名年紀很大的老丈，披著一件舊斗篷，帽緣拉得極低，只能看見佈滿皺紋的下半臉。
　　他賣的東西不多，都是些古玩字畫，苗人不好此道，所以這市集明明如此擁擠熱鬧，唯獨老丈攤前無人聞問。
　　「要看看嗎？」
　　直到蒼狼的詢問聲響起，俏如來才發現自己的失態，連忙搖頭，並且像是被發現心事般狼狽的逃開了。
　　蒼狼不知其然，雖覺得他態度奇怪，也未多說什麼，只是再次瞥了一眼那攤上的物品，悄悄示意歲無償上去一觀後，便默默跟上他的腳步。
　　
　　接下來的路程變得特別安靜，俏如來不說話，蒼狼也無意主動開口，任憑四周一派熱鬧，他們卻沉默以對。
　　氣氛突然有些凝重。
　　直到他們走出了很遠，俏如來才有些艱難的開口。
　　「那位老丈的攤上有一本……沾了血的佛經，是大明一位得高望重的高僧所抄寫，那……曾是大明宮中的珍藏……」他的聲音很輕，但卻像是用盡了全力才把這句話說完。
　　俏如來低垂的視線被落下來的瀏海遮住，蒼狼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聽見他微微顫抖的語氣帶著難以察覺的哽咽。
　　那位高僧對俏如來而言可能是相當重要的人，但在赫蒙天野屠城之後，怕是兇多吉少了。
　　蒼狼想安慰他，但身為苗人的自己說再多恐怕也說不進他心裡，於是心念一轉，信手從旁邊的攤位上拿了一個兔子面具自己戴上，然後再拿一個狐狸面具遞給了他。
　　俏如來一愣。
　　「戴上面具之後，誰也不認識你，想哭便哭，想笑便笑，一切由你作主。」面具的嘴部沒有開洞，蒼狼的聲音從面具後面傳來，悶悶的，聽起來跟平日的感覺不太一樣。
　　俏如來鬼使神差的接過了，但並沒有立刻戴上，只是怔忡望著那張笑得一臉狡滑的狐狸面具出神。
　　「我為你戴上吧。」
　　俏如來還沒反應過來，手上便空了。
　　
　　蒼狼替他戴上面具的時候，俏如來悶悶的聲音才緩緩從面具後傳來，他們明明距離那麼近，但聲音聽起來卻很遙遠。
　　「……那位高僧是我的授業恩師，他對我很好，但我卻連他死時都無法為他收埋……」
　　「沒關係的。」他將繫繩在他腦後打了個活結後，一邊調整面具的位置，一邊輕聲道：「沒關係的，一切都過去了。」
　　蒼狼為他戴好面具，正待仔細端詳時，卻看見狐狸面具飛揚微勾的眼尾因為從內部滲出的溼意而慢慢暈開了筆墨。
　　蒼狼見狀，反而不再說話了，他掏出一些銅錢遞給賣面具的小販後，假裝沒有看見俏如來微微顫動的肩膀，再次拉起他的手繼續往前走。他走得很慢，身後的俏如來也走得很慢，市集明明如此熱鬧，但他們兩人卻像自絕於外似的，彷彿眼前這一切的歡欣都與他們無關。
　　
　　蒼狼領著他慢慢離開人多的地方，但走了一段，前方道路受阻，原來是一位婦人正在苦苦糾纏幾名外國藝人。蒼狼微微皺眉，拉著俏如來打算繞道而行，卻發現此處竟已被圍觀路人擠得水洩不通，進退不得。
　　「怎麼了？」面具的眼睛洞開得不大，俏如來看不清楚前頭發生了什麼事，便把面具掀到頭上，一臉茫然問道。
　　蒼狼見他的眼角還有些溼潤，眼睛顯得紅通通的，竟比自己的兔子面具更像兔子，一言不發又將他的面具拉下戴回去，並道：「沒事，一時受阻罷了。」
　　俏如來不明所以，又想把面具掀開，但蒼狼的手還按著，讓他無法動作，只好道：「等一下，你……」
　　
　　「等一下，你們別走！」
　　
　　俏如來聽見有人說出這句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話，但卻是相對淒厲的哭喊，不由得渾身一震，立刻伸出另一手撥開蒼狼壓著自己面具的手，終於成功將面具拿了下來。
　　待面具一除，他便往發聲處看去，卻訝異的發現人潮中心幾近崩潰的婦人不就是稍早在茶樓遇見的那位嗎？
　　
　　「小偷！」婦人拉住藝人準備駛離的馬車，對周圍的人哭喊道：「各位大爺行行好，幫幫我！他們偷了我的孩子！」婦人用盡吃奶的力氣仍是拉不住馬車，只能一邊使力，滿臉漲紅的請救眾人幫忙。
　　俏如來見狀，看了看周圍的民眾，大家都在竊竊私語，竟無一人肯出面協助，心知眼下的情況恐怕跟蒼狼早先在茶樓所說的原因一樣，於是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蒼狼此刻也是皺緊眉頭，但並沒有動作，似乎在觀察事態的發展。
　　
　　想當然，一介婦人怎麼可能拉得住馬車，而馬車上的藝人們似乎也不是真的要拖行她，只好在車上無奈喊道：「這位大娘，我們真的沒有偷走您的孩子，您的孩子丟了，應該要請官府幫忙，怎麼就能賴到我們頭上了。」發話的是名身材瘦矮的中年男子，儼然就是早先表演把人從木箱裡變不見的藝人。
　　「說謊，有人看見我的孩子被你們裝進木箱後就沒再出來了！」
　　男人聽了她的話，看起來更無奈了。
　　「這位大娘，把人變不見只是一種手法，好端端一個孩子不可能不見，倒是……」男人狹長的眼珠斜睨了她一眼續道：「弄丟的機會還比較大。」
　　婦人一聽，立刻氣到發抖。
　　「明明是你們把我的孩子變不見，卻沒把他變回來！」她說到此處，又是一陣激動，幾乎就要爬上馬車。
　　藝人見狀，立刻又趕起了馬，讓馬車與婦人拉出距離。
　　雙方對峙到這裡，顯然已經不會有結果，周圍的人見狀，也是看不下去了，便有人喊道：「大娘，我看您還是找官府替您尋孩子吧，指不定孩子貪玩，跑丟了，眼下也在街上找娘親呢。」
　　「是啊！是啊！與其有功夫在這裡苦苦糾纏，還不如趕快去找孩子，天色就要暗了，再晚就不好找了。」
　　聽見這兩人的話，四周的民眾也跟著點頭稱是。
　　婦人見風向一面倒向藝人，心中頓時涼了一半，但思及不見的孩子，她又不可能就此放棄，仍是繼續用盡吃奶的力氣拉住馬車，不肯讓藝人離開。
　　「我說大娘您還是快鬆手吧，天色暗了，我們趕著出城的，等會兒城門關了我們又得多花一宿住客棧的錢了。」
　　「我不……」婦人當然是不可能讓他們出城的，就在她準備手腳並用的爬上馬車時，也不知是誰幫忙通報的官府，終於有人來了。
　　婦人見到他們，如見救星，連忙哭喊道：「官爺！官爺行行好，幫幫我的孩子──」
　　一旁圍觀的百姓見官爺來了，無戲可看，便紛紛散去。
　　蒼狼與俏如來見狀，相視一眼，也邁開了步伐。
　　
　　經過這麼一齣，待他們走到飯館時，天色已經徹底黑了。
　　兩人在席間就座，小二勤快俐落的替他們點了飯菜便退下。
　　這時俏如來才注意到放在桌上的狐狸面具眼部周圍的筆墨已暈得不成樣子，不由臉色一赧，頭又低了下去。
　　蒼狼卻像毫無所察的替他佈了碗箸。
　　不多時，小二送上熱騰騰的飯菜。
　　「吃吧，吃好了，我送你回宮裡。」蒼狼對他說道。
　　但俏如來卻是看著天色，神色有些不安。
　　「這時間，怕是待會兒宮門就要落鎖……」若是太晚回去，他自己受罰不要緊，同為戰俘的翠兒不知是否會被他拖累。
　　蒼狼聞言，卻是自信笑道：「放心，我有門道，你無需擔心，快吃吧。」
　　「……嗯。」
　　這一頓下來，倒沒有再遇見什麼事。就在俏如來吃了六、七分飽時，卻見蒼狼突然微微皺起眉頭，然後放下筷子。
　　俏如來並未開口，只是疑問的看著他。
　　「抱歉，我突然想起有件事要辦，不會花太多時間，我去去就回，好嗎？」
　　俏如來聞言一愣，這是在徵詢他的意見嗎？
　　雖然擔心擔擱這一下子會回去得太晚，但既然身為墨刀衛的蒼狼說有法子，他自然也不會拘泥於宮門落鎖的時間，於是便點點頭，答應了。
　　得到應允的蒼狼也不再多話，起身便離開了，俏如來目送他離去的背影，再看看這一桌明顯是為他而點的素菜，心中不由得泛起一股微妙的感覺，竟有些五味雜陳。
　　
　　另一頭，蒼狼才踏出飯館，一道身影彷彿鬼魅般突然出現在他身後，自然的好似本來就一直站在他身後一樣。
　　「怎麼了？銀子不夠？」
　　「不是錢的問題，我無論出多高的價錢，那老丈死活不肯賣經書，說是只賣給有緣人。」歲無償有些氣惱，這明明是很簡單的差事，但他卻沒辦成，還要王上親自出馬。
　　「有緣人？什麼意思？」
　　「屬下也不曉得……也許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總之先去看看吧。」
　　
　　兩人很快便尋到老丈的攤位，夜晚的市集依舊熱絡，但老丈似乎有些累了，正半闔著眼休息，四周絢爛的燈火在他臉上投映出明滅不一的色彩，任憑滿城喧囂，老丈依舊不動如山。
　　蒼狼見狀，正要開口喚他時，老丈卻先一步開口了。
　　「若善男子、善女人，以三千大千世界碎為微塵；於意云何？是微塵眾，寧為多不？」
　　蒼狼聞言一愣，雖不解其問，但仍是答道：「甚多。」
　　「如一恒河中所有沙，有如是沙等恒河，是諸恒河所有沙數，佛世界如是，寧為多不？」
　　蒼狼又答：「甚多。」
　　「爾所國土中，所有眾生若干種心，如來悉知。何以故？如來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所以者何？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老丈話到此，蒼狼又是一頓，但隨即了然道：「人心淨而道心生，方為菩提真心，蒼狼受教了。」語畢，他朝老丈作了一禮。
　　一連二問，蒼狼皆對答如流，老丈雖不喜形於色，但終究是輕嘆了一聲。
　　「施主乃有緣人，這經書註定要予你。」老丈微微睜開眼睛，他的雙眼有些混濁，看上去似有一層白色薄膜覆於其上，應是有疾，而且患有一段時間了。
　　蒼狼直到接過老丈遞過來的經書時，才發現他的手背甚至腕部一直延伸到衣袖底下的皮膚皆有燒傷的痕跡，新生的蒼白皮膚皺得極為厲害，在夜晚的燈火照映下，竟是三分像人，七分非人。
　　蒼狼心中一動，正要開口卻被阻止。
　　「都是塵緣，施主且去吧。」
　　老丈的聲音沉靜平和，一瞬間竟讓他聯想到為自己講經時的俏如來。一旁的歲無償顯然也察覺了這兩者間的相似之處，不由得看向王上，但蒼狼並沒有回應他的目光，只是沉默了一會兒後朝老丈道：「多謝割愛。」
　　老丈卻已經重新閉上眼睛，不再看他。
　　
　　蒼狼低頭看了一眼幾乎要將封面《金剛經》三個字模糊的血跡，不發一語的將經書收妥後，再次朝老丈作禮便帶著歲無償離開了。
　　一路上，他都思量該用什麼說法將經書送出，但到了飯館後，卻意外沒在座位上看見俏如來，於是便攔住小二問詢問：「請問方才坐在這裡的客人呢？」
　　小二見到他，卻是咦了一聲，不由得上下打量，甚至一臉莫名道：「那位客倌方才不是跟您一起離開了嗎？」
　　蒼狼聞言瞳孔一縮，立刻反問：「你看見他跟我一起離開？」
　　「是呀，不就是你帶他離開的嗎？」小二也被搞糊塗了。
　　「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剛才啊！」
　　不待小二尾音停歇，蒼狼立刻轉身奔向店門，但哪裡還有俏如來的蹤跡，只看見傍晚茲事的婦人心急如焚沿街找孩子的身影，看來孩子恐真是遭人拐騙了。
　　蒼狼頓時心中一沉，若真有人口販子的話……
　　「歲無償。」
　　「在。」
　　「把附近暗哨都召來，我要問話。」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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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段的對答，摘錄自《金剛經》~~斷章取意版~~
　　以微塵、恆河沙的不可數來比喻眼前所處世界，言眾生的心並非本心。過去的心思不可滯留，現在心思不可執著，未來的心思又不可預期，三心總不可得，需人心淨而道心生，方為本心。
　　以上解釋，也是斷章取義XD
　　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自己去找金剛經來看，~~非常好的睡前讀物XD~~
　　PS.這段特地摘錄金剛經是因為前面章節俏如來有為蒼狼講過金剛經，所以老丈在問他的時候，蒼狼才能聽懂，才能對答如流。
　　
　　

雲篦

2018-05-29 00:29

　　俏如來醒來時發現自己在搖晃的馬車上，全身無力，頭也昏昏沉沉，身邊好像有什麼人在說話，但他的眼皮卻沉重得如同鉛墜，只能勉強睜開一條小縫。
　　
　　「玄先生，現在就將他帶走，是否太過打草驚蛇？」
　　「哈，有些真相得自己親眼看見才算數。」
　　「玄先生這是何意？」
　　「有感而發罷了。」
　　「是，屬下潛越了。」
　　
　　從俏如來的視角看過去，談話的兩個人都背對著他，被喚作玄先生的人身形較一般成年男子瘦小，若非談吐老練，恐怕會遭人誤認為還是名孩子。另一個男人看起來就跟一般成年人沒什麼兩樣，正駕著馬車，似乎是他的隨從。
　　此時車外已是一片夜色，俏如來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但根據周遭的溫度判斷，應是深夜了。
　　奇怪，明明上一刻還跟著蒼狼走出飯館的……
　　儘管努力想釐清自己究竟如何身陷囹圄，無奈神智仍是昏沉，愈想愈覺得頭疼，再加上全身無力，連想翻身都力有未逮，反覆煎熬中，終是漸漸又失去了意識。
　　前方的玄先生似乎察覺身後的動靜，回頭看去，見他仍在昏迷，不由得嗤笑了一聲，眼底盡是嘲諷之意。
　　「先生？」隨從見他望向車廂，不由得疑問的喚了一聲。
　　玄先生聞言收回目光，轉而低頭把玩方才在飯館時信手拈來的狐狸面具說：「無事，專心駕車吧。」
　　
　　俏如來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再夢見大明覆滅的那夜。
　　馬蹄、尖叫、屠殺，還有像是要燒盡一切的焚天烈焰，那是他生命中最漫長的夜晚。
　　他夢見自己置身在燃燒的大明宮中，卻一點也感覺不到熱，即使火舌吞噬了他的衣袖與四肢也完全不會疼痛，明明身在其中，但他就像是毫無關係的第三者，只能再一次眼睜睜看著他的國家覆滅，而自己仍舊無能為力。他感覺自己像是被熱焰反覆煎烤的冰塊，漸漸地愈來愈小，愈來愈小，最後只能孱弱無力的任憑自己化作最後一抹水氣，毫無作為的消散在天地之間……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已經不在馬車上了，映入眼中的是一室簡樸明亮，看起來相當有年歲的老房子，淡淡霉味中挾帶隱約的血氣與藥草味，讓人有些不安。
　　「你醒了，能起身嗎？」
　　床邊坐著一名身形瘦小的男子，此時臉上正戴著蒼狼贈他的狐狸面具，俏如來對此人的聲音相當陌生，在他的記憶中似乎沒有這號人物。
　　「你是誰？為何帶我來此？蒼狼呢？」
　　面對這明顯帶著警戒與不安的問話，男子漫不經心回答：「我是誰不重要，你要找的蒼狼不在這裡，但正因為他不在，所以你才能看見他一直極力隱瞞的真相。」
　　俏如來聽了他的話，忍不住皺起眉頭。
　　「什麼意思？」
　　男子並未直接回答，只是伸手往不遠處的房門指去。
　　這間屋子並不大，推門出去就是戶外，此時老舊的門扉並未完全闔上，所以外頭的嘈雜聲得以藉著門縫竄進室內。
　　「既有疑問，何不自己親眼看看？」
　　男子隔著面具的嗓音在這一瞬間似乎有了魔性，俏如來耳朵努力想聽清外頭的聲音，目光卻緊緊盯著男子不放，彷彿想從他的言行看出什麼，同時腦海突然無端想到蒼狼曾在茶館中提到的『苗國陋習』……
　　驀地，一陣忽起的長風灌入室內，將外頭微弱的痛苦呻吟與血腥都吹進屋裡，讓俏如來不由得心神一亂，有些怔忡的望向門口。
　　「真的不看看嗎？」
　　男子狀若貼心的提醒適時響起，俏如來看了他一眼，然後才慢慢的起身下地。
　　他此時的精神狀況比在馬車上時好了許多，但還沒恢復完全，雖明白自己可能是被下了蒙汗藥之類的東西，所以才會疲乏睏頓，四肢無力。按理他應該追究將他帶來這裡的男子為何選擇這種手段，但此時此刻，他卻無心詢問，因為眼下還有一件更讓他介意之事……
　　究竟蒼狼所說的陋習是指什麼，真的跟眼前的一切有關嗎？
　　
　　俏如來一步步走到門邊，但身上的藥性還未褪完全，所以他走得有些吃力，不出幾步，身上已經盜汗，只是他已無暇顧及，因為一門之隔讓外頭的聲音變得更加清晰，原本淡薄的氣味也頓時濃厚許多。
　　他將手搭上門板後緩緩推開，但映入眼簾的畫面卻讓他的瞳孔驟然一縮，渾身不由得劇烈顫抖了起來。
　　
　　戴著狐狸面具的男子站在他身後道：「看見了嗎，這就是蒼狼所隱瞞的真相，也是苗國最殘酷又泯滅人性的孤血鬥場。」
　　男子的語氣很平靜，明明是如此膽顫心驚的畫面，他卻彷彿在陳述一件稀鬆平常的事，聽起來特別冷血，也特別嘲諷。
　　俏如來卻是再也忍不住滿腔洶湧翻騰的反胃感，一彎身就忍不住嘔吐了起來。
　　面對俏如來不出意料的反應，男子只是冷眼旁觀，絲毫沒有要上前關切的意思。
　　俏如來直到把昨天晚上吃下腹的東西都吐光也沒能止住胃部的痙攣，接著又乾嘔了一陣子，連眼淚都逼出來後才終於緩過來。但此時他已經沒有站起來的力氣了，只是失神的跌坐在地，良久，才鼓動著因嘔吐而燒灼的喉嚨啞聲道：「他們……還有救嗎？」
　　「你以為呢？」
　　俏如來聞言，先是抬眼看了看男子臉上仍是堆滿笑意的狐狸面具，然後才慢慢轉向門外那令人難以面對的『真相』。
　　小屋的外面聚集了很多人，那些人或站、或坐，但更多的卻是安靜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幾名口鼻綁著布巾的人正在搬運那些不會再動的人，像堆柴似的，一層一層將他們疊起，而還能自理的人也並非各個都是健全的，大多數都缺手斷腿，無人救治的倒臥在路旁奄奄一息，任憑血水將身下的泥土浸染得泥濘不堪。放眼望去，偌大一處林子，竟無幾名全身完好的人，極目之處，盡是一片鮮紅，其色之豔，彷彿連風都沾上了血腥味，令人望之生卻。
　　
　　「孤血鬥場，由苗國高祖建立，原意是讓百姓彼此砥礪，習武強身之用，但隨著國家漸趨安定，這美意在歷經數百年之後被王公貴族與世家扭曲為變態的陋習，成了殺人人殺的鬥技場，供他們取樂之用。」男子邊說邊指著外頭那些人續道：「苗王表面裝作施恩於大明戰俘，不殺而將人送往北方與苗民一同修築防禦工事，回頭卻又將部份的人丟至孤血鬥場，供人取樂，不聞不問，任由他們戰鬥至死。」
　　俏如來的目光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正好對上一張死得苦狀萬分的臉。那張臉還很年輕，本該閃耀著光芒的眼睛瞪得很大，如今已完全失去活力，一身鮮血也乾涸轉黑，腐朽的氣味引來無數蠅蟲，在屍體疊成的小山上恣意張狂著。
　　
　　「這些…都是大明的……」話到這裡，俏如來已沒有勇氣再說下去，只能無措的一邊低誦佛號，一邊用盡全力遏止自己劇烈的顫抖，但都是徒勞無功。
　　戴著狐狸面具的男子並沒有回答他，沉默已透露了一切。
　　
　　「年輕人……」
　　不遠處一聲虛弱瘖啞的叫喚，在這片人間煉獄中格外清晰，使俏如來不由得望向發聲處。
　　「我好久…沒聽見有人唸佛號了……年輕人，你……是僧侶嗎？」說話的是一名面容枯槁的男人，就倒臥在屋前，看起來應該正值壯年，卻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與傷口而被折磨的不成人形，顯得異常消瘦，明明已經不成戰力，但又像是故意吊著他一條命，不肯讓他就此死去。
　　而時至如今，男人已是油盡燈枯，行將就木。
　　俏如來看著他，本欲開口，但話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
　　那人顯然也不在意是否得到回覆，只是自顧自地說自己就要離開了，他身為大明人，一生篤信佛教，希望走的時候能有誦經聲陪伴，於是懇求俏如來為他送行。
　　俏如來聞言，卻是一陣啞然，他可以感到身邊戴面具的男子正在看他，卻不知道對方面具底下此刻是什麼表情。
　　就在俏如來躊躇當下，男人的生命似乎終於熬到了盡頭，隨著一陣突來的劇烈重咳，血沫不停從他的口鼻汩汩冒出，四肢也不受控制的開始抽搐，本來還算平靜的面容瞬間因為痛苦而扭曲不堪，模樣看起來十分嚇人。
　　但這次俏如來卻沒有因恐懼而退開，他雖然嚇了一跳，但也立刻迎上前握住他的手喚道：「別走！我為你誦經，你快聽！」語畢，便開始唸起了心經。
　　只是那人一腳早已踏入黃泉，經文都還沒唸到一半，目光就開始渙散，血愈流愈多，甚至連耳朵也滲出了血，在俏如來一身白衣上綻開了許多紅蓮。
　　相對那人即將解脫的釋然，俏如來卻顯得異常焦急。面對此情此景，他哪裡還能保有以往誦經的平常心，不但唸得又快又急，甚至沒有察覺自己握住那人手掌的力道極大，連指尖都微微泛白了。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
　　
　　他怎麼能……怎麼能再一次眼睜睜看著有人在面前死去！
　　
　　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然而無論他再如何誦經，再如何呼喚，那名被自身鮮血淹沒的男人終究是漸漸平靜下來，慢慢沒了氣息。
　　俏如來見狀，眼眶泛紅，卻仍彷彿賭氣般將心經唸了一遍又一遍，只是那人已經聽不見了，於是他不由得再次痛恨起自己的無能為力。然而不管他再如何痛恨自己，終究也只能化為一句帶著嘆息的佛號，用顫抖的雙手合十，為他打開屬於黃泉的接引之路。
　　南無…阿彌陀佛……
　　佛號畢，那人空洞枯槁的眼卻沒有閉上，俏如來看著那雙眼，發覺自己的手抖得更加厲害了，於是他終於忍不住彎下腰，將臉埋入雙掌之中，猶如潰堤般嚎啕大哭起來。
　　
　　「覺得殘忍嗎？這就是苗王的作風。」在一旁佇立許久的男子突然開口道。
　　「你到底是誰？為何讓我看這些！」他捂著臉，哽咽的聲線中隱約有一絲咆哮。
　　「我是誰不重要，我只問你一句話。」
　　俏如來抬起淚流滿面的臉看向他。
　　
　　「你，想復國嗎？」
　　
　　

──────────────────

　　故事終於可以進行到下個階段（抹臉）

1314167	2018-05-29 08:43
与一般苍俏文不同的风格唉，这里的俏俏还是那个牧羊诵佛有些天真的俏俏，苍狼也是那个初登皇位的小苍兔，两个皆有抱负的青年相遇，未来一定会很精彩啊

melody6008	2018-05-29 10:28
這邊的俏如來還沒鑄心，蒼狼倒是已經有些歷練。 h zh%ML3L 但兩個人的相處就是一種歲月靜好。

雲篦

2018-07-03 00:19

　　「你，想復國嗎？」
　　
　　在這句話之後，是無邊無際的沉默。
　　
　　俏如來聞言，瞳孔微縮，似乎是嗅到一絲不尋常的氣味，情緒頓時冷靜不少。
　　「你為要什麼幫我？」
　　
　　「我不是在幫你。」男子漫不經心的捻起狐狸面具上的鬍鬚道：「苗皇室於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助你不過是想藉你之手顛覆苗國。」
　　
　　「我只是一介小小僧侶，先生未免太高看我了。」
　　
　　面對這樣的回答，男子卻像是聽見什麼笑話，不由得輕漫笑道：「小小僧侶當然驚不起任何波瀾，但如果是大明皇室最後的遺孤呢？」
　　
　　
　　◎
　　
　　
　　歲無償老遠就看見叉玀站在書房門口，心中一突，不由得加快腳步。王上體恤親衛，所以他們當值時一般都是站屋子裡，此時她卻罕見的站在外面，歲無償不由得皺起眉頭，心中憂慮更深了。
　　匆匆擦肩而過，門口的叉玀沒有開口，卻焦急的對他使了眼色。
　　歲無償亦用眼神要她稍安勿躁，然後在踏進門口前單膝跪地。
　　「王上，屬下前來覆命。」
　　坐在書案前的蒼越在親衛的叫喚中緩緩抬起頭，屋內唯一的一盞燭台只將他的臉照亮了半邊，另一邊則融入了晦暗不明的黑暗裡，僅有注視著親衛的一雙藍眸亮的驚人。
　　「進來吧。」
　　歲無償領命起身進入，直到苗王近前，他才發現無聲佇立於側的月荒涼。身為影衛，月荒涼此刻仍作王上裝束，與本尊一坐一站，如出一轍的面容，一者威嚴沉抑，一者斂眉安靜。
　　「找到人了嗎？」
　　蒼越這句話問得很平靜，但他卻能清楚感受到其中飽含的焦慮與怒氣。歲無償沒想到俏如來失蹤才過兩日，王上竟又陷入了往日暴躁浮動的情緒裡，而為了控制這樣的情緒不波及旁人，王上偏只能時刻壓抑忍耐，找不到渲洩的出口。
　　再這樣下去，情況愈發不妙。
　　「回王上，找到了，在孤血鬥場。」
　　蒼越似乎沒有很意外，很多無故失蹤的男人最後都會被帶到那裡，然後在威脅利誘下上場打鬥，雖然往往都是一面倒的被屠殺，但對人販子來說，只要觀眾開心就好，畢竟無本生意向來穩賺不賠。
　　一室無話，他垂眸看了眼案頭上那天帶回的染血金剛經，儘管血早已乾涸多時，但看在他此刻眼裡仍是刺目，不由得更加心浮氣躁。
　　「聽店小二說，當時有一名長得跟孤王一樣的人帶走俏如來。」
　　「王上？」歲無償先看了一眼王上，又看了一眼王上身邊的月荒涼身軀明顯一震，然後默默收回目光，直視自己的鞋尖，不再說話。
　　而月荒涼終於開口。
　　「屬下去帶他回來。」
　　蒼越頭也不抬的伸手，「慢。」
　　屋裡的兩名親衛不約而同將目光落向他，但此時蒼越卻突然岔開了話題。
　　「說說苗北的消息。」
　　明白王上是在點名自己，歲無償快速在腦中整理相關情報後開口：「競王爺經千雪王爺的醫治後病況好轉，但當初帶至北境的大明戰俘原本壁壘分明的兩派已經逐漸合併，紛紛轉為支持找到大明那位失蹤的皇子，欲擁立他出面抗苗。競王爺病體尚未痊癒，此事目前由千雪王爺奔走，日日帶軍鎮守，以防其突然暴起。」歲無償話到此，頓了頓，打算等王上示下，但蒼越卻沒有任何決斷，只是讓他繼繼續說。
　　歲無償想了想，又道：「軍長傳訊，運糧隊伍果然遭到埋伏，他依計藉機化明為暗，一切尚在掌握中。」
　　蒼越點點頭，問道：「目前由何人接手運糧一事？」
　　「鐵軍衛尉長，白日無跡。」
　　「嗯。」
　　話到此處，王上仍未示下，歲無償頓時倍感壓力，只好繼續整理腦中情報是否還有缺漏之處。
　　這時候，月荒涼突然走到案前稟報：「請王上允許屬下帶他回來。」他負責追蹤跟打探消息的任務，整座王都佈滿他的眼線，卻仍是讓人在眼皮底下被擄走，尤其擄走俏如來的人又頂著王上的臉，於情於理，他都必須自清。
　　「孤王知道帶走俏如來的人不是你，影形一族天賦異稟，是上天的恩惠，既是恩惠，便應當用於正途。」
　　王上這番話明顯意有所指，站在月荒涼身邊的歲無償頓時有些尷尬，王上向來不輕易責備臣子與下屬，所以若是讓他說出言重的話必是因為此事已觸及王上的底限。
　　「屬下受教。」
　　月荒涼的姿態比平時更低，但仍頂著苗王的面容與裝束讓一旁的歲無償有些不自在。
　　「去吧。」蒼越揮退他。
　　月荒涼離開後，歲無償本也想告退，但卻被叫住了。
　　「王上？」歲無償又退回原位。
　　「軍長還傳了什麼消息回來？」
　　歲無償聞言一頓，這才緩緩從袖中取出大約兩拳寬的畫軸呈上，「回王上，還有一張畫像。」
　　蒼越接過，卻沒有立刻打開。
　　「看過了嗎？」
　　「回王上，看過了。」
　　「那為何知情不報？」
　　歲無償聞言，心中已隱隱有了猜測，但同時也叫苦不迭，軍長是今天下午才傳來的消息，東西送來的時候什麼也沒交代，就給了一張語焉不詳的畫像！
　　「屬下有罪，請王上責罰。」忠心耿耿的親衛立馬跪下。
　　但蒼越卻是看了他一眼，也沒提責罰，只是淡淡問：「你可知道畫像所繪之人是誰？」他慢慢打開畫軸，畫裡的人物頓時躍然紙上。
　　歲無償頓了頓，答：「回王上，是俏如來。」
　　畫像不大，一下就完全展開了，蒼越沒有去看親衛略顯不安的神情，只是專注的望著畫中人道：「非也，此乃大明皇室最後遺孤，史精忠。」
　　
　　有別苗王書房彷彿醞釀風暴的氣氛，準備前往孤血鬥場帶回俏如來的月荒涼待東方露出魚肚白便領著一小隊策馬疾奔出城。此時他已經卸下了臉上的易容，如今一張平凡無奇的相貌讓人過目即忘，也不知這究竟是他真正的模樣，還是只是另一張偽裝的臉。
　　「大人，孤血鬥場就在前方，我們要找的人應在外圍的村子。」孤血鬥場位於王都城郊，出城不久便能看見。
　　「嗯，你們兵分二路，悄悄潛入，以救到人為目的，切勿打草驚蛇。」
　　「是。」
　　月荒涼一聲令下，小隊頓時散開準備從不同方向低調混入村中。殊料，他們才剛慢下馬速，不遠處的村子突然傳出了隱隱約約的悶雷聲，接著他們感覺腳下輕微一震，下一刻火光與濃煙頓時竄起，瞬間將小小的村子籠罩在一片火海之中。
　　爆炸與煙塵以村子為中心四散開來，城郊盡是一片綠意曠野，毫無遮蔽，月荒涼一行人避之不及，只得立刻回身縱馬。所幸他們距離村子尚有一段距離，又立刻掉轉馬頭，眼下除了一個個都灰頭土臉外，並無大礙。
　　「頭兒？」手下見這天外飛來的一筆打亂計畫，只得重新請示上頭的指令。
　　「你回城裡找人救火，剩下的人跟我去看看情況。」月荒涼抿緊唇線，目不轉睛的看著眼前愈來愈大的火勢，一手打響馬鞭，率先策馬而去。
　　
　　這個村子並非普通村莊，百姓私底下都稱其為等死村。鬥場每天都會死人，若能直接死在場上還算幸運的，若沒死透或殘廢的，就會被帶到此地，美其名為休養，實則根本就是等死。
　　朝廷本有設置官員及大夫在此長駐，但會上場打的人多半都是簽了生死狀的，再加上觀眾嗜血，因此最後被抬下來的多半不是屍體就是吊著一口氣的，即使想救也回天乏術，使得此地大夫長期幾無患者，最後竟做起了收埋死者的工作，造成這個村子死人比活人還要多的奇怪現象。
　　月荒涼並不知道最後會有多少人手來救火，只能加快腳步，找到王上要的人後離開，以免茲生事端。
　　爆炸過後，火場仍不時有一些零星的爆裂火花，四處濃煙，嗆得人喉疼。村子裡遍地焦黑殘肢，溫度高得嚇人，月荒涼不是沒想過他要找的人可能已經遭到不測，但思及王上對俏如來的看重，以及其後來被擄，乃至眼前突如其來的爆炸，再結合近日手下送上的王都及各地叛亂情報裡皆有出現的『大明皇子』字眼，不難讓人猜測俏如來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
　　然而究竟是誰抓的俏如來？
　　這世上能維妙維肖偽裝成他人，除影形一族外，無人能出其右。而影形一族早在數年前就覆滅，僅剩自己一人，除非……月荒涼憶起當年收埋時獨獨不見的玄之玄，若他沒死，確實有可能犯事。早先聽王上語意，明顯已經知道此人的存在，由此可見其已非第一次犯事。若眼前這整個事件皆為玄之玄所謀劃，必是算準了俏如來與大明皇室的關係，所以肯定不會讓這樣的可用之棋輕易葬身火窟。
　　他在村子裡轉了一圈，並沒有看到他要找的人。
　　難道玄之玄將俏如來帶走了？
　　不，不對，特地將俏如來擄走必有其目的，若是他與俏如來達成了什麼協議或合作，又何必弄出如此大的動靜？所以俏如來肯定讓對方碰了一鼻子灰。依玄之玄的思慮，即使處於被動，他仍有辦法化被動為主動，並讓俏如來發揮出最大價值……
　　
　　村子不大，月荒涼又巡了一圈，仍然沒看到此行要找的人，但卻發現有兩匹馬疾奔的蹄印一直從村子後方延續出去。月荒涼見狀，打了聲口哨，讓手下都跟上，果不其然，出村後沒多久就看見渾身污黑，狼狽不堪的俏如來獨自倒在地上，額頭還受傷了，正汨汨的流著血。
　　手下見狀，立刻將他扶起做簡單包紮，月荒涼卻趁這個空檔看向繼續延伸到綠野盡頭的馬蹄印，若有所思。
　　
　　稍早前，苗王書房。
　　「歲無償，你認為這世上會有長相一模一樣之人嗎？」蒼越摩娑著手中畫軸，一雙眼仍是緊盯畫像，彷彿並不關心這個問題的答案。
　　「……屬下曾聽聞，一母同胎的雙生子會有相似的容貌。」
　　「那你認為俏如來是雙生子嗎？」
　　「這……屬下不知。」
　　蒼越放下畫軸，終於將目光落向他的親衛。
　　「如果是你，你會如何？」
　　「啊？」面對王上沒頭沒尾的問話，歲無償有些懵了。
　　「如果你是孤王，你會如何？」
　　歲無償好半晌才聽懂王上的問話，然而事情發展至此，很明顯王上一開始並不知道俏如來的真實身份，作為見證他們相識的局外人，歲無償也不知道該怎麼辦，若不想俏如來被赫蒙氏等朝中重臣拉到檯面上成為眾矢之的，唯今之計就是先隱瞞他的身份不可曝光……
　　「屬下不敢妄自揣測上意。」歲無償腦中雖有想法，但他終究只是親衛，而非謀士，從小到大的親衛訓練讓他骨子裡深深烙著不能越過本份的刻印。
　　蒼越聞言，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擺擺手，「罷了，是孤王為難你了，退下吧。」
　　「是。」
　　這時候天色已經微微亮，蒼越心想月荒涼應該已經在前往孤血鬥場的路上了。
　　眼神不經意又掃到案頭的金剛經，蒼越索性將它翻開，裡面寫的卻非大明國通用文字，而是未曾見過的奇異字體。他想也許這就是俏如來曾言的梵文吧，穿越了無數高山流水與遼闊的土地和國家，遠從千里而來被視若珍寶的經文，眼下卻沾染血跡一文不值的置身在這個並不信奉佛教的國家。
　　佛經如此，那人呢？
　　人的價值也會因地而易嗎？
　　蒼越不確定此刻心中想法是否正確，但可以確定的是無論俏如來身份如何，都不可否認他的確在自己心中佔有一席之地，至於份量有多大……
　　他一邊思考，手指無意識的摩娑經文裡的墨跡，腦中卻無端浮現俏如來曾為他講過的《楞嚴經》。
　　
　　汝愛我心，我憐汝色，以是因緣，經千百劫，常在纏縛……
　　
　　
　　

雲篦

2018-07-11 20:56

　　「小殿下，奴婢在這裡，快來呀！」
　　恍恍惚惚中，他好像又回到了大明宮中，那時候他的年紀還很小，繁花似錦的花園裡，五歲小孩兒被黑布矇住了眼睛正在跟宮人玩耍，一片漆黑中，他只能依靠聲音辨位。
　　宮人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但無論他們呼喚的如何殷切，他始終都抓不到任何人。年幼的他不禁有些急了，小跑步著要去追逐那些忽近忽遠的聲音，最後一個重心不穩，摔狠了，強烈的痛楚讓他整張小臉皺了起來，幾乎就要放聲大哭，然而那些殷切呼喚仍在耳邊，卻沒有任何一個人上前關心他的摔傷，於是小孩子脾氣頓時上湧，說不玩就不玩！
　　哭狠了的他委屈拿下矇眼黑布，卻赫然發現什麼也看不到，呼喚的聲音瞬間消失了，一片全然的漆黑籠罩住他，就連光也看不到──
　　
　　歲無償被床上突然發出的巨大動靜嚇了一跳，近前探視，卻發現俏如來整個人側躺著蜷縮成一團，臉色蒼白，渾身盜汗，一雙眼睜著，卻沒有焦距。
　　「你醒了？身體感覺如何？」歲無償看著他似乎被魘著的模樣忍不住皺起眉頭。
　　俏如來的呼吸有些急促，好半晌才回應他：「你是…蒼狼身邊的……」
　　「歲無償。」自報姓名後，他毫不猶豫的將想勉強起身的俏如來按回床上，但卻反被一雙冰冷的掌心抓住手腕。
　　俏如來的聲音很虛弱，語氣中有掩飾不住的驚慌：「歲大哥，我的眼睛……好像看不見了……」
　　
　　蒼越收到消息的時候，連王服也沒換便逕自往俏如來休養的房間而去，歲無償先是驚訝王上為何未更衣，但下一刻就立即反應過來這麼做的用意，二話不說便悄然退到一邊。
　　甫進門，蒼越先是看見兩眼無光的俏如來靠坐在床上，一雙眸子低垂著，好像在看安放於腿上的手，但對於此刻失明的人來說，其實只是本能的直視前方罷了。
　　自從看了昨日軍長送來的畫像後，蒼越現在的心情其實頗為複雜，所以面對眼前的人也僅僅是走近而並未開口。
　　反倒是俏如來聽見腳步聲，微微的歪著頭，然後抬眼望向聲音的來源，過了一會兒才不太確定的問道：「……是蒼狼嗎？」
　　「嗯。」蒼越應了一聲便在床前的椅上坐下，先是看向他頭上包紮成一圈刺目的白，以及對方判斷錯誤而完全不在自己臉上的目光後，才緩了緩神情，解釋道：「你的頭受傷了，御……大夫說應是傷處的瘀血影響了視力，所以才暫時看不見。」
　　俏如來聞言並未答話，只是默默低下頭，欲蓋彌彰的掩飾自己心中強烈的不安。
　　蒼越見狀，先是沉默了一陣才說：「放心吧，大夫開了藥，你會好起來的。」
　　「嗯。」他的聲音聽起來相當低落。
　　蒼越見他精神萎靡，伸出手想拍拍他讓他寬心，但手才伸至中途卻頓了頓，最後又不動聲色的收了回來。
　　「那天在飯館，怎麼沒等我回去？」他定了定神，開始問起今日前來的主要目的。
　　蒼狼提起這件事，不禁讓他聯想到後來在孤血鬥場發生的一切，俏如來下意識顯得有些僵硬。
　　「……那天你離開後一陣子，有人偽裝成你的模樣回來，我沒認出不是你，便跟他走了。」他緩緩解釋，並沒有主動提起在孤血鬥場的見聞。
　　「知道帶走你的人是誰嗎？」
　　俏如來搖頭：「我不認識他，也沒有看到他真正面目，但跟隨他的人都稱呼他玄先生。」
　　玄之玄！
　　得到的答案幾乎與心中猜測不謀而合，蒼越並沒有鬆一口氣，反而重重地皺起眉頭。
　　如此看來，一切都說得通了。
　　近期各地躁動不安的小股暴亂，又大張旗鼓打著大明皇室遺孤的口號，北境俘虜逐漸合併改為支持遺孤的派系，乃至俏如來被帶至孤血鬥場。
　　玄之玄只要在孤血鬥場突破他的心房，然後再找適當時機讓這位大明真正的遺孤出現，屆時各地潛伏的遺民肯定會揭竿而起……
　　蒼越思考到這裡，卻又隱隱覺得不對。
　　這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他們要反苗的舉動實在太不尋常，簡直就像是為了掩護什麼一樣……
　　
　　俏如來察覺眼前的人陷入沉默，目不能視的他不安的摸索著扯了扯對方的衣袖，使得蒼越不得不分神看他。
　　自從知道俏如來的真正身份後，蒼越心裡還未調適過來。於理，苗國滅了大明，害他家破人亡，蒼越對他是虧欠的。但在得知真相的時候，卻又不能忍受自己滿腔信任換來的竟是對方的隱瞞。
　　他明知俏如來這麼做也只是為了自保罷了。
　　
　　「我會找人照顧你，你先安心休養吧。」蒼越不著痕跡的抽回衣袖，準備離開，不料俏如來卻抓得更緊。
　　「等等，我這是在哪？還有苗宮那裡……」俏如來沒忘記，自己如今還是苗國的階下囚，從小跟著自己的翠兒還在那裡，如果自己無端消失了，惟恐她要遭罪。
　　蒼越神色複雜的看向那隻抓著自己衣袖的手，其中所隱含的強烈依賴令人難以忽視，最終還是沒能忍住的輕拍他的手背作為安撫。
　　「我已有安排，放心吧。」
　　一旁將一切看在眼裡的歲無償見狀，只是將頭壓得更低了。不一會兒，見王上準備離開，他也盡忠職守的跟上，但卻被攔下。
　　「看看他還有什麼需要，你可以晚點再來尋我。」
　　歲無償聞言先是一愣，抬首看見王上的眼神後便瞭然的低聲允諾了。
　　
　　房間的門再次開啟又關上。
　　聽見他們對話的俏如來突然問道：「歲大哥，你與蒼狼是主從關係嗎？」他與歲無償幾乎沒有交集，蒼狼來找他時也未必次次都能見到歲無償。
　　「嗯。」
　　歲無償無意多提自己的事，上前想問他還有什麼需要，卻看見他還攤著方才抓住王上衣袖的掌心，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便出聲詢問。
　　俏如來並沒回應他，只是緩緩闔起手掌，彷彿摩娑什麼般回憶方才抓著那隻衣袖的手感，絲滑柔軟，且織紋複雜多變，這樣精美的布料，無非帝王將相之家才有，而基於禮制，為將相者絕不可能拿來裁作衣裳……
　　思及此，俏如來心中微微一動，然後默默放下了手掌。
　　歲無償見他模樣，心念一轉，隱約也有了猜測，卻道：「腦袋受傷不可輕忽，你還是躺下休息吧。」
　　俏如來搖頭，「我不睏，我有些事想請教歲大哥。」
　　歲無償坐在他床前的椅子上回道：「你問吧。」
　　「歲大哥，你……見過苗王嗎？」
　　「見過。」
　　「那你知道苗王是什麼樣的人嗎？」
　　「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俏如來沉默了好半晌才答：「我想知道苗王為何出兵大明，又為何放任孤血鬥場行之多年。」苗明和平已近百年，為何苗王突然無端挑起戰事？孤血鬥場草菅人命，長久下來勢必扭曲苗民心智，如此陋習，苗王又為何視而不見？
　　「我不是王上，無法回答你的問題，但攻略大明是先王畢生心願，王上初掌王權僅兩年，人心不穩，極需功績凝聚群臣。」
　　「他……」俏如來氣息突然有些不穩：「他大可不必命人屠城……」
　　「領軍的赫蒙天野生平最是排外，他是苗民心中的大將軍，同時也是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
　　「你……你只是在為苗王開脫！」
　　「既為人臣，於情於理，我都該為王上說話。」相對於俏如來的指責，歲無償的語氣仍是平淡。
　　「我在孤血鬥場看見很多人死去了，那些大明人現在都是苗國的子民啊……」
　　「你不能只相信別人想給你看的，這樣會使你錯失更多你應該知道的。」歲無償看向他黯淡無神的眼，卻彷彿看透了他此時此刻混亂的內心，言語如劍，更如當頭棒喝。
　　俏如來突然沉默了。
　　歲無償話鋒又轉，繼續回答他先前的問題。
　　「孤血鬥場的立意本是好的，但再好的東西也禁不起時間長久的摧折，歷代先王不是不曾力挽狂瀾，但終究也只能坐視它漸漸扭曲轉變，直到變成如今這個模樣。」
　　「歷代苗王不能…那當今苗王會讓它改變嗎……」無論是大明百姓還是苗人，他再也不想看見有人死去了。
　　「會的……一定會的。」歲無償從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其實他出身於孤血鬥場，所以他比任何人都還要期待孤血鬥場的消失。
　　這次，俏如來沒有任何回應。
　　歲無償看著他迷惘的神情，忍不住輕嘆：「我言盡於此，你休息吧。」
　　這次，俏如來沒有拒絕，而是順從的躺下來，將棉被拉到蓋住下巴，側臥著用那雙看不見的眼睛目送他離開。
　　
　　出了門後，歲無償並未走遠，轉身又進了隔壁的房間。
　　他迎上那抹背對自己的面窗身影，恭敬道：「王上。」
　　「辛苦你了。」
　　「屬下只是行份內之事，並不辛苦。」
　　蒼狼點點頭道：「俏如來對玄之玄還有利用價值，肯定會再找機會接觸，你派人守著他，萬不可再讓玄之玄趁虛而入。」雖然尚不知玄之玄究竟想掩護什麼，但很明顯他在挑撥俏如來對苗王產生誤解與猜忌，而人一旦有先入為主的想法之後便會向下紮根，變得根深蒂固，再難動搖。
　　他不知道玄之玄手中有什麼籌碼可以遊說俏如來，但可以肯定的是即使他再如何抗拒著不肯入局，也注定身在彀中了。
　　「是。」歲無償在心中盤算手下有哪幾個人可以勝任這個任務後，本以為王上還另有交待，所以繼續等著，但王上卻沒有再開口了。
　　等了一陣，他終於忍不住出聲詢問：「王上？」
　　「你剛才對俏如來說的那些…是真心話嗎？」
　　歲無償聞言，疑惑的望向王上的背影。
　　「孤血鬥場背後勢力盤根錯結，與各方氏族皆有緊密關聯，往往牽一髮而動全身，極難撼動。」蒼越突然轉過身，目光如炬的問道：「即使如此，你仍相信孤王嗎？」
　　歲無償聞言，先是一愣，然後立刻單膝跪地：「屬下所言，句句肺腑。」
　　蒼狼聞言，不再說話，只是低垂著目光，彷彿思考，半闔的眼睛像被雲層遮掩的繁星，儘管微小，卻仍是光亮。
　　「孤王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
　　
　　上一章有小小修改一下，當時我不知在腦抽什麼，非要把玄之玄的名字藏著掖著不肯曝光XDDD
　　這篇寫到第15章，已經奔向6萬字的大門了，這是個慢熟的故事，感謝大家的耐心，後面蒼俏互動的頻率會變高，請大家也繼續支持蛤~

雲篦

2018-07-30 23:30

　　苗國王都最近有一個流言甚囂塵上，說大明皇室遺孤史精忠未死，並且偷偷潛入了王都，意欲起事。流言還說，大明遺民已在苗國各地集結，準備進入王都迎回史精忠，且揚言會以牙還牙，以報當初苗軍血洗大明首都的仇恨。
　　於是一時間，王都百姓人心惶惶，但凡見到非本地人士，皆有強烈敵意，甚至群起而攻之，造成王都治安極速敗壞，負責戍守城內安全的兵將們疲於奔命。即使如此，這樣的情況卻沒有而因此消停一些，反而愈趨嚴重，使王都百姓對於朝廷的信任降到谷底，甚至漸漸出現了質疑的聲浪。
　　
　　蒼越闔上又一本內容大同小異的奏章，有些疲憊的揉了揉眉心。一連看了四、五本都是差不多的內容，無非是請求派兵鎮守王都城外，一方面即使流言是真，大明遺民前來足以抵擋，一方面也可安撫王都內百姓的情緒，可謂一石二鳥。
　　然而調動軍隊並非表面如此簡單。
　　苗國在兩年前經歷內亂，皇室因此衰微，但各領地的氏族並沒有受到根本的影響，大部份都保存了一定實力，眼下的相安無事僅是各勢力互相牽制的結果，一旦調動兵力，勢必打亂目前平衡，恐怕某些不安於室的氏族會趁亂而起，讓苗國再度重蹈兩年前的覆徹。
　　
　　「王上……」月荒涼的聲音驀地響起。
　　蒼越抬手打斷他的話，並道：「孤王知道這是玄之玄利用輿論設下的局，而能破此局者只有一人。」
　　俏如來，或者現在應該稱他為史精忠，只要他出面，此局必破，但同時也會另開新局，屆時要面臨的就不止是朝野的輿論，還有史精忠的去留及生死，乃至如何處置大明遺民。
　　雖說這些問題本就應該處理，但不能是在玄之玄所設下的局面之後處理，前因後果或順序不對，造成的結果也會完全不同。
　　玄之玄當年被譽為影形一族的第一人，他既已下了先手，接下來的佈局緊密，環環相扣，若不能取回主動權，就只能被動的讓他將局面牽引到最糟糕的情況。
　　最糟糕的情況是什麼？
　　屠盡大明遺民？
　　加重苗明百姓的仇恨？
　　或……忠精忠死？
　　
　　蒼越有些焦慮的下意識用指尖輕敲桌面。
　　一旁的月荒涼見狀，終於提出了在心中積壓多日的建言。
　　「事關大明遺民，俏如來既然身在局中，王上不妨直接……」
　　蒼越聞言，敲在桌面的指尖頓時停住，沉鬱目光直接落向他的影形。
　　「那你認為孤王應該用什麼身份面對他？」
　　身為墨刀衛的蒼狼不會知道俏如來的真實身份，所以不可能向他詢問，但知道他真實身份的蒼越卻是讓他國破家亡的苗王。早先在孤血鬥場，玄之玄已在俏如來心中種下對苗王先入為主的懷疑種子，若自己貿然以苗王身份出現，勢必引起他的戒心，如此一來便無法共同討論出最好的結果。
　　月荒涼被王上的反問堵得一時間說不出話，只得低聲道：「是屬下唐突。」
　　蒼越擺擺手讓他無需放在心上，一邊問道：「民間流言的風向如何了？」
　　「回王上，流言愈演愈烈，甚至有不少人開始暗中尋找疑似大明皇子的人。」
　　蒼越忍不住皺眉，「他們毫無線索，如何尋找？」大明皇子身在王都本就是流言，流言中完全沒有提到他的相貌、年紀，又要如何找人？
　　面對這個問題，月荒涼並沒有接話，只是安靜的看著王上。
　　「難道他們懷疑到苗宮之中了？」見月荒涼一言不發，蒼越神色突然暗了下來。
　　「王上，玄之玄佈局已久，一旦落子便會步步進逼，務求一擊必中，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眼下王都中已有數家權貴在明查暗訪，若不想落於下風，此事需快。」
　　話說到此處，顯然已經沒有別的選擇，蒼越疲倦的向後靠上椅背，閉起了眼，「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月荒涼離開後，蒼越並沒有繼續批改奏章，只是獨自在書房坐了一陣，任憑午后陽光將他一身尊貴毛裘曬得暖烘烘的，像鍍了一層金色的光。
　　年輕的王坐在寬大的椅中，落在地上的影子看起來有些孤單，卻如同往昔的無數日子，誰也沒看見他的孤單，直到如今，誰都不能看見他的孤單。
　　稱孤道寡，謂王也。
　　良久，他才緩緩睜開眼睛，起身往俏如來休養的房間而去。
　　
　　冬雪已融。
　　狼王祭後，春神沿著苗國疊宕起伏的山脈與丘陵一路向北吹拂，料峭中帶著幾許暖意，籠罩了整座苗國王都，也籠罩在宮牆中那抹沉靜單薄的背影上。
　　蒼越還未行至俏如來的房間，便先在路上遇見了要尋的人。不待開口，時刻跟隨俏如來的侍衛便先答道：「貴客說難得今日天氣晴朗，想賞花，便出來了。」
　　蒼越聞言卻是一愣。
　　賞花？
　　用那雙看不見的眼睛賞花嗎？
　　
　　似乎是感覺到有人正在注視他，花樹前的俏如來拄著簡易拐杖笨拙轉身，沒有焦距的目光一時間找不到正確的方向，只能依賴拐杖帶著他前進，卻沒注意到身前有一個剛植株而隆起的土丘，腳下一拌，他以為自己會摔倒，但預期中的疼痛沒有傳來，反而落入一方寬大的袍袖中。
　　待來人將他扶正站好後，他才開口道：「蒼狼？」
　　「是我。」蒼越定睛看了他無神的眼睛一會兒，才問道：「還是完全看不見嗎？」
　　「在光線強的地方勉強能看見一些影子。」俏如來方才差點摔跤，這下子不敢再亂走，只能直覺朝著有人的方向說話。
　　蒼越見他面對空無一人的地方開口，二話不說，主動取過拐杖，把他的掌心搭在自己小臂上，領著人慢慢走到最近的涼亭中。
　　「謝謝。」直到安全坐在椅上，俏如來才幾不可聞的鬆了一口氣。
　　蒼越將他的小動作看在眼裡，卻不動聲色的問道：「頭上的傷還沒好全，怎麼不在屋裡多休息？」
　　「左右無事，便出來逛逛，指不定視力就突然恢復了。」
　　俏如來以為自己露出了寬心的表情，但看在蒼越的眼中卻成了牽強，他沉默了一陣後道：「抱歉，讓你遇見這樣的事。」
　　俏如來先是一愣，隨即失笑：「人販子做的壞事，因何是你要道歉？」
　　蒼越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執意又道了一次歉。
　　俏如來見他如此，想起蒼狼方才攙扶他時身上仍是之前摸過的名貴衣料，臉上本就牽強的笑意也收起來了，兩人之間的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僵硬。
　　「你要道歉的對象不該是我。」俏如來沉默許久後說，然後才慢慢道出他在孤血鬥場見到一切。
　　「我救不了任何人。」他的語氣很平靜，但聲音有些顫抖，「只能一邊誦經，一邊看著他在我面前慢慢死去……」
　　蒼越看著他，卻無從安慰，只能沉默。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也許還有更多大明人像這樣默默無聞的死去，而我卻無能為力，甚至無法為他們誦經……」
　　蒼越見其如此，心裡也十分不好受，沉默一陣之後，竟鬼使神差的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就是苗王，你會怎麼做？」
　　聽見蒼狼這麼問，俏如來突然猛地抬頭看他，眼神銳利，目光如炬，彷彿從未失明，但隨即又斂目垂首反問：「那如果我就是大明皇室最後的遺孤，你會殺了我嗎？」
　　蒼越聞言，心中一震，但仍是輕聲問道：「我為何要殺你？」
　　「殺了我，以儆效尤。」如今大明遺民猶如灑在苗國的豆子，抗苗之聲四起，若能將大明皇子擒捉斬殺，則遺民們必定立時潰散。
　　「如果我是苗王……我不會殺你。」
　　俏如來聞言一頓，本能抬起了頭，眼神雖仍是空洞，卻能感覺出他的疑惑。
　　「大明遺民暴起日益嚴重，若此時有一名令他們信服的人出現，必能引導他們，也許此事尚無須走到極端。」
　　俏如來不解：「你不擔心若皇子真的出現，遺民有了主心骨，會更加同心協力的反苗嗎？」
　　蒼越聞言，卻是反問：「若你是那位皇子，你會帶領他們反苗嗎？」
　　俏如來一怔，隨即說道：「不會。」
　　「為什麼？」
　　俏如來沉吟了一會兒後說：「因為皇子要給他們的是能繼續活下去的希望，而不是引導他們走向滅亡。」
　　蒼越聞言，深深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了。」語畢，便起身準備離開。臨行前他的身形頓了頓，突然轉身對他說：「好好休息，我會再來。」然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聽著蒼狼愈行愈遠的腳步聲，俏如來獨自坐在涼亭中，神情與方才並無二致，唯有抓著拐杖的手緊了又緊，但最終仍像洩氣般，緩緩的鬆開了。
　　
　　
　　

雲篦

2018-08-07 02:59

　　開春之後，本應是萬物復甦，欣欣向榮之際，但苗國王都卻在一片風聲鶴唳中，迎來了足以動搖國本的風暴。
　　狼王祭上刺殺苗王的幕後黑手終於水落石出，兇手曾任先王時期的墨刀衛，入墨刀衛前受過赫蒙氏恩惠，於內亂時重傷失踨，再次出現卻是狼王祭行刺，後被暗中查訪的王族親衛發現其與祭司台的人接觸，不久後暴死。
　　此人同時與王都中極具影響力的祭司台與最有權勢的氏族都有關係，再觀早前，刺王案發後下獄的都是與赫蒙氏理念不合的政敵，其中內幕，不免讓人浮想聯翩。而有人推論祭司台涉案，恐怕跟當今王上並不如先王那般相信大祭司預言有關。驚人的是，一旦細思過去大祭司所占卜的預言，雖樁樁件件都國運有關，卻也樁樁件件都讓先王或苗國面臨極大的危險或危機，而近年來最後一則預言則間接導致了苗國內亂，先王故去，王儲失落的結果。有整整兩年的時間，國家完全把持在叛亂份子手上，雖不至餓莩遍野，卻算是民不聊生了。
　　如今刺王案兇手暴死，不免讓人對於其死因與動機充滿猜測。一名曾經的墨刀衛為何無端刺殺王上，又是誰在他背後指使，而他的死是被幕後操縱之人當作棄子的下場嗎……
　　
　　「稟王上，數日前派出的人手任務皆已達成，如今全王都百姓私底下皆在談論刺客暴死一事。」
　　苗王書房中，月荒涼沒有現身，而是站在書房深處的暗影中說話。
　　「很好，讓他們繼續觀察，切莫讓流言轉成對我方不利的風向。」
　　「是。」月荒涼答道，然後暗影中便再沒傳出聲音，也不知道人究竟走了沒。
　　書房裡，叉玀與歲無償不經意對視了一眼，並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做好王族親衛的工作。
　　若無旁人在場的時候，其實蒼狼並不會要求王族親衛恪守君臣之禮，有時候甚至會像交情甚篤的朋友一樣談天。以一國之君的身份來說，等於是給予他的親衛們相當大的言論自由，雖然僅是私底下的，但這對於君臣來說卻是十分罕見的事。
　　蒼越瞥了一眼正在替自己研墨的歲無償，終是放下了手上的筆，開口道：「想說什麼就說吧。」
　　然而歲無償只是低頭不語，手上動作未停，但不小心濺出的一滴墨汁卻透露出他此刻的情緒。
　　蒼越看著他有些慌亂取來手巾要擦拭滴在自己手背上的墨汁，隨即阻止了他，並接過接手巾，一邊擦拭一邊道：「說吧。」
　　歲無償沉默了一陣，似乎是在思索該如何開口，但最終他仍是選擇了開門見山的方式。
　　「赫蒙氏姑且不論，但祭司台是百姓的精神支柱，如今大明遺民虎視眈眈，眼下國內若因此事動盪，恐怕會讓人有了可乘之機。」
　　「如何？覺得孤王變了？可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王上思慮，屬下不敢妄議。」
　　「無妨，孤王准你說。」
　　「……王上是歷經磨難之人，屬下只希望王上若有朝一日感到迷茫困頓時，皆能遵從本心。」歲無償永遠也無法忘記，第一次在七海罪惡牢見到還是王子的王上時，儘管已被折磨到形銷骨立，但那雙眼中的清澈卻比雨後的天空還要更加澄淨純粹。
　　那是他在多年的殺戮人生中，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
　　
　　「赫蒙氏坐大多年，先王雖寄予信任，卻也頗為忌憚，孤王早有敲打之心，此事不過順勢而為罷了。至於祭司台……」蒼越目光微斂，似是沉吟，半晌才道：「信仰本該有教化人心的作用，而非一再釋出預言，危言聳聽，甚至傾舉國之力追求虛無飄渺之事。」
　　一旁的叉玀聞言，身體一震，王上言下之意，即是他並不信任祭司台。但自開國以來，祭司台除了主管祭祀、宗廟及曆法之外，尚可過問國事，所以直到先王時期，朝議時大祭司都能問政。內亂兩年之後，王儲回歸，並登基為王，大祭司才以年邁之故，主動提出不再參與朝議至今。
　　但方才聽王上之意，恐怕無意再讓祭司台問政了。
　　「不知王上……打算如何置祭司台？」叉玀有些艱難的開口。身為鶚羽族的族長，她手下族民皆是大祭司忠誠的擁護者，若王上決意打壓祭司台，那她也必須設法……
　　「孤王並不打算處置祭司台。」見自己的兩名親衛都一副神色凝重的模樣，蒼越淡然道。
　　「狼王祭一事，祭司台雖有涉案，但並無證據證明其與暴死的兇手聯合謀反，所以孤王不會動祭司台。但苗人向來崇信鬼神與預言之說，不僅信仰，就連民風都與大明人背道而馳。如今孤王既已將大明列為國土，便是苗國的一份子，但這份矛盾若長久下去，只會加劇，最後也許會發生難以挽回之事。因此孤王有意讓祭司台慢慢脫離朝政，先從政事上削弱祭司台的影響，而讓月荒涼帶人去民間散播流言僅是第一步罷了。」
　　「王上這是想……降低祭司台的聲望嗎？」
　　「嗯。」刺客確實有與祭司台的人接觸，由於人已亡故，究竟是因何接觸，與誰接觸已不得而知，他也無意做出實際懲處，只是想藉此事讓祭司台意識到自身立場，慢慢淡出朝政，矯政國內迷信歪風，讓真正有才學之人匡扶朝綱，治理國家。
　　「王上竟肯為大明人做到此種地步……」叉玀簡直難以置信。
　　「一介殊不相識的外國人都能為流落亂軍的孤王做到那般地步，為何孤王卻不能為大明人做這些？若人人皆要分你我，那孤王出兵大明將其納入版圖又有何意義？」假使只想要他們的大米跟物產，去搶就好了，何必費盡心思攻城掠地？大明山高水闊，打下來極難管理，又要擔心反撲，唯有取得他們的信任，才能無後顧之憂。
　　「王上……」聽見王上提起外國人，叉玀這才想起當年確實有一位名為霜的女子，自言來自遙遠的東方島國，為護送其國僧侶向大明國取經而來，但卻意外捲入苗明之爭中，誤入苗國，僧侶病死，霜在得知王上為苗國王儲後，救援王上於亂軍之中全身而退，並一路協助他找到失散的王族親衛才離開。
　　「孤王已經不是從前那個軟弱無力的王子了，凡事自有分寸，你們無需擔心。」對話至此，蒼越重新執筆，目光也落向面前待批的奏章，顯然無意再談。
　　叉玀見狀，只得乖乖閉口不言，但一旁的歲無償卻聽出了關竅，王上欲調解苗明百姓矛盾是真，但藉此事救俏如來脫離進退維谷的現況，恐怕才是這次行動的真正的目的……
　　只是玄之玄曾被影形一族喻為不世出的智者，若非太過恃才傲物，離經叛道，最後落得被族中除名，永遠流放的下場，也許能成為苗國肱骨之臣。如今此人挾怨而來，報復也必是兇險非常，一計不成，必有後招，他只怕……俏如來成了玄之玄制肘王上的對象，王上向來重情，若稍有差池……
　　思及此，歲無償默默垂下目光。罷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該來的終究避不開。
　　
　　同時間，將軍府中的赫蒙天野氣得將書案上的東西一掃而落，瓷器碎裂聲跟重物落地的撞擊聲，讓同樣待在書房的赫蒙少使心中也是一顫。兄長雖然向來脾氣不好，但身居將軍高位，他深知自己的一舉一動皆能影響士氣，所以即使生氣也向來不輕易外顯，因此就算自己也很少見到兄長生這麼大的氣。
　　「兄長……」
　　「叫將軍！」
　　被如此狠狠喝斥，赫蒙少使臉色變了變，隨即改口道：「將軍，散播流言的人十分高明，並且不止一個，他們幾乎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我們派出去的人追查到一半，線索就紛紛斷了。」
　　「哼，不用想也知道是蒼越孤鳴幹的好事！」
　　「將軍！」聽見兄長直呼王上名諱，赫蒙少使驚呼著提醒道。
　　然而赫蒙天野只是瞥了弟弟一眼，並不領情。
　　「這苗國的天下，有一半是我赫蒙家打出來的，他不敢正面跟赫蒙家對上，自己設計刺殺案栽贓嫁禍，想藉此打壓赫蒙家，拐著彎破壞我等在百姓中的威望，簡直是痴心妄想！」
　　赫蒙少使聞言，忍不住皺起眉頭，但並未阻止兄長，只直覺這件事太不尋常。若此事真是王上自導自演，只為了敲打他們與祭司台，未免太過不智。赫蒙家與祭司台不用說王都，就是對整個苗國的影響都是巨大的。王上是一國之君，要打壓他們的方式太多，根本無需用這種自損的方式……
　　
　　「兄…將軍，您還記不記得之前找上門來，自言姓玄的男子？」赫蒙少使遲疑道。
　　赫蒙天野並沒有回答，只是臉色一變，看了弟弟一眼，表示記得。
　　赫蒙少使卻凝重道：「我想我們……恐怕是被他利用了……」
　　
　　
　
　　
　　

雲篦

2018-08-14 01:54

　　俏如來讓大夫取下敷在眼上的布條，再用清水洗去沾附在眼上的殘餘藥汁，他試著睜開眼睛，面前已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灰濛濛的，像隔著好幾層厚厚的紗，隱約好像有些光跟晃動的影子。他定了定神，試著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但頭卻開始感到昏眩，只好再次把眼睛閉上，昏眩感才漸漸緩和過來。
　　
　　「如何？還是看不清嗎？」
　　大夫蒼老瘖啞的詢問聲在面前響起，俏如來只是搖搖頭，並沒有回答。
　　站在旁邊始終不發一語的蒼越見狀，並無表態，腳步一轉的離開了，而仍舊目不能識的俏如來甚至不知道他有來過。
　　大夫是苗宮中最高明資深的御醫，見王上默不作聲的離開，也不行禮，只是對目盲的青年說：「放心吧，老夫會治好你的。」然後也收拾東西，轉身走了。
　　屋子裡頓時只剩下俏如來與歲無償指派給他的侍衛。
　　
　　俏如來接受醫治的地方在外室的小廳中，他眼睛看不見，不知道蒼狼究竟安排了什麼樣的住處，但根據這段時間的摸索，他知道自己還在苗宮，也明白這恐怕是宮中設置讓貴客居住的地方。
　　思及此，便不由得聯想到蒼狼的真實身份。那日在花園中，他們雖以『倘若』名義詢問彼此立場，但他至今仍無時機與勇氣戳破這最後一層窗紙。宮中人多口雜，耳聞外頭大明遺民已開始集結，但在這苗國的地界，無論他們想做什麼都是以卵擊石，枉送性命罷了，偏偏此時此刻，他卻因目盲而困在這方寸之地坐以待斃……
　　蒼狼明知他的身份，又把他安置在此，到底有何打算？
　　
　　俏如來忍不住蹙緊眉頭，想分析眼下自己究竟還能有何作為，是否有能力阻止這一切導向最糟糕的結果。
　　思考中，有一個人走過來了，他以為是侍衛，便下意識對他說：「我想再坐一會兒，不用扶……」
　　然而語未竟，便被一句帶著笑意的低語驚的幾乎站立起來。
　　來人按住他的肩笑道：「玄某人一介白衣，殿下無需行此大禮。」
　　「你到底是誰？」俏如來沒時間跟他計較那嘲諷意味濃厚的稱呼，只是驚訝此人居然連苗宮都可來去自如。
　　玄之玄卻不理會他的問題，逕自說：「當時我本想帶你一起離開，沒想到你卻硬要跳下馬車，這下眼睛看不見了，真是自作自受。」
　　俏如來冷哼：「你若真心想帶我走，大可回頭再將我拉上車，但你終究選擇了揚長而去。」
　　玄之玄對他的控訴卻是不以為意。
　　「也幸好我拋下你了，否則我那裡可沒有像御醫這麼好的大夫能醫治你的眼睛。」
　　俏如來不想浪費時間與他逞口舌之能，此人那日是故意拋下受傷的他讓蒼狼的人帶走，顯然非常篤定蒼狼會來救他。想到這裡，俏如來突然意識到，也許蒼狼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什麼時候知道的？是自己無意中露出了破綻？又或著…是眼前這個人所透露……
　　如此說來，那些遺民們恐怕也……
　　俏如來神色突然冷了下來，伸手撥掉他還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說：「是你搧動他們。」
　　「沒想到眼盲了，心卻成了明白人。不得不說，你很聰明，但也很愚笨。」
　　俏如來愈是憤怒，玄之玄就愈是感到愉快，他繞著椅子慢慢走到他身後說：「沒錯，是我搧動了他們，也是我暗中援助那些流亡的大明人。我告訴他們，大明最後的皇室血脈被囚禁在苗宮中，任苗王百般折磨，若他們再不有所行動，將來被折磨的就不僅僅是他們的皇子殿下了。」話說到這裡，玄之玄刻意頓了頓，看見俏如來強自鎮定，卻緊攢著用力到微微發抖的拳頭，滿意的接著說：「早先苗北雪災，糧食匱乏，苗王命人從大明取糧救災，苗北的災情因此緩解了，但大明百姓的心也涼到了谷底。你倒是說說，明明是一群心寒的百姓，怎麼輕輕一搧，就揚起了漫天大火呢？」
　　「夠了！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面對俏如來的怒火，玄之玄一點也不放在心上，反而惺惺作態的說：「讓我想想……大概是…惟恐天下不亂吧。」
　　「你！」
　　「還記得狼王祭時，出現在你房裡的那封信嗎？若你當時按照信中內容去做，至少現在你已經站在大明百姓中，而不是雙眼目盲的被困在這裡，進退不得。」說到這裡，玄之玄不由得冷笑。若俏如來當時就接受他信中安排，如今他還看不見這齣好戲呢！本該站在對立面的苗王與明皇子成了交情甚篤的朋友，他手上至少有一百種方式可以逼苗王不得不親手殺了俏如來。
　　思及此，玄之玄不由得為自己即將到來的勝利而沾沾自喜，但俏如來沉默一陣之後，接下來的話卻出乎他的意料。
　　「錯了。」
　　「嗯？」
　　俏如來突然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用力往桌緣一敲，碎裂的瓷片霎時四散，他拿了一塊抵向自己的咽喉說：「若我此刻就死在這裡，你的如意算盤也只能打到這裡了。」
　　玄之玄顯然沒料到他會這麼做，先是一愣，然後便哈哈大笑了起來。
　　「愚蠢！大明人若得知你死在苗宮，必會群情激憤，什麼事都可能做得出來。然而一群烏合之眾，一旦對上苗軍，無非只有一個下場罷了。而你的死，只是提早結束這個遊戲，並不會改變任何結果。」
　　「不對，我不知道你在等什麼，但你很明顯是在爭取時間。我此刻若死在這裡，無論是大明百姓得知後提早行動，或是他們毫無所覺而按兵不動，都必然打亂你的計劃。」
　　俏如來話說到這裡，玄之玄原本帶笑的臉也漸漸冷下來了。
　　「給你幾分顏色，倒是開起染坊了，你以為我真在乎你的死？」
　　「我知道你不在乎，所以我若死，你必定不會讓大明的百姓知道，待你尋得可以制衡他們的方法後，才會把我的死扭曲成苗王所為，再透露給他們。但你別忘了，這裡是可是苗宮。」
　　「苗宮又如何？憑我的本事，想壓住一個死人的消息，又有何難。」
　　「那你何不試試？」俏如來手上發力，將碎瓷片壓進皮膚裡，割出一道淺淺的血痕，毫不猶豫的作派，幾乎讓人以為玄之玄才是這場賭局的犧牲者。
　　玄之玄見他對自己竟如此狠厲，不由得瞇起眼，腦中思緒飛快運轉。
　　他的佈局已幾近完成，而俏如來就是那最後的關鍵棋子。當初將俏如來留在宮中，本是希望他與苗王因真實身份曝光而成為彼此心結，甚至最好可以演變成加深苗明之間的民族對立，但如今這個目的顯然並未達成，所以今日自己來是準備帶他離開的。
　　眼下大明遺民的態度還不夠堅定，若要他們動作，仍需要俏如來這位明皇子登高一呼，否則屆時只怕要出亂子……
　　心中已有定見的玄之玄看著俏如來無神雙眼，想趁機搶下他手中的碎瓷片，然而不待他動手，俏如來卻已察覺他內心想法，手上發力，狠狠就往自己脖子上一抹──
　　
　　離開俏如來的屋子，才踏入書房的蒼越還沒坐下，回到宮中的月荒涼便帶著不好的消息迎了上來。
　　聽完月荒涼的稟報，蒼越終於忍不住疲倦的揉了揉眉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街坊傳言，兩國交戰後，明皇子混入了戰俘中以躲避追殺，來到苗國又隨戰俘被帶入苗宮，如今大明遺民聲勢日益浩大，必須立即找出明皇子，誅於市，以儆效尤。
　　「……是玄之玄做的嗎？」
　　月荒涼點頭。
　　於是才剛揉完眉心的蒼越又再度皺起了眉頭。
　　玄之玄這一連串的行動，看似針對俏如來，但背後應還有其它計劃。他雖在民間散佈了這樣的謠言，但為了他的計畫，定不可能讓俏如來就這樣死去，那麼他如此不遺餘力加深苗人與大明遺民的衝突又是為了什麼……
　　更棘手的是明早朝議時一定會有人提出要證實謠言一事。
　　當初戰俘中進入苗宮的男子本就寥寥數名，所以要查出誰是明皇子簡直輕而易舉，俏如來的身份恐怕是藏不住了。
　　「如今百姓群情激憤，一旦俏如來曝光定然……必死無疑。」月荒涼有些遲疑的望向王上，並不知道王上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孤王明白。若無他事，你先退下吧。」雖然表面仍按捺著，但蒼越此刻的思緒卻是亂到了極點，他需要好好想想該如何讓這件事有最好的結果，至少……不要見血。
　　然而月荒涼並未離開。
　　「屬下……尚有事稟報。」
　　蒼越奇怪的看著月荒涼難得忐忑的模樣，疑問之餘，內心也不由得因他的態度而高懸了起來。
　　「講。」
　　「鐵軍衛傳來消息，說北境的大明戰俘暴起，還挾持了……競王爺，目前由千雪王爺帶著部份鎮北師與他們對峙，但他們揚言若想要人，需以明皇子交換──」
　　
　　
　　
　　
　　跑劇情超燒腦，如果有bug請務必提醒我，我會非常感激OTZ
　　
　　

雲篦

2018-08-18 13:41

　　聽見月荒涼稟報的蒼越先是一愣，然後緊接而來的是瞬間湧上心頭的怒氣。
　　祖王叔！他們怎麼能挾持祖王叔！他們怎麼敢──
　　月荒涼察覺王上周身的氣氛頓時一變後，立刻補充道：「鐵軍衛兵長說是競王爺自願被挾，所以並無發生衝突，而王爺自願被挾的條件是不准他們動任何一名苗國百姓。」
　　月荒涼的說明，稍微平復了蒼越的情緒，所以他很快就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前往北境的戰俘僅千餘人，何況尚有鎮北師及駐守的鐵軍衛，若無人援助，區區千人如何能成氣候？
　　一旁的月荒涼顯然也想到這層奇怪之處，若此事也是玄之玄所為，那這麼做有何意義？一旦對上苗軍終究不足為懼，可說是雷聲大雨點小，除了讓百姓產生恐慌之外，根本毫無用處……等等！
　　月荒涼突然想通了什麼。
　　「王上──」
　　這一會兒的功夫，蒼越也想到這其中的利害關係了，於是他們相視一眼後，便毫不猶豫的同時起身往俏如來所在的屋子而去。
　　若這件事真是玄之玄從中作手，那戰俘們必然也知道了他們的皇子身在苗宮的事，所以他們挾持祖王叔的要求才會是交換俏如來。而一旦俏如來在苗宮中遭遇不測，或是他們交不出人，必然會因此受到激怒，這時候玄之玄只要再稍加搧動，不僅是祖王叔的安危堪慮，事態也可能將演變的一發不可收拾。
　　思及此，蒼越仍然隱約感覺有些不對，他彷彿遺漏了什麼，內心總覺得有些惴惴不安，但此時此刻已不容他多想，或是死在苗宮，或是被帶走，俏如來都絕對是玄之玄計劃中的關鍵──
　　
　　玄之玄一記手刀打掉俏如來往自己脖子抹的碎瓷片，但目不能視的俏如來顯然早就料到，另一手竟也握著一片，卻是趁著玄之玄以為他要再度自傷時，揚手往他身上招呼。兩人的距離太近，玄之玄一時沒能避開，只能險險躲過，手臂因此被劃拉了一道很長的口子，頓時血流如注。
　　瞬間盈滿鼻腔的血腥味讓俏如來知道自己得逞了，也不知是緊張抑或興奮使然，他拿著碎瓷片手有些顫抖，活了二十幾年，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傷人。
　　玄之玄有些氣惱的看向自己的傷口，並快速撕下一截袖子包紮起來。他太大意了，竟然因為對方目盲而放鬆了戒心！
　　「看來狗被逼急了也是會跳牆的。俏如來，你除了拿自己性命賭這次脫身的機會之外，根本毫無籌碼。我勸你最好乖乖跟我離開，這樣大明百姓也許還有一線生機，若你執意以死破局，我不過是多費些調整計劃的功夫罷了。而你，則會永遠成為苗宮中名不見經傳的一具枯骨，一縷幽魂──」
　　聽見玄之玄勝券在握的嗓音，俏如來忍不住握緊了手中僅有的武器，任憑破碎瓷片劃破他的血肉，而這樣的痛卻比不上他此刻心中之痛。
　　玄之玄說的沒錯，面對眼前困境，他除了以自己性命相搏之外，根本毫無他法。
　　──他實在太弱小了。
　　
　　玄之玄看著眼前的人內心已有明顯動搖，忍不住得意的微微勾起唇畔，雖然比預期費了些工夫還見了紅，但只要俏如來願意主動跟他走，整體來說也算是令人滿意的結果。
　　他看著俏如來丟掉手上的碎瓷片，帶著笑意的嗓音嘲諷問道：「想好了？」
　　「無論我想或不想，都毫無選擇不是嗎？」
　　「你能認清現實就好，我們走吧。」
　　玄之玄今天是易容成侍衛才能潛入苗宮，而影形一族最大的不傳之秘便是有一種功法能藉由改變骨骼完全偽裝成另一個人，而以侍衛的精壯體型，今天的玄之玄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將俏如來攔腰扛在肩上。
　　目不能視的俏如來沒有想到他說的『我們走吧』竟然是把自己扛在肩上帶走，於是身體頓時一僵，垂在他身後的手按捺住想掙扎的衝動，竟從袖裡又拿出了一塊碎瓷片。
　　雖然破局的方法不多，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玄之玄死，一切就塵埃落定了！
　　
　　玄之玄方才已吃了一記輕敵的暗虧，如今怎麼可能再上當。當他察覺扛在肩上的人異常安靜時，立刻察覺不對，不禁有些慍怒的抓住他欲行兇的那隻手一扯一甩，俏如來力不從心，當下整個人就被摔飛了出去。
　　玄之玄見狀也是一愣，他已經很久沒有易容成身形高大的男子，一時沒抓準力道，儘管有心拉他一把，但俏如來去勢兇猛，想再挽回已是不及。
　　小廳中的桌案是用上好紫檀木製成，美觀堅固，俏如來眼睛看不見，落地的時候勉強站住了，但卻重心不穩的向後栽去，他踉蹌的退了幾步緩衝，但仍是跌倒在地，眼看後腦就要撞上桌角──
　　救援不及的玄之玄瞳孔一縮，尚未做出其他反應，便立刻抬手格擋迎面而來的凌利拳風。
　　這是厚重而紮實的一拳，逼得玄之玄不得不退後一步。然而一步退，滿盤皆輸，緊接而來的拳風快而綿密，竟在面前織成無數殘影，令他應接不暇。
　　
　　「沒事吧？」蒼越放開托住他後腦的掌心，此時他的手背距離桌角不過寸許。
　　「沒事，是……蒼狼嗎？」待那隻乾燥溫暖的大手鬆開，俏如來才意識到是蒼狼讓自己免於受傷的下場。
　　「嗯。」蒼越應了一聲，見他的手心被利器劃傷，輕輕皺起眉頭，取來本就備在在屋中讓俏如來更換頭部傷處的藥及白布包紮後，才將目光落向仍在交手的月荒涼與玄之玄兩人身上。
　　月荒涼並不專精拳法，但玄之玄顯然也不專精，所以兩人交起手來算是難分軒輊。不過此地是苗宮，所以玄之玄一開始就注定要落入下風。
　　不待蒼越指示，附近的暗衛已將這間屋子團團圍住，即使玄之玄想抽身而退，也必然被外頭的暗衛們攔住，插翅難飛。
　　玄之玄心知大勢已去，眼看帶俏如來離開無望，只能另尋他法脫離此地。所幸今日進宮前為恐生變，他早有準備。
　　趁著月荒涼招式已老，新力未至的間隙，他冷不防從袖中摸出一把粉末朝他灑去。月荒涼本能閉氣以袖遮掩，一瞬的空檔，玄之玄沒選擇逃離，而是衝到蒼越與俏如來之前，假意要強行帶走俏如來，蒼越不讓，兩人快速過了幾招，玄之玄趁隙再灑一把粉末，蒼越擋掉了大部份，但猝不及防的俏如來仍是吸進了一些，當下就沒了意識。
　　蒼越不知那些粉末是何來歷，見人昏了過去，心中不由得一怒，翻掌上手，雄渾的掌力直劈玄之玄，然而玄之玄身法了得，靈巧避開，使得這一掌撲空，硬生將屋頂打穿了一個洞。
　　「哈，感謝苗王贊掌。」玄之玄見狀，身形一躍，足下幾個輕點，竟從那洞開的屋頂翩然離去。
　　這一連串的變故，不過數息之間而已，卻讓玄之玄全身而退。蒼越看著不省人事的俏如來，心中怒不可抑，只能沉聲道：「追。」
　　
　　俏如來是被痛醒的。
　　昏沉中，好像有一隻大掌不停的揉壓後腦，這種持續隱隱作痛的感覺，慢慢將他從無邊黑暗中抽離，不得不因此甦醒過來。
　　甫睜眼，卻對了上一雙湛藍而專注的目光。對方見他望著自己，顯然也是一愣，似乎沒料到他會在這時候醒來，也沒料到他竟然看得見了，眼底有著顯而易見的驚喜。
　　「我…看得見了……？」俏如來應該要感到喜悅，然而他的記憶卻停留在昏迷前的那一刻。玄之玄灑出粉末，他便失去了意識，但為什麼再醒來卻能看見了？莫非是那粉末……
　　蒼越明白他的疑問，解釋道：「我托住你的後腦時，發現那裡有一塊極不明顯的腫起，料想應是瘀血造成你目不能視，便試著推開看看，果然沒錯。」
　　蒼越說話的時候是低著頭看他的，所以額際兩側的髮辮也因此垂落下來，輕輕掃過俏如來的臉頰，也是直到這時候，俏如來才驀然驚覺自己身處的位置有多麼逾矩！
　　他怎麼會枕在蒼狼的大腿上？
　　俏如來急忙起身，卻發現四肢痠軟，竟連轉頭都十分費力！
　　「你吸進了玄之玄所灑的粉末，御醫已來看過，這只是暫時性的麻痺，時間過去就會慢慢恢復了。」
　　蒼越將他扶起，並取來一旁的靠墊枕在背部，讓他能夠好好地坐在床上。
　　「多謝蒼……」脫離窘況的俏如來訥訥向他道謝，但卻因兩人拉開的距離而看見他此刻身著的王服，不禁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的改口道：「多謝……苗王。」
　　蒼越何嘗聽不出他話中僵硬。
　　「喚我蒼越吧，這才是我的本名，蒼狼是長輩對我的暱稱。」
　　也許是終於戳破了那最後一層的窗紙，蒼越態度顯得十分坦然，反觀俏如來卻感覺相當拘謹。
　　「我……」他開了一個頭，但終究沒再說下去。
　　「此間只有你我，無需拘束，我們還是像從前那樣就好。」面對俏如來，蒼越連孤王的自稱也省了。
　　不知為何，自己並不想披上苗王的武裝來面對他。也許是因為從一開始，俏如來看見的就是真正的他吧，不是高高在上的苗王，而僅僅是蒼越孤鳴這個人。
　　他垂下眼簾，沉默了一會兒後才起身道：「既然醒了，我們就來談正事吧。」
　　俏如來看著蒼越拉了一張椅子在床前坐下後說：「昨日苗北傳來消息，大明戰俘暴起，挾持了北競王，並要求以明皇子交換才肯放人。」
　　「什麼……！」這番話的信息量太大，俏如來也是一陣錯愕。
　　蒼越看著他的反應，並沒有言明打算如何處理此事，只是續道：「你曾說過，皇子要給他們的是能繼續活下去的希望，而不是引導他們走向滅亡。如今你身在局中，又欲如何自處？」
　　俏如來看著面前明明如同湖海那般湛藍的眼，此時卻給人一種目光如炬的燒灼感，不禁愣了愣，然後才緩緩道：「我心依然。」
　　蒼越聞言，彷彿鬆了一口氣，又彷彿沒有。俏如來看著他一言不發的起身走向書案，取過一紙卷宗交給他。他不明所以，只得接過，低頭細看。
　　半晌，卻是忍不住訝異的抬起頭看他。
　　蒼越解釋道：「苗國有信仰，自開國以來，巫人地位最高者出任大祭司，因此祭司台在朝堂與民間的聲望一直很高，如今因刺王案而一落千丈，又時逢大明戰俘暴起，令苗北陷入動盪，安定人心的功能已失。而大明既已納入我苗版圖，為減少大明叛逆且兼容並蓄，因此孤王欲立那伽國寺，望能與祭司台偕同發揮信仰的力量，繼續引導百姓。」話到此，蒼越一頓，似在斟酌用詞，但想了想，終究還是選擇開門見山的說法：「對朝廷來說，此舉算是有了制衡祭司台與大明人的方式，對你來說，便是有了保護大明人的機制。」
　　俏如來聽他把卷宗上的內容一一說出，甚至連卷宗上沒有寫的也都娓娓道來，一時間不由得有些懵了。
　　「你這是……」俏如來的內心頓覺五味雜陳。
　　建立那伽寺，此舉不單是制衡，更是拉攏。自己身為明皇子，少了他的登高一呼，那些欲起事的戰俘們確實難以興起風浪。然而苗人好巫已深入骨血，就算祭司台一時失去民心，百姓也不可能突然轉而接受佛教。如此一來，至少在十幾年間，祭司台與那伽寺都會站在對立面，而這對苗國而言是十分嚴重的思想分歧，更甚者，可能會動搖建立那伽寺的朝廷威望。
　　「不破不立，這是當初出兵大明時便可預見的結果，只要給我時間，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三年前的內亂雖然將苗國重創，但也給了他讓一切重新開始的機會。那些官僚體制中機弊已深的潛規則，還有錯縱複雜的人脈與姻親，幾乎都在那場內亂中摧毀泰半，就連他自己也差點死於鬥爭裡。然而對於一名不受父親待見的王子，這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
　　談話到此，俏如來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能愣愣看著蒼越站在床前的高大身影將自己完全籠罩。
　　「如今那伽寺住持一位空懸，俏…不，史精忠，孤王欲迎你為國師，你可願意？」
　　
　　
　　
　　
　　作者內心小劇場：
　　「俏…不，史精忠，孤王欲迎你為苗王后，你可願意？////」
　　「我、我願意……///」
　　
　　總覺得故事的發展直線朝OOC一去不復返……OTZ
　　請注意，娑婆裡的俏哥是沒有任何武力值的，所以請大家暫時遺忘佛珠俏，選擇唯美的婚紗俏(？)版本當這個故事的主角，在視覺上可能會比較無違和XDD
　　這邊稍微說明一下，故事發展到這裡，可能有人會覺得俏哥感覺各方面都有點弱，但因為這篇的僧侶人設關係，他不是智力或武力擔當，他的特質在於另一方面，這點在接下來的章節大家會看得更清楚一些
　　
　　

雲篦

2018-08-24 02:03

　　雪災之後，漸漸回暖的苗北雖已慢慢恢復生氣，但仍是百廢待興，偏偏在這個時候被派來修築防禦工事的大明戰俘卻出了亂子，讓平常閒雲野鶴慣的千雪孤鳴此時此刻幾乎要撓破了頭，但也只能無能為力的帶著鎮北師心急如焚的守在競王府外頭，看著是圍困，說明白了就是乾著急。
　　「苗宮有俏息了嗎？」千雪孤鳴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問道。
　　「稟王爺，尚未。」傳令兵今天已經跑了四趟，苗宮那裡至今沒有回音，無論是信鴿或驛站都沒有。就在他苦著臉準備接受千雪王爺叫他再跑第五趟時，天空傳突然傳來一聲鳥類的長嘯，讓所有人都直覺抬頭一望。
　　是海東青！
　　就在眾人紛紛交頭接耳，彼此詢問著是何人所養的猛禽時，只有千雪孤鳴一臉恨鐵不成鋼的心想，那不是他去年送給蒼狼當生辰賀禮的海東青嗎！
　　「哇靠！居然用獵鳥送信，蒼狼真不愧是我姪兒，有前途！」傻眼過後，千雪還是對自己這名姪兒很滿意的。比起信鴿，海東青雖然大隻了些，但跟其他猛禽比起來勝在小而健，又飛得極高不容易被中途截殺，派來送信除了大材小用外，其實再適合不過。
　　千雪孤鳴見海東青正盤旋著找地方落腳，立刻派人取來皮手套戴上，讓牠能夠順利降落。
　　待取了信，又派人好生伺候著那隻遠到而來的鳥兒，千雪孤鳴迫不及待的展信一看，結果不看還好，一看便錯愕到連下巴都忘記闔上了。
　　身後的傳令兵不知道信寫了什麼，看千雪王爺的態度，顯然不是什麼值得令人高興的內容，於是周圍的一干人等也無端忐忑了起來。
　　「來人。」千雪孤鳴頭也不回的朝身後某個倒楣的傳令兵勾勾手指。
　　傳令兵只得在眾人憐憫的目光中硬著頭皮上前。
　　「把這個交給裡面那些亂黨。」千雪孤鳴隨手就把信丟到他手裡，連折都沒折，白紙黑字一下子清清楚楚就攤在傳令兵眼前。
　　「怎、怎麼給？」傳令兵傳令多年，再重要的消息都經手過，卻沒有一次像這樣清楚明白的看到信件內容，於是一下子腦袋空白，居然問出這麼個蠢問題。
　　「我怎麼知道！看你是要拿著信走進去，還是用箭綁著射進去都隨便你，反正給我把信送到裡面那些傢伙手上就好！」千雪孤鳴沒好氣的說道，臉上表情一副鎮北師怎麼會養出你這種沒出息的傢伙來。
　　傳令兵被喝斥了一頓，沒敢回嘴，只能蒼白著臉拿信趕緊走開了。然而別人不知道的是，他之所以臉色蒼白並非因為被喝斥，而是不小心瞥見了信件的內容。
　　王上已找到了明皇子，卻不欲換回競王爺，還打算立明皇子為國師，並且讓那些亂黨前去王都觀禮──
　　
　　稍晚，競王府中。
　　「這是要脅！這絕對是要脅！」郭箏忍不住大聲怒道。
　　笑不老看著手裡的信，斑白眉毛也不禁深深緊鎖。
　　「苗國信仰向來以大祭司為尊，如今卻無端立了殿下為國師，擺明就是個圈套，去不得啊！」一旁的大漢跟郭箏持同樣想法。
　　但屋中另一名斯文男子卻要大漢稍安勿躁，並轉向笑不老詢問：「您老怎麼看？」
　　「去。」
　　「去？」
　　「對，還要帶上競日孤鳴一道去。」
　　「還要帶上他？這是去送死啊！」苗王若知他們即將前往，必定佈署重兵將他們一網打盡，這麼簡單的推論連他這個向來只靠蠻力的糙漢子都看得出來，怎麼這些倍受推崇的老前輩卻想不到呢！
　　笑不老沒理會大漢的失禮，只是回想那日競日孤鳴自願為人質時，仍舊處變不驚著維持笑容的神情，
　　「不去，就是困死在這裡，去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咱們手上還有一個競日孤鳴呢，怎麼就困死在這了！」
　　斯文男子聞言，瞪了大漢一眼，正欲說明，笑不老卻開口了。
　　「我們之所以還能好好的在這裡說話，是因為競日孤鳴還沒死，而他一旦喪命，我們就會立刻被殲滅。」言下之意便是競日孤鳴生，他們生，競日孤鳴死，他們也活不成。與其陷在這種不上不下的境地，還不如前往王都搏得一線生機。
　　終於反應過來的大漢張著嘴，還想再爭辯什麼，但終究只能顫動著雙唇默默閉上了嘴巴。
　　「不，一定還有辦法，我們……」
　　「郭箏。」笑不老對猶在做困獸之鬥的青年道出了眼前的事實：「郭箏，我們沒有辦法。」這裡除了疲累傷殘的千餘亡國之徒外，他們什麼都沒有，沒有兵器，沒有後援，甚至他們再繼續對峙下去，連糧食都要斷炊。
　　青年難以置信的看著他，一雙眼睜得極大，他不禁握緊了雙拳，胸口劇烈起伏著，近乎懇求道：「父親……」
　　然而笑不老只是拍拍他的肩說：「好孩子，去通知其他人收拾收拾，我們準備出發吧。」
　　
　　
　　◎
　　
　　
　　今日無早朝，但需與數名機要大臣商議讓戰俘前來王都觀禮的佈署事宜，所以蒼越仍然起得很早。這時節，天色亮起來的時間也愈發早了，清晨的曙光從窗櫺射入，落在地上形成一片錯落有致的剪影，蒼越垂眸看著剪影，一邊心不在焉的展臂讓侍從為他調整衣冠。
　　「王上，這條革帶都舊了，隨時可能會斷，不如換一條吧？」少年侍從清脆的聲音在早晨裡聽起來十分有精神。
　　「嗯，那就換吧。」蒼越無所謂道。
　　本來不提還沒想到，一經提起，他才隱隱約約憶起今日似乎是繡坊為即將上任的新國師送衣裳的日子。
　　於情於理，他都應該準備一個新官上任的賀禮。
　　於是待衣裝齊整之後，他指著一個櫃子道：「孤王記得裡面收了一些孤本，你去取來贈與國師吧。」
　　「是。」
　　侍從依令開了櫃門，卻沒料到門才打開就掉出了一個小木盒，他反應不及，沒能接住，精緻的木盒就重重摔落在地，連蓋子都被震開，裡面的東西因此掉了出來。
　　侍從第一時間沒敢去撿，反而立刻跪下惶恐道：「小人唐突，冒犯王上，請王上責罰。」
　　蒼越並沒有生氣，只是看見從那盒子裡掉出來的東西時不由得一怔，然後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久到讓始終不敢抬起頭來的侍從以為王上是不是打算讓他這樣跪到天黑時，蒼越終於開口了。
　　「沒事，你起來吧。」
　　侍從聞聲如聞大赦，立刻哆嗦著將掉出來的物品放回木盒後站起來，快速找到那些孤本，再把木盒妥善放回，但才準備關上櫃門卻被蒼越喊住了。
　　「王上？」
　　蒼越並沒有馬上開口，只是看著那木盒，似乎有些遲疑，但終究還是說：「把木盒也一併送去吧。」
　　「是。」
　　「等等。」蒼越從案頭那疊奏章最下層抽出一本有些破爛的書冊給他。
　　「把這也送去。」
　　侍從低頭一看，書冊上有些紅黑色的汙漬，看著竟像血跡，讓他的心中不由得一顫。心想國師新官上任，王上不贈錢財，不予寶物，卻送了孤本，說到底也就幾本書冊，不能當飯吃的東西能有多大價值？至於那木盒裡的東西看起來都沒有裝它的盒子來得貴重，就算不是俗物，也絕對稱不上逸品。
　　雖然被立為國師，但到底還是因為身份是大明皇子的緣故，所以才只得到這樣的賞賜吧？
　　侍從內心喜孜孜的想王上的心果然還是向著苗國子民的。
　　
　　莫名看著先是畏懼不已，後來又變得沾沾自喜的侍從離開，蒼越看著他喜形於色的神情，心想這性情單純的孩子倒有幾分自己過去的模樣。
　　只是那名會因父王責備而失落不已，又會因祖王叔一句讚美而開心終日的少年王子，早已死在三年前的內亂之中了……
　　
　　由於王上並無指示要以苗王名義大張旗鼓的贈送，所以侍從離開王上寢宮後，便謹慎的拿著東西快步朝國師居住的院落而去。就在他拐過一條長廊，來到院落門口時，忽覺一陣眼花，面前便突然多了一抹英姿颯爽的身影。
　　侍從在王上身邊伺候了一段不算短的日子，認出攔路人是王上親衛叉玀將軍，立刻恭敬道：「小人見過將軍。」
　　誰知叉玀只是皺著眉頭看他。
　　「你不是王上身邊的侍從嗎？來這裡做什麼？」
　　「回將軍，王上派小人送東西來給國師。」
　　「送東西？送什麼東西，我看看。」自從上次玄之玄闖入宮中差點劫走俏如來後，她便被王上派來保護他。玄之玄為人狡滑，又有一手易容的好本事，所以現在無論是要求會面的人，或是要送到俏如來面前的東西，她全都要檢查過一遍，以免橫生枝節。
　　「這……」侍從有些為難的看著她。天底下哪有君王要送人東西，還得讓親衛檢查一遍的事。
　　「叉玀將軍有任務在身，讓她一看又何妨？」
　　就在侍從面有難色的時候，一道溫潤的嗓音響起，讓院子門口的兩人不由得轉頭一看。
　　「不過是名侍從送東西過來罷了，你…何需國師移動尊駕。」臨到嘴邊的稱呼堪堪改了口，顯然還不是很習慣對方的新頭銜。事實上，叉玀心中對這名橫空冒出的國師並不敬重，何況他原來的身份還是大明皇室遺孤。不提其他，光是王上毫無顧及祭司台臉面，特地為他建立佛寺，甚至設置苗國從未有過的國師一職，就已經教人無法不上火！
　　侍從聽見將軍有些過激的言論，心想王上送東西從來都是讓人出門來接的，怎地叉玀將軍卻不讓人來接呢？
　　他一邊在心中嘀咕著，一邊把手上的東西遞出去。既然被送禮的人都不介意了，他自然也沒有立場繼續阻攔。
　　叉玀仔細看了一陣，是幾本書冊跟一個木盒。書冊看起來沒什麼問題，只是其中一本封面沾著血跡的有些可疑，但歲無償跟她提過狼王祭那天在祭典上的插曲，所以儘管帶血，她仍是放行了。
　　「木盒裡裝的是什麼？」
　　「回將軍，是項鍊。」
　　項鍊？王上送俏如來項鍊？
　　「打開我看看。」
　　「是。」
　　豈料不開還好，一打開便讓叉玀忍不住瞪大眼睛，看得侍從也是一愣，心想難道這條項鍊真是什麼寶貝？但看起來的確很普通啊……
　　「王上……要送這個給…國師？」她簡直難以置信。
　　侍從並不明白她此刻內心的驚濤駭浪，只是乖巧的點頭稱是。
　　聽見侍從的回答，叉玀突然沉默了，然後死死盯著躺在木盒裡的狼牙項鍊，完全說不出話來。
　　這顆狼牙是王上第一次打獵時得到的，做為成年禮的紀念，意義十分重大，王上一直隨身配戴，直到他遇見那名遠渡重洋的島國女子──霜。
　　三年前，還是王子的王上在人生最低谷的時候，她出現了，不但帶著與親衛分散，孤軍奮戰的王上殺出重圍，還鼓勵開導他絕不可以放棄，完全是當時心灰意冷的王上心中的一盞明燈。可惜那盞明燈最後還是離開了，她拒絕王上的心意，沿著來時路回到她的國家，而這條曾被當作定情物的項鍊，便再也沒見王上戴過了。
　　如今再見到它，卻是要送給新官上任的國師，她的心情十分複雜。由於曾被當作定情物贈送給霜，儘管最後被退回，但作為禮物，狼牙項鍊的意義已經完全不同了。
　　叉玀自認不是什麼智者，猜不出王上這麼做的用意，只能直覺思考，但直覺思考的結果讓她有些難以接受，只能眼神複雜的看向仍舊一貫平和的俏如來，然後突然用力的蓋上木盒，從侍從手裡取走後快步走向俏如來。
　　「拿著！貼身佩戴，連沐浴都不要取下！這條項鍊所有王族親衛都認得，貴重之處，更勝無數奇珍異寶，往後若有狀況，出示項鍊，自會有人幫助。」
　　俏如來被她突如其來的莫名氣勢震住了，愣了一會兒後才伸手接過。
　　「謝謝。」
　　「王上送你的，要謝就謝王上吧。」叉玀見他把東西收下了，便頭也不回的再次隱回暗處，繼續她護衛的工作，不願再跟俏如來多說一句話。
　　面對這名性情耿直的女將軍，俏如來雖明白她不喜自己，但也不會因私忘公的怠慢自己的工作，是名難得的好下屬。
　　侍從見叉玀將軍走了，眼珠子骨碌碌的轉著，他感覺得出將軍對國師不太友善，便也不想跟這名曾經的明皇子有太多交集，於是把東西交給他後，也準備退下了。
　　俏如來一眼就發現那些書冊裡有狼王祭典上看見的染血金剛經，心中不由得一動，難道那晚吃飯時，蒼越突然說有事離開，是回頭為他去找這本經書了嗎……
　　想到此處，俏如來忍不住輕輕蹙起眉頭，一邊壓抑心中逐漸升起的異樣感，一邊從袖中掏出碎銀交給侍從。
　　「辛苦你跑這一趟了，請轉告王上，稍晚俏如來會過去致謝。」
　　侍從見有賞賜可拿，頓時把心中對國師的那點不喜拋到腦後，點點頭，歡天喜地的離開了。
　　
　　

　　看來這週，周更兩篇的野望仍然無法達成OTZ

雲篦

2018-09-09 13:11

　　苗國軍隊編制有二，千人為衛，萬人成師。

　　衛者，如墨刀衛、鐵軍衛等，多半由將官之後組成，可由苗王或負責將領直接下達命令而無須兵符，通常負責執行專一且固定的任務。

　　師者，如鎮北師、平南師等，則為苗國對外的正規軍隊，從百姓中徵召，戍守邊疆，無兵符調令不可擅自行動。

　　然而就在日前，鎮北師收到帶著兵符的王令，要他們撥出部份人馬引導大明亂黨至王都城外參加國師任職儀式，並將人交接給防守王都的巡城衛後，才可返回苗北。

　　赫蒙長聿是王都巡城衛的少將軍，雖然年紀輕輕便任此高職，卻不是省油的燈。他的武藝並不特別出色，但長袖善舞，八面玲瓏，深諳各方勢力消長，因此才能在這眾家匯集的王都中生存下去。

　　但此時此刻，他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頭疼。於是他先偷覷始終不發一語的王上一眼，再轉向滿臉不以為然的赫蒙天野，心中又一遍的叫苦不迭後，清了清喉嚨，故作鎮定道：「為免造成城內百姓恐慌，因此國師任職儀式需設在城郊。由於巡城衛仍需執行例行巡城任務，人手不足以維護國師任職儀式，因此需商請赫蒙將軍的嘯狼衛支援。」

　　赫蒙長聿說明完後，眼巴巴的指望在座的誰可以來接他的話，但滿屋子的文武官員，竟無一人開口，就連王上也沒有發話的意思，於是他腦筋轉了轉，只好硬著頭皮說：「不知赫蒙將軍意下如何？」

　　赫蒙天野這才稍微認真的看向他，一雙銳利的眼睛彷彿要將他看穿一個洞似的，然後才不急不徐的開口：「嘯狼衛被喻被苗國奇師，轉戰過許多地方，甚至曾多次擔任前鋒為我軍開道，通常是大戰開始的前哨。敢問少將軍要我等支援維護亂黨觀禮秩序，可是別有深意？」

　　蒙赫天野話說到這個份上，一室氣氛瞬間降到冰點，尤其赫蒙長聿臉色更是難看。他雖與赫蒙天野是表兄弟，但關係並不親近，如今竟不顧場合直接在眾人面前落他面子，實在讓人心生難堪。

　　蒼越見狀，心知今日商議已然破局，便起身道：「屆時孤王會派遣墨刀衛協助維護秩序，而王都的安危則請赫蒙將軍帶領嘯狼衛與少將軍重新佈防。」

　　王上開口，眾人便知今天這個坎算是過了，而赫蒙天野看起來也是勉強接受了這個安排，紛紛在心中鬆一口氣。

　　「時間不早，眾人都散了吧。」蒼越不是沒有發現官員們臉上一瞬間的表情變化，但他已從最初的疑問到後來的失望，現在甚至已經麻木了。

　　他當王子時，長年居住苗北，從未涉足官場，因此毫無人脈與資源，就連馭下的手腕也是登基這兩三年才慢慢熟悉起來的，因此官員們更偏向樹大根深的赫蒙天野絲毫不讓人意外。

　　

　　他沉默看著官員們一一退下，直到最後離開的赫蒙天野也起身時，不經意與他對到了目光，但也只是無言的對視了須臾，然後便毫無表示的轉身往外走，但才走到門邊突然又頓了頓，蒼越沒來得及詢問，他便腳步一轉，大步離開了。

　　蒼越不明所以，也行至門邊一看，卻見俏如來站在外頭，正緩緩朝他一敬。

　　按慣例，若殿中正在議事，等待覲見的人只能站在殿外的樓梯下，那裡沒有任何遮蔽，若有風雨或驕陽，必然首當其衝。

　　蒼越見狀，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守在門口的侍從見狀，連忙解釋：「國師不願驚擾王上議事，所以不讓小人通報。」

　　蒼越瞇起眼看向站在階梯下的俏如來，逆光讓他的身影顯得有些模糊，好像快消失了一樣，於是蒼越不由得往前踏了一步，見俏如來仍安靜佇立原地後，又立刻回過神來，揚聲道：「國師請入內吧。」

　　

　　待俏如來行至殿中時，蒼越看著他被陽光曬得有些泛紅的雙頰，竟有幾分微醺的模樣，與平日清冷的感覺十分不同，令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才請人坐下，再讓侍從為他斟上茶水。

　　「謝王上。」

　　「這裡沒有別人，喚我蒼越吧。」雖然沒有說出來，但蒼越很明顯的發現，自從他們對彼此坦誠身份後，兩人的關係也不比從前了。

　　「我讓人送去的賀禮可收到了？」

　　「收到了，俏如來正是過來致謝的。」

　　「喜歡嗎？」

　　聽見這個問題，俏如來直覺想答喜歡，但思及那本可能是特地為他尋來的金剛經，話到唇邊便又改口道：「王……蒼越贈送的禮物太過貴重，俏如來受不起，還是僅此一次吧。」

　　聽見如此客氣疏離的回答，蒼越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但仍是笑道：「我行事自有一番準則，你也無需太過妄自菲薄，收下便是。」

　　這次俏如來沒有接話，只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接下來的時間，蒼越問他近日過的如何，是否適應宮中生活云云，但才閒談幾句，蒼越就發現俏如來明顯的心不在焉。

　　「此處沒有別人，有話可以直說。」

　　俏如來頓了頓，心知雖不該打破兩人難得放下身份的時光，但終究還是把掛心許久的事說了出來。

　　「蒼……王上打算如何處置他們？」從直呼名諱改為尊稱，俏如來很清楚這件事蒼越只能以苗王的身份回答。

　　蒼越看了一眼他略顯忐忑的神情，心想他果然還是問了，於是垂下目光看著手中茶杯道：「若他們願安份守己，孤王答應不殺他們。」

　　然而蒼越沒說的是，大明那些人本是戰俘，光身份已經低了良民一階，後來挾持北競王要脅交出俏如來，又成了亂黨，此舉無疑是自絕後路，他雖能力保他們不死，但接下來的生活必然會比在苗北時更為艱難。

　　俏如來聞言，雖明白能得到苗王的許諾已是強人所難，但活下來之後呢？他們又能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思及此，他張開嘴，顫了顫，然而千言萬語終究只能化做一句伴隨嘆息的輕聲詢問。

　　「……此事真的沒有轉寰的餘地嗎？」

　　蒼越看著他的模樣，沉吟了許久才說：「苗民向來排外，要想大明人融入並非易事，而國有國法，豈容他們恣意妄為。讓你成為國師只是第一步，來日方長，若不能割捨，恐怕到最後誰也救不成。」俏如來明皇子的身份在他欲讓其成為國師時，已向眾臣開誠佈公，他們雖極力反彈，但終究還是答應，條件是需讓亂黨親自帶北競王入王都謝罪。而為了祖王叔的安危，他去信只邀請他們來觀禮，剩下的就只能靠俏如來對他們曉以大義了。

　　蒼越一席話，已說的十分清楚明白，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即便蒼越有心力保，也擋不住朝野的悠悠之口。

　　「俏如來…明白了。」他閉上眼，心卻如鉛塊般墜入了無盡的黑暗。

　　蒼越見他如此，沉默良久才說：「苗國西境有一塊土地，極荒，因此數十年來無人肯去開荒，依眼下情況，或許將他們安置在那裡是最好的選擇，雖然荒僻，但至少自由自在。」

　　這次，俏如來沒有任何反應，只是靜靜垂著目光，不再說話。

　　蒼越見其如此，也失了閒聊的興致，便讓他回去休息了。

　　

　　俏如來離開的時候，日已西斜，漸弱金光伴著如血殘陽，燒紅了整片天際，也將他眼底的迷茫映得一覽無遺。

　　他獨自站了一會兒，任憑轉涼的晚風揚起髮絲，帶著幾許足以凍到心底的寒意，緩緩流竄到四肢百骸。

　　黃昏的餘暉很快就被黑暗吞噬，像張寂靜的黑色大網，籠罩在這片逐漸沉沉睡去的王都。

　　當晚，獨自待在居處的俏如來靜靜看著那本染金血剛經，一夜無眠。

　　

　　

雲篦

2018-09-09 13:14

　　「看什麼看！你們不是要找大夫嗎？我就是大夫！」臨時駐紮的營地中，千雪孤鳴右手鬆鬆搭在腰間的長刀上，一身戎裝，終於忍受不了對方狐疑的眼神而破口大罵起來。

　　對方被他兇了一頓，也惱了，正想開口說些什麼，但千雪孤鳴下一波口水又氣勢洶湧的噴了過來。

　　「沒見識的傢伙！難道這世界上只許有允文允武的書生，不許有允武允醫的軍人嗎！」

　　哪有軍人像您這樣的……

　　千雪孤鳴的身後，依舊是那名倒楣的傳令兵，見自家王爺氣的口水一陣狂噴，絲毫沒有消停的意思，不由得向對方投以憐憫的眼神。

　　被罵的那人是個不甘勢弱的，回過神來正準備反擊時，身後營帳突然傳來幾聲微弱的咳嗽，本來還想繼續跟對方掐架的千雪孤鳴突然神色一凜，也不等對方反應，立刻推開眼前人，掀開帳簾，一眼就看見病懨懨的北競王躺在舖得厚厚的毛毯上咳嗽，一張臉白得可怕。

　　千雪孤鳴見狀，二話不說的上前為他把脈，半晌過後，才皺著眉頭將他的手重新放回毛毯裡。

　　「都說了王叔體弱，出行需精心照顧，瞧他們把你顧成什麼樣了！」千雪孤鳴一邊審視四周，一邊嫌棄道：「環境還這麼差，根本蓄意讓人加重病情，到底安的什麼心！」

　　「千雪。」北競王競日孤鳴看著眼前心直口快的姪子，嘴上雖無斥責，但目光卻緊盯著他，微微的搖了搖頭。

　　當下，只見叔姪兩人快速交換了個眼神，意識到原本守在門口的大明人也跟進來監視後，千雪孤鳴立刻嚷嚷道：「唉，我就說這裡條件那麼差，以往王叔出行時，哪次不是舒舒服服，眾多僕役鞍前馬後的，哪有現在這麼清苦，還染上了莫名的病徵，看起來就是會過人的，這可怎麼辦吶！」

　　原本入帳監視的大明人聽見千雪孤鳴的話後，也嚇了一跳，默默退後了幾步，但似乎覺得不夠，又再退幾步，最後索性轉身離開營帳。

　　聽著那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大概是去通報消息了，總之他們可以利用的時間並不多。

　　當下，競日孤鳴立刻從寬厚的外掛裡取出一個令牌說：「千雪，帶上這個，到去崎城調戎山衛，讓他們立刻出發前往王都。」

　　千雪孤鳴沒有立刻接過令牌，反而愣著問道：「啊？為什麼？」

　　「亂黨雖獲許前往王都，但如今王都態度曖昧不明，小王擔心亂黨到了那裡，其願不遂，或發現有重兵佈署會立刻暴起，甚至玉石俱焚，屆時王都諸多百姓恐糟魚池之殃，若戎山衛在場，至少能降低傷亡。」

　　千雪孤鳴不禁皺起眉頭。

　　「蒼狼不會那樣的。」蒼狼並非好殺之人，既然讓人前往王都，必有良策。否則在北境即可派人暗中救出王叔，並且剿滅他們，何必再弄這一齣。

　　「小蒼狼不會，但其他人呢？」競日孤鳴目光灼灼的看著他，弦外之音，再明顯不過。

　　思及王都那亂七八糟的各家勢力，千雪孤鳴也是一陣頭疼。

　　「這……王都已有巡城衛，再不濟也有赫蒙天野的嘯狼衛及蒼狼的墨刀衛，而亂黨不過千餘眾，應不至於無法制服吧？」

　　「防患未然。千雪，預設立場往往是失敗的開始。」

　　說到這裡，千雪孤鳴卻是有些急了。

　　「我若走，那王叔怎麼辦？」

　　「小王於他們還有用處，他們不敢怎麼樣的。」

　　「話不是這樣說……」

　　「千雪。」

　　競日孤嗚見他遲遲不肯收下令牌，難得扳起臉抓住他的手，硬把令牌塞進他的掌心。

　　聽見這聲叫喚，千雪孤鳴知道自己沒有選擇的餘地了，只能憂心的看著他，懇求道：「王叔……」

　　「時間寶貴，去吧。」競日孤鳴不願他再浪費時間，把東西給他後，就馬上要趕人走。

　　千雪孤鳴見王叔心意已決，不由咬牙道：「好！我走，我不在的這段期間，王叔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千萬不要讓令狐千里離開你的身邊。」

　　千雪孤鳴提到令狐千里的名字時，帳內角落原本一直默不作聲，彷彿雕像的男子突然說道：「放心，我會保護主人的。」

　　千雪孤鳴深深看著他一臉認真的表情，然後轉回來說：「人是呆了點，但勝在武功可靠，我會儘快回來。」語畢，他握緊了那個令牌，便頭也不回的轉身走了。

　　競日孤鳴看著那抹身影消失在營帳之後，仍是靜靜注視著他離開的方向良久，才突然喚道：「令狐千里。」

　　原本站在角落的男子聞聲，立刻上前。

　　「主人有何吩咐？」

　　競日孤鳴緩緩坐起身來，臉色雖仍舊蒼白，但病氣卻不若方才那樣濃厚了，只見他默默垂下眼簾輕聲道：「跟著他，不要讓他發現，也不要太快讓他回到王都。」

　　

　　

　　◎

　　

　　

　　天才濛濛亮，一夜未闔眼的俏如來終於站起身來。他面如沉水的先將桌上經書收妥後，再取來昨日送來的國師袈裟進入內室，褪盡身上衣衫，然後再一件件將袈裟穿上。

　　也許是因為國師是自苗立國以來首次出現不同於祭司台的職務，因此衣物的風格也有別於朝臣或祭司台的深褐或玄黑，而是格格不入的全白，若不是衣襟及袖口滾上的黑底金線還能看出一些其他顏色，放在大明人眼前，這幾乎就是一件喪服了。

　　苗國尚紫，尤以深紫最為尊貴，僅苗王可用。而白色則表示社會階級低下，通常只有孩童才會使用，待他們長大之後也不會再穿。因此如今國師的袈裟卻做成了白色，羞辱之意自是不在話下。

　　俏如來將衣服穿戴整齊後，發現外掛上竟還縫制了一頂寬大的兜帽，於是不由得苦笑，這究竟是多麼不待見他啊……

　　心情複雜的隨手將兜帽戴起，他拿起桌上的琉璃佛珠，慢慢走出了居處。

　　

　　守在外頭的叉玀見門打開，正欲詢問這時辰他準備上哪去時，卻見他穿著昨日送來的國師袈裟，驚訝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而俏如來彷彿沒有看見她詫異的神色，只是溫聲道：「請問將軍，王上與眾臣上朝的殿宇位在何處？」

　　

　　同一時間，苗宮另一頭的朝廷此時卻已炸開了鍋。

　　「王都乃我國之本，重中之重，臣以為此時應立即在王都外佈署重兵，以免亂黨暴起。」

　　「亂黨將至，王上卻無陳兵，實在有欠思慮！」

　　「如今百姓人心惶惶，甚至已經有人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出逃，請王上三思！」

　　「王上──」

　　面對殿下一干朝臣發言，蒼越只是抬手要他們安靜，待底下激動的臣子們悻悻然的紛紛閉上嘴巴後，蒼越才道：「孤王明白爾等憂慮，但讓亂黨攜祖王叔入王都謝罪不正是眾卿所願嗎？」短短一句話，就堵得諸臣面有菜色，卻是敢怒不敢言。

　　靜靜掃視底下一眼後，蒼越又道：「他們並不會進入王都，孤王已命部份鎮北師引導他們至城郊後交給墨刀衛看守，待祖王叔安全歸來後，再酌情處置。」

　　「王上，恕老臣直言，挾持皇族罪名唯死刑而已，並無酌情一說。」

　　蒼越看向殿下發言的大臣，然後幾不可見的輕輕擰起了眉頭。此人曾侍奉三代苗王，是朝中極有名望的閣老，他若不開口則已，一旦發言通常會帶動朝中風向，令百官皆向他靠攏。

　　「他們雖挾持祖王叔，但並未傷害，也信守承諾沒有對任何苗民出手，表示尚有教化餘地，因此孤王認為足以酌情後論罪。」

　　「他們未造成實質傷害就已挾持王爺，又令百姓人心惶惶，若他們有朝一日真的起心動念時，王上又當如何？而屆時再臨機應變，是否為時已晚？」

　　那位老臣雖極力剋制，但仍難掩內心激動，不由得上前一步續道：「已經造成的傷害無法恢復，如同人死不能復生，老臣請王上三思而後行啊！」語畢，他朝王座深深一拜。

　　這番話說得情深意切卻又太過誅心，蒼越一時間竟被堵的無話可說。

　　就在大殿陷入一股詭異的沉默時，歲無償卻突然來到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蒼越的眉頭頓時擰得更緊了，但隨即又舒展開來道：「既然閣老有此疑慮，那孤王便請曾為明皇子的國師來回答問題吧。」

　　

　　一語出，眾臣譁然。

　　誰也沒料到尚未舉行任職儀式的新任國師會在此時此刻來到朝堂。

　　蒼越抬手制止他們的喧譁，並道：「大祭司有問政權利，國師身為同級官員，自然也有。來人，請國師進入。」

　　話一落，眾人的目光皆落向殿門，紛紛想看這名新任國師究竟生得何等三頭六臂，竟能令王上力排眾議，不但為其建立那迦寺，甚至一舉拔擢為國師。

　　

　　須臾，一抹潔白素淨的身影跨過門檻，不急不徐，不卑不亢的緩緩進入大殿，然後在殿中站定。

　　「臣史精忠，法號俏如來，參見王上。」

　　俏如來一邊說，一邊掀開頭上兜帽，露出了一張完全不同於苗人剽悍的清俊面容。他的聲音乾淨清澈，在一片靜默的空間裡顯得特別清晰。

　　

　　「任職典禮兩天後才舉行，這表示閣下尚未授印便得入朝堂，看樣子我苗國律法是一年不如一年了。」閣老看著俏如來，口中雖是嗟嘆，但一雙緊盯著他的眼卻是目光熠熠。

　　面對他的嘲諷，俏如來並無受到影響，只是平穩道：「王上詔書既下，俏如來便是國師，無關儀典是否已經舉行，都不會影響俏如來的身份。」輕巧避開了授印一事，俏如來答的從容。

　　閣老心知今日之事，必有王上摻和其中，因此抓著這件事窮追猛打並無意義，於是話鋒一轉：「既然如此，國師來的正好，方才正在討論大明亂黨罪名及後續處置，不知國師有何高見？」

　　俏如來聞言，頓了頓，沉吟了一會兒才說：「俏如來初來乍到，未及熟悉苗律，因此欲向閣老請教，在苗國，殺人者應獲何罪？」

　　閣老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問起這個，但眾目睽睽，他不好不答。

　　「殺人者，需一命還一命，自然是死刑。」

　　「那俏如來再請問閣老，傷人者應獲何罪？」

　　「被傷者未死，則依傷重程度向傷人者索賠財物，並依情節嚴重與否決定入獄服刑的時間。」

　　「如此說來，大明戰俘既未殺人又未傷人，因何有罪？」

　　俏如來此語一出，在場百官紛紛瞪大了眼睛，好一張如簧巧舌。

　　閣老聞言，並未大怒，只是像隻寶刀未老的雄獅緊緊盯著此時顯得從容不迫的俏如來，斥責道：「詭辯！」

　　

　　兩人一番對話，最感到訝異的應該要屬蒼越，畢竟自他們相識以來，俏如來表現出的感覺一直都是平和溫馴，逆來順受，大多數的時候並不會主動表示自己的意見或想法，沒想到他竟然還有這樣不為人知的一面！

　　不但反將閣老一軍，甚至還替他救場。

　　本來閣老向他提出的處置問題，因為閣老的個人立場而使用了激烈的言詞，試圖拉攏在場百官支持，但俏如來的介入使這可能會發展到極為嚴重的後果演變成朝臣間單純的意見不合，這時候作為苗王的他只需要做出裁決即可，至於裁決結果無論是輕是重，只要不違苗律，百官皆難以置喙。

　　

　　面對閣老的斥責，俏如來並不回應，只是轉向王座朝蒼越道：「王上，苗國既已將大明納入版圖，那麼大明人也是苗國子民了，而俏如來如今既為苗國師又曾是明皇子，有意務為他們爭取生機。虎毒尚不食子，儘管並非親生，但他們現在卻是貨真價實的苗國子民，望王上在決斷時能夠三思而後行。」

　　

　　事態發展至此，已經無戲可看，倒是身為三朝閣老的那位極為難得得落了馬，一張臉青得可怕，想必下朝之後，難免成為眾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蒼越見風向改變，殿中氣氛也汰換一新，立刻說：「關於此事，孤王自有考量，眾卿不必擔憂。若無他事，便都散了吧。」

　　眾官見王上乘勢而下，顯然不願再談，想必心中已有定見，再勸無益，只得謝恩散去，唯獨那位閣老及俏如來仍站在原地。

　　「閣老還有事要奏？」

　　「不，老臣已無事可奏。」語畢，便謝恩拂袖離去了。

　　蒼越並不計較他的無禮，見此事算是揭過了，不由得將目光落向仍未離開的俏如來身上，然後起身緩緩走下金階。

　　獨自站在殿下的俏如來目不轉睛的看著他一步步走近，並未迎上也沒有開口說話。

　　最後，蒼越在他面前站定，湛藍的眼裡此刻全是淺淺的笑意，他說：「我沒料到你會來，但我很高興你能來。」雖然他一人也能說服眾臣，但都不比俏如來本人親赴火線，讓百官見證這位前明皇子並非一顆任人揉捏的軟柿子來得有效。

　　俏如來聞言，環視了一圈空曠的大殿後，從容不迫的神態頓時瓦解，他忍不住軟倒在地，而冷汗已經浸溼了他的額際與襯衣。

　　「我……我做到了……」

　　見他一副如臨大敵後的鬆懈模樣，蒼越也笑著不計形象的蹲下身與他平視，然後一字一句，斬釘截鐵的說：「是，你做到了。」

　　俏如來望進那雙此刻因笑意而熠熠生耀的藍眸，本以為會看見王者的認同與讚許，但他只看見了自己。

　 ──滿滿的自己。

　　

　　

葉月京	2018-09-09 20:04
劇情穩健而充實，樓主的文筆讓人感到暖暖的溫度，很喜歡這個故事

雲篦

2018-09-15 19:05

　　競日孤鳴正在與自己對奕。
　　此時他手執黑子，冰涼的上好玉石打磨的十分光滑圓潤，將那隻骨感纖長的手指襯得分外蒼白，濃厚的病氣附著其上，明明是那樣孱弱無力的一隻手，卻絲毫沒有影響到此刻廝殺正酣的棋局。
　　又是幾手過後。
　　白子已露敗相。
　　競日孤鳴有些不滿的微微皺起眉頭，正準備執起白子挽回頹勢時，突來一隻大掌卻搶在他之前取走白子，甚至無禮至極的在對面的位置落坐。
　　看見原本站在一旁許久的侍衛突然冒犯，還逕自坐下，競日孤鳴先是一愣，但也僅僅只有一愣。
　　「曾幾何時，影形一族的天才竟有了易容成侍衛，偷偷潛入別人府邸的興趣了？」
　　來人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道：「曾有人說，與自己奕棋，其實是與自己的心魔奕棋。」信手將白子放入棋盤中，對方瞬間挽回了白子只剩三步之距的死局。
　　「你想多了，奕棋不過自娛罷了，何況心魔乃佛家說法，小王並不信這套。」再一手，黑子頓時又將白子逼入頹勢。
　　「哈，正好，我也從不信佛家那套，這世上，除了自己，再也無可人信，您說是嗎？北競王。」
　　競日孤鳴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後再次將目光落向棋盤，並放下一子說：「到你了，玄之玄。」
　　對於競日孤鳴的避而不答，玄之玄並不在意，只是執起白子狀若随意的放了一個位置，看似毫無意義，但競日孤鳴心知此為埋伏，雖不起眼，卻是關鍵時刻的唯一生機。
　　於是不再說話，專心與玄之玄奕棋。
　　玄之玄自知棋力不比競日孤鳴，也沒有要認真下到結束的意思，於是很快就認輸了。
　　「北競王棋力斐然，玄之玄自嘆不如。」
　　「虛名罷了，何況你今日的目的並非來找小王奕棋。」
　　「哈，大明戰俘與岐城戎山衛我均已打點完畢，就等北競王開局了。」
　　「能夠完全滲透大明戰俘與制度森嚴的戎山衛，影形一族的易容術果真不能小覷。」
　　沒想到玄之玄聞言卻是冷哼一聲。
　　「北競王是在說笑嗎，拜孤鳴家所賜，影形一族早就不復存在了。」懷璧其罪，他永遠不會忘記孤鳴家對他們所做的一切！
　　競日孤鳴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漫不經心的問道：「你想報復？」
　　玄之玄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定睛看著他。
　　「報復？如果我這樣算是報復，那你又在做什麼？」對孤鳴家而言，最糟的情況無非是讓苗國再次陷入內亂甚至覆滅。但競日孤鳴卻為了那個不屬於他的位置，不惜與虎謀皮，任由他打亂蒼越孤鳴費盡心力維持的和平，並在苗國覆雨翻雲，只為創造一個足以讓他上位的時機。
　　競日孤鳴聞言，突然笑了。他的相貌俊雅，笑起來的時候也十分迷人，但看在玄之玄眼裡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若影形一族當年的滅亡是因懷璧其罪，那麼蒼越孤鳴與影形一族又有何不同？」身懷絕技的部族與至尊高位同樣令人垂涎，前者因求不得而毀之，後者因求不得而奪之，此乃千古不變的定律。
　　「對自己從小親手教養的孫姪都如此冷血，果然無情最是帝王家。」玄之玄諷刺道。
　　「哈，小王對孫姪已是如此，所以接下來，你可要小心了。」競日孤鳴雖然臉上帶笑，但看著他的目光卻沒有溫度，彷彿看著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枚精心打磨過的冰冷棋子，美觀好用，卻也隨時可棄。
　　「北競王大可放心，比起這個，你更應該擔心的是我助你鬥倒了蒼越孤鳴，卻不小心連苗國都傾滅旦夕。」
　　「有小王在，你辦不到。」競日孤鳴當然知道他一心想報復孤鳴家的心願。事實上，玄之玄也並非很好的合作對象，更不適合收為己用，眼下不過是為了共同目標而暫時站在同一陣線罷了。
　　「北競王好大的口氣。」
　　「十年前，小王能為顥穹孤鳴出謀策劃滅了影形一族，十年後，小王仍然可以辦到。」
　　見他突然輕飄飄的拋出這句話，玄之玄頓時渾身一震。他雖曾懷疑過當年之事，競日孤鳴才是背後謀劃的人，無奈始終沒有證據可以肯定，沒想到今日他居然自己承認了……
　　「北競王如此坦然，難道不怕我臨陣倒戈或暗中作手？」
　　競日孤鳴只是輕輕瞥了他一眼，無謂道：「你可以試試。」
　　玄之玄察覺他語中的輕蔑，正欲發作，但心念一轉，卻又突然冷靜下來。
　　「你想激怒我？」
　　這次，競日孤鳴連目光也懶得撥給他了，但如此輕慢的態度也讓玄之玄意識到他剛才差點就沒有把持住自己的事實。
　　如今所有佈置皆已到位，只差臨門一腳，就算生氣，自己也不會親手毀了這些日子的努力。而競日孤鳴不是無智之人，選擇這個時候激怒他，絕對別有用心。
　　他的目的是什麼？
　　面對玄之玄的存疑，競日孤鳴並沒有承認或否認，只是淡淡道：「千雪一會兒就要過來，你再不離開就只能繼續當侍衛了。」
　　玄之玄聞言，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直到外頭廊上傳來千雪孤鳴隔得老遠就在大喊的急促腳步聲，才二話不說的轉身離開。
　　
　　玄之玄走的時候，臉上還是侍衛的模樣，所以走的是大門，這時候千雪孤鳴也正好到了，與玄之玄一進一出的擦身而過，嘴上還嚷嚷著：「反了，真是反了！」
　　競日孤鳴並不急著詢問，只是看了一眼棋盤，逕自執起白子琢磨著應該下在何處，一邊漫不經心問道：「瞧你急的，什麼反了？」
　　「就是大明那些戰俘啊！先前得知救災的糧食是從大明運來的，一個個都忿忿不平，但自己也得到了好處，總算相安無事。現在他們不知從哪裡聽來蒼狼將倖存的明皇子軟禁在苗宮中，百般折磨，於是突然就反了！不但抓了數十名百姓，還佔據了兵器庫跟糧倉，要求交出明皇子！」
　　千雪孤鳴一口氣說完，卻見王叔手上還悠閒的拿著棋子，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頓時為之氣結，立刻上前想阻止他，但才靠近就愣住了。
　　只見棋盤上整整三十八條縱橫線幾乎被下滿，尤其白棋明顯處於弱勢但仍堅持到這個局面，實在讓人訝異。
　　而更讓人驚嘆的是王叔在落下手上那顆白子時，整個棋盤的局勢徹底逆轉，不但將黑子逼入死局，並且因為棋盤將滿，再也無處可下而注定了黑子的落敗。
　　也就是說，白子僅憑一子便反敗為勝。
　　「這……」原來自己跟自己下棋也能這麼激烈嗎？
　　
　　面對千雪目瞪口呆的表情，競日孤鳴只是不急不徐的起身道：「走吧，不是說反了嗎？我們去看看情況如何了。」語畢，也不等還在發呆的千雪，他逆著光，率先朝門口走去。
　　
　　真正的棋局才正要開始，孰黑孰白，還未可知呢──
　　
　　
　　◎
　　
　　
　　苗國王都向東三十里處有一座隱密的山谷，背靠陡坡，腹大縱深，且水草豐足，僅一條路可出入，為舊時王都百姓避難之所。
　　當鎮北師帶著亂黨抵達時，時間才剛過正午，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溼氣，天空陰沉沉的，將雨而未雨。
　　此時眾人疲憊不堪，滿面風霜，見終於在雨前到達目的地，紛紛打起精神，快速進入這座本就為防禦而建的堅固保壘。
　　為了趕上國師任職典禮的時間，他們這一路彷彿行軍般，走得非常快，本要兩個月的路程，他們只花一個多月就到了。
　　然而這短短一個月之間，大明內部卻難以扼止的出現兩種聲浪。一者是見到皇子後，請求皇子帶領他們反抗苗兵，然後回大明登基；一者則是希望從今以後過安生日子，苗國也好，大明也罷，只要能不再死人，能有飯吃，並且平靜的生活就好。
　　
　　「這樣實在太消極了！」郭箏極不贊同的看著自己的父親，年輕的臉龐因為又氣又急而脹得通紅。
　　以笑不老為首的一干長輩們只是平靜的看著他，沒有說一句話，頓時間，整個房間裡只有郭箏憤怒而急促的呼吸聲。
　　良久，笑不老才說：「大家都累了。」他示意兒子看向外頭廊下隨意席地或躺或坐的同袍，續道：「在沒有補給與後援的情況下，讓又累又疲的數千人對上吃飽喝足的苗兵，你認為結果是什麼？」
　　郭箏並非不明白父親言下之意，但憋了又憋，終道：「大丈夫生於亂世，當帶三尺劍，立不世之功！」
　　笑不老聞言卻是微微一愣，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的神情，並緩緩道：「你還記得石磊嗎？」
　　郭箏聞言，臉色微變，但並沒有開口。
　　「我們成為戰俘離開大明的時候，他的妻子身懷六甲，即將臨盆，直到現在一年過去了，他的孩子早已呱呱墜地，卻從沒見過父親。本來與苗國一戰之後，他就能回去見孩子一面，親親他，抱抱他，告訴他的孩子，父親回家了。」笑不老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直視著郭箏，但話說到這裡，他終是忍不住突然上湧的情緒，頓了頓，然後沉痛的閉上眼續道：「然而無情的戰火卻讓他再也回不去了。」
　　聽到這裡，思及父親那位亡故的副將，郭箏心中的忿恨頓時像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瞬間平息了。
　　他不禁羞愧的低下頭。
　　「不止石磊，還有現在外頭疲憊困頓的眾人，你知道他們是為了什麼而戰嗎？」
　　「……他們是為了家而戰。」國以家為本，無家不國，故為國家。父親想告訴他，與其打一場注定無法扭轉結果的仗，不如與苗國條件交換讓大家都能回家。
　　思及此，郭箏忍不住垂下眼眸，是他執著了。
　　笑不老欣慰的看著他。
　　「你能明白就好。」有時候，真正的勝負並非表面上的輸贏，而是坦然面對自己的弱小。
　　活下去，何嘗不是另一種勝利呢？
　　
　　「再過幾日就是殿下的任職典禮，我們正好趁這段時間休整，好好思考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才是要緊之事。」
　　「是的，父親，郭箏讓您擔心了。」青年一反前態，乖巧的說道。他雖然服軟，但低迷的語氣及垮下的肩膀無不昭示著內心無法建功立業，挽回家國的失落。
　　笑不老見其如此，也不願再多說什麼，便讓他下去休息了。
　　
　　此時已逐漸入夜，早已密佈的烏雲不時傳出陣陣悶雷，潮溼的空氣也彷彿終於承受不住雨水的重量，嘩啦啦的下了起來。
　　郭箏雖累，但心事重重，難以入睡，只好登上谷地中最高的建築吹風，想讓自己冷靜一下。
　　本來在今天之前，他心裡準備了許多說詞要說服殿下反苗，但經過剛才那一遭，如今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誠如父親所言，大家都累了，也想回家，就連他自己也止不住的渴望那個從小生長的地方，一心想以人質脅迫苗國就範，讓他們得以全身而退。
　　但事情真能如此順利嗎？
　　他們先是佔領了兵器庫跟糧倉，從戰俘變成亂黨，又挾持了北競王，隨便一條就算放在昔日的大明國都是唯一死罪。
　　他們真能如願回到故里嗎？
　　郭箏不由得迷惘了起來。
　　
　　谷地受天然屏障所護，雨顯得並不大，但風卻很強勁。郭箏被雨打溼了衣裳，又受風吹，漸漸覺得冷了。準備離開時，不經意瞥見本應被人嚴密看守的北競王竟突然出現在遠方的廊下，儘管披著斗篷，轉角便沒了身影，但那種與生俱來的氣度卻不是他們這些人會有的。
　　郭箏覺得有些不尋常，急忙下樓欲追，但才剛踏出一步，多年隨父親往返戰場的直覺令他不由得回頭望向這座山谷唯一的出入口。
　　此刻天色昏暗，斜風細雨，郭箏瞇著眼，費力看了一會兒才能依稀辦識出入口的位置，但卻在看清的下一刻瞬間愣住了。他的瞳孔不自覺縮了縮，頓時有個可怕的念頭竄入腦海，但眼前已不容他多想，只能壓抑著突然升起的滿腔氣憤，撕心裂肺的怒吼道：「有埋伏──」
　　
　　同時間，遠在二十里外的蒼越孤鳴與俏如來兩人才剛出城不久，由墨刀衛隨扈，正乘著馬車準備前往任職儀式的地點。
　　「抱歉，讓你冒雨離開。」此時的蒼越脫去了身上華貴王服，輕裝一如舊日仍為王子時的打扮。
　　「無妨。」俏如來搖頭。
　　面對蒼越的道歉，他明白這一切只是開端。朝臣們不待見他，拼了命的找碴捉錯處，這數十天來弄得朝堂跟民間沸沸揚揚，就連身為苗王的蒼越也難免被拿來與先王比較，傳出了一些十分不敬的話。眼見情況愈演愈烈，蒼越百般思量後，才不得不提早送他離開王都，暫避風頭。
　　蒼越看著他心神不寧的模樣，料想應是這幾天被朝臣們煩得狠了，還有接下來與大明戰俘們面談一事，便道：「寬心吧，萬事起頭難，一切會慢慢好起來的。」
　　俏如來聞言抬頭看向他，那雙即使在雨中也依舊湛藍的眸子正倒映著自己的身影，如此清晰。然而面對那雙真誠的眼，他卻是不由得低下了頭。
　　「……嗯，我相信你。」
　　蒼越看著他因垂首而露出了頭頂髮旋，突然有個荒謬的念頭閃過，但手指動了又動，終究還是強忍了下來。
　　俏如來沒發現他的小動作，只是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因為對現在的他來說，還有比面對蒼越更加要緊的事。
　　
　　細密的雨絲敲打在馬車上，伴著風聲與規律馬蹄，形成錯落有致的聲響。蒼越發現俏如來思考時，右手大姆指會無意識的動作，他猜想應是習慣撥動佛珠的關係。
　　於是馬車中，一人思考，一人觀察，儘管沉默，卻產生了一股莫名合諧融洽的氣氛。
　　蒼越看著他微斂的眉目，不由想著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只是這世間並沒有如果。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不待蒼越開口，外頭便傳來了歲無償的聲音。
　　「王上，前方地上有許多凌亂的馬蹄印，雖被雨勢洗去不少，但估計應有近千人。」
　　蒼越忍不住皺起眉頭。王都附近的兵力除了墨刀衛、嘯狼衛與巡城衛外，並無其他，也不允許有其他。墨刀衛如今被他帶在身邊，並且多數都打散隱於暗處巡查，而後兩者在王都中另有任務，也不會來此，那麼眼前的馬蹄印又是誰留下的？
　　難道是帶著戰俘的鎮北師提前抵達了？但依他們來時的方向，不應該在此地留下足跡才是。
　　蒼越心中有些不安，在對上俏如來疑問的目光時並沒有解釋什麼，只是伸手掀開馬車的窗簾，正好看見歲無償從地上拾起一樣東西檢視。
　　此時雨下得細密，距離也太遠，蒼越沒看清他手上拿的是什麼，卻可以見到歲無償因為訝異而頓了一下的身體，不由得開口問道：「那是何物？」
　　歲無償立刻上前，神情微妙的遞出了手上的物品。
　　「回王上，是岐城戎山衛的腰牌。」
　　
　　
　　

雲篦

2018-10-13 14:42

　　雨仍然在下。
　　車輪轆轆的規律聲響在一片靜默的馬車裡顯得異常清晰。
　　蒼越手裡拿著戎山衛的腰牌，微斂的眉目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見他不停撥弄那個腰牌，似是端詳，又彷彿把玩，任憑繫在腰牌上被泥濘弄髒的流蘇污了他的掌心。
　　坐在對面的俏如來自方才他們發現這塊腰牌起，便不發一語，直到此刻才終於開口。
　　「王上不打算解釋什麼嗎？」
　　察覺眼前之人對自己的稱呼及語氣中的疏遠，蒼越頓了頓，然後才緩緩道：「岐城位於苗國北方，三代前曾為王都，後因歸順部族增加，領土擴張，便將王都南遷，原王都仍置官留守，是為留都。但歷經時代變遷，部族逐漸南移，居民減少，為節省開支，到先王時便調整人事，廢除大量官職，降格為城，而戎山衛則因戰略位置的關係保留了下來。」蒼越說著，手裡的腰牌也隨之翻到背面，只見角落處刻著一個小小的『羅』字。
　　「同年，先王將岐城賜給一位戰功彪炳的將軍為領地。將軍赴任前曾言，岐城雖遠在千里，但若王都有難，戎山衛必有響應。」
　　俏如來看著那個小小的羅字，問道：「想必這位將軍便是鼎鼎大名的羅天從，羅將軍了？」
　　「嗯。」
　　「所以羅將軍是護國心切，帶著戎山衛準備來剿滅亂黨的嗎？」
　　蒼越聞言，訝異的抬起目光，但眼前的俏如來已無平日溫和的模樣，反而帶著微微的怒意，正目不轉睛的注視著他。
　　蒼越這才明白他可能誤會自己一方面哄他成為苗國師，意圖控制民心仍未歸順的大明人，另一方面卻派出戎山衛圍剿戰俘們。
　　「不，羅將軍已經過世，他……」蒼越正欲解釋時，突然神色一凜，接著不由分說上前伸手托住俏如來的後腦將人往自己懷裡按，而幾乎是同時，一支強勁的箭矢瞬間貫穿了俏如來方才背靠的車壁。
　　俏如來還沒完全反應過來，蒼越又徒手抓住從另一個方向射進車內的箭矢。就在這個時候，俏如來聽見外頭的歲無償大喊有刺客，接著兵器相擊發出的金鳴之聲很快就包圍了他們。
　　俏如來被緊緊按在蒼越懷中，什麼也看不到，卻能聽見無數箭矢破空而來又被擋下的聲音，接著一股屬於油的氣味挾著熱浪襲來，他感到蒼越抱著他轉了個方向，但仍是避不開那逐漸逼近的熱氣，這讓他又想起了當初大明宮破的那夜，於是只能僵著身體，顫抖著憑本能抓緊眼前彷彿浮木般的懷抱。
　　突然，一件與眼前懷抱氣息相同的披風突然落在身上，隔開了逼人的熱氣，他聽見蒼越猶如近在耳邊的嗓音說道：「抓緊我。」
　　俏如來還沒意識到這句話的意思，蒼越原本托著他後腦的手忽然下滑落在腰上，氣一提，同時腳下發力，便帶著他往上衝破了失火的馬車。車一毀，無數殘骸木屑飛濺，雖然將自己完全曝露在刺客面前，但四散的碎屑也成了最好的障壁，讓刺客轉向他們的攻擊頓時一滯。
　　蒼越信手打出一掌，其中一名刺客躲避不及，只能硬接，卻被宏大氣勁震得七竅出血，當場死亡。
　　其他刺客見狀，自知不敵，紛紛脫出戰圈，快速退走了，獨留歲無償及一干墨刀衛滿心疑問，畢竟他們從沒見過刺客一擊不中，不但不肯死戰，還能退走的。
　　
　　此時蒼越已抱著俏如來安然落地，雨不知道何時停了，但他還是仔細將俏如來身上的披風牢牢繫好。
　　歲無償清點完人馬後，上前回報戰損，除了馬車損壞，還有幾名護衛及馬匹受傷外，並無重大傷亡，並表示從死去的刺客身上查不到任何訊息，是一貫死士的作派。
　　蒼越聽完後道：「一戰即退，看來他們目的不在製造傷亡，這一路上怕是不得安寧了。」
　　歲無償聞言，一時間沒明白，但思緒一轉，忽然茅塞頓開的說：「王上的意思是他們在拖時間？」
　　「嗯，此行生變，看來需加快腳步了。」語罷，蒼越低頭看著眼前臉色依然蒼白的俏如來問：「你還好嗎？」
　　俏如來仍是心有餘悸，此時此刻，與可怕記憶重疊的火光令他思緒紊亂，亦分不清是後怕剛才的險境多一點，還是後怕大明宮破的那夜多一些。
　　「多謝王上關心，俏如來沒事。」
　　蒼越聽見他對自己的稱呼，忍不住皺起眉頭，但終究沒說什麼，轉頭看了一眼毀損的馬車及受傷的馬匹後，接過歲無償遞來的韁繩便翻身上馬。
　　見王上上馬，歲無償及一干墨刀衛也跟著上馬，只留下少數沒有戰鬥能力的隨從顧守帶不走的物品。
　　「方才戰損，馬匹所剩不多，只能委屈你與孤王共騎了。」蒼越朝仍然站在原地的俏如來伸手，只見骨節分明的掌心有長年習武的傷痕與薄繭，看上去其實有些醜陋，卻無端令人感到安心。
　　俏如來望向他眼中倒映的自己，不但形貌凌亂，還有一股顯而易見的戒備，對比蒼越坦然的神態，反倒有些反應過度，頓時有片刻愕然。於是視線落向他朝自己伸出的大掌，乾燥厚實，一如初見，原本懷疑紊亂的心終是漸趨平靜，這才緩緩遞出了自己的掌心。
　　蒼越握住他的手，略一施力，輕而易舉便將人拉到自己身前坐好。
　　俏如來低頭看著蒼越的手穿過自己腰側握住了韁繩，貼在他背脊的胸口正隱隱發燙。
　　蒼越拉緊疆繩，揚聲道：「出發。」
　　
　　蒼越的騎術極佳，即使多帶一個人，似乎也沒有對他造成太大的影響。
　　俏如來被他緊緊圈在懷中，慣使刀劍與長弓的臂膀強而有力的將他固定在馬上，但迎面而來的風卻刮得他臉頰一片刺痛，俏如來只得拉低兜帽，縮緊身體，儘量讓自身對風的阻力降到最低。
　　途中，他們又遇到幾撥刺客，彷彿是為了證實蒼越的說法，那些刺客們確實意不在殺，而是在『拖』。
　　那麼，他們究竟為何而拖？
　　他們在為誰爭取時間嗎？
　　此時此刻，俏如來的疑問也正是蒼越的疑問。沿路退敵已經耗費他們不少時間，明明目的地就在幾里之外，但這一路走來竟如百里之遙，令他心中的不安漸漸擴大。
　　昨日驛站已傳遞定北師順利帶著戰俘提前抵達山谷的消息，所以今日他才攜俏如來驅車前往，然而眼前這一撥接著一撥打了便跑的刺客，意圖實在太過明顯，顯然也不怕被他們發現目的，只要能拖住腳步即可。
　　思及此，蒼越更加憂心山谷那裡的情況了。祖王叔身體向來不好，如今千里迢迢從北境被當作人質一路行來，若是病上了，不知又得折騰多少時日才能完全康復。
　　坐在他身前的俏如來看見他握著疆繩的手緊了又緊，便趁著剛退完敵，馬匹緩步下來的空檔抬頭看了他一眼，卻只看見他堅毅的下巴與緊抿的唇線，於是突然憶起這似乎是他們認識以來，自己第一次這樣仰望他，頓時竟有些怔了。
　　察覺近在咫尺的視線，蒼越低頭看他，兩人四目相對，俏如來不自然的別開目光，隨意指著不遠處一處山谷問：「是那裡嗎？」
　　蒼越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正要答話，前方探路的墨刀衛卻像是發現了什麼，掉頭準備回報時，腳下土地卻忽然無預警炸了開來，巨大的聲響及火花瞬間將那名墨刀衛吞噬。蒼俏二人雖隔著一段距離，但第一時間也受到了波擊，受驚的馬匹將他們甩下，蒼越下意識用身體護住俏如來，可自己卻成為一堵活生生的肉盾，承受了大部份墜馬與爆炸的衝擊。
　　彷彿雷鳴的聲響過後，碎土與石塊像雨般落了下來。
　　蒼越被炸的滿身是血，手腳多處灼傷，但仍是緊緊將俏如來按到在地，並且用自己的身體阻擋掉落的泥土與碎石，盡力護他周全。
　　「蒼越！」俏如來的身體被緊緊壓著，動彈不得，只能勉強回頭，卻見蒼越臉色蒼白的看著他，鮮血從他的額際漸漸滲出，然後滴落在自己的臉上。
　　俏如來瞳孔一縮，立刻伸手摸向他的後腦，果然受傷了！
　　於是他立刻掙扎著想從他懷中爬出來，但卻被制止。俏如來著急的看向他，但蒼越此刻矇塵的藍眸正目不轉睛的望著前方，呼吸開始顯得有些凌亂。　
　　
　　煙塵中，一抹身披暖裘，氣質文雅的男人正朝他們緩緩行來。他看起來那麼明亮乾淨，但被血污了眼睛的蒼越卻覺得他彷彿是走在屍山血海中的魔鬼，無論自己怎麼抹，也抹不去眼前這一片刺目的鮮紅。
　　「小王不親自動手，是不忍心看你在絕望中死去，但你卻非要當個明白鬼，那便怪不得小王了。」面對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孫姪，競日孤鳴顯得那麼雍容華貴。
　　甚至比王者更像王者──
　　他在蒼越面前站定，然後慢慢抬起手，自幼體弱多病，不宜習武的右掌此刻竟運使著苗國王室才能學習的皇室經天寶典。
　　這一瞬間，蒼越終於完全明白了。
　　原來刺客沿路拖戰只是為了讓此處的埋伏與佈局更加完善；原來從小到大的教導與親近，都是為了獲取他的信任，內亂時沒有趁機奪位，恐怕只是沒找到機會殺掉自己罷了，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場可笑的騙局……
　　面對此情此景，蒼越雙眼發紅，十指因為用力過度而深深陷入了泥沙中，被圈在懷裡的俏如來可以明顯感到他瞬間繃緊的身體，以及僅有自己能聽見，細若蚊蚋的一句『祖王叔』。
　　如此絕望而痛徹心扉。
　　「乖蒼狼，孝順如你，小王便親自送你與你的父王團聚吧。」競日孤鳴說話的嗓音仍是那麼溫和文雅，但吐出的言語卻是天底下最鋒利的刀刃。
　　──挾著萬鈞之勢的掌勁毫不留情的朝他當頭落下！
　　
　　危急之刻，仍被蒼越按在身下的俏如來猛地暴起，用盡全身力量將蒼越頂開，於是兩人雙雙向旁邊滾倒，避過了致命的一掌。
　　競日孤鳴沒料他們還有力氣閃躲，一擊未中，也並不急著趕盡殺絕，而是彷彿戲弄獵物般緩緩道：「俏如來你若想死，小王可以成全，但不是現在。」邊說著，皇室經天寶典的武功又再次醞釀於掌。他看著眼前毫無縛雞之力，卻妄想以一己之身抗衡自己的僧侶，殘忍而無情的說：「山谷裡的大明人已無一活口，待蒼狼一死，你便成了帶著大明俘虜辜負苗王信任的叛徒，而小王則是率領戎山衛剿滅亂黨的功臣。」
　　北競王一席話，奪位之心已昭然若揭。但此時此刻，蒼越已然昏迷，墨刀衛被爆炸重傷，一時間，竟無人能夠阻止。而俏如來聽聞大明俘虜死盡，頓時心神一震，身體不由得開始劇烈顫抖起來，但吐出唇的話卻那麼輕，輕得讓人幾乎以為他並沒有開口。
　　「無一……活口？」
　　「無一活口。」彷彿是為了再次打擊他，競日孤鳴刻意肯定的又覆述了一次。
　　俏如來難以置信的看著他。
　　「為什麼……他們只是想活著回家而已…為什麼非要趕盡殺絕？」他說著，試圖想要站起來向他理論，但被爆炸波擊的四肢卻不肯聽話，光是跪坐起來就已經用盡了力氣，但他仍不死心，氣喘吁吁的抬頭望進對方好整以暇的眼裡續道：「甚至連自己的孫姪也不放過……蒼越好不容易帶領百姓從內戰中站起，你卻為了一己之私……枉顧人民，非要奪取那不屬……」
　　俏如來話還沒說完，便被競日孤鳴毫不留情的打斷。此時此刻，總是斯文有禮，面帶淺笑的男人竟露出一絲慍怒了。
　　「俏如來…不，史精忠，你並非生下來就是僧侶，在大明國未亡之前，你也是被載入玉牃的天之驕子，你也有資格角逐那個位置，既然如此，為何不爭呢？」
　　俏如來聞言一頓，隨即難堪的別過頭道：「人各有志，你不能逼迫他人接受你的想法。」然而話才落下，他突然發現自己三言兩語就落入北競王的話術圈套中，因為他此時此刻何嘗不是正在說服北競王接受自己『不爭』的心態？只是話已出口，想反悔也來不及了。
　　競日孤鳴看著他有些惱羞的神情，並沒有嘲諷，只是淡然道：「小王確實不能左右他人的想法，事實上也無意這麼做。俏如來，小王曾經養過一隻鳥，小小的，聲音悅耳動聽，十分討喜可愛，在牠還是雛鳥時便來到小王身邊，一養就是好多年。有一天，負責照顧的僕役餵食完後忘記關上籠門，過了一天一夜，鳥兒仍未飛走，你知道是因為什麼嗎？」
　　俏如來並未答話。
　　「因為牠已經完全喪失了本能，牠日日對著天空婉轉啾啁，卻不知道其實自己只要展翅便能投入自由的懷抱。而你──俏如來，你就像是那隻鳥，日日欣羨歌頌外頭的世界，卻又龜縮在自以為安全的殼裡與世隔絕，膽小如你，又有何立場指責小王？」
　　一席話，竟如當頭棒喝，說得俏如來百口莫辯，於是他沉默了半晌後才說：「無論我是否有資格評斷你的作為，這都不是你謀逆奪位，令百姓陷入水深火熱的理由。」邊說著，他突然抬起頭，目光銳利道：「而只要我一死，便等於在大明百姓心中種下了反抗苗國的種子，你費盡心思奪取王位，難道就只是為了加深苗明百姓的衝突嗎？」
　　事已至此，俏如來已完全明白玄之玄先前所作所為，不過是與狼子野心的北競王狼狽為奸罷了。他們看似合作，但實際上究竟是誰利用了誰還猶未可知。眼下自己勢弱，只能在言談中試圖點起兩者之間的火花，讓他們內鬨，讓局不成局。
　　聽到這裡，競日孤鳴突然笑了。
　　「就憑這點火侯，想挑起小王與玄之玄之間的猜忌，你還太淺了。」語畢，競日孤鳴彷彿徹底失去了耐心，翻掌上手，準備給蒼越致命一擊。
　　倉皇中，俏如來只能以自身為肉盾，為蒼越擋去這一掌，但他的身形才剛移動，另一抹更快的影子便闖入了他與北競王之間，硬生接下這氣勢萬鈞的一招。
　　「走！」
　　俏如來看著面前有如一座巍峨山峰的背影朝他喝道，卻是不及反應，同時另一名闖入的蒙面男子已將蒼越扛上肩頭，接著把自己也扛在另一肩後運使輕功，像風般地快速脫離戰圈。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俏如來還沒回過神來，只見那名身被斗篷，臉覆面具，像山一樣的男人轉眼便與北競王展開了激烈的交戰。
　　他們跑出一段距離後，扛著他們的男子在一匹馬前停下，問他會騎嗎？
　　俏如來正欲回答不太會時，男子已經開始動手將他推上馬背，並道：「追兵來了，我留下斷後，你騎馬朝東南去，自會有人接應。」語畢，也不管俏如來聽清楚了沒，便將蒼越放在他身後，並抽了一條衣帶將兩人緊緊綁在一起，然後朝馬屁股一拍，馬兒吃痛，放開四蹄，彷彿箭矢般射了出去──
　　
　　
　　
　　
　　下一章校對中，晚點更或明天更~~

雲篦

2018-10-14 21:03

　　
　　下過雨的路面泥濘不堪。
　　漸慢的馬蹄聲響回盪在空無一人的樹林中，每一步都那麼沉重無力，卻又一次次重重敲擊著俏如來此時疲累不已的身心。
　　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潮濕氣味，混雜著青草與泥土，形成一股腐朽而絕望的氛圍。
　　俏如來迷路了。
　　方才一陣混亂，又分神顧著蒼越不讓他落馬，等到跑出很遠後他才發現自己竟已迷失了方向。
　　此時天色漸暗，無力靠在背後的身軀也愈來越愈燙，似是發起了高熱，他必須先找個地方處理蒼越身上的傷口，再設法降低他身上的熱度，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俏如來沒有任何在野外生活的經驗，只能儘量找尋像是人類經過留下的痕跡，或是憑直覺選擇方向。所幸天無絕人之路，當再次下起雨來時，他看見樹林中有一間小屋，立刻毫不猶豫的上前敲門，只是敲了許久都沒有回應，推門一看，裡面空無一人，連桌椅都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看起來久無人跡，他猜想這裡應是附近獵戶在山中打獵的暫憩之所。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雖然對此間主人感到抱歉，但人命關天，他還是用盡全力把蒼越拖進了屋裡。
　　只是一進到屋裡卻發現，外頭下雨，裡面也到處都在漏水。他看見桌上有一隻用過的蠟燭和打火石，立刻把蠟燭點起，並用微弱的火光在屋內巡視一圈，找到一張堪用的舊草蓆跟一件破外衣，於是他尋了一處不會漏水的角落將其舖好後，再把昏迷中的蒼越移到上面。
　　這時候，仍在屋外淋雨的馬兒發出了不安的嘶鳴，彷彿在這樣的雨中與夜裡，牠也被主人感染了情緒，顯得十分不安定。俏如來得只得冒雨將牠拉到一旁的樹下拴好，讓牠不會直接受到風吹雨打，又小聲安撫了幾句，才再次回到屋裡。
　　
　　他在屋後找到一些乾柴，點燃後，再把溼透的衣物脫下掛起，回頭見蒼越也是一身溼，幾縷髮絲凌亂貼在額上，襯著燒紅的臉，慘白的唇，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於是他略一踟躕後，也動手將他的衣服脫下一併烤火晾乾。
　　接著，他找來一個木桶接雨水，又撕了衣物的一角，沾溼後先為他清理傷口再簡單包紮，然後開始一遍遍用冰涼的雨水擦拭全身，試圖讓他身上的溫度降下來。
　　只是俏如來貴為皇子，即使成為僧侶也是在吃穿用度皆無需憂愁的皇寺，哪裡做過這些事？
　　所以他雖有心照料蒼越，卻顯得笨手笨腳，也很快就累了，畢竟他們先是一路遭到圍殺，又遇上北競王謀逆，甚至連一心想救出的戰俘們也……
　　思及此，俏如來不禁紅了眼眶。
　　拯救戰俘本身就不是易事，北競王與玄之玄卻利用了戰俘以及自己的皇子身份佈了這個局。眼下，戰俘死盡，苗王失蹤，北競王瞬間從人質成了剿滅亂黨的功臣。接下來，只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了蒼越，再除掉同有繼承權的王爺千雪孤鳴，何愁王位不能到手？
　　若是被他取得了王位，那麼被納入苗國版圖的大明子民又會如何？
　　想到這裡，俏如來頓覺痛苦萬分，不由得開始思考起眼前的結果，是否是因為自己太過無能所種下的惡因所造成？
　　是他害死了淪為戰俘的大明子民，又害蒼越身陷囹圄。
　　他讓大明的百姓和蒼越失望了嗎？
　　想到這裡，俏如來為他擦拭身體的手就顫抖得厲害，一顆心彷彿高原上的凍土，寒意不停向四肢百骸擴散而去，痛苦的令他連手上動作都幾乎無法再繼續下去。
　　自己如此無能，那麼多人直接或間接的因他而死，如果連蒼越也死了，那他不僅是大明的罪人，更是苗國的罪人！
　　看著眼前昏迷不醒的蒼越，他咬咬牙，心中愈發堅定。
　　救醒他！讓他活下去！
　　要相信自己能做的更多！
　　
　　俏如來用盡力氣克服內心的恐懼與黑暗，手上動作不停，一再重覆著擦拭、沾溼、擰乾這幾個動作，直到後半夜，蒼越身上的熱度漸漸降下去時，他的手也因長時間沾水發皺，甚至發紅破皮了。
　　看著蒼越漸漸恢復正常的臉色，還有慢慢趨於平穩的呼吸，俏如來強撐了前半夜的精神與身體終於放鬆下來，手上動作漸緩，排山倒海的睡意也跟著襲捲而來，最後終於忍不住在他身邊躺下，蜷起身體緊挨著他，迷迷糊糊的失去了意識。
　　
　　自從經歷過內戰那段需要時刻警醒注意的極端時期，即使到了內戰結束，養成淺眠習慣的蒼越已經很少睡得那麼深沉了。
　　所以當他醒過來發現自己身邊緊挨著俏如來，兩人身上還幾乎不著寸縷時，心中不由得一震，待視線掃過一旁裝水的木桶及半乾的沾血布料時，才立刻反應過來應是自己昨夜因傷併發了高熱，是俏如來照顧才得以退燒的。
　　他看著他睡著的疲倦面容，內心既柔軟又內疚，想不驚擾他起身尋找衣物，但昨日的爆炸顯然比自己預想的更為嚴重，才略一移動，被震傷的五臟六腑便叫囂著在他的體內各處發出尖銳的刺痛感，像無數細針插在他的四肢百骸，疼得讓人直冒冷汗，不得不停止動作。
　　
　　因為蒼越的身體情況未明，俏如來雖然疲累也不敢睡沉，所以他稍有動作，俏如來便像被驚動的小動物，立刻警醒了過來。
　　他抬頭想查看蒼越的狀況，卻正好對上蒼越垂首看他的目光，毫無預警的四目相交讓俏如來有些慌亂，他突然想起昨夜已將自己跟蒼越的溼衣脫下晾乾，如今他們身上只蓋著一件此間主人留下的陳舊外衣，頓時困窘的想起身去取昨夜晾在屋後的衣裳。但才抓著外衣起身，蒼越不著寸縷的身軀便裸露出來，兩人均是一怔，俏如來更窘，把僅有的衣服給他也不是，或是自己裹著衣服重新躺回去也不是，於是一時間，只能傻子般的呆呆站在原地。
　　反觀蒼越卻沒有這樣的困窘，他率先注意到的是對方戴在脖子上的狼牙項鍊，在沒有任何布料遮蔽下，泛黃的陳舊狼牙看起來看起來毫無價值，卻被珍而重之的戴在胸前，令他心中不由得一暖。半晌後，他才反應過來俏如來可能只是想去拿衣裳，而自己竟然毫不避諱的直視別人的身體，頓時有些尷尬的移開目光，並下意識挪動身體遮住不雅之處，背對著他道：「你去吧。」
　　
　　得了話，俏如來快速到屋後取來衣裳，經過昨夜火烤，已經乾了大半，只是還有些受潮，但並不礙事，他三兩下便把自己的衣裳穿好，然後再帶著蒼越的重新回到屋裡。
　　蒼越依舊維持著背對的姿勢，此時屋外的天色仍是陰沉，但足以照亮室內。俏如來這才發現他的背部滿是傷痕，有刀砍的，也有劍傷，但大部分都是鞭痕，一條接著一條，縱橫交錯，觸目驚心，兩肩上甚至還有枇杷倒勾留下的疤，既恐佈又醜陋，彷彿兩條大蜈蚣攀在背上，不難想像當時那倒勾掛在身上時，究竟有多麼疼痛難忍。
　　蒼越聽見俏如回來的腳步聲，卻遲遲沒聽見他接下來的動作，想了想，興許是被自己背上的傷痕嚇到，正欲開口說明時，一件帶著體溫的衣衫就落在了身上。
　　「疼嗎？」
　　蒼越搖頭：「早就不疼了。」
　　俏如來伸手想撫摸那些可怕的傷痕，但快觸及時卻又彷彿被電到似的縮回了手。聽聞三年前，苗國內亂時，當時還是王子的蒼越曾流落亂軍之中，受到百般折磨，他不清楚他經歷了什麼，但這些傷痕恐怕就是當年遺留下來的罷。
　　俏如來想找些什麼話來安慰他，但他張了張嘴，卻發現此時此刻，再說什麼好像都是多餘，只好閉口不言。
　　蒼越大約是發現了他此刻矛盾的心情，沉默了一會兒才披衣起身道：「我心裡有個故事，從未告訴過任何人，你想聽嗎？」
　　俏如來看向垂眸穿衣的他，心裡隱約知道他要說什麼，本無意揭人瘡疤，但若蒼越願意說，他就願意聽。
　　外頭的天空雖然還沉甸甸的，隨時都可能再下起雨來，但屋內的兩人心卻很平靜，昨日的雨夜與追殺彷彿只是一場惡夢，蒼越像是第三者般的陳述那些如今聽來驚心動魄，又鮮為人知的經歷，關於那段流落亂軍時的遭遇，他曾經愛過的女子，被父親視若無睹的童年，以及受臣子架空的王權。
　　如今又多了一項充滿欺騙與謊言的過往。
　　那些從父親身上移轉過去的孺慕之情，還有手把著手讀書寫字的時光，溫聲軟語的教導，曾經共飲的桂花釀，全部都是……騙人的……
　　
　　蒼越說話的時候，頭壓得很低，凌亂劉海遮住他的神情，俏如來看見他的衣襟被突如其來的水滴打溼，暈成一塊深色的痕跡，接著一滴、兩滴、三滴，無數水滴或大或小，很快就將衣襟全部打溼。俏如來見狀，心中一軟，思考跟不上動作，下一刻，已經伸出雙手擁抱了眼前這頭徬徨無助的孤狼。
　　蒼越突然被他攬住，身軀微微一僵，但也僅僅只是一僵，很快就放鬆下來任他環抱。
　　俏如來抱著他，心想若是在大明國時，也有個人能像這樣擁抱自己的話，自己是不是就不會這麼懦弱膽怯，進而導致如今的局面？
　　被擁抱的蒼越不知道他此刻心中想法，雙臂本能反手緊緊回擁眼前之人。他只知道，此時此刻，自己不是苗王，也不是蒼越孤鳴，而是一名平凡無奇的落魄男子，眼前這個人不僅是海上浮木，黑暗中的明燈，更是他碩果僅存可以寄予信任的依靠──
　　
　　「俏如來。」
　　「嗯？」
　　「答應我，無論如何，都不要欺騙我。」
　　「好，我答應你。」
　　
　　
　　

雲篦

2018-11-13 01:08

　　
　　蒼越和俏如來在那個小屋待了兩天半。
　　期間，蒼越反反覆覆又燒了幾次，只要一發起熱來，俏如來便為他擦拭身體降溫，餓了便靠著小屋主人所留下，沾了水氣已經快要發霉的乾糧果腹。
　　為了避免追兵找來，他們正盤算著再過一日，無論如何都要離開此地時，當初身披斗篷，臉覆面罩，為他們擋下競日孤鳴攻擊的男人便尋來了。
　　
　　「鐵驌求衣救駕來遲，請王上降罪。」男人說著，彷彿山一樣的偉岸身軀便屈膝跪下。
　　跟他一起跪下的還有身後一名年輕男子，束著高馬尾，劍眉星目的臉上此時除了風霜與疲倦，還有如釋重負的神情，俏如來認出他就是當時扛著自己與蒼越離開戰圈的人。
　　「軍長不必如此，祖……競日孤鳴謀逆一事，眾人始料未及，沒有即時發現，孤王亦有責任。」蒼越的氣色仍是十分蒼白，但俏如來看得出來，這並不僅僅是因為身體還沒恢復的原因。
　　鐵驌求衣看著王上強撐著虛弱身體，故作無事的模樣，幾不可察的微微皺了皺眉頭，然後才說：「競日孤鳴的追兵仍在四處尋找王上，此地不宜久留，請快隨微臣離開吧。」
　　蒼越點了點頭，腳步卻不動，反問道：「歲無償呢？」
　　鐵驌求衣本不欲提此事，但王上態度少見地堅持，只好說：「……歲無償受傷過重，沒撐過去。」
　　蒼越聞言，身體輕輕一晃，身旁的俏如來見狀，立刻扶住了他，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能感受到蒼越掩在寬大袍袖中微微顫抖的手臂。
　　「歲無償與其他墨刀衛的……屍身都悉數…收埋了嗎？」
　　「微臣已派人全部收埋。」儘管王上問的委婉，但鐵驌求衣已間接承認，包含歲無償在內，當時在場的所有墨刀衛都亡於爆炸之中。
　　聽見軍長親口證實，蒼越忍不住心神一震，多日來的傷體及壓抑的情緒瞬間爆發。他試圖穩住，卻沒能穩住，喉嚨一甜，彎身便咳出了大口的心血，接著失去了意識。
　　面對王上的昏厥，鐵驌求衣並不意外，他反應極快的扶住蒼越，並反手將人撈至背上後，看向跟他同來的兵長風逍遙一眼，示意他也將俏如來揹上一起離開。
　　風逍遙意會，正要動作，但俏如來卻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定睛看向鐵驌求衣，眼中似有懇求。
　　「你想問什麼？」
　　俏如來艱難問道：「大明俘虜……是否真的…全部死盡？」
　　鐵驌求衣沒有回答，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然而只消這一眼，便已完全證實了俏如來內心的疑問。
　　「我明白了…」他面如死灰的說道，一顆心像是沉入水中的石頭，墜入了無邊無際的深淵。
　　「走吧，我們耽擱的夠久了。」語畢，便揹著王上運起輕功，如鵬鳥展翼般，足尖幾個起落已在數丈之外。
　　「等等我啊，老大仔！」風逍遙見狀，也示意俏如來儘快到他背上來，以免跟丟。
　　
　　他們在林間飛掠，冰涼的溼氣迎面而來，俏如來趴在風逍遙背上，一時間竟分不清打在臉上的是露水還是自己的淚水。他極力想壓抑盈滿心頭的情緒，但排山倒海的自責與負罪感卻彷彿妖魔鬼怪，張牙舞爪的在身後窮追猛打，逃無從逃。於是他只好閉起眼，選擇不看不聽，將那些魂斷異鄉的魂魄遠遠拋在身後，任憑心中無限瘋長的愧疚，盡數化作風中一聲又一聲的道歉……
　　
　　風逍遙感受到肩頭的溼意與耳邊哽咽，有些憐憫他的遭遇，但比起俏如來，王上的情況更令人堪憂。
　　思及此，想到稍晚還要回去面對王宮那一堆亂七八糟的破事，他只覺得頭又更痛了。
　　
　　鐵驌求衣與風逍遙輕功不俗，很快就離開了樹林。一出林子，他們立刻將蒼越與俏如來送上早已等在外頭的馬車，並道：「眼下情況特殊，為了避免被追兵發現蜘絲馬跡，若非必要，三個月內我不會主動聯繫，若發現有人在追蹤你們，也不必驚慌，王上自能分辨是敵是友。」語畢，也不待俏如來詢問，就命車伕立刻驅車離開。
　　
　　風逍遙被馬車離去時帶起的煙塵嗆得咳了幾聲，等馬車漸行漸遠後，他終於忍不住開口。
　　「老大仔。」
　　「何事？」
　　「你沒有跟王上說競王爺不但囚禁了月荒涼，還顛倒是非，硬將王上的影形說成是亂黨意欲奪取王權而假扮，不日便要問斬。」
　　「他現在已經不是競王爺，是叛逆競日孤鳴。」
　　「……」
　　面對風逍遙突如其來的無言，鐵驌求衣瞥了他一眼，「男子漢頂天立地，想說什麼就說，反正你也憋不住。」
　　「……老大仔，你明知道我想問什麼，還非要這麼吊人胃口……」他掏出隨身攜帶的心愛酒壺豪邁灌了一口，但看向鐵驌求衣的眼神卻哀怨的像個小媳婦。
　　「王上重情，得知後必會不顧一切前去救人，這不是王該為之事，而王族親衛也不是為了扯後腿而存在的。」
　　風逍遙聞言一愣，聽懂了老大仔的言外之意後，忍不住有些鬱悶的又喝了一口酒。
　　「王上會恨死你的。」他忍不住小聲嘟囔道。
　　面對風逍遙的嘀咕，鐵驌求衣沒有再接話，只是靜靜看著馬車直到連煙塵都看不見時，才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
　　
　　馬車馬不停啼的走了三天，一路上除了用膳過宿外，幾乎沒有停下來。期間，蒼越醒來過幾次就昏睡了幾次，雖然看過大夫，但身體狀況仍是不太樂觀，必須儘快找個安靜之處休養。
　　第四天傍晚時，他們來到一處僻靜小鎮，鎮不大，馬車在一間陳舊宅院前停下，一位風姿綽約的婦人迎了出來。
　　
　　也許是已經事先打點過了，所以婦人見到他們並不意外，更在車伕揹起仍在昏睡的蒼越時，指引他們往院裡走。
　　俏如來見狀也立刻跟上，直到婦人打開房門，讓車伕將蒼越放在床上，蓋妥棉被後才對婦人道：「您……」
　　婦人只是笑著對他搖搖頭。
　　「我奉主人之命，送二位到此就必須離開，接下來，老板娘會負責照顧你們的生活起居，請安心養傷。」一路上沉默是金的車伕突然開口。
　　俏如來見他話一說完就打算離開，立刻喊住了他。
　　「你…請問壯士可否待蒼越轉醒後再離開？」
　　車伕看著他，沒有說好或不好。
　　俏如來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好解釋：「蒼越遭逢巨變，心中必定滿腹疑問，況且……」俏如來看了婦人一眼，心中斟酌後才接著說：「況且家不可一日無主，就這麼匆忙的出來，會有人擔心的。」
　　「老板娘也是家人，二位大可不必拘束。剩餘的事，主人會幫忙打點，當務之急，還是先養好傷勢才最要緊。」語畢，車伕顯然不願再回答他的問題，行了一禮後便轉身離開了。
　　婦人見狀，也沒送他，只道：「妾身名喚戀紅梅，曾經營過一間酒館，因此眾人都習慣喚我老板娘，若不嫌棄，您也可以如此喚我。」
　　俏如來看著眼前這名談吐得宜的婦人道：「那就有勞您了，老板娘。」
　　「客氣了，請問我該如何稱呼二位？」
　　「他名為蒼越，我是俏……」話至此，俏如來頓了頓，突然改口道：「老板娘喚我精忠吧。」
　　戀紅梅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你們遠到而來，舟車勞頓，我已在隔壁房間備好熱水，請移駕沐浴洗塵吧。」
　　俏如來聞言，下意識回頭看了仍在昏睡的蒼狼一眼，話還沒出口，戀紅梅便道：「在這裡沐浴恐會驚擾病人，在你回來前，我會看顧他的。」
　　「如此，就多謝老板娘了。」
　　
　　當俏如來褪去髒汙衣衫，踏入裝滿熱水的木桶裡時，舒適的溫度與一室氤氳讓他不禁產生這幾天發生的一切其實只是一場夢境的錯覺。
　　只可惜，這並不是夢。
　　大明俘虜死盡，苗國王室政變，他與蒼越差點性命也沒了。
　　雖然獲救，但往後又該何去何從？
　　蒼越勢必會設法取回王位，那自己呢？事到如今，他已失去成為苗國國師的意義，對此時此刻的蒼越來說，回到大明比留在苗國的用處還大，他若繼續留在苗國，無非是扯蒼越的後腿罷了。
　　只是眼下兩人落難，蒼越捨身救他，又助他甚多，為義，他不能在此時離開；為情，他……
　　想到此處，一股油然而生的逃避心態使他默默讓水淹到了下巴。同時，始終掛在脖子上的狼牙項鍊也因而漂浮在水面上。他看著那枚狼牙，突然想起當日叉玀將軍驚訝錯愕的目光，似乎隱約察覺了這條項鍊除了作為危難時的信物外所附帶的其它意義。
　　他捧起狼牙仔細觀察，並無任何特殊之處，只有圓潤平滑的手感代表這枚狼牙曾常年佩戴在某人身上反覆摩娑把玩，使這枚獸齒不再有與生俱來的鋒利，就像是被馴化的野獸，乖乖蟄伏在人的腳下。
　　俏如來不是沒想過，可以作為信物的東西那麼多，為何偏偏給了他狼牙？
　　該去詢問蒼越嗎？
　　俏如來回想起蒼越連日來傷重蒼白的臉色，突然就沒了心思，又意識到自己沐浴是否耽擱的太久，老板娘一名女子與男人共處一室總是不好，於是便把對狼牙的疑問拋到腦後，匆匆起身穿衣，用最快的動作回到蒼越所在的房間。
　　
　　俏如來沐浴回來時，蒼越好像醒過一回，桌上擺著空了的藥碗，老板娘對他點點頭，也不說話，只是默默收起空碗便離開了。
　　俏如來上前看了看蒼越，見他臉色好了許多，心想長時間的馬車移動果然給他造成了極大的負擔，所幸如今安定下來，終於能夠好好養傷了。
　　
　　為了方便就近照顧，俏如來與蒼越同住一房，同睡一榻。
　　此時已經入夜，俏如來方才沐浴過，得到放鬆的身體已經有些撐不住昏昏欲睡，於是他脫去外衣鞋襪便上了床榻。然而意外的，蒼越已經睡了一段時間的被窩裡竟沒有什麼暖意，於是他詫異的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臉，溫度一切正常，怎麼會……
　　
　　就在俏如來準備下床尋老板娘幫忙時，一隻微涼大手卻突然環住他的腰，他驚訝的回頭看了一眼，蒼越仍是緊閉著眼，一雙眉幾乎要擰成一團，將醒而未醒。
　　
　　「別……只剩下…了，別走……」
　　俏如來聽著這彷彿懇求般似是而非的囈語，有一瞬間懷疑他其實已經清醒，然而此刻那隻環在腰上的手臂卻像等待判決般，害怕的忍不住微微發顫。
　　俏如來不禁啞然，沉默良久後終是輕嘆了一口氣，然後拍拍那隻手說：「好，我不走。」
　　
　　如同誓言。
　　
　　

　　

　　失去了祖王叔跟安全感的孤狼需要俏如來的陪伴跟抱抱~
　　
　　

m00534	2018-11-23 23:28
花了兩個晚上終於追到最新，進入到好緊張的劇情，期待後續！！ 0g\|5s 蒼狼別難過精忠哥哥會陪你QQ

雲篦

2018-11-26 01:08

引用
引用第46樓m00534于2018-11-23 23:28發表的 : ..u{v}4&
花了兩個晚上終於追到最新，進入到好緊張的劇情，期待後續！！ 7mMGH (
蒼狼別難過精忠哥哥會陪你QQ UcQ]n0J=Z

感謝你願意花兩個晚上的時間追這篇文~
太厲害了，因為寫到第26章已經10萬字了XDD
目前正在慢慢拉各線收尾中，故事會愈來愈緊湊的，而蒼狼跟俏哥的互動也會更加頻繁~
請親拭目以待唷~~

雲篦

2018-12-12 00:13

　　在宅院養傷的日子是俏如來在苗國最平靜的時光。
　　沒有欺凌，也不必侍奉誰，在這裡所做的一切都是以自己為出發點，做多了不會有獎賞，做少了也無須受罰。老板娘說他只要照顧好自己跟蒼越就夠了，其餘的事不用多想，先達到眼前的目的，再繼續思考往後的事，按部就班方為捷徑。
　　
　　由於宅院裡住了三個人，所以砍柴、炊飯、洗衣都需事事親力而為。以往宅子裡只有老闆娘，她一個人只需要做自己的份例就好，如今多了兩個大男人，無論是吃飯或洗衣的量都加倍了，所以除了最開始蒼越時昏時醒的幾天，俏如來會花上一整日在屋裡看顧他外，隨著蒼越清醒的時間愈來愈長，俏如來陪在床邊的時間也愈來愈短。
　　
　　這天，蒼越醒來時，俏如來仍然不在。
　　他聽見外頭的動靜，於是坐起身來，目光越過敞開的窗戶，院子裡，俏如來正在晾曬洗好的衣裳，陽光很好，灑在他身上，彷彿一顆熠熠生輝的寶石，光華耀眼，令人難以移開目光。
　　蒼越不禁想道，這麼美好的一個人，如果沒有遇上戰禍兵燹，國破家亡，是否會活得比現在更加璀璨而光輝呢？
　　作為害他顛沛流離的元兇，蒼越心中一面感到愧疚，同時有另一道聲音在腦海響起。
　　
　　若非如此，你又怎能遇見俏如來？
　　
　　突如其來的，蒼越被腦中無端冒出的黑暗想法驚呆了，他看著院中那渾然不覺的身影，無意識的舔了舔乾燥微裂的唇瓣，多年在父親不待見自己的陰影中成長而倍感壓抑的心理，似乎因此而萌生出了什麼別的東西，讓他有些蠢蠢欲動，這讓他起了到院子裡尋俏如來說話的心思。。
　　但此刻院子的另一頭卻有一名婦人正朝俏如來走去，兩人不知道說了什麼，相談甚歡，俏如來還對她笑了。
　　蒼越一愣，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那名笑到眼眉都彎起的男子，頓時竟有種心猿意馬的感覺。但下一刻，意識到這不尋常的情緒波動卻令他幾乎是立刻，甚至有些慌張的收回視線，彷彿是被抓到做了壞事的孩子，硬是將頭轉向與窗子完全不同的方向。
　　窗外的說話聲持續了一陣子才停止，但蒼越沒有細聽他們說了什麼，只是錯愕的看著房中一隅的銅鏡。
　　鏡裡的男人面容蒼白，形貌憔悴，一雙眼像哭過似的，又紅又腫，向來光潔的下巴長滿了細碎的鬍渣，額際垂著幾綹枯草似的髮絲，模樣看起來十分邋遢落魄，哪裡還有半分昔日丰神俊朗的影子？
　　蒼越被鏡裡的男人驚呆了，他伸手輕撫著紅腫的眼，忽然憶起這數日來，午夜夢迴裡，那個給了他全部溫情，卻又親手毀掉一切的男人。
　　──競日孤嗚！
　　
　　他突然覺得背上的傷口又開始發癢，難受的讓人只能痛苦的蜷起身體，不自覺伸手抓了又抓，如此反覆數次後，緩解許多的癢似乎讓痛苦的精神也一併得到了解脫。然而一旦停下，抓破傷口的痛楚又再次排山倒海的要將他淹沒，於是他便像上癮般，一再摳抓那尚未完全癒合的傷口，一次又一次，彷彿這樣傷害自己，就可以讓肉體的疼痛凌駕那個人背叛的痛苦。
　　為什麼？
　　為什麼要背叛！
　　他不止一次在內心大聲而絕望的咆哮著，但回應他的只有無邊無際的沉默。他無助的高舉手臂，卻始終沒有人能拉他一把……
　　
　　「蒼越！」
　　俏如來握住他的手，被他冰涼的掌心跟僵硬的身體嚇了一跳，然後才聞到一股不尋常的血腥味，仔細一看，竟是從他背部滲出的血跡傳來的。
　　「怎麼會這樣！」俏如來一進屋就被他的模樣嚇到，以為他又作了惡夢，但上前一看，人卻是清醒的，只是背部傷處不知為何竟滲血了。
　　蒼越回過神，見來者是俏如來，有些心虛的抓緊衣襟說：「沒事，只是傷口癢，撓了幾下罷了。」他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像是哭過之後的鼻音。
　　俏如來難得皺起眉頭。
　　「怎麼會沒事，你把衣服脫下，我替你換藥。」語畢，便轉身至房中小櫃裡取出換藥所需的物品。
　　但直到俏如來取好東西，回到床前時，蒼越仍是緊抓著衣襟。
　　「怎麼了？」
　　面對俏如來的疑問，蒼越沒有回答，只說：「我自己來吧。」
　　俏如來更加疑惑了，傷處在背部，蒼越根本無法自己換藥，何況這些日子也都是自己替他處理，為何今天卻突然態度丕變？
　　
　　「好吧，那你自己來。」
　　俏如來思忖了一會兒才把一應物品放到床邊方便他自行取用。
　　然而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蒼越鬆開緊抓衣襟的手，檢視放到床邊的東西時，俏如來卻突然無預警抓住他的後領往下拉，蒼越本能欲格開他的手，但此舉牽動背後傷勢，讓他動作一滯，而這一滯，便遲了。於是他索性放棄掙扎，別開了頭，不去看對方因為驚訝而驟然一縮的瞳孔。
　　
　　「你……」俏如來看著他的背部，錯愕、疑惑、不可置信的神情同時在臉上浮現交錯，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蒼越只是緊抿著唇，沒有開口。
　　「為什麼……」俏如來想碰觸那鮮血淋漓的背脊，但又怕弄疼他，只好停在數寸之外，懸空的指尖微微顫抖著。
　　蒼越仍沒有回答。
　　俏如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在這樣的沉默中，房裡的血腥味好像一下突然變得濃厚起來，彷彿要勾起人心中最深沉不想面對的恐懼，伴隨著驚叫與馬蹄，他彷彿嗅聞到火焰燒灼人體的焦味，那天忠心的侍女求他快走的聲音猶言在耳，但他最後卻選擇了留下……
　　
　　俏如來身體一晃，蒼越立刻眼明手快的攙住他。
　　「抱歉，我好像有點……頭暈。」
　　俏如來試圖站穩，但蒼越卻不認同的將他拉到床邊坐下。
　　休息了半晌，俏如來似乎好多了，這才轉頭看向蒼越血液已經開始凝結的背部，拿起一旁的藥粉，一邊塗抹一邊問道：「疼嗎？」
　　蒼越搖頭。
　　「騙人。」怎麼可能不疼，怕是心中的傷口已經勝過了皮肉的疼痛吧。
　　看著對方背上一道道被指甲劃出的血痕，縱橫交錯，鮮血淋漓，本就被舊疤爬滿的背部再添新傷，看起來竟比鞭刑或刀劍留下的傷痕更加觸目驚心。
　　
　　沒想到老闆娘的猜測竟然成真了。
　　蒼越背上的傷口看起來雖然可怖，但並不深，妥善照料應該很快就會恢復。但這些日子他天天為他換藥卻發現早該癒合的傷口遲遲不好，甚至還出現了新的傷口，看上去像是手指摳弄或抓傷的痕跡。本以為那只是忍不住傷口將好的癢意而為之，沒想到居然是蓄意自殘。
　　老板娘說蒼越出現如此行為，恐是心中有疾造成。
　　心中有疾，無處可發，最後只能藉由傷害自己得到慰藉。
　　
　　俏如來一下就懵了。
　　原來吐露心事之後，蒼越的情況並沒有好轉，反而每況愈下，也許是北競王謀反的事對他打擊太大，也可能是重新奪回王權令他備感壓力，所以才會出現無意識的自殘行為。
　　俏如來不知道，一個人的內心究竟得傷到多重，才會做出這樣傷害自己的行為？
　　
　　俏如來沉默了很久很久，而蒼越仍是維持著別開頭的姿勢，安靜讓對方為自己上藥。
　　最後，是俏如來率先打破僵局，卻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我替你梳頭吧。」語畢，他放下裝著藥粉的瓶子，也不管對方答不答應就將他拉到銅鏡前坐下。
　　
　　鏡中的男人看起來十分萎靡憔悴，俏如來拿起梳子站在他身後將那些凌亂糾結的髮絲一一梳開、理順，然後再束起。他的動作有些笨拙，扯掉不少頭髮，又綁壞了幾次才成功，然而蒼越始終目光低垂，過程中完全沒有抬起頭來看自己或俏如來一眼。
　　梳好髮，俏如來又取來清水與小刀替他刮去冒頭的鬍髭，露出了本來年輕俊朗的面貌，看上去整齊清爽了許多，只是那雙總是燦若星辰的眸子如今卻彷彿矇塵般，完全失去了以往的神采。
　　
　　「我沒什麼機會替人打理，你看這樣行嗎？」俏如來拍拍他的肩，想讓他抬頭看一看鏡子，但蒼越卻是動也不動，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置若罔聞。
　　俏如來見其如此，心中一緊，想轉身離開，把空間留給他，但目光落在那明明滿是傷痕仍故作堅強的背脊時，突然又走不開了。
　　比起無用的勸解及安慰，他想，蒼越需要的是一個抒發的出口，最好還能夠轉移注意力。至少，不能再讓他繼續傷害自己了。
　　沒來由的，他忽然很想擁抱他，於是他便抱了。
　　「蒼越，我教你抄經吧。」
　　蒼越沒有問為什麼，只是微微抬頭望了鏡中倒映的自己與俏如來一眼，接著反手按住那隻弱不禁風的臂膀，任憑他落在耳際的髮絲搔刮臉頰。許久後，才低沉而瘖啞的答道：「好。」
　　
　　平靜的生活就如同一彎潺潺流動的溪水，既沒有大海的驚濤駭浪，也沒有湖泊看似平靜的幽深。
　　然而俏如來沒預料到的是，溪水在遇見偶發性大雨時也是會暴漲的。
　　本以為抄經多少能轉移蒼越的注意力，一方面也能靜心，沒想到居然會讓他焦慮的精神狀況變本加厲。
　　
　　俏如來看著那個痛苦蜷曲在白紙黑字中的孤獨身影，突然心痛的說不出任何一句話來。
　　偌大的屋裡，抄了一室的經文散落滿地，從工整到歪斜，從優美到凌亂，無論抄了多少遍都沒能讓那顆滿目瘡痍的內心平靜下來。
　　
　　蒼越背上的傷又在滲血了。
　　俏如來在他面前蹲下，看著蒼越仍拿著筆的指甲縫裡佈滿了被自己摳弄出來的血肉。他還在強迫自己抄經，但飽醮墨水的毛筆卻混著他的斑斑血跡，落在紙上，像鍍了一層硃砂，既瘋狂又絕望。
　　
　　「俏如來……」
　　他叫著他的名字，但略微渙散的目光卻沒有落在面前的人身上，反而像是越過了窗口及門牆，落到那個他再也回不去的時光裡。
　　「請你…幫幫我……」像是自暴自棄般，他鬆開了顫抖著提筆的指尖，低垂的目光終於再也盛不住盈滿眼眶的水氣。
　　俏如來伸出手，接住那滴從他頰上滑下的淚水，如星辰殞落，一砸入掌心便四散迸裂，碎得無聲無息──
　　
　　

　　
　　每個人心中都住著一頭瘋狂的野獸
　　蒼狼有，俏如來也有
　　蒼狼的野獸平時很乖巧，卻在一次又一次的背叛中變得兇狠而嗜血
　　儘管他的內心仍舊想當一隻乖巧的蒼兔，但這個世界卻一再試圖把他變成失控的狼獸，深陷在背叛的絕望裡，萬劫不復。
　　這章主要著重在蒼狼的心境變化，改了又改，總覺得心境一直無法順利的變化到位，好苦惱（打滾）
　　
　　

ester	2018-12-14 21:21
嗚嗚可憐的蒼狼，好想去抱抱他阿...... *~ IHVU 可惜我不在現場，希望俏如來能代替我好好的安慰身心都受傷的兔子QAQ OEl;R7aOB& k0=!%f_G! 很喜歡這篇文作者加油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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